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我与夫君同掉马》 第1章 陆郎 暮春时节,杨柳依依。 昨夜京郊刚下过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小院前种着的牡丹花堪堪盛放,带着摇摇欲坠的晶莹雨珠,与远处层层叠翠的山林相衬,正是一副春意潋滟之景。 被套上缰绳的白色骏马时不时发出阵阵不安的嘶鸣声,在原地等待许久,才听到小院内传来了几道脚步声。 “太学午时停堂,现在出发正好还能赶得上时辰。” 谢姝月抬手理了理身旁俊秀青年的衣襟,眼见着时间将至,如黛的眉目间更是笼上了一层淡淡的轻愁,轻声叮嘱道∶“陆郎,我便送你到这儿了,切记多加保重。” “矜矜。”陆鸣予轻叹,眼底划过一丝不舍,伸手轻抚过谢姝月的鬓发,温柔道∶“若是遇上什么事,一定要传书于我。” 手边的青丝好似上好的绸缎,仅用一根朴素的玉簪随意挽起,没有多余的金银缀饰,但配上少女素净淡雅的衣着,却更多了几分天然的清丽。 陆鸣予心生爱怜,忍不住又说道∶“听闻上京城内珠宝坊工艺精巧,改日我托人带些时新样式来,矜矜到时候瞧瞧有没有和你心意的。” “你知道的,我不喜那些金银首饰。”谢姝月垂下眸子,鸦羽般的长睫轻轻颤动,复而又小声补充道∶“你若当真念着我,便得空时多寄上几封书信给我。” 陆鸣予应了下来,心下更是软了三分,但也知道事从紧急,已经没有时间继续耽搁了,只得依依不舍的翻身上马,回首又嘱咐了几句,这才安心走上了蜿蜒的山道,一路向京内赶去。 眼瞧着一人一马已经走远,谢姝月又站在原地看了半响,确保陆鸣予不会再中途折回,顿时松了口气,转身火急火燎地跑回了小院。 侍女迎冬早就在内室等候多时,见门开便连忙迎了上去,关切道,“小姐怎么现在才回来?” “说了会儿话,耽搁了些时间。” 谢姝月解下身上的素锦披风放到一旁,这才长舒了口气,白皙的颈间还带着热出来的薄汗,她只得伸手不住地扇着风,抱怨道,“如今这天气,怎么还不到响午就这般热了。” “小姐今日穿的太厚了些。”迎冬拿过团扇轻轻为她扇动着,神色有些无奈。 今年开春回暖比以往还要早些,只着春衫堪堪正好,谢姝月今日正巧穿了一条苏绣织锦的华美罗裙,烟罗紫的颜色极为挑人,但穿在她身上倒更添妩丽,可惜方才在院外被厚实的素锦披风裹得严严实实。 “今晨起的匆忙,来不及换了,只得外罩一件披风。” “要我说,小姐之前便该与陆公子说实话才好。”迎冬将晾好的茶推到谢姝月面前,颇为担忧道,“也总不能以后都是这般行事。” 谢姝月抿了口茶水,闻言也是懊恼不已。 陆鸣予本是林州人士,因着数月前赴京求学时遇上山匪,重伤昏迷在小院前,正巧被她救下。起初谢姝月怕贸然暴露身份会引来事端,这才自称是医馆之女谢矜。谁知道两人这相处了不过十数日,一来二往地就这么看对了眼。 犹记得当初月色正浓,陆鸣予坐在她的身旁,温润平和地说道,他最不喜那些世家高门的小姐,一生只愿择一人白头终老,不知谢矜是否愿意接受他。 同样出身侯府的世家小姐谢姝月闻言更是心虚不已。 但或许是当时的氛围太好,又或许是陆鸣予的情话过于撩人,谢姝月选择隐瞒下这个当初看来无足轻重的事实,却殊不知给自己之后的生活埋下了更多的麻烦。 若是商户之女倒也罢了,偏偏谢姝月当初信口胡诌了一个医馆之女的身份,说好听点叫淡泊名利,说不好听点就是没钱。 本来她平日里素爱华服美裳,吃穿用度一贯挑着精细的来,结果现在倒好,为了切合自己的身份,金钗钿合换成了朴素玉簪,锦绣衣衫也全部收入箱中,平白还节省了账上不少的花销开支。 这也幸好有情饮水饱,谢姝月这才能装出个十成十的像来,至少到现在也都还没露馅。 “改日我再寻个时间与他讲清楚吧。” 谢姝月长叹一口气,起身坐在梳妆台前。拆下头上玉簪,打量着镜中依旧姝丽的容颜,心下略略宽慰,这才想起了正事,出声问道∶“今晨不是还说侯府来人了,知道来的是谁吗?” “是杜管家亲自来的,小姐不用担心,绿芍已经去应付了。” 迎冬拿过桌上的牛角梳,手下熟练地替谢姝月挽了个精巧的流云髻,想到杜管家的一贯做派,脸上不由得闪过一丝厌恶,没好气地说道∶“不知道这次又是来找什么幺蛾子的,反正他一来便准没好事。” “他来自然是受他主子指使,不给我们找找麻烦他还怎么回去邀功。”谢姝月从匣子中挑了一对珍珠耳坠戴上,莹润的光泽衬得人如美玉,梨涡在颊侧若隐若现,轻笑道∶“既然他那么尽职尽责,想必多等上一会也无妨。” “那是自然,就该让他干等着,好好治治他势利眼的毛病!。” 迎冬闻言也跟着笑了起来,语气中颇有些幸灾乐祸,“刚刚出门的时候绿芍还跟我说要挫挫他的气焰,想必眼下这杜管家也不好过了。” 宣平侯府上的管家名叫杜万,平日里便惯会捧高踩低,最喜欢仗着自己手里那点权利便颐指气使,这几年顺风顺水的生活更让他多了几分猖狂的底气,可偏偏今日就在京郊的破落庄子里碰了一鼻子的灰。 “绿芍,都这个时辰了,大小姐还没醒吗?” 杜万扫了一眼外头高高挂起的日头,有些急躁地踱着步子,忍不住再次出声问道。 照着宣平侯的吩咐,他今天一大早便从京中赶了过来,没想到从日出等到了日中,莫说是谢姝月的人影了,庄子上下只有一个态度冷淡的绿衣侍女出来迎接。 他本就自恃身份不低,多年来极少受过这般冷遇,语气里也带上了些许不满与质疑。 “难道你家小姐平日也是睡到日上三竿的时候?” “杜管家刚刚已经问过三遍了。” 绿芍可懒得管他高兴与否,站在原地表情都没有丝毫慌乱。 慢吞吞地瞥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她又不紧不慢地重复道∶“现在正是春困的时候,小姐多睡些时辰也是有的,还请您再等等吧。” 杜万脸色更加难看,心中郁火难发,眼瞧着人一时半会是过不来了,便干脆甩袖坐在身后的椅子上,冲绿芍喝道,“没眼色的东西,来了这么长时间,你都不知道上茶吗?” 绿芍闻言抬了抬眼,面上竟划过一丝微不可见的笑容,像是真的被杜万的气势所震慑到,也不多做争辩,老老实实地出门唤人去准备,不多时便有侍女端着茶盏奉到杜万的桌上。 见此,杜万心里才舒坦了几分,刚拿起茶盏抿了一口,脸色登时又黑了下来。 冰凉的茶水混着茶叶残末盈满了口中,粗糙的口感好似糟糠入喉,还带着一股浓重的霉味。杜万哐当一声又将茶盏重重的放到桌面上,厉声道∶“你们就是拿这种东西待客的?” “杜管家恕罪。”绿芍微微后退,避开了溅出的茶水,这才福了福身道,“庄子里又不富裕,就连小姐平时的日子也是这般清苦,您就多忍耐些吧。” 此话一出,杜万自是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心中暗骂果然是上不得台面的京郊破落户。 眼瞧着正厅的摆设也算得上是富丽大气,结果却是打肿脸充胖子,中看不中用的货色,让他连带着对这个未曾谋面的大小姐都多了几分轻蔑。 “杜管家大驾光临,倒是我们怠慢了。”一道清冽的女声从厅外传来。 杜万闻言猛然抬头,只见来者身着一袭烟罗紫长裙的逶迤长裙,袅袅婷婷地走进厅内,鬓间华美的朱钗步摇光彩慑人,上挑的桃花眸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坐在椅子上的杜万,又出声道∶“山路难行,我们这里小门小户的也拿不出什么东西招待,倒是委屈杜管家了。” “大小姐说笑了。”杜万回过神来,连忙赔笑道∶“哪有什么委不委屈的,庄子上的清茶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迎着谢姝月微讽的眼神,杜万咬了咬牙,为显真诚,又端起茶盏喝了一大口,装模作样地回味道∶“茶香浓郁,色泽透亮,确实是不可多得的好茶。” 迎冬光是扫一眼溅在桌面上的茶水,便知道杜万是被绿芍折腾的不轻,别说什么好茶了,绿芍给杜万上杯白水都算得上是她心慈手软,现在看着杜万只能睁着眼说瞎话,只得强忍住笑意站在了一旁。 端着描金白瓷茶盏的侍女同样给谢姝月奉上了茶,见没人注意到自己,这才焦急地扯了扯绿芍的衣角,把人拉到一旁,小声说道∶“绿芍姐姐,你可有见到茶房的一个白色布袋?” 绿芍闻言一愣,眨了眨眼,脸不红心不跳说道∶“没有啊。” “那可真是奇了怪了。”侍女一脸疑惑地嘟囔道∶“前几天才准备扔掉的霉茶怎么就突然不见了……” 声音不大不小,恰好在场的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杜万手上还捏着空掉的茶盏,闻言脸色骤变,青一阵黑一阵的,煞是精彩。 谢姝月撑着下巴欣赏了好一会杜万的表情,这才慢吞吞地说到正题,“不知道杜管家今日前来是所为何事,可是宣平侯终于病入膏肓了?” “有劳大小姐记挂,侯爷一切安好。” 最后的几个字杜万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可人在屋檐下,他面上还是得挂着僵硬地笑容道∶“侯爷心中一直记挂着大小姐,老奴这次前来就是特地来接您回府的。” “回上京城?” 谢姝月闻言挑了挑眉,优雅地将茶盏放回桌子上,干脆利落地含笑答应道∶“好啊。” 杜万愣了一下,本以为还要多费上一番口舌,但转念一想,这大小姐虽然日子看着过得不错,但京郊的庄子又怎能比得上侯府的满门富贵,如今能有回去的机会,自然会好好把握,哪还能有拒绝的道理,已经到嘴边的劝说之语便又咽了下去。 一时间杜万顿时又有了些底气,连忙说道,“既然大小姐同意了,那我们现在便收拾一下准备回侯府吧,马车已经等在庄外了……” “等等。”谢姝月用指尖轻轻敲了敲桌子,打断了杜万的话,面色疑惑,“杜管家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我只说过要回上京,什么时候说过要回侯府?” 第2章 侯府 “大小姐这是说的什么话。” 杜万闻言脸色一僵,又站起身来笑道∶“您是侯爷的长女,自然是要回侯府的,一直住在庄子上也总会惹人非议。” 停顿了片刻,杜万又补充道∶“况且侯爷和老夫人对您也很是想念,一直盼着您回去呢。” 谢姝月嗤笑一声,对这个说法颇为不屑一顾,当年之事大家心里都一清二楚,当初有传言说她命格带煞,冲撞了府上风水,担心自己官运受损的宣平侯这才将在大雪天将她赶到了庄子上,如今再打感情牌,倒当真有些可笑了。 因此还未等杜万说完,谢姝月便抬手打断他的说辞,根本懒得听他的虚伪之辞,起身拂袖便要离开。 杜万心下一慌,犹豫的片刻间,谢姝月已走出正厅大门,见她态度顽固,无奈之下只得亮出底牌,咬牙喊道∶“侯爷说了,若是大小姐愿意回府,便将琴姨娘当年的遗物一并交还。” 此话一出,厅内的空气好似瞬间凝固住了,在场之人都神色一滞,面色复杂。 迎冬偷偷觑了一眼谢姝月的脸色,果不其然已经笼上了怒意,眼神好似淬了冰一般冷冽地落下来。 杜万自觉失言,张了张嘴却不知道如何解释,不自觉间已跪在了地上,膝盖磕在冰凉的地面上,他才陡然清醒。 “你确定是他亲口答应的?” “……对。” 杜万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连忙回答道∶“是侯爷亲口答应的。” “好啊,可当真是我的‘好父亲’。”谢姝月抚掌冷笑,目光越来越冷,毫不遮掩自己语气中的嘲讽。 杜万跪在地上不敢做声,谢姝月看了他半响,忽而蹲下身子,嘴角还挂着一抹轻笑,只是温柔的语气隐约带着寒意,“听说杜管家在赌场欠了不少银两,宣平侯知道吗?” 杜万闻言难以置信的抬头,早已没空计较谢姝月是从何得知这等密事,只能讷讷看着含笑的谢姝月,背后涌上一阵寒意,内心却如坠深渊。 “……你想要如何?” 把柄被人握在手里,他自然也没了可以自傲的资本,杜万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哆哆嗦嗦地说道。 “不要紧张,我只是想提醒一下杜管家管好自己的嘴,到时候债主找上门来,闹得人尽皆知可就不好看了” 谢姝月站起身来,脸上笑容不减,语气却隐约带着威胁的意味。 杜万顿时领悟了她的意思,连忙磕头保证道∶“大小姐放心,老奴绝不敢外传。” 谢姝月冷淡地收回了视线,这才抬腿走出正厅。 绿芍和迎冬见状连忙快步追上了她的脚步,正午的太阳有些刺眼,三人沿着树荫处走出了好一段距离,迎冬才犹豫着忐忑出声。 “小姐,杜万此人心术不正,他的话当真可信吗?” “他还没那么大胆子敢拿这件事撒谎。” 对于这一点谢姝月还是有把握的,杜万心术不正但胆子也不大,当年琴姨娘之事,若没有宣平侯的指示,杜万可能连提不敢提。 “可是宣平侯又为何非要让小姐回去呢?”绿芍不解插话道,“莫非是发现了小姐的身份,想要借机来做文章。” “应该不是,生意上的事一向是由薛掌柜出面的,查不到我头上。”谢姝月面色冷了冷,心下了然嘲讽道∶“估计是宣平侯攀上了哪门权贵,这才想起来我还算有点利用价值。” “那小姐今日便更应该拒了杜万。”绿芍皱了皱眉。 “有些事情我必须回趟侯府才能弄清楚,也是时候跟他们做个了断了。” 迎冬闻言也是眼神一黯,拉住了一旁还气冲冲的绿芍,不动声色地冲她摇了摇头。 谢姝月的面容早已恢复了平静,只是眼底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戚,似是不愿继续多谈此事,转头沉默了片刻,又有条不紊地吩咐道∶“一会儿去把东西收拾一下吧,书房的账本都一并交予许管事,他知道该怎么处理。” 迎冬连忙点头应下,拉着还有些不明所以的绿芍便要离开,但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依旧淡然自若的谢姝月,心下隐约泛起了担忧。 她与绿芍不同,绿芍之前从未去过侯府,虽然知道琴姨娘便是谢姝月早逝的母亲,但却完全不了解其中的内情,这才会出言阻止谢姝月。 但迎冬却是实打实的曾亲眼目睹此事之人。 当年琴姨娘正值盛年却突发暴病而亡,全府上下都讳莫如深,迎冬当时年岁尚小,曾陪着谢姝月偷偷去看了一眼,琴姨娘裸露在外的肌肤上密布着大块褐斑,口鼻俱流着黑血,分明就是中毒而亡。 而琴姨娘的遗物都被宣平侯收走,知情的下人也被一并打杀发卖,事情的真相好似石沉大海,唯有奇怪的毒发症状还算是个突破口。 因着这个缘故,谢姝月离开侯府后便靠着庄子做上了药材生意,到后来越做越大,医馆更是开遍了盛朝诸城,可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的毒药却始终没有结论。 迎冬知道琴姨娘的遗物的重要性,自然也知晓谢姝月心意已决,连带着手脚都麻利了不少,不多时便已收拾完毕,将账本账册亲自交给了许管事,又仔细交代了好一会,这才回去复命。 东西早已被家丁装到了侯府的马车上,杜万的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容,有些局促地搓着手站在车外,见谢姝月从庄子出来,连忙迎了上去。却没想到谢姝月冷着脸直接上了马车,连个眼神都没分给他。 看着拉的严严实实地车帘,杜万无可奈何,只能无声啐了一口,这才满脸恨色地命令车夫动身出发。 谢姝月坐在车中,神色还带着些许郁色,直到摸到手腕上陆鸣予所送的定情玉镯,温润细腻的触感落在指尖,才让她稍稍平复了翻涌的心绪。 迎冬和绿芍知道她心情不好,便挑着几件庄子上的趣事绘声绘色地说着,一时间车内的气氛也算是难得的融洽。 “前面的马车,速速停下!” 一声厉喝响起,不过行驶了几刻钟的马车突然被喊停,阵阵喧闹声在车外响起,隐约能听到“太子”,“刺客”之类的字眼。 “发生什么事了?” 谢姝月挑开车帘,只见几个身穿禁军服饰的官兵立于不远处,杜万正点头哈腰地和为首之人交涉着,不知说了什么,忽而指了指身后的马车,为首之人点点头,这才径直向这边走来。 “这位姑娘,打扰了。” 来者在马车三步远处站定,抱拳道:“在下金吾卫统领凌轩,奉旨追查太子殿下遇刺一案,不知姑娘可曾在附近见过形迹可疑之人?” “这倒是未曾。” 谢姝月思索片刻,摇了摇头,脑中灵光一现,又皱眉补充道:“但附近倒是常有山匪出没,偶尔会袭击过路行人。” “山匪?” 在场的几个金吾卫对视一眼,神色间颇有些不可思议。 倒也难怪他们这般惊讶,京郊好歹也算是皇城脚下,一向巡逻看管严密周全,寻常时候莫说是山匪了,就是小偷小摸的盗贼都不常见。 “多谢姑娘提醒。”凌轩眼底划过一丝深意,这才又抱拳告辞,“既然如此,吾等便多不打扰姑娘了。” 迎冬放下车帘,不禁有些唏嘘,“听闻太子为人贤良,很是关心民心疾苦,想不到也会遭此暗害。” “我怎么听到的版本倒是说太子行事颇为心狠手辣,自打协理监国后,铁腕之下百官有口难言。” “你又未曾见过太子,怎就知道他心狠手辣了?”迎冬颇为不服绿芍的说辞,出言反驳道。 “庄子上负责进货的小陈以前是张御史家的小厮,说是张御史曾进言要给太子选妃,不知怎的触了太子的霉头,第二天便被安了个贪赃枉法的名头抄家灭门,这还不叫心狠手辣?” 迎冬顿时哑口无言,又弱弱地说道,“那或许就是真的是贪官呢……” “即便如此也应该交予刑部处理,哪有一夕之间就能把人断成贪官的?” 绿芍抱胸嗤笑一声,又补充道∶“不过是对外说的好听罢了,这种身居高位的人要是没点手段,估计都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谢姝月闻言挑了挑眉,眼神若有所思地从绿芍身上滑过,倒是没有出声反驳。 马车继续行驶在山路上,不知不觉间太阳已经落山,因着中途的插曲,待到赶到上京城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穿过交错复杂的街道,马车最终在巍峨的朱红色大门前停下,门前的两座石狮子威风凛凛,高悬的牌匾之上赫然写着“宣平侯府”。 “大小姐,我们到了。” 杜万谄媚的声音从马车外传来,迎冬和绿芍先行下车,这才扶着谢姝月走下马车。 借着绿芍的手,谢姝月轻巧的落到地面,抬头看到眼前之景,面上却划过一丝诧异,眼下天色已黑,侯府的大门前却悬着灯笼,照的周围分外亮堂。 宣平侯谢宇正站在最前,身后是众多侯府家眷,端着玉匣的内侍正等候在一侧,时不时与身边之人耳语几句,眼见着马车上走出人来,顿时眼前一亮。 谢姝月扫了一眼聚集的人群,未曾料到会是这般阵仗,心下未免有些警惕,眉头也轻轻皱了皱。 而在谢姝月打量他们的同时,侯府众人也正打量着谢姝月,他们一早便等在了此处,心底虽对这位久居府外的大小姐心怀好奇,也私底下暗中讨论了不少。可真正见到真人的时候还是吃了一惊。 正所谓芙蓉不及美人妆,眼前之人面容灼若芙蕖,姿容妍丽,倒当真称得上人比花娇,更别说她姿态落落大方,比京中教养良好的贵女也不逞多让,放眼整座上京城,也少有如此姝丽。 “怎么回来的如此之晚,可是山路难行耽搁了时间?” 宣平侯并未动怒,反而是难得摆出了一副和颜悦色的慈父神态,似乎早就忘了当初的新仇旧恨,言语谆谆地关心着。 “这位便是府上的大小姐吧。”内侍闻言,笑吟吟的看了一眼谢姝月,拱手行礼道,“当真是恭喜谢小姐了。” “不知大人所说的恭喜可是为何?” 谢姝月疑惑看向内侍,宣平侯颇为自得的面孔映在眼中,心中蓦然升起一阵不好的预感。 “陛下已经下旨,封谢小姐为太子妃,想必不日便可入住东宫了。” 第3章 赐婚 此话一出,顿时有如晴天霹雳般落下,谢姝月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踉跄着后退了半步,幸好被身后的迎冬扶住,这才没有摔倒在地。 “谢小姐这是怎么了?”内侍也被吓了一跳,毕竟是刚封的准太子妃,总不能让人出了什么闪失,连忙关切问道∶“需不需要宣御医过来看看?” 面对众人好奇的探究视线,谢姝月站直身子,脸上勉强挤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摇了摇头,“有劳大人费心,只是一路颠簸的有些难受,缓一缓就好了。” “来人,赶紧送小姐进去休息。” 正在宫中内侍的面前,宣平侯眼下丝毫不敢怠慢,当年他将人赶到庄子上的事,虽然对外宣称是谢姝月自愿为祖母祈福,但宫里人也不是傻子,其中的蹊跷大家一想便知。 若只是普通的庶出女儿也便罢了,但苛待未来太子妃一事,这要是传到御史耳朵里那就是藐视皇室,宣平侯可担不起这般罪名,早在之前便派人收拾出了府上最好的院落,其中的摆设用物一概是挑着最精细的用,生怕落人口实。 话音刚落,一道身着月白锦袍的身影便从人群后走出,制止住了想要上前带路的侍女,俊逸的面容上生着一双与谢姝月别无二致的桃花眼,本应是风流多情的长相,可偏偏气质冷若冰霜,让人不敢亲近。 还挟着寒意的眸子漫不经心地扫了谢姝月一眼,嘴角蓦然浮现了一丝笑意,主动说道∶“父亲,我来送妹妹进去吧。” 宣平侯愣了半响,虽然不知自己这冷心冷情的儿子今日怎么这般热心,但也不好拂了他的面子,只得答应了下来。 宣平侯所准备的院落在府上东南角,临近湖畔,春夏时分百花盛放,景致格外雅致,只是天色已黑,府上的道路有些看不太清,谢轻寒没有带小厮,自己纡尊降贵地提着灯笼在前面领路,时不时停下来回头看一眼谢姝月的情况,提醒她注意脚下,其他时候始终一言不发。 直到将人领到了院落的门前,谢轻寒才出声道,“就是这里了。” “多谢世子。”谢姝月走进院门,对谢轻寒福了福身,轻声道谢。 她虽厌恶宣平侯府,但对谢轻寒的印象倒是出乎意料的不错,在庄子居住时,偶尔也能听到别人赞其乃是上京数一数二的少年英才,今日见其颇为热心,也并无恶意,也是放心了不少。 谢轻寒站在院外等了片刻,都不见谢姝月继续说话,皱了皱眉颇为不满道∶“你谢人都是这般敷衍,连茶不请人进去喝一杯?” “什么?” 谢姝月嘴角抽了抽,见谢轻寒神色认真,只得继续客套道∶“今日天色已晚,我便不邀请世子进去了,改日若是得空,一定亲自上门感谢世子。” “我就住在你隔壁的院落,明日便有空。” 言下之意,便是让谢姝月明日便上门道谢。 谢轻寒靠在门边半响,冰凉的视线时不时若有所思地划过谢姝月的面容,不咸不淡的提醒道,“就算不想当太子妃,也别让外人看出你的那点心思,你不想要这个位置,有的是人想要。” 丝毫不觉得自己说出了什么大逆不道之语,说罢,还未等谢姝月回答,便已转身扬长而去。 绿芍和迎冬对视一眼,纷纷在彼此的眼中看到吃惊的神情。 谢姝月站在院前,看着谢轻寒逐渐远去的背影,皱眉思索了片刻,转身对二人说道,“先进去吧。” 屏退了侯府上派来侍候的婢女,迎冬又确保了一遍门窗已经关严,这才出声问道∶“小姐,世子刚刚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是发现了什么?” “我刚刚在府前太过失态了。”谢姝月揉了揉眉心,颇为无奈懊恼。 这一天发生的事实在太多了,让她的脑中一片混乱,明明早上还在与陆郎告别,晚上便莫名其妙成了什么劳什子的太子妃。 她倒不觉得谢轻寒有什么别的企图,作为镇国公唯一的外孙,谢轻寒本就背靠上京数一数二的勋贵世家,自然也不需要从她身上谋取利益。况且退一万步讲,谢轻寒自幼便被镇国公接到膝下抚养,谢姝月少时还住在侯府时几乎从未见过他,两人更是谈不上什么恩怨。 与其说是警告倒不若说是一种提醒。 谢姝月坐在桌前思索片刻,从刚刚的不知所措中冷静下来后,又被谢轻寒这么一说,登时也品出了些不对劲来,喃喃自语道。 “这件事确实有些蹊跷。” “小姐说的是赐婚一事吗?”绿芍站在一旁,也是眉头紧皱。 “先不提我只是庶出,宣平侯在京中虽是世袭侯爵,但也绝对算不上是一等一的显贵,既是太子正妃,那也应该选一个家世背景相当的贵女。” 谢姝月停顿片刻,又继续猜测道,“眼下太子并无什么大过错,陛下自然不会废储,刚刚世子说,想要这个位置的人大有人在,难道是想借我做一个挡箭牌……” “怎会如此?” 迎冬也意识到此事的危险性,心里顿时也有些紧张。 “宣平侯在朝中根基不深,倒是比寻常的高门世家更好拿捏,但明面上还有镇国公府庇佑,如此看来倒是正中个别人的下怀。” 谢姝月抿了抿唇,秀眉微拧,过了好半响,才缓缓出声。 “天家富贵并非我愿,我绝不会去做没有意义的牺牲品。况且,我早就与陆郎相约定情,这门婚事万万不能留的。” 迎冬面色焦急,但又无可奈何,“这若是寻常人家的公子倒还罢了,但这陛下亲自下旨赐婚,对方又是太子,这婚事可如何能退?” “怎么不能退?” 谢姝月面色依旧凝重,但倒是比刚放松多了,将手上的玉镯摘下,小心收到了匣子里,小心呢喃道∶“只是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 太子府内 亮着烛火的书房正陷入一片胶着的诡异寂静,守在门外的内侍无疑更加胆战心惊,又不敢进去触太子殿下的霉头,只能像没头苍蝇一样急的团团转,眼瞧着远处一道身影走近,这才松了口气,连忙迎了上去。 “凌统领总算来了,殿下正等着您呢。”内侍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小声提醒道∶“刚刚陛下赐婚的圣旨送了过来,现在殿下的心情估计不会太好。” 凌轩自然也早已知晓,来的路上还碰到了皇后身边的内侍,想到此事,顿时更加头疼了。 内侍不知凌轩心中所想,凑上前来,神神秘秘八卦道,“听说这准太子妃只是宣平侯府上的一个庶女,自幼还长在山野,不仅样貌丑陋,行事也粗俗无比,也难怪殿下这般发怒。” 凌轩闻言心里更是叫苦不迭,直道差事难做,但还是小心谨慎地推开了书房的门。 一向雍雅大气的书房正点着几盏昏暗的烛火,烛影随着开门带起的微风轻轻晃动,绰绰约约地落在窗上,明明暗暗地看不真切。 殷玄铮正撑着手靠坐在太师椅上,面容藏在阴影处,直到听到开门声,凤眸微抬看向凌轩,冷声问道∶“事情都已经安排妥当了?” “是,属下今日亲自去了一遍京郊盘查,现下消息估计已经传到睿王府了。” 凌轩从怀中拿出几封书信递上,又沉声禀报∶“之前刺客的身份也已经调查清楚了,正是南疆皇室培养的死士,属下派人截获了睿王与南疆三皇子之间的书信,发现两人往来已有数月有余。” 殷玄铮随意翻了翻书信,发现只是些不痛不痒的内容,便又搁在了一边,揉了揉太阳穴,吩咐道∶“那就再盯紧一点,切记不要打草惊蛇。” 凌轩应下,瞥了一眼桌子上明黄色的圣旨,见殷玄铮面色冷淡,咽了咽口水,有些犹豫。 “还有事?” 殷玄铮见凌轩依旧站在原地,不耐烦的问道。 “皇后娘娘请殿下明日入宫一叙,说是……为了赐婚一事。”凌轩斟酌了一下语句,偷偷觑了一眼殷玄铮的神情,见其未曾动怒,这才又放下心来。 “知道了,你退下吧。” 其实即便凌轩不说此事,殷玄铮明日也自会前去问个究竟。 这桩婚事来的着实莫名其妙,原以为自己被紧急召回上京是朝中出事,却不料是被没头没脑指了个人当太子妃。若是在之前他也不会如此气恼,可偏偏他现在已有心仪之人,自然不想让旁人坐上这个位置。 想到这殷玄铮面色又是有些不愉,临别时矜矜温柔的关切之语还在脑中萦绕,让他又生出了许多愧疚感,仅仅是离别了不到一日,心尖上便已被浓浓的思念占满。 他的矜矜会不会也在小院中这般牵挂着他,这般念头在心头升起,倒是无端让他品出了一丝带着伤感的甜蜜,轻叹了口气,又喊住了刚要踏出房门的凌轩。 “等等。” “殿下还有何吩咐?” 殷玄铮沉吟片刻,这才说道∶“你明日一早去趟太学,在名册之上挂个名字,安排的妥帖点,最好是可以以假乱真。” 凌轩有些讶异,连忙答应了下来,在太学挂个名字也不难,左不过就是跑一趟吩咐一声罢了,于是又问道∶“敢问殿下想挂的是何名姓?” 殷玄铮似是想到了什么,神色温柔了一瞬,轻轻转动着手上的玉扳指。 “林州,陆鸣予。” 第4章 凤命 正逢雨季,上京城淅淅沥沥下了一整夜的雨,宣平侯府的翠竹也沙沙作响了半宿,直到晨光熹微之时才停了下来,只是空中依旧还飘着细密的雨丝,落在身上泛起丝丝的寒意。 谢姝月睁着眼看着头顶淡色的纱幔发呆,身下的被褥虽然还是一如既往的柔软舒适,桌上的精致的香炉正袅袅燃着她所熟悉的熏香,可到底不是自己所熟悉的环境,她心里又积着事,总觉得浑身上下都别扭的慌,翻过来覆过去怎么都睡不着。 “小姐今日怎么起的这么早?” 迎冬拿着衣物,轻手轻脚的推开房门,见到正坐在床边发呆的谢姝月吃了一惊,看了眼外面的天色道∶“时辰还早,小姐若是犯困,再睡一会儿也不妨事的。” 一夜未眠让谢姝月整个人都有些恹恹的,眼下也泛起了淡淡的乌青,迎冬凑近瞧见了,忍不住叹了口气∶“小姐是又认床了吧,我这次还特地把庄子上的被褥一并带来了,看来作用也不大。” “是我自己的问题。”谢姝月揉了揉眉心,试图使自己清醒一些,问道∶“绿芍呢?” “绿芍一大早便赶去太学堂了给陆公子送信了,小姐放心便是。” “那就好。” 闻言谢姝月这才松了口气,担心了一整夜的心也安稳了不少。 说到底还是因为这场赐婚让她的身份都变得微妙了不少,眼下看来京郊的庄子短时间内是回不去了,长此以往,陆鸣予未免也会担心,到时候特地过来寻她,也怕生出诸多事端。 深思熟虑了半宿,谢姝月才决定先给陆鸣予送上封信,信中只道自己近日有事暂居京中亲戚家,嘱咐他保重身体,旁的也没敢多说,便让绿芍避开侯府上下的耳目,遮掩一番趁早送到太学堂去。 悬了一夜的心总算放下,困倦顿时也涌了上来,谢姝月不由得打了个哈欠,眼角也泛起点点泪水,迎冬不由得笑道∶“小姐一夜没睡好了,现下既然已经安心,不如趁这个时候再睡上一会吧。” “若是绿芍回来了,一定要及时喊醒我。” 谢姝月凝眉思索了片刻,到底是抵不过困意,小声交代了一句,这才放心又倒在了被褥之上。 只是还未等彻底合上眼,一道敲门声就响了起来。 迎冬放下床上的纱幔,这才打开门,只见一个身着湖蓝色衣裙的侍女正站在门外,模样打扮都要比寻常侍女细致不少,见迎冬开门,浅笑着自我介绍道∶“这位是迎冬姑娘吧,我是老夫人身边的秋菊。” “原来是秋菊姑娘。”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迎冬也挂上了一个笑容,问道∶“不知秋菊姑娘此番前来可是有什么事吗?” “今日是十五,按照府上的规矩,主子们是要一起去老夫人那里用早饭的。”秋菊探头看了一眼内室,又补充道∶“大小姐还未起吗?除了侯爷还没有下朝,现下就剩大小姐还未到了。” 迎冬侧身挡住了秋菊的视线,不动声色地向身后瞥了一眼,见谢姝月翻了个身,心下便已知晓了她的意思,抱歉道∶“小姐昨日舟车劳顿,今晨身子有些不适,估计是去不了了。” “既是这样,那我去便回了老夫人,大小姐好好休息便是。” 秋菊看破不说破,似乎早就在意料之中,脸上依旧挂着柔和的笑容,又道了声别,这才转身离开。 “人走了?” 谢姝月掀开纱幔,倒是把她们刚才的对话听了个差不多,撑着下巴说道∶“这般阵仗倒是不知道是去吃饭呢,还是去唱大戏呢。” “小厨房也热着饭呢,小姐醒了正好吃得上。”迎冬又皱眉说道∶“不过宣平侯府上倒也是寒酸,我瞧着除了这摆设器具好点,其他地方都和庄子上差了好几个等,小厨房的东西也不全,小姐喜欢的云片糕都没法做。” “哪里是寒酸,只不过是财不外露罢了。”谢姝月闻言轻笑,手指缠着一缕青丝慢慢绕着,突然间便又改变了主意。 “既然这样,我们今日便不吃小厨房了。” 谢姝月思索片刻,突然弯了弯眉眼,倒是给她妍丽明艳的面容上多添了一分娇憨,一时间倒也不困了,伸了个懒腰道∶“我们也去赴一赴这鸿门宴,顺便也去给宣平侯添添堵。” 宣平侯谢广自然不知道府上等待着自己的是何等光景,眼下他正沉浸在同僚的吹捧中不可自拔。 “府上能出一位太子妃,可谓光耀门楣,实属家门之大幸啊。” “当真是祝贺谢侯了,想必谢侯不日便要得陛下重用了。” 早朝刚刚结束,还未完全散去的朝臣便一窝蜂地涌了上来,纷纷拱手向宣平侯送上祝贺,言语中不乏有巴结讨好之意,态度更是热络了不少。 昨日赐婚一事就已经让上京城内众人闻风而动了,流言蜚语传的到处都是,不知陛下为何会指一位庶女做太子妃,眼瞧着太子殿下今日早朝都缺了,可见是对此相当不满。可偏偏今日陛下又特地出言慰问了宣平侯府,明眼人都能看得出对这位太子妃和宣平侯府的重视。 自古雪中送炭难,但锦上添花这朝中之人可都是个中好手,这么一轮下来,宣平侯都忍不住眉开眼笑,清了清嗓刚要说话,视线不经意地瞥到了不远处,整个人顿时僵在了原地。 身着绣着流云暗纹玄衣的颀长身影正抱胸立在一旁,面容清俊冷淡,一双黑沉沉的凤眸正冷漠地看了过来。浑身的气势颇为骇人,正是缺了今日早朝的太子殷玄铮。 略带戾气的暗沉眼神落在了身上,在场众人也顾不得道贺了,连忙行礼问安,被围在正中央的宣平侯不偏不倚和殷玄铮对视了一眼,刚到嘴边的话也给咽了下去。 殷玄铮看了半响,这才挑眉出声道∶“诸位若是散朝后都这般悠闲,正巧最近京城守卫不太平,不如也便去轮上几天值,也算是为国为民了。” 一时间大殿里鸦雀无声,在场的众人都知道殷玄铮的手段,向来说一不二,若是旁人说这话,他们还会以为这是在开玩笑,但若是殷玄铮说,那三分可信也变成十分可信了。 几个说的最多的大臣对视一眼,面露苦色,脑中正斟酌着词句,一向在朝堂上巧舌如簧的嘴现下像是上了锁一般,半个字都蹦不出来,后背的冷汗倒是涔涔地冒个不停。 更别提话题中心的宣平侯,心下更是忐忑不安。 “殿下,皇后娘娘还在鸣凤殿等着您呢。”站在一旁笑眯眯的内侍见形势不对,连忙上前解围,“现下时候也不早了,诸位大人也该回府了。” 殷玄铮闻言倒是没有继续发难,只是意味深长地扫了一眼宣平侯,冷笑了一声,这才拂袖跟上内侍离开大殿。 在场的众人看着殷玄铮远去的背影,登时松了口气,只是还是有些心有余悸,看向宣平侯的眼神都多了丝同情,也不敢再继续多言,纷纷告辞如鸟兽状散去。 宣平侯脸色难看的站在原地,倒是平时与他一贯交好的几位大臣还未离开,压低声音问道∶“谢侯可是之前得罪过太子殿下?” “除在朝堂之上,本侯向来与太子殿下都无甚交集,又何谈得罪?” “谢侯糊涂啊。”身旁的一人听完,连忙提示道∶“听说府上的太子妃现下还是庶出的身份,虽然是陛下赐婚,但谢侯也总得顾忌些皇家颜面……” “此话倒也甚是有理……” —— 鸣凤殿内。 恢弘大气的殿内玉阶冰凉,范金柱础上雕金凤,奢华而又古雅。放眼望去,小叶紫檀的博物架上放着各色异域珍宝,训练有素的宫婢内侍站在一旁低头候命。 皇后身着一袭正红色细云锦宫装,岁月似乎未曾在她脸上留下半分痕迹,雍容华贵地坐在上首,抿了一口清茶,这才看向坐在一旁的殷玄铮,脸上划过一丝无奈。 “昨日内侍回禀,听说这谢家女还是个不多见的美人,你若当真在意她的庶出身份,过几日让宣平侯过继到正妻名下便好了。” “儿臣不明白,为何偏偏是谢家女。” 殷玄铮面上不慌不忙,只是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的动作倒是透露出了一些焦躁。 “宣平侯的夫人虽然早逝,但却出身于镇国公府,谢家女过继过去,外祖家便是战功赫赫的镇国公,身份也算得上贵重。” 皇后拿护甲拨弄了一下鬓边的步摇,又笑着打趣道∶“你也到了该成家的年纪了,这么多年也没个通房侍妾,给你找个太子妃红袖添香,岂不是更好?” “母后此言未免也太过牵强了吧。”殷玄铮嗤笑一声,摆明了是不信皇后的这番说辞。 皇后也不生气殷玄铮的态度,含笑摇了摇头,倒是让一旁的侍女取过一方卷轴递给殷玄铮,屏退了殿中的闲杂人等,这才手指遥遥一指道∶“这是明空大师新算出的卦象。” 明空大师精通卦术天象,所卜之卦无一不准,向来有明空仙师的名号,只是多年前便已隐居南山寺了,说起来,他少时还曾教导过殷玄铮,多少也算得上是殷玄铮的半个老师了。 听到明空大师的名号,殷玄铮挑了挑眉,这才展开卷轴,凤眸微眯,一字一句地读道, “京中东南谢家长女命格贵重,乃天府凤命。” 第5章 书信 出乎皇后意料的是,殷玄铮不仅没有她想象中的欣喜,面色反倒是比刚才更冷了三分,手上的卷轴被随意的扔在了桌子上,像是丝毫不为上面的批语所动。 “若需要靠娶凤命之女才能承帝位,那岂不是人人都能动我盛朝江山,可见此言为虚。”殷玄铮不由得冷笑出声,直言道∶“一会我便去御书房请父皇收回成命。” “君无戏言!” 皇后皱了皱眉,手上的茶盏重重地搁在桌上,脸上已经有了些怒气,鬓边的流苏随着她的动作晃动着,语气加重道∶“铮儿,这也是你父皇的意思,你莫要失了分寸。” 殷玄铮手指紧了紧,自知自己适才失言,当下也是沉默下来。 “你也知道,明空大师的批语从未出错。” 毕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到底还是不忍心重责,皇后面色缓了缓,又劝道∶“就算是你不喜谢家女,以后大不了再另娶侧妃便是。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既然明空大师给出了这种批语,那谢家女就算是死,也决不可嫁予旁人。” 说到最后,皇后的语气浮现出一股狠厉,倒是与她雍容的气度有些不符,但殷玄铮也知道,皇后此言说的句句在理,皇城中人便是这般冷血,为绝后患可以不择手段。 深深望了一眼殷玄铮,皇后知道他性子一向执拗,今日怕是也得不出准信了,只得摆了摆手,“你退下吧,回去好好再想想。” “儿臣告退。” “你是储君,平日行事也要多谨慎些,莫要给人落下口柄。” 皇后意味深长的话在身后响起,殷玄铮脚步一顿,凤眸划过一丝暗芒,知晓前殿发生之事瞒不过皇后的眼睛,也不多做解释,似是似非地应了一声,便快步走出鸣凤殿。 凌轩一早办完了事便赶了过来,在殿外等候多时,见殷玄铮冷着脸走出大殿,心知怕是赐婚一事没得到解决,连忙迎了上来。 “事情都办妥了?” 见凌轩点头,殷玄铮的面色倒是意外的和缓了不少,思索了片刻又叮嘱道∶“派人盯着些太学堂,若是有人来寻陆鸣予,一定要在第一时间告知本宫。” “说到这个……”凌轩闻言顿了顿,又复而呈上了一封薄薄的书信,解释道∶“今晨有人到太学堂指名送了一封书信,但却没有署名,属下便将它一并带来了。” 殷玄铮闻言心思一动,连忙接过书信,见到印在信封角落处的一道弯月,彻底放下心来,嘴角扬起了一个堪称温柔的弧度,指尖细细摩挲着书信的棱角,像是对待什么珍爱的物件一般。 这几日天气变得快,不知何时又飘起了雨丝,宫中的内侍奉命为刚刚走出鸣凤殿的太子殿下送伞,一路小跑过来,见到的便是太子殿下对着封书信傻笑的场面,顿时像是见了鬼一般楞在原地,回过神来连忙低下了头,生怕自己下一秒就会被灭口。 这倒真的不能怪内侍,就连自幼跟在殷玄铮身边的凌轩都吓了一跳。因着良好的帝王教育,这么多年来,殷玄铮向来喜怒不行于色,若是哪天突然无故发笑,那定是有人又要倒霉了,因此朝堂之上,众多大臣宁可对着殷玄铮的冷脸,好歹还能图一个心安。 可偏偏今日,凌轩看着太子殿下一副青涩少年情窦初开的表情,第一次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 “太子殿下,凌统领,这伞……” 内侍咽了咽唾沫,做了好一番心理建设,这才鼓起勇气上前将手上的伞递了过去。 殷玄铮闻言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太子殿下恕罪!” 内侍心下一慌,本就不稳的心绪被这么一吓,登时便跪在了地上。 殷玄铮抬手用袖子挡住了飘扬的雨丝,仔细端详确认书信没有被淋湿,这才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将书信收入怀中,这才疑惑地看向地上的内侍,奇怪道∶“起来吧,本宫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 见到殷玄铮全程动作的凌轩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心道您刚刚的表情可比洪水猛兽吓人多了,见内侍魂都快被吓掉了,凌轩连忙接过了伞,眼神示意内侍赶紧退下。 内侍见状,连忙起身行礼告辞,像是身后当真有猛兽追赶,脚下动作飞快,头也不敢回地便跑没影了。 “殿下……” 凌轩张了张嘴,想到刚刚的场景忍不住身上一寒,见殷玄铮看了过来,刚想问的话顿时又吞进了肚子里,话锋一转道∶“殿下,现在还是回府吗?左御史和黄尚书几位大人已经先在府上候着了。” “让他们先回去吧。” 殷玄铮现下心情明显是不错,连语气都变得和煦爽朗了不少,既得矜矜来信,他自然是要回府上好好细读一二,哪里还有空应付那些迂腐的老学究,这般设想着,他的心情不由自主地雀跃起来,脚下的步伐也越发快了。 凌轩连忙追上了殷玄铮,但走出了不过百步之遥,殷玄铮又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猛然顿住了脚步。 “殿下,怎么了?” 凌轩今日实在是受到了不少冲击,现下就算是太子殿下要去亲自买珠花送心上人,他觉得都可以坦然接受了。 殷玄铮轻咳了一声,犹豫了片刻,低声问道∶“京中哪里的首饰珠钗做的最好?” 凌轩∶“……” “你不知道?” 殷玄铮眉头拧了拧,思索了片刻,还未等凌轩开口,似是突然恍然大悟,看向凌轩的表情都带了些同情,叹道∶“那倒也是,毕竟你这么多年未曾娶妻,不知道也实属正常。” “……” 凌轩努力让自己忽略自家殿下语气中的炫耀意味,现在是彻底懂了,太子殿下明显这是有了心上人。这老房子着火,倒也难怪如此反常,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凌轩才回答道∶“京中万宝斋的首饰珠钗最为有名,一会属下便派人挑好送到太子府,殿下尽可以仔细挑选。” 最后的几个字,凌轩几乎是咬着牙才说出来的,要放在之前,旁人告诉他太子殿下亲自给女子挑首饰,他定要将人送到刑部,治他个诽谤太子之罪,却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能亲眼得见千年铁树开花。 殷玄铮自然不知道凌轩心中所想,摆了摆手,又说道∶“不用送到府上,我亲自去挑。” “……是。” ———— 宣平侯府。 一道又一道的菜肴在桌上依次摆开,杯盘碗碟俱是精致,虽只是晨饭,但各色菜品,糕点汤类却一样不少。 坐在上首的老妇人身穿万寿菊蜀锦夹袄,银发矍铄,一双眼睛上挑显得格外尖利,让她少了几分慈爱,多了几分刻薄,可偏偏她的手上还拈着一串佛珠,正是宣平侯的母亲,侯府的老夫人。 秋菊将迎冬的话传了过来,便笑眯眯地站在了老夫人的身后,非常自觉的帮她按了按肩。 桌上的众人对视了一眼,心下了然,八成是这位准太子妃摆着架子,但偏偏人家眼下攀上了皇家,自然是有这样的资本,若是他日真的嫁进了太子府,就算是宣平侯和老夫人那也得讲君臣之礼,老老实实给谢姝月这个小辈行礼。 老夫人自然也知道这些道理,脸色比刚才更加难看了不少,尤其是在听闻谢姝月睡到这个时辰还没醒,更是重重地冷哼了一声,忌惮谢姝月的身份,到底没能说出什么。 一旁穿着淡粉色襦裙的少女用绣帕轻掩住嘴边的轻蔑,声音娇柔道∶“姐姐怕是在庄中粗茶淡饭过惯了,一时间贪恋高枕软被也是正常。” “不会说话可以不说。” 还未等老夫人说话,坐在一边沉默不语的谢轻寒闻言不禁嗤笑一声,不轻不淡地睨了过去,警告意味格外明显。 老夫人闻言也皱了皱眉,谢雪柔刚刚之话说的着实算不得委婉,此事大家心里知晓倒也罢了,现下谢姝月是准太子妃,若是让旁人传了出去,那便是不敬皇室,因而一记锐利的眼刀便直接甩了过去。 坐在谢雪柔身旁的生母李氏在桌下悄悄拧了她一把,示意她闭嘴。见老夫人动了怒,只得笑着打圆场道∶“昨日舟车劳顿,大小姐想必是累着了,一会我便派府医过去看一下。” “那倒不必了。” 一道清脆的声音遥遥从门外传来,原本紧紧闭着地门扉大开,身着一袭月白色罗裙的谢姝月正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莹莹水眸扫了一眼在场的众人,最后把视线落到李氏身上,意味不明地轻笑道。 “我现下倒是觉得好多了,就不劳诸位操心了。” 第6章 万宝斋 李氏心下一惊,下意识地别过头,避开谢姝月的视线。 宣平侯府上人丁不少,但今日饭厅中坐着的却不算多,除去老夫人和谢轻寒,便是几位庶出子女和妾室,大多都不声不响地坐在桌尾。眼观鼻鼻观心地沉默不语。唯有李氏和谢雪柔坐在老夫人身旁,时不时还亲热地说上几句玩笑话,可见是在府上地位不低。 而事实上,自打大夫人去世后,宣平侯虽纳了几房姬妾,但却并未再娶续弦,老夫人虽有心继续操持府上中馈,但到底年纪大了,这些年多是由李氏在身旁帮忙,隐约也有侯府女主人的趋势。 尤其是李氏身边的谢雪柔刚刚还在说人坏话,下一秒人就来了,也不知道被听了个几成过去,心里更是发虚。 “月儿来了。”坐在上首的老夫人也有些惊讶,但到底是多年阅历,很快便稳下心神来,眼瞧着跟在谢姝月身后的迎冬手里还拿着东西,又笑问道∶“这是还带什么东西过来了?” “这个啊。”谢姝月闻言轻轻一笑,颊侧的梨涡若隐若现,倒当真像是不谙世事的少女,“出门时瞧着府上的花开的还不错,便特地择了几枝送给祖母。” 熟悉的花香钻入鼻腔,李氏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抬头一看,眼前顿时一黑。 粉白色的花朵开的正盛,花瓣层层叠叠地舒展开来,碧色的叶片像是小扇子一般,还挂着晶莹的水珠。 “这花倒是稀罕。”老夫人也从未见过这种花,对谢姝月这番举动心下更是受用,便含笑转头对一旁的秋菊吩咐道∶“一会去库房里挑个好的白玉瓶插起来放在卧房中。” “不可!” 李氏闻言,顿时慌了心神,一时间都忘记控制自己的音量,对上众人讶异的视线,才回过神来,脸上表情僵硬无比。 “什么不可?” 宣平侯刚推开门便听到了李氏的叫喊,只见饭厅众人也都是一脸疑惑,唯有谢姝月手里拿着的几枝粉白花朵站在一旁,神色颇为无辜。 再仔细一看那花朵的样子,正是李氏平时在房中宝贝的不得了的奇花,一向爱护有加,连他都不许多动。却没想到竟被谢姝月给摘了去。 宣平侯心下了然,但也不能因此便斥责谢姝月,只得转头劝慰道∶“一盆花罢了,月儿还小,你是长辈,便多担待一下。” 谢姝月还小,李姨娘闻言面色扭曲了一瞬。 这花她一直收在房中,也不知道谢姝月是怎么偷溜进去的。她又不是七八岁的小姑娘爱折花戴,都快成亲的人了还能算小? 可宣平侯都这么说了,她自然也不能再说什么,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吞,放在桌下的绣帕都快被自己扯烂了。 “原来竟是李姨娘的花。”谢姝月状似惊讶,语带歉意道∶“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大小姐客气了。”李氏勉强一笑,姣好的面容都有些苍白,只是那双阴恻恻眼睛总是不动声色地划过那束花,不知在想些什么。 “月儿也别站着了,快过来坐吧。” 宣平侯笑眯眯地指了指自己身旁的位置,尽管祖上是武将出身,但到谢宇这一代便已是文官,因而自带一股儒雅的书生气,让外人看去,倒当真是一个疼爱女儿的好父亲。 不过谢姝月倒是不吃这套,把花随手搁在了一边,扫了一眼发现偌大的饭厅竟然仅有宣平侯身旁有个空位,心里膈应的慌,强忍住自己想要翻白眼的冲动。 “你。”谢姝月信手一点,随手指了一个小厮,努了努嘴,“把椅子搬到这边来。” 被点中的小厮有些懵地走上前来,倒是没注意宣平侯黑如锅底的脸色,反而下意识地看向坐在一旁的谢轻寒。 一旁看戏的谢轻寒桃花眼里划过一丝笑意,微不可闻地点了点头,小厮见状,这才连忙把椅子搬到了谢轻寒的身旁。 谢姝月倒是没什么异议,挑了挑眉便坐了过去,徒留宣平侯拉着个脸坐在上首。 未等宣平侯开口,杜万便带着几个侍女端上又端上几个盘子,放眼望去,糖醋鲤鱼,红烧鲤鱼,清蒸鲤鱼……零零散散近十样。 “大早上的吃这么油腻腻的东西干什么。”宣平侯心情本就不好,见状嫌弃地挥了挥手,“还不赶紧端下去。” “可是……”杜万颇为惧怕地觑了一眼谢姝月,这才道∶“这是大小姐让人做的。” 谢姝月也不推辞,笑眯眯地便接过话茬∶“后湖的鲤鱼挺肥美的,想必味道一定不错。” “什么?!”宣平侯闻言猛地从桌上起身,桌上的茶盏都落在地上摔个粉碎,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盘中的鱼,“你说……这是后湖的锦鲤?” 那可是他特意高价购买的珍稀品种,精心养护了小半年,打算在万寿宴上作为寿礼进献给皇后娘娘的,结果现在竟全被谢姝月杀了做菜! 谢姝月坐在桌旁,无辜地眨了眨眼,展颜一笑道∶“对啊。” “父亲,月儿还小。”谢轻寒瞥了一眼失态的宣平侯,抿了口茶水,温吞道∶“您是长辈,便多担待一下。” 宣平侯眼前也是一黑,从未想过自己会被自己的话原封不动地哽回去,一时间脸上的表情都格外精彩。 “月儿怎么打扮的如此素净,”老夫人到底是经历过这么多年的风雨,也知道谢姝月是故意找茬,眼下依旧能摆出一副含笑姿态,主动岔开话题,打圆场道:“改日去库房看看,有喜欢的便一并挑走,若是没有喜欢的,便尽管去京中多逛逛,一并记在侯府账上。” 谢轻寒挑了挑眉,转头看向谢姝月,“不过近来万宝斋正好上新,不如便趁着今日去看看吧。” 谢姝月刚想拒绝,还未开口便又被谢轻寒打断道∶“正巧我今日得空,正好可以送妹妹一程。 ———— “为什么要帮我?”早已走出饭厅,谢姝月站在谢轻寒身旁,突然没头没脑地问道。 谢轻寒脚步一顿,打量了一眼谢姝月,似乎是在确认什么事,淡淡道∶“你是我妹妹,我自然要帮你。” 谢姝月觉得这理由当真算不上高明,见谢轻寒不愿多说,也不做纠缠,说了声告辞便欲回去接着补眠。 却不料下一秒又被谢轻寒伸手拦了下来。 “世子还有事?”谢姝月凝眉问道。 “刚刚在饭厅里说过的,去万宝斋。” “你既然现在还挂着太子妃的名号,总得有些首饰珠宝傍身。”谢轻寒见谢姝月面色依旧不情不愿,又连忙补充道∶“你买多少都是侯府付钱。” “……那走吧。” 虽说是应了下来,但为了以防万一遇上熟人,谢姝月还是蒙上了一层面纱,只露出了一双灵动的眼睛。 还未踏入万宝斋的大门,眼尖的掌柜便遥遥看见了谢轻寒,连忙殷勤地从柜台走出。 “谢世子大驾光临,小店当真蓬荜生辉。”掌柜笑着迎了上来,瞧见谢轻寒身旁蒙着面纱的白裙少女,脸上登时浮现一丝了然,又主动搭话道∶“不知这位姑娘可有什么喜欢的款式,尽可以随意挑选。” 谢姝月见掌柜打量两人暧昧的眼神便知他是误会了,柳眉轻轻皱了皱,但也懒得去解释。其实倒不止是万宝斋掌柜,大厅内的夫人贵女见到两人,也都在窃窃私语的讨论着。 毕竟谢轻寒在各大世家未婚贵女的眼中那也是一等一的香饽饽,先不提他自己才华卓逸,光是背后的镇国公府,便已经让许多人趋之若鹜。 贵族圈子里一向藏不住什么秘密,但却从未听闻谢轻寒身边还有什么红粉知己,一时间倒是有许多好奇的视线在两人身边打转。盛朝虽风气开放,但除了自家亲人外,一男一女前来挑首饰,多少还是有些暧昧。 “换个地方。”谢轻寒扫了一眼周围,出声道。 “两位请跟我来。” 见谢轻寒面露不耐,掌柜自是不敢怠慢,连忙亲自带路,直接上了楼上的雅间,又喊了伙计将东西给送进来让两位贵客挑选,不多时桌上便被摆的满满当当。 万宝斋名声在外倒也并非虚传,木质托盘上的玉钗金簪做工无一不精致灵巧,其中更有一副整套鸽子血红宝石头面,就算是在皇家贡品中也极少见到这般成色,可见这次是当真拿出了压箱底的宝贝。 掌柜正要介绍,一个小伙计却急匆匆地走了进来,耳语片刻,掌柜的脸色骤然突变,只得冲两人拱手,“不好意思谢世子,现下店里出了些急事,我暂时要去处理一下,就先让伙计来给二位介绍吧。” 谢姝月和谢轻寒对视一眼,是谁介绍也无所谓,他们倒也不强求,点头便随他去了。 伙计对万宝斋的款式也算的上是如数家珍,介绍起来也算得上信手拈来,谢轻寒倒是听的津津有味,时不时还隔空对着谢姝月比划一下,相比之下,谢姝月倒是兴致缺缺,随意翻了翻,又都搁在了一边。 万宝斋的东西做的的确不错,不过她向来喜欢这些金银珠饰,匣子里不知道收了多少,一样接着一样的看过去,倒也不觉得有多稀罕。也就是打着让宣平侯放放血的念头,不然她才懒得过来。 直到走到最后,一支蝴蝶玉钗静静地躺在托盘的角落,玉料温润细腻,玉雕的蝴蝶栩栩如生,似乎下一秒便要振翅而飞,谢姝月顿时眼前一亮,干脆利落地拍板道∶“就要这支了。” “姑娘的眼光可真好,这玉钗名为蝶恋花,是一等一的玉匠花了两年多的时间才雕刻而成……” “等等。”谢姝月闻言眉头却是一皱,疑惑出声问道。 “既是蝶恋花,那为何这里却只有蝶?” 第7章 花钗 “许是放的时候不小心给落下了。” 伙计找了找剩下的托盘,最后一无所获,只得抱歉道∶“一会我再去库房帮您找找。” 谢姝月点点头,她是真的觉得这支玉钗不错,精致又细巧,虽不是华美的金银镂玉,却别有一番韵味,相比之下其他的倒显得有些相形见绌了。 “那便再去找找另一支吧。”谢轻寒见谢姝月确实对其兴趣,便吩咐伙计快些去寻。 伙计连声应下,刚刚一打开门,见到的便是一脸焦急的掌柜正急匆匆地走了过来。 “阿成,你等等。” 见伙计阿成走出来,掌柜连忙出声问道∶“你可有见到库房里那对‘蝶恋花’的蝶钗?” “蝶钗?”阿成面色迟疑了一瞬,指了指身后已然合上的门扉,这才道∶“谢世子正看好了那支蝶钗,我正要去库房里寻花钗呢。” “谢世子也看上了?” 掌柜闻言,难以置信地出声道。面色顿时灰暗了下来,瞥了一眼不远处的雅间,心中如有鼓槌敲击,咬了咬牙推开了房门。 “掌柜这么快就回来了?” 谢姝月不疑有他,手里依旧把玩着那支玉钗,本以为是伙计找到了花钗,却没想到推开门的是脸色苍白的掌柜,差点被吓了一跳。 万宝斋掌柜看着正握在谢姝月白皙指尖的蝶钗,心越来越沉,斟酌了一下用词才说道∶“谢世子,实在是不好意思,这支玉钗可能没办法出售了,若是您二位今日还有看上的,不管多少都一并记在我的账上。” “不能出售了?”谢姝月眨了眨眼,有些难以置信道∶“这是为何,是有人出了更高的价格吗?” 谢轻寒闻言面色也寒了下来,锐利的眼神直直落到掌柜的身上,掌柜心中叫苦不迭,知道纸肯定是包不住火,但想到雅间的场景,心里更是惧怕,只得委婉说道∶“隔壁雅间的贵客也看上了这对玉钗……” “是我们先来的,凡事总要讲究一下先来后到吧。” 谢姝月登时有了些不满,若是别的理由也就罢了,但中途被人插队截胡她还是第一次遇见。 “这支玉钗我们不让。”谢轻寒安抚性地拍了拍谢姝月的胳膊,扭头看向掌柜,沉声说道∶“若是隔壁雅间的‘贵客’想要讨个说法,尽管去宣平侯府上寻本世子便是。” 掌柜的冷汗都快要流下来了,只得先退出门外,又战战兢兢地推开隔壁雅间的大门。 一袭玄衣的清俊青年正仔细端详着盘中的首饰,好像在研究什么军机要事一般认真,时不时挑出几支搁到一旁。若非掌柜的知道他的身份,定然也会以为他也是给家中爱妻挑礼物的清贵公子。 “太子殿下……” 掌柜咽了咽口水,瞅了一眼身旁佩刀站立的凌轩,一时间言语都哽在了喉中,不知该如何是好。 殷玄铮闻声才抬起了头,见掌柜回来,便随意问道∶“蝶钗拿回来了?” “殿下恕罪,蝶钗……眼下正在谢世子手中。” 掌柜是真没想到自己这小小的万宝斋一上午会来两位贵客,放在往常,他做梦都要笑醒了,可偏偏现在两方又都看上了同一样东西,一边是宣平侯世子,一边是太子,哪个他都得罪不起。 “谢世子?你是说谢轻寒?” 殷玄铮挑了挑眉,有些诧异∶“谢轻寒今日也来了?” “是,谢世子现下就在隔壁的雅间。” “倒真是件稀罕事,谢轻寒何时也有了红颜知己了?”殷玄铮转头看向凌轩,凌轩也是一脸疑惑,无声摇了摇头。 到还未等掌柜说话,一阵敲门声便响了起来。 他们刚刚才在说的谢轻寒,眼下正站在门外,手中握着一把玉骨折扇,风度翩翩恰似芝兰玉树。 “原来竟是太子殿下。” 谢轻寒看清了内室之人,拱手行了一礼,万宝斋掌柜早就在一旁瑟缩着不敢出声,只能在心中求神告佛希望这两位不要把自己的小店给砸了。 “谢世子免礼。”殷玄铮也未曾想到谢轻寒会突然前来,眼底划过一丝讶异。 谢轻寒其人智多近妖,是上京城贵族公子中数一数二的人物,又背靠镇国公府,家世雄厚。殷玄铮对其极为欣赏,之前便有意拉拢,因而面色也和缓了不少,出声问道∶“不知谢世子此番前来是有何事?” 谢轻寒沉默了片刻,视线落在了放在桌上的玉钗之上,雕刻精细的花朵初绽,花瓣的纹路清晰可见,正是“蝶恋花”的花钗。 “臣斗胆请太子殿下让予这支玉钗。” 殷玄铮顺着谢轻寒的视线看去,面色顿时一冷,“谢世子何时有了意中人,竟也敢把主意打到本宫的东西上了?本宫倒还希望谢世子让出蝶钗,不知谢世子是否愿意割爱?” “殿下恕罪,并非是臣的意中人,是臣的妹妹唯独看中了这一对‘蝶恋花’,现下有蝶无花,希望太子殿下成全。” 谢轻寒的妹妹,殷玄铮愣了两秒,才意识到那人正是自己那个未过门的准太子妃,要按寻常的辈分来算,谢轻寒还是他未来大舅哥 ,顿时脸色更加难看了不少。 “谢世子还是请回吧。这支玉钗本宫是不会让的。” 殷玄铮原本想着来给矜矜挑些首饰,第一眼便相中了那支蝶恋花,不仅做工精巧,寓意也好,可万万没想到没想到谢家女也看上了这支玉钗,想到那桩婚事,心里烦得不得了,更是不愿让步。 谢轻寒见殷玄铮态度坚决,自然也无可奈何,只得铩羽而归回到雅间,谢姝月正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的景色,见谢轻寒面色不虞,便知晓事情可能并不顺利,不由得出声问道∶“旁边雅间坐的是什么人?” “是太子殿下。” 谢轻寒也不欲瞒她,只是未能帮谢姝月拿回花钗,脸上未免还带着一丝歉意,出声道∶“那支玉钗太子不愿让步,你若是当真喜欢,改日我找一个好的玉匠再为你雕一支,定然不会比那支差。” “太子殿下?你是说太子就在隔壁……买首饰?” 见谢轻寒点头,谢姝月无疑更加讶异,皱眉道∶“不是说太子府上没有妻妾,难不成在外还有红颜知己,总不至于还养了外室吧?” “眼下看来倒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谢姝月闻言冷笑一声,她现在还挂着准太子妃的名号,太子却这番行事,无非是摆明了在打她的脸,不过她本身也不对太子报什么幻想,只是心里退婚的愿望反倒是越发急切了。 谢轻寒心里也不怎么舒服,也知道太子并非良人,即使谢姝月嫁入太子府,也免不了会受气。若非帝命所在,他定要帮谢姝月把这门婚事退了。 一时间两人的心事竟也意外的同步了。 “太子……并非良人。”谢轻寒犹豫片刻,还是决定提醒一下谢姝月,但又怕伤了她的自尊,只得又继续道∶“皇宫内院关系错综复杂,如今太子这般态度,许是对你也无意……” “那可再好不过了。” 出乎谢轻寒意料,谢姝月冷笑了一声,吹了吹自己的指甲,似乎丝毫不为此而烦恼,“不交薄幸郎,未来活的长。他要是愿意为了他的红颜知己和我把婚事退了,我以后天天去佛寺烧高香祝他们天长地久。” 谢轻寒未曾想过谢姝月竟是这般想法,一时间欣慰与讶异在心中交织,倒是默认了她的说法。 因着这个小插曲,两人也没心情继续看下去了,谢轻寒倒是嘱咐伙计将那副红宝石头面收了起来。 刚刚一下楼梯,身着紫衣的男子便摇着折扇走了过来,看到谢轻寒,连忙上前道∶“谢兄怎会在此?” “魏兄。”谢轻寒也有些惊讶,见魏国公世子好奇地打量着两人,主动向两人介绍道∶“月儿,这位是魏国公世子魏则,魏兄,这是我妹妹姝月。” “你妹妹?”虽然蒙着面纱,但仍能看出少女姣好的面容,魏国公世子仔细想了想谢轻寒那些庶妹的模样,没有一个和眼前之人对上号,更别提那清贵的姿态气度,不由讶异道∶“莫非这位便是未来的太子妃?当真是失敬了。” 却不料此话一出,兄妹二人脸色却非常默契地双双难看下来,作为关键人物的谢姝月听到这个称呼更是冷哼了一声。 魏国公世子脸色一僵,一时间倒真的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你先去马车上等我吧,我一会便过去。”谢轻寒见状,只得扭头对谢姝月先交代道。 谢姝月早就想赶紧回去了,连忙点了点头,冲魏国公世子微微颔首,抬脚便快步走出了大门。 一场雨下过,天气刚刚放晴不久,有些刺眼的日光迎面而来,让她下意识用手掌挡住,不由自主地眯了眯眼睛。 一道玄色身影正淡然自若地从不远处的巷角走出。 谢姝月无意间瞥过,顿时楞在了原地,提着裙摆便快步追了上去,见人越走越快,忍不住出声喊道。 “陆郎。” 第8章 再会 殷玄铮闻言脚步一顿,身体顿时僵在了原地,这才慢慢回过头。 谢姝月有些气喘吁吁的站在她的身后,脸上蒙着的面纱早就因为刚才的追赶而掉落,露出了那张清然姝丽的面容。一双似含秋水的眸子正殷殷地看着眼前之人。 “矜矜?” 正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之上,殷玄铮怕磕碰到自己的心上人,连忙将人拉进了一旁的小巷,这才难以置信地出声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谢姝月沉默半响,突然上前一步抱住了殷玄铮,短短一日间受到的惊吓委屈,以及心中的思念之情如同开闸的洪水般汹涌而出。冰凉的泪水沾湿了殷玄铮的衣衫。 一时间,寂静的小巷之中只有谢姝月小兽一般细微的抽泣哽咽声。 殷玄铮心下一紧,刚被温香软玉抱满怀的欣喜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唯有一阵接着一阵的心疼,伸手将人揽入了怀中,修长的手轻轻拍着谢姝月的后背安抚着,柔声道∶“矜矜,莫要哭了。” 见谢姝月逐渐平静下来,殷玄铮这才又从袖中摸出了柔软的锦帕,帮眼前的小哭包轻轻擦拭着脸上的泪痕,又继续问道∶“可是受委屈了?” “……没有。”谢姝月想到今日之事,又是好半响的沉默,不动声色地和殷玄铮拉开了距离。因为刚刚哭过,声音还有些闷闷的∶“我只是……有些想你了。” 殷玄铮闻言一愣,心中的欣喜却混杂着一阵又一阵的酸涩感,明明爱人就在眼前,可他的身上却背着一纸难以解释的婚约,甚至就连身份都没有向她挑明。欺骗所带来的愧疚感和恐惧感顿时再次将他包围。 明明近在咫尺,可一时间两人心中却都有些五味陈杂。 “矜矜,你怎么会在这里?” 最后还是殷玄铮打破了沉默,有些好奇地开口问道。 “你没有看到我给你的书信吗?”谢姝月闻言一愣,眨了眨湿润的眼睫,“今天一早我便差人送去了太学堂。” 殷玄铮想到自己怀中本来想带回去细细品读的书信,有些心虚地说道∶“今天上午课业有些繁重,还没来得及看。” “我是来京中探亲的。”谢姝月下意识地避过殷玄铮的视线,含糊地解释了一句,又问道∶“陆郎呢,怎么到这里来了?” 太学堂在东街,靠近皇宫,距离他们现在所在的西街可算不上近,就算是坐马车也要花上好一段时间。 那支“蝶恋花”的花钗还在袖中,可偏偏有花无蝶,更别提蝶钗还在谢家女的手上。这又如何配得上他的矜矜,殷玄铮心里膈应的慌,但又无法解释自己的来意,幸好这时巷外传来了阵阵喧闹声。 “谢小姐!” “快去找找殿下在不在那边!” 万宝斋的伙计穿梭在人群之中焦急地扯着嗓子,谢轻寒望着空落落的马车脸色冷的吓人,而找了一圈没找到自家殿下的凌轩也是一脸郁色,想到前些日子的刺客一事,心中更是担忧,只得唤了守城的兵将一齐去找。 一时间,侍卫和官兵穿梭在街道中,整个西街都是人仰马翻,一片混乱。 万宝斋的掌柜在一旁哭丧着脸,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能在心中暗骂自己出门不看黄历。 这好不容易才把两位大神给送走,结果这准太子妃和太子就丢了,惊得他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眼瞧着京兆府尹都急匆匆地赶了过来,更是眼前一黑,当真是天要亡他万宝斋。 在巷中听到动静的谢姝月脸色陡然一变,不管太子喜不喜欢她,她现在都是明面上的太子妃,若是让人得知她私会情郎,不仅她自己小命不保,更会连累陆鸣予。 不躲,则会被抓个正着。 躲,自己的身份又会暴露。 眼瞧着官兵快要搜到这里,正是进退两难之际,谢姝月咬咬牙,刚想拉着人跑路,手腕却突然一紧,一股熟悉的冷香将自己包围,谢姝月有些疑惑地抬头,这才意识到是陆鸣予将她圈入怀里,躲在了一旁漆黑的巷角。 “嘘。” 瞧见了谢姝月眼中的震惊,殷玄铮修长的手指抵在她的唇瓣之上,小声嘱咐道∶“别出声。” 谢姝月点点头,脸色却悄悄变得绯红,偷偷觑了一眼陆鸣予,咬了咬唇瓣不敢多言,只是心里却像是打翻了蜜罐子一般甜丝丝的。两人虽早已定情,但陆鸣予恪守君子之道,两人一向安分守礼,像今天一样的亲密之举,两人当真还是头一次。 听着官兵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殷玄铮才松了口气,这才意识到两人之间的距离有多近,呼吸吞吐之间似乎都是矜矜身上淡淡的药香,顿时脸色涨红,起身拉开了一段距离。 “陆郎……”谢姝月见陆鸣予耳根处一片绯红,心中暗笑,但还是疑惑问道∶“陆郎刚刚……为何要行此举?” 殷玄铮脸色一僵,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举动有多么令人生疑,毕竟是情急之下的应对之策,一时间他只想到若是让官兵发现,自己的身份会曝光。却没想到之后自己更难解释。 “莫非……” 谢姝月见殷玄铮表情有些奇怪,再联想到刚刚隐约听到的“太子殿下”,心中猛然间浮现出一个大胆的猜测。 殷玄铮手指紧缩,开始飞速思考自己应该如何去认错道歉。 “陆郎。”谢姝月犹豫片刻,才不确定地问道∶“你是不是得罪了太子?” “啊?” 殷玄铮闻言一怔,原本高悬的心又落回了肚里,倒是暗自松了一口气,含糊地应了下来∶“也不算是得罪……” “我就知道,那个太子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谢姝月未等殷玄铮话说完,便冷笑出声,上下打量着殷玄铮,颇为担忧道∶“我听说太子平日也会去太学堂,那他可有打你或者苛责于你?” “那倒没有,不过是申斥了几句罢了……”殷玄铮倒没想到自己在外竟会是这般形象,还想给自己挽尊,连忙苍白解释道∶“其实太子人还是挺好的。” “你不用帮他说话。” 谢姝月心里怒意更甚,原本便早已不满,现下更是找到了宣泄口,倒也顾不上自己妄图树立的温婉形象,痛骂道∶“身为储君,心胸竟也这般狭窄,当真是小人行径,令人不齿!” 殷玄铮从未见谢姝月这般生气,明明说的话不怎么好听,可骂人时偏偏又灵动娇媚,让人止不住地心痒。 “陆郎你说,这狗太子到底是何居心?” “狗太子……” 殷玄铮闻言一顿,但被谢姝月眼神一扫,顿时一激灵,即使心下无奈,也不敢辩驳,只得昧着良心跟着骂道∶“没错,就是狗太子。” “陆郎。”谢姝月拉过殷玄铮的手,眼神盈盈含情道∶“你骂的真好听,想必也是被狗太子气得不轻,快再多骂上几句消消气。” 殷玄铮∶“……” 听着情郎换着花样帮她骂了好几轮狗太子,谢姝月怒气渐平,这才意识到时间不早了,一想到谢轻寒还在外面找自己,恐出了事,心中虽有诸多不舍,但还是只得告辞道∶“陆郎,我得回去了,再晚些时候家里人会担心的。” “矜矜,要不我送你回去吧?” 殷玄铮心里也是不舍至极,连忙如此说道,妄图给两人多争取一些相处时间。 “我就在前街不远处,便不要送了。”谢姝月闻言低下了头,状似羞涩地扯了一下袖子,“若是让别人看见了,终究不太好……” 此话一出,殷玄铮也不再好再强求,只得说道∶“若是矜矜有空,切莫忘了多写几封书信。” 恰似那日京郊离别,谢姝月送人前往上京,也是所想遥传尺素,却未曾想过,短短一天内便已经物是人非。 谢姝月强忍住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点了点头,连忙快步转身离开,不敢继续回头再看,直到闪入又一处空寂的巷子中,泪水才悄然滑落。 殷玄铮远远望着人离开,百般无奈聚在心头,藏在袖中未送出的花钗冰凉,倒让他蓦然冷静了下来,转身走出了巷子,脸上的柔情一扫而光,又恢复了那副冷淡清贵的姿态。 第9章 药铺 “殿下!” 匆匆赶来的凌轩见到殷玄铮安然无恙,长舒了一口气,见殷玄铮玄色衣衫上有一小块洇湿的水痕,纳罕道∶“殿下刚刚是去哪了?” “随便走走罢了。”殷玄铮顺着凌轩的视线,这才注意到被谢姝月哭湿的衣衫,眼中闪过一瞬温柔,街道上的寻人声一道接着一道传入耳中,让他忍不住皱眉道∶“发生什么了?” “这……”凌轩的脸上滑过一丝尴尬,“谢家大小姐也走丢了,现下京中守卫正在帮着寻人。” “走丢了?” 殷玄铮脸色古怪,不禁狐疑问道∶“又不是三岁稚童,这么大个人也会走丢?” 想到不久之前鸡飞狗跳四处在寻太子殿下的踪迹,凌轩沉默了片刻,决定还是把这话咽回肚子里。 “谢大小姐似乎是前阵子才回的上京,许是一时间迷了路。” 殷玄铮点点头,倒是默认了凌轩的猜测,想到今晨在鸣凤殿时皇后的叮嘱便是一阵头疼,若是谢家女出事了,麻烦必定不小,到最后还是得他来给谢家女收拾烂摊子。 强压下心中那股诡异的违和感,纵使殷玄铮心中不情不愿,但还是又沉声吩咐∶“再多调几个人去寻,切记别让人出了事。” 凌轩领命,连忙又唤了几个刚刚寻找殿下的官兵,让他们赶紧去谢世子那里,帮着一起去寻谢大小姐。 “顺便一会再去前街打听一下,是否有位姓谢的姑娘前来探亲小住。” 殷玄铮沉思了片刻,总觉得谢矜今日举动颇为怪异,还是没忍住探究之心,出声交代道∶“切记小心一些,莫要被人发现。” ———— 其实谢姝月倒并非众人所想的那般对上京城陌生,这几年来,她虽然没有回过宣平侯府,但因着药材生意的缘故,也常会到京中小住,尤其是在西街这片地方,可以说得上是如鱼得水。 不远处巷口拐角开着一家药材铺子,木质招牌上印着一弯不起眼的小小月牙,谢姝月眼神微冷,面纱早在奔跑时滑落在地沾上了泥土,她思索片刻,只得从袖中拿出丝帕,勉强遮住了自己的面容,这才朝着铺子走去。 “请问有什么需要吗?”年轻的伙计正照着药方配着药材,手里的银勺小心翼翼地挑起细碎的药末,眼睛片刻不离手中药称的数字,长久未听到回应,这才疑惑的抬头,只见身着白衣的少女正背手站在她面前,凝神看着桌上的药方。 “那是白附片,不是白附子。” 谢姝月扫了一眼药包中的药材,忍不住皱了皱眉,开口提醒道。 “啊?”伙计闻言愣了半响,仔细一瞧,发现果真是自己一时疏忽拿错了药材,顿时脸色涨红,嗫嚅着说不出话。 一块半月形的木牌被拍到了桌子上,谢姝月也不欲与他多计较,压低声音道∶“我要找你们掌柜。” 伙计愣了愣,还未开口说话,一个中年男子便闻讯从内室走出,接过了伙计手上的银勺,努了努嘴吩咐道∶“还不赶紧去泡茶?” “薛掌柜。”谢姝月微微颔首,打了声招呼。 “新来的伙计心性还不够定,但是个好苗子。”中年男子解释道,见伙计已经小跑着走进内室,这才转过头来,一边手脚麻利地重新包好了药材,一边又疑惑地看向谢姝月,“今日并非月初或月底,东家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寻常时候,谢姝月虽然也会偶尔来这里看看情况,但多数时候都是在每月月初或者每月月底才会抽空前来上京城,今日正正好好是月中,这倒是有些奇怪。 “近来要在上京城内久住些时日,此番前来是希望薛掌柜能帮我个忙。” 谢姝月叹了口气,想到宣平侯府之事,神色中颇有些无奈。 “东家是我一家老小的救命恩人,何须如此客气。”薛掌柜闻言连忙回答道。上前将药铺的大门关上,这才放下心来。 当年青州水灾,他们一家老小逃亡到上京,若非谢姝月出手相救,恐怕早就不在人世了,他从前也是做药材生意的,只是可惜近些年身体不好,不能长途跋涉,谢姝月得知此事后,便出钱开了家药材铺子让他管理,他们一家老小这才得以在上京城站稳脚跟,如今又焉有受恩不报的道理。 “东家请讲。” “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谢姝月沉吟片刻,扫了眼内堂,还是有些担心,招手让薛掌柜附耳过来,谨慎地耳语片刻。 薛掌柜听罢脸色一愣,虽不知谢姝月为何要这般行事,但心知自己不该多问,还是点头应下道∶“一会我便回家交代家里人,东家放心,定然不会走漏了风声。” “那便多谢薛掌柜了。” 谢姝月松了口气,放下心来,眼瞧着时间不早了,刚想起身告辞离开,薛掌柜却又将人拦了下来,脸上划过一丝犹豫,这才斟酌出声道∶“东家之前所说之毒,似乎已经有眉目了。” “此话当真?” 谢姝月闻言脚步一顿,难以置信地转过身来,神色焦急地确认道∶“那可知道到底是何毒药?” “前几日过路的商贩说在南疆曾经见过同样的死状。现下还不能完全确定,不过我已经派人前往南疆查看,想来不日便会有结果了。” “南疆……” 谢姝月的面容顿时冷了下来,短短的两个字在她的喉间滑过,似是在思索对策,又好似带着一种冰冷的愤恨。 “既如此,若是出了结果,麻烦薛掌柜送信到宣平侯府告知我一声。” 薛掌柜连忙点头应下,得此回应后,像是不愿意继续多待,谢姝月道了声别,便行色匆匆离开了药材铺子。 端着茶水的伙计刚刚端着茶盏走出,便见方才那位云中仙一般的客人推门远去,薛掌柜坐在一旁看了好半响,沉默了许久最终却只化作了一声长叹。 “谢姝月!” 走出铺子还不过几步之遥,一道含着怒气的冰冷声音便从身后传来。 谢姝月像是没有听见一般,脚步丝毫未停,直直地向前走去,丝毫不在意身后一声接着一声的呼喊。 “谢姝月!” 谢轻寒快步追上了谢姝月的脚步,猛地抓住谢姝月的胳膊,强制性地让她停了下来,脸上还带着未完全散去的焦躁和惊慌,冷声质问道∶“你到底跑到哪去了?你知不知道……” 还未等说完,谢轻寒话头骤然止住。只见谢姝月的脸色平静如昔,可唯独那双眸子隐约闪着泪光,谢轻寒站在一旁,一时间甚至分不清那是怨恨还是悲伤,亦或者是二者兼有 “你……哭了?”谢轻寒声音和缓下来,后知后觉地松开自己的手,想要从袖中掏出锦帕。 “没有。” 谢姝月别过头避开了谢轻寒的动作,又恢复了往日的淡然。若非她的眼角还有些湿润,谢轻寒都要以为刚才的眼泪只是错觉。 讪讪地收回了手中的锦帕,谢轻寒倒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告知官兵人已经找到了,再回过头来,便只见谢姝月整了整衣衫,朝着路旁宣平侯府停着的马车走去。 一时之间,两人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谢轻寒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侯府里虽然也有其他两位名义上的妹妹,但他向来唯恐避之不及,寻常基本不会去理会,可现下心中焦躁至极,却又想不到办法去解决,要是能知道谢姝月突然情绪大变的原因就好了…… 原因…… 谢轻寒脑中灵光一现,沉思了片刻,谢姝月闭眼靠在马车壁上,微微颤动的眼睫暴露了她并没有睡过去的事实。谢轻寒试探性地说道∶“你若是觉得今日在太子这里受辱了,明日我便上禀陛下,定然为你讨个公道,可好?” 正妃还未曾入府,太子便养了外室,今日还为此落了宣平侯府的面子,此事若是传了出去还指不定会招人如何议论,谢姝月一时生气倒也实属正常。 “那是倒不必了。” 谢姝月闻言睁开了眼睛,一双黑水银般的眸子似笑非笑地看着谢轻寒,像是总算做出了决定,良久才出声道∶“这门婚事我不认。” “什么?” 谢轻寒脸色一怔,难以置信的重复道∶“你不认……这是何意?” “我要与太子退婚。” 谢轻寒眯了眯眼,像是第一次认识谢姝月一般,打量了她片刻,没有出言斥责她的话大逆不道,反问道∶“你凭什么觉得你可以退了御赐的婚事?” 不是冷嘲热讽,也不是在说反话,只是单纯的询问与不解。 “这可是在抗旨。” “这门婚事本身就有蹊跷不是吗?”谢姝月歪了歪头,果不其然见到了谢轻寒意料之中的表情,又继续说道∶ “若是太子主动退婚,又或者是陛下收回了成命,这又如何算得上是抗旨?” 不经意地挑起了车帘,望着车外刚刚经过的楼宇,谢姝月的心中早已有了想法,嘴角漾起一丝轻笑。 “我便是要让太子主动退了这门婚事。” 第10章 调查 “月儿人呢?她没事吧?” 马车还未停稳,刚刚从杜万口中得知消息的宣平侯就赶了过来,见谢轻寒走出马车,连忙忍不住向车内探头看去,语气焦灼无比。 他本来正欲动身前往镇国公府商议谢姝月过继一事,宣平侯夫人虽然早逝,但此事事关重大,若是贸然做决定落了镇国公府的面子反倒是得不偿失,结果还未出发,便得知谢姝月在西街走丢了,甚至还惊动了金吾卫。 坐在马车中的谢姝月随后掀开了车帘,眼见着人安然无恙,宣平侯才勉强松了口气,只是话语中难免带上了些埋怨与怒气。 “月儿,你可知道这里是上京城,不是京郊庄子,你现在已被封为太子妃,容不得你这般任性!” “哦。”谢姝月抬了抬眼,一双桃花眼里澄澈无比,好似完全不清楚自己的境遇,有些诧异地反问道∶“那又怎样?” 宣平侯闻言又是一哽,心中清楚即使谢姝月再任性,自己也确实对她无可奈何,可见谢姝月这般态度,心中的不满早就累积的不少,怒言道∶“你可还记得你是侯府中人,现在这般恣意妄为,若是传到皇宫,陛下怪罪下来,整个宣平侯府都要受到牵连!” “说完了吗?” 谢姝月满不在乎地吹了吹自己的指甲并不存在的灰尘,淡色的指甲没有染上蔻丹,姝艳的容颜也因着今天的素净打扮添了几分清丽,看着无辜且温婉,唯独那张嘴说出来的话却属实不太好听。 “宣平侯既然这么不满,那我明日便自请出府,定不拖累侯府半点。”谢姝月睨了宣平侯一眼,直接越过他走进府门,头都不回地说道∶“别忘了明日之前把我娘的遗物还我。” “……逆女!” 一字一句皆戳着宣平侯的肺管子,气得他脸色铁青,望着谢姝月逐渐远去的身影,咬紧牙关只吐出生硬的两个字。 “父亲,没事的话我也进去了。” 谢轻寒才不愿意管宣平侯生不生气,随便瞥了一眼,干脆利落地合上了手中的折扇,便要去追谢姝月。 刚刚马车上一事还没能说完,便被打断了,现下他还是得在于谢姝月商量一下,免得她一时间做出什么破格之举 “等等。”宣平侯连忙将人喊住,轻咳一声,面色强行镇定了下来,犹豫了半响才道∶“寒儿,我看你似乎与月儿颇为投缘。” “妹妹天性率真,自然是讨人喜欢的。” 似乎是故意想气宣平侯一把,谢轻寒含笑说道∶“而且妹妹才回上京不久,父亲也该多包涵些才是。”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宣平侯表情僵住了,其实不仅是谢姝月,谢轻寒自幼也不养在他身边,或许是因为有镇国公教导的缘故,他常常会觉得自己都猜不透这个儿子的想法和用意。 “父亲有话直说便是。” 宣平侯自知瞒不过谢轻寒,斟酌了一下自己的用词,这才说道∶“你也知道月儿的出身不好,眼下她已是准太子妃,必然不能还挂个庶出的名号,为父考虑了一下,将人过继到你母亲的名下,你意下如何?” 还未等说完,谢轻寒就已经知晓了他的意思,无非就是怕外祖父不同意,想让自己去亲自去一趟镇国公府当说客罢了。 “我没意见。” 谢轻寒干脆利落的答应了下来,见宣平侯脸色一喜,又慢吞吞道∶“不过此事还需要和外祖父商议一下,与其这般空口说,倒不如我改天挑个日子把人带过去给外祖父看一看,也好让他老人家放心。” “如此甚好。” 宣平侯犹豫片刻,担心谢姝月会惹恼镇国公,但想着有谢轻寒看着,应该也出不了什么大事,思索后到底还是答应了下来,便开始着手差人去准备过继事宜。 不只是宣平侯,迎冬和绿芍也从侍卫处得知了自家小姐失踪之事,也是急的团团转,幸好药铺来人报了信,才勉强定了定他们的心,不然恐怕就是要冲去官府了。 谢姝月刚一进门见到的便是眼巴巴守着门口的二人,吓了一跳,回过神来见两人表情未免感到好笑,忍不住伸出手指点了点她们的鼻尖,笑道∶“不是派人送了信么,怎么还在这儿等着。” “小姐可算是回来了。” 绿芍和迎冬见到谢姝月回来,顿时松了口气,侯府派来的婢女正专心致志地在一旁打扫,迎冬扫了一眼,连忙将谢姝月推进内室,避开了外人,又把门牢牢关上,这才敢出声问道∶“小姐今天是去哪了?” 谢姝月的状态倒是颇为不错,信步走到梳妆台前坐下,漫不经心地一一打开从庄子上带来的妆匣,纤白的手指从金玉珠钗上划过,最后挑了几支镶着珍珠的金钗插入鬓间,左右打量了一下,含笑道∶“去了药铺一趟,倒是找到了可以退婚的好法子。” “好法子?”绿芍与迎冬对视一眼,面露疑惑。 谢姝月莞尔一笑,颇为神秘的摇了摇手指头,“暂时便先保密吧。” 两人心中好奇,倒也无可奈何,心知谢姝月是个有主意的,只得一笑了之。 来来回回又试了几件首饰,可看着镜中的自己,却总觉得哪里有些不满意,谢姝月皱了皱眉,这才想起了自己袖中的“蝶恋花”。 虽然另一支在太子手中,总让她有些膈应,但到底是抵御不了它的美丽,鬼使神差地,谢姝月还是戴了上去。 “好漂亮的玉钗。”迎冬扫了一眼,不由得惊讶出声。 这么多年她跟在谢姝月的身边,好东西自然也是见过用过不少,却还当真从未见过雕刻的这般灵动的蝴蝶钗子。 绿芍的眼中也是一片惊艳,打量了半响,不禁喃喃道∶“这上面的蝴蝶倒真的想要活过来似的,若是有花来配,那必定更加好看。” 谢姝月闻言,难免又想到了太子的行径,忍不住脸色一黑,强行克制住自己想要把玉钗摔了的冲动,视线不经意扫过一旁的桌子。 只见一张烫金请帖正端端正正地摆在上面,精致的暗纹彰显着送出者不俗的品味。 “那是什么?” 谢姝月指了指桌子,纳罕地问道,“是哪家送来的请帖吗?” 绿芍和迎冬这才想起来这码事,连忙拿过请柬递给谢姝月,解释道∶“是南阳王府的长乐郡主送过来的,说是要请小姐参加明日的游湖。” “南阳王府的长乐郡主送来的?” “听说长乐郡主骄奢淫逸,可是上京中一等一的纨绔。”绿芍连忙提醒道,“小姐可切莫与她相交,坏了清誉。” 谢姝月闻言倒是来了兴趣,伸手接过请帖,扫了一眼里面的内容,忍不住轻笑一声,想不到倒真是刚打瞌睡就有人送来了枕头,她正愁找不到机会实施计划,机会便送上门来了。 “收拾一下,我们明日便去赴宴。” 谢姝月将请帖合上,随手搁在了一边,这才扭头交代道∶“去年不是用暮云纱做了条裙子么,明日便穿它去赴宴。” “去年做的暮云纱裙子……” 迎冬思索半响,突然灵光一现,恍然大悟,仔细想了想那条裙子,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试探道∶“小姐,当真要穿那条去赴宴吗?” 谢姝月眉眼弯弯,笑而不语。 ———— 太子府内。 殷玄铮一路回到府上,在书房里坐了好半响,心中的违和感却始终未能散去,前来求见的人都被打发了出去,只剩他一个人坐在桌前,桌上正摆着那封谢矜所写的书信,已经有些微微皱起。 犹豫了片刻,他还是小心翼翼地拆开了信封。 入目是熟悉的簪花小楷,还泛着淡淡的墨香,字里行间都能看出寄信人的温婉巧思,句句都在关心他在太学的生活近况,直到最后才说到近日会来上京城住上一段时间。 看到上面殷殷的关切之语,殷玄铮的心里无疑更是涌上了浓浓的愧疚,一方面为自己的隐瞒感到懊悔,另一方面又为自己刚刚对心上人产生的怀疑之情愧疚不已。 细细又读了好几遍,直到最后都快要背下来了,一阵敲门声响起,殷玄铮才恋恋不舍地放下手中的信纸。 经过今日的冲击,凌轩早就已经对此多见不怪了,沉默地将门掩上,这才上前禀报调查的情况。 “殿下,谢小姐已经找到了。” “谢小姐?”殷玄铮闻言皱了皱眉,瞥了眼桌上叠的整整齐齐的书信,反问道∶“哪个谢小姐?” “是宣平侯府上的谢小姐。”见殷玄铮面色不虞,凌轩猛地止住话头,讪讪道∶“另一位谢小姐属下也去查清楚了。” “西前街确实有一位谢姑娘。”凌轩仔细说道∶“有一户开药铺的薛姓人家,夫人母家姓谢,听说最近便有亲戚来探亲。” “那便是了。” 殷玄铮听到药铺,心里最后一块大石头也落了下来。 “那殿下,属下是否还要继续查下去……” “不必了。” 还未等凌轩说完,殷玄铮便皱眉打断道,“以后不必继续查下去了。” 凌轩有些讶异抬头,倒是见殷玄铮脸色和煦了不少,连忙道∶“属下遵命。” 第11章 长乐 四月的春风甚是和暖,湖畔杨柳依依,伴随着轻拂过的微风,湖面泛起一片波光粼粼。 更别说昨日一场小雨过后,更是平添了几分生机,不少人都相约结伴出来踏青,想要一品这快要逝去的春色。 一座华丽精致的庞大画舫正行驶在湖上,时不时从里面传来阵阵悠扬的丝竹之声,伴着女子银铃般清脆悦耳的笑声,引得过往行人纷纷侧目。 正坐在锦塌上的两人皆著一袭烈焰如火的绯色长裙,似两朵开的正盛的并蒂木棉花,也不知道两人说了什么,此时正靠在一起笑作一团。 坐在下首的乐师正轻轻拨弄着琴弦,偶然间瞥见一对姝丽娇声细语,神色一怔,手下动作微乱,发出一阵不和谐的乐声,幸好长乐郡主正与人谈笑,这才没有发现异样。 同样在场的几位贵女坐在稍远处的地方,见状相互对视了一眼,又心照不宣地低下了头,默不作声地充当背景板,不知道事情到底是怎么发展成这样的。 原本她们应邀过来,一时怕落了长乐郡主的面子,二也是想看看这位未来准太子妃被刁难的好戏,结果现在…… 看着正把酒言欢,乐不思蜀的两人,一边喝着小酒,一边投着骰子,时不时还要讨论一下京中哪家小倌长得好看。一向嚣张跋扈的长乐郡主现在眼睛都恨不得黏在谢姝月身上,在场的众人都陷入了沉默。 “姝月姐姐,你好厉害。” 长乐郡主见谢姝月手下又掷出了一个双数,登时也顾不上自己连输十把的事实,看谢姝月的眼神都像是在看赌神在世,满是崇拜与羡慕,早把自己一开始的目的给抛到了九霄云外,忍不住凑到谢姝月面前,眼巴巴道∶“姐姐教教我吧。” “行。”谢姝月也正在兴头之上,随口便应了下来,又问道∶“你想学什么?” “都行,姐姐教什么我便学什么。”长乐郡主听到谢姝月答应下来,挥退了准备上前斟酒的男宠,亲自捞起玉壶倒满了酒,殷勤地递到谢姝月的手上,继续道∶“之前还听到关于姐姐诸多传言,现在一看传言果然不可信。” 谢姝月自然知道现在京中对她的传言纷纷,左不过也就是编排一下她的身份身世,再传出一些有的没的出来,倒也不生气,含笑反问道∶“哦,那都是些什么传言?” “是些不知道谁传出来的坊间传闻。”长乐郡主连忙说道。“不过都是些羡慕嫉妒姐姐的小人,姐姐无须在意。” 谢姝月半靠在软塌上,手里把玩着刚刚的骰子,嘴角挂着似笑非笑的弧度,弯了弯眼眸看向长乐郡主,又问道∶“那郡主呢,也是为了见识一下传言才请我来的?” 还未等长乐郡主说话,谢姝月又扫了一眼坐在远处,活像是在当木桩子一般的数位贵女,又道∶“至于这几位,也是为此而来的吧。” 几位贵女骤然被点到,脸色迷茫地抬起了头,自然是不敢应声,长乐郡主也是皇室中人,又得陛下宠爱,自然有资格议论调笑未来太子妃是何人物,而她们不过是普通的官家小姐,虽然父兄在朝为官,全都是仰仗天恩,哪敢承认自己是来看未来太子妃笑话的。 “谢小姐说笑了。” 离着最近的贵女身份估计也不低,隐隐有几人当中领头人的样子,穿着一袭竹青色的襦裙,气质格外小家碧玉,主动对谢姝月开口解释道∶“我们只是听闻未来太子妃姿容妍丽,上京城内少有人敌,这才厚着脸皮想来认识一番,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这一番话说的滴水不漏,既把谢姝月给夸了,又把原本动机不纯的长乐郡主给摘了出来,两方都不得罪的同时,还显出了自己的落落大方。 谢姝月闻言忍不住笑出了声,见一旁紧张无比的长乐郡主和惴惴不安的众人,摆了摆手,说道∶“我不过是随口一说,大家何必这么严肃,总不至于这是场鸿门宴吧?” 说话的贵女讪讪地闭上了嘴,长乐郡主闻言心中难免有些发虚,移开视线不敢直视谢姝月。 其实这原本倒还真是场鸿门宴。 昨天晚上,太子表兄黑着脸亲自跑到了赌场逮她,吓得她差点跳窗而逃,最后是被像个小鸡仔一样拎着脖子给抓回来的。 “表哥,您老找我有事啊?” 长乐郡主的母亲是当今陛下的亲妹妹,从小也算得上跟殷玄铮一起长大,尽管她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就怕自己这个喜怒无常又阴晴不定的表哥,光看殷玄铮的脸色,便知道他心情肯定好不到哪去。 “你可知道谢家的长女?”殷玄铮沉声说道。 “啊?”长乐郡主闻言一愣,眨了眨眼道∶“那不是你未来太子妃吗?” 此话一出,殷玄铮的脸色又黑了三分,不轻不重地扫了一眼长乐郡主,眼中的警告意味显而易见。 长乐郡主见状连忙闭上了嘴,讨好地笑了笑,说道∶“您继续说,不用管我。” “你改日把人约出来,略微警告一下,别让她平日里过于张狂。”殷玄铮沉默片刻,这才说出自己的来意,又怕长乐郡主没个轻重,又嘱咐道∶“别做的太过分,给个下马威也就是了。” 长乐郡主不明所以,但还是连忙答应了下来,又去查了查谢姝月的来历,这才让人去宣平侯下了个请帖,就准备磨刀霍霍便要会一会这位未来皇嫂。 回来禀报的人说谢姝月自小长在京郊庄子,她还以为人会畏畏缩缩满是小家子气,结果没想到谢姝月一袭张扬的红衣,头上缀着明珠的金钗光华熠熠,通身的气质直接压住了在场的其他贵女,哪里有寒门小户的模样。 一开始她本想提议玩上几把贵女们常玩的游戏,想着谢姝月不熟悉规则,便可杀杀她的锐气,结果不管是纸牌还是投壶,谢姝月样样在行,就连长乐郡主最擅长的掷骰子,都在谢姝月面前输的一分都不剩。 尽管太子表兄不喜欢他的未婚妻,长乐郡主可是颇为喜欢谢姝月,人长得漂亮还丝毫不做作,一点都不像京中其他贵女那般扭扭捏捏,但凡她是个男的,定然要把人娶回家中,可惜太子表兄是个不识货的。 这般想着长乐郡主更是心虚,连忙将手边的糕点推了过去,赔笑着岔开话题道∶“姐姐快尝尝这莲蓉酥,今早特地让王府的人备下的,凉了可便不好吃了。” 谢姝月倒也不欲追究,更没意识到长乐郡主有什么不对劲,随手便拈了一块放入口中,嚼了几口才发现味道竟然意外的还不错,又品了半响,这才点头赞叹道∶“口感细腻,确实不错,可惜似乎就是差了点香味。” “送春楼的桂花酿甜香醉人,配上这莲蓉酥才是绝配。” 一旁的男宠不知谢姝月的身份,见其和长乐郡主相谈甚欢,还以为又是哪家的贵女,偏偏谢姝月又生的雪肤花貌,桃花眼盈盈含情,红衣似火更显得其风华灼灼,一时间都看呆了半响,闻言便想出头献个殷勤,讨得美人欢心,连忙上前说道。 坐在一边的长乐郡主闻言转头瞪了男宠一眼,将手中的骰子直接扔了过去,叱骂道∶“什么时候轮到你在这里多嘴了?” 男宠被骰子砸中额头,一时间也顾不上疼痛,连忙跪在地上,不敢继续多言。 “送春楼是什么地方?”谢姝月见状未免有些好奇,奇怪道∶“可是上京城内什么出名的饭馆酒铺?” 长乐郡主闻言脸上闪过一丝尴尬,眼神有些闪躲,虽然她爱逛青楼楚馆,为人又放荡不羁,但在谢姝月面前还是觉得自己有些底气不足,就算太子表兄不喜欢谢姝月,她总不能真的带自己未来表嫂去逛花楼吧,若是让母亲知道,她又得挨上几次家法,只能在一旁含糊其辞。 “就是一些达官贵人们玩乐的地方。” “这地方很出名吗,我怎么从未听说过。” 谢姝月是当真疑惑,她对上京城也算是熟悉,倒还当真从未听过还有这么一处地方。 耐不住谢姝月一直在好奇追问和殷切的眼神,长乐郡主咬了咬牙,只得小声实话实说道∶“送春楼是上京城内最大的花楼。” “什么?” 谢姝月闻言眼睛猛然睁大,难以置信的看向长乐郡主。 长乐郡主心下一紧,连忙摆手想要解释,却只见谢姝月拍了拍手上的糕点残渣,一脸兴奋地站起身来,扭头看向呆滞坐着的长乐郡主。 “那还不赶紧走?” “啊?” ———— 太子府上 “殿下,长乐郡主已经连着三日请谢家小姐外出踏青了。” 殷玄铮手下动作不停,遒劲的草书在宣纸上铺散开来,想到长乐郡主一贯的手段,不禁冷笑道∶“谢家女现在可是收敛了一些,知难而退了?” “不,长乐郡主和谢家小姐两人义结金兰,一起去逛花楼了。” “?” 第12章 花楼 上京城内向来不缺奇事,但近来最为人津津乐道的两件事却都与同一人有关,第一件便是陛下给太子指了宣平侯府的庶女为太子妃,第二件则是这位准太子妃与上京第一纨绔长乐郡主私交甚笃,隔三差五便一起手拉手逛花楼。 而处于事件中心的宣平侯府众人,从第一次看到大早上等在大门口的长乐郡主,手足无措地将人迎进来好好招待。到现在眼见长乐郡主从后院翻进去,大家都逐渐麻木,早已经见多不怪了。 宣平侯倒是想制止,长乐郡主身份尊贵不假,但名声也是真的臭,可人都上门来寻谢姝月了,他总不能把长乐郡主撵出去吧,偏偏宫里也没有一点表示,他也摸不准陛下的态度,只能捏着鼻子任由长乐郡主出入自由。 “谢姐姐此次出来不会就是为了在这里看账本吧?” 长乐郡主和谢姝月对坐在小榻之上,一边剥着手上的糖炒栗子,一边震惊地看着谢姝月一手拿着账本,一手噼里啪啦地打着算盘。顿时觉得自己嘴里的糖炒栗子都不香了。 “不好意思,最近事情有点多。”谢姝月抬了抬眼,安抚性地把桌上的糕点推给了长乐郡主,笑道∶“府上管的严,难得能有这般逍遥快活的时候。” 其实谢姝月倒也不都是假话,自打之前发生过她走丢一事后,宣平侯也意识到这个女儿不是自己随随便便能拿捏的,对她的看管出行也越发紧了,就连侍卫都比其他院落要多上一倍。 谢轻寒也不知最近在忙些什么,这几日都没见着人影,幸好有长乐郡主在,她才能顺理成章地离开侯府。 长乐郡主闻言一顿,也没多想,熟练地拍马屁道∶“谢姐姐事务如此繁忙还不忘前来听曲,倒当真是心随自然,堪称是我辈楷模啊。” 站在帘后的清倌正伴着琴声,唱着婉转缠绵的小曲,听到长乐郡主的这番说辞差点气都没送上来,一句“良辰美景奈何天”硬生生变了个调子。 别人来这花楼都是为了找乐子的,唯独这长乐郡主抱着袋糖炒栗子过来听曲,也不像以前一般招小倌歌妓过来玩乐,倒是难得老实本分起来了。 原本以为另一位客人还能稍微正常点,先不提身份,光是那张脸,不少人都已经跃跃欲试想要自荐枕席了,结果没想到人家别的都不要,就要了笔墨纸砚,自顾自地在里面算起了账本,徒留一群人在门外心碎。 其实哪里是长乐郡主想要老实本分,实在是谢姝月在这里她不得不老实本分,平常嘴上说说也就罢了,总不能让她一边搂着男宠,一边跟她未来皇嫂摇着骰子赌大小吧。 “唱的真难听,还不快赶紧换个人过来。”长乐郡主本就烦躁地慌,闻声更是忍不住皱了皱眉,不满地敲了敲桌子喊道。 清倌自知理亏,连忙告罪退下,悄无声息地换了个人,接着刚才的唱段继续唱着。 又有几个端着果盘和酒液的人敛着神色走了进来,把东西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还未等谢姝月两人做出反应,一人便突然含情脉脉地靠向长乐郡主,柔声道∶“奴来给郡主剥葡萄吧。” 在一旁站着的青衣男子偷偷瞥了一眼谢姝月,也鼓起勇气靠坐了过去,脸上扬起一抹笑容∶“奴名青叶,不知小姐……” “等等!你干什么!” 长乐郡主瞳孔紧缩,神色慌张地推开身边的小倌,连忙将谢姝月给挡在身后,像是老母鸡护着小鸡崽一样警惕地看着周围之人。 青叶的笑容都僵在了脸上,从业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刚想上前解释自己没有恶意,一把糖炒栗子就朝自己砸了过来,长乐郡主厉声骂道∶“你们这些登徒子,还不快滚!” 莫名其妙被骂的小倌们∶“……” 您清高,您了不起,来逛花楼还骂别人登徒子。 但这心里话自然是不能说出口,见长乐郡主当真动怒,几个小倌对视一眼,连忙相互拉着离开房间,青叶倒还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谢姝月,引得长乐郡主又骂道∶“你再看,再看挖了你的狗眼!” 见房间众人都退了出去,长乐郡主才松了口气,一脸紧张地回头打量着还在状况外的谢姝月,连忙问道∶“谢姐姐没事吧,没有被吓到吧?” 全程见到长乐郡主骂人的谢姝月一言难尽地摇了摇头,明显眼下受到惊吓的应该不是她,而是那些小倌们,眼瞧着脸色都白了,可见是吓得不轻。 “没事就好。”长乐郡主这才长舒一口气,颇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庆幸道∶“谢姐姐若是出了事,不仅我娘饶不了我,太子表哥也绝对不会放过我。” “你很怕太子?” 谢姝月闻言倒是有些诧异,本以为长乐郡主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这才有胆子带着她逛花楼,没想到竟然会惧怕那个狗太子到这种程度。 “何止是害怕,我简直是见了他都打怵。”长乐郡主顿时像是找到了宣泄处,像是倒豆子般一股脑地便将苦水倒了出来。 “姐姐是不知道,太子表兄他从小就是个冰块脸,收拾起人来手段一套一套的,我们这些宗室子女都不知道在他手下吃了多少苦头,就拿我前几日来说,他便直接派人拎着脖子把我从赌场拎回了王府,害我又被我娘罚抄了一堆书,差点没给我手累断了。” “想不到太子看着人模狗样的,行事竟如此过分!” 谢姝月状似义愤填膺地帮着骂道,里面倒还夹带了不少私货。 长乐郡主虽觉得谢姝月这话有些不对劲,但见其这般帮她说话,心下倒是久违的一热,想到之前太子表兄的交代,顿时觉得两人是站在同一战线,干脆直接把错一股脑推到殷玄铮身上。 犹豫片刻后小声说道∶“其实之前邀请姐姐游湖,也是太子表兄让我做的,说是让我给姐姐个下马威,让姐姐行事收敛一些。” 说罢,长乐郡主又觑了一眼谢姝月的脸色,补充道∶“我是真心欲与姐姐相交的,希望谢姐姐切莫因此生我的气。” 其实谢姝月倒还真没觉得有什么气好生的,本身她也不把太子当做自己的未来夫君,太子这般行事倒也算得上正常,只不过是在两人新仇旧恨上又添了一笔罢了。 但当着长乐郡主的面,谢姝月还得装出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狠狠拧了一把自己的大腿,让自己强行挤出了几滴眼泪,声音颤抖道∶“此话当真?太子殿下……他当真如此厌恶于我?” 长乐郡主见状更是愧疚无比,上前抓住谢姝月的手,咬了咬牙,又轻声安慰道∶“谢姐姐莫苦了,是太子表兄他眼瞎,错把珍珠当鱼目,我明日便去鸣凤殿将此事告诉舅母,定要给姐姐讨回个公道!” “南音,谢谢你。”谢姝月掏出帕子假意擦拭了一下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心中暗爽不已,仔细想了想话本里骂负心汉的词,又说道∶“我虽不求与殿下一生一世一双人,但也希望能与殿下相敬如宾,却当真未料到殿下竟然如此厌弃我。” 长乐郡主闻言也是颇为感触,长叹一口气,这才道∶“这世间男子皆是薄幸,一生一世一双人也只得是想想罢了。” 谢姝月听到这话也是沉默了下来,知道长乐郡主这话说得不无道理,但她的心中却依旧相信,可能别人会是如此,但陆鸣予绝不会是那等无情之人。 可是,直到现在,她似乎才意识到,如果陆鸣予因着她的身份而离开,那她又该何去何从…… 尽管拼命地想要忽视脑中的担忧,可黑暗的思绪却如同藤蔓缠在她的心头,悄无声息埋下了一颗种子。 室内的气氛倒是少见的陷入了一片寂静。长乐郡主也知道今日对谢姝月打击有些大,便出声提议道∶“谢姐姐,可有尝过珍馐阁的八宝鸭子,正好也到时辰了,不如一道过去吧。” 谢姝月点点头,将桌上的账本收了起来,刚欲起身跟上长乐郡主的步伐,便听到门外一阵激烈的争吵声响起。 两人对视了一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连忙打开门向外看去。 只见门外早已经里三圈外三圈的围了许多人,最中间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子满脸苍白,含泪拉着一个男人的衣袖,嘴里断断续续地说道∶“当初你说过会为我赎身的……” 男人扫了一眼周围的人群,面色羞恼地将人一把甩在地上,骂道∶“你算是个什么东西!” “这是发生何事了?”谢姝月皱眉问道,随手拉了个人便问道。 青叶一脸疑惑的回头,见到长乐郡主和谢姝月猛然吓了一大跳,咽了咽口水,连忙解释道∶“徐侍郎家的公子说要给楼里的清倌云儿赎身,结果现在要了人家身子……这徐公子又不认了,现在两人正对质呢。” “这徐易当真不是个东西!”长乐郡主忍不住啐了一口。 话音未落,却只见谢姝月沉默着拨开人群,走了进去。 “谢姐姐?!” 第13章 暴打 “谢姐姐!” 长乐郡主脸色一变,生怕人出了事,连忙拨开人群,想要上前拉住谢姝月,却不料谢姝月动作极快,眨眼间便挤到了前面的位置。 原本还在争执的两人倒是一愣,只见一个陌生的漂亮女子正抱胸站在不远处,那双潋滟的桃花眸正一瞬不眨的看着两人。 刚刚被推倒的清倌云儿还躺在地上,想要起身只觉得腰上一阵剧痛,想让自己不那么狼狈,但挣扎了两下也没能站起来,感受着四面八方指指点点的视线,无助地捂脸流着眼泪。 “别哭了。” 一方绣着精致绣样的手帕被一只细白好看的手递到了面前,云儿愣了愣,抬眼发现竟是刚才那位客人,有些受宠若惊地道了声谢,这才讷讷地接过了手帕, “还能起来吗?”谢姝月见云儿面色痛苦地捂着腰,心知她可能是磕到了哪里,便上前将云儿扶起,交给了旁边的人,又拿了锭银子,嘱咐道∶“去请个郎中过来看看吧,应该是磕到腰了。” 云儿眼眶还含着泪,声音都有些哽咽,强忍住疼痛便又想给谢姝月跪下,幸好被谢姝月拦下,这才被人扶着去休息。 一旁的徐易脸色也不太好看,看谢姝月的打扮华贵,一时间也不知道其身份来历,盛朝民风开放,确实也有行事出格的贵女包养男宠,夜宿花楼,但那也是少数。 细想上京城内的那几位,没有一个与眼前之人对上,徐易登时又放心了不少,不过谢姝月那张脸长得着实是招人,偏偏浑身上下又带着股清冷的傲气,他常年混迹青楼楚馆,自认为见识过环肥燕瘦,倒还真是第一次见到这般姝色。 徐易自认为自己也算是个怜香惜玉的主,对于美人向来是宽容大度,手中折扇一摇,整理了一下眼前的表情便冲谢姝月笑道∶“不过是烟花戏子胡乱攀咬关系,姑娘可切莫误会。” “在下徐易,不知可否有幸知晓姑娘芳名?” 见徐易还敢厚着脸皮凑上来,谢姝月展颜一笑,恰似桃花灼灼,细白的手指指了指自己,歪头道∶“你说我?” 在场众人都被这笑恍了恍神,徐易更是觉得心都酥了半边,暗道一声有戏,便想继续上前凑凑近乎,假意柔情地出声说道∶“姑娘天姿国色,倒真是……” “那你可记住了。”谢姝月冷笑打断徐易的话,伸手便掏出账本直接重重扇在了徐易凑过来的脸上。 “我是你姑奶奶!” 徐易骤然被打,一时间都蒙了神,听到身旁之人的嗤笑声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一个女人给打了,当下脸色狰狞便欲还手,却不料一个紫檀算盘又砸到了自己的脸上,顿时让他眼冒金星。 见谢姝月又拿起了一旁的花瓶掂了掂,徐易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脸上还带着算盘砸出来的印子,怒声喝道∶“杨妈妈呢!还不赶紧来人把这个疯婆子抓起来!” “我看谁敢!” 长乐郡主也厉声喝道,一旁蠢蠢欲动地侍卫顿时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在原地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继续上前,匆匆赶来的送春楼老板杨妈妈脸色一白,连忙上前调解道∶“郡主可赶紧先消消气,有话好好说,切莫伤了身子。” 徐易自然是认得长乐郡主的,但在这么多人面前又不好意思认怂,一双阴恻恻的眼睛始终盯着谢姝月,长乐郡主得罪不得,另一个可不一定,就不信长乐郡主能一直护着她。 因此便阴沉地开口道∶“长乐郡主难道不给介绍一下这是哪家贵女,竟也如同市井泼妇一般上来便打人。” “你……” 长乐郡主闻言面色一寒,刚要上前理论,便又被谢姝月拦下,回头一脸疑惑的看着谢姝月,不知谢姝月为何要拦她。 结果下一刻,便见谢姝月含笑上前,眉眼弯弯道∶“这位徐公子是不是现在还在猜测我到底是何身份?” “是不是还在偷偷骂我,觉得长乐郡主不可能一直护着我?” “是不是心中还想着,要是我身份不显,便可趁着我落单的时候暗下黑手?” 随着谢姝月的逐步逼近,徐易被人一朝看透心事,耳边皆是众人的窃窃私语,脸色更是黑了几分。刚想要出声反驳,谢姝月却在他两步之遥站定,昂首抬头间,鬓间的攒珠牡丹钗映出莹润的光芒。 “若是想要寻我麻烦……”谢姝月拉长了声音停顿片刻,扫了一眼一脸警惕的徐易,挑眉道∶“徐公子尽然可去太子府讨上一番公道。” 太子府三个字一出,在场众人顿时一片哗然,站在后面之人更是小声悄悄议论了起来,杨妈妈闻言心下一惊,直觉这次是怕惹上了大麻烦,连忙使眼色暗示侍卫把看热闹的人给疏散走。 一时间,在场也唯有徐易依旧楞在原地,脑中骤然想到了自家妹妹闲聊时所说,长乐郡主与准太子妃私交甚笃,隔三差五便一起去花楼听曲,本以为是坊间流言,却不料此事竟然是真的。 虽然不知道这未来太子妃哪来的胆子敢出来逛花楼,但想到太子的手段,徐易后背还是蓦然升起一阵寒意,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嗫嚅着不敢出声。 谢姝月见状冷哼了一声,拉起长乐郡主便拂袖而去。 “谢姐姐,这次你可算是惹恼太子表兄了。”长乐郡主苦着张脸说道,“今天这事要是传了出去,他若是知道你打着太子府的名头这般行事,定要找你算账的。” “那就让他来。” 谢姝月自然知道太子会恼怒,她本来今天此举一个是实在气不过,另一个也是为了让太子更厌恶自己一些,最好是早点把这门婚事给退了,至于之后甩给太子府的烂摊子,就当还了太子故意想找人给她下马威之事。 “这……” 长乐郡主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心态颇为崩溃,只得祈祷太子表兄看在她的面子上绕过谢姐姐。 如果殷玄铮能知晓长乐郡主心中所想,那他必然会告诉长乐郡主,她的面子一文不值。 内侍神色温和地将左侍郎送出太子府外,眼见着左侍郎登上马车,这才回去复命。 殷玄铮还端坐在书房,手指将书页翻得哗哗作响,捏着书脊的手上青筋毕现,可见是气得不轻。 他是真的万万没想到,谢家女竟敢打着太子府的名号去逛花楼,还把左侍郎的二公子给暴打了一顿。这黄花菜还没凉下来,消息便传到了他这里,这谢家女当真是担的上一句胆大包天,水性杨花! 这事说大不太,说小也不小,可为了太子府的名声,他却只能吃下这个暗亏,自认倒霉给谢家女处理后续之事,心中的憋屈程度难以言表。 凌轩也胆战心惊地站在一旁,他平日倒是听说了准太子妃与长乐郡主走得近,想着之前太子殿下让长乐郡主去会一会准太子妃,应该也出不了什么大事,但没想到两人竟然真的敢去逛花楼。 此事倒也有自己监管不力的责任,凌轩一时间也都跟着紧张了起来,生怕这火就烧到了自己的头上。 “凌轩。” “……是。”凌轩闻言,浑身上下猛地一激灵,心中一片忐忑,连忙回答道∶“殿下有什么吩咐吗?” 殷玄铮揉了揉自己的眉心,靠坐在椅背上,过了许久,才闷声道∶“太学堂那边……还是没有书信吗?” “属下刚刚让人去看过了,暂时还没有。” “……知道了,你退下吧。” 直到门扉紧紧地合上,殷玄铮摸着身上佩戴着的香囊,因为时间长的缘故,香味已经微不可闻,但仍能嗅到淡淡的草药清香,就像他心中惦念之人还在自己的身边。 这般思索了片刻,殷玄铮起身在桌上摊开宣纸,小心翼翼地落笔,满怀情意地细细勾勒出心上人的轮廓。 殷玄铮的画技显然不错,画中女子那双潋滟的桃花眸都似含了一汪春水,神情姿态据是生动无比。偏偏再最后上色之际,殷玄铮犹豫了下来,在白与红之间犹豫半响,还是拿过了一旁的朱砂。 红衣烈焰如火,像是开的极致的花朵在纸上绽放,更衬出画中女子姝丽灼华的气质。 细细的金粉在鬓间划过,鬼使神差,殷玄铮笔锋一转,原本想要画上去的金簪又变成了一顶栩栩如生的凤冠。 回过神来之时,画作已经尽数完成。 殷玄铮难得怔愣着看着手上的画,只见画中的谢矜身着一袭火红嫁衣,头戴凤冠,正在冲他温柔浅笑。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殷玄铮的耳根骤然红了起来,手指薄薄的宣纸都好似一块带着高温的热铁灼烧着他的掌心,然而他却不忍心将其放下,似乎透过这张画,便已经可以看到他迎娶谢矜时的场景。 过了不知道多久,书房里才传来一声微不可闻地长叹。 “矜矜,我好想你……” 第14章 粉娥娇 花楼一事果然不出谢姝月所料,被太子府死死摁了下去,当时在场之人如此之多,一人一句都能把事情说出花来,可偏偏上京城直到现在都没传出一丝风声,足以可见太子对此事的重视。 不过这件事情,自然是瞒不过侯府上的知情之人,尤其是正在给准备谢姝月过继事宜的宣平侯,得知此事后差点被气晕过去。 就连太子殿下的亲卫统领凌轩都亲自上门,虽然还没到兴师问罪的地步,但言语中句句指责宣平侯教女无方,临走之前还撂下一句,“殿下说了,绝对没有下一次。” 宣平侯哪敢再让谢姝月有下一次,也顾不上虚假的父女情面了,连忙下令加强守卫,不许谢姝月外出,也不准长乐郡主再踏入侯府半步,倒是引得长乐郡主也愤恨不已,不过很快也被大长公主抓回去领家法了。 上京城内的花楼赌坊倒是一时间少了不少流水进账。 虽说是禁足,但谢姝月的生活质量并没有因此而下降,吃穿用度依旧如常,只要不出府门便万事大吉,但因着上一次后湖锦鲤之事,宣平侯还是多了几分警惕,平时对谢姝月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谢轻寒估计也是得知了此事,写了封信说自己很快就回来,劝谢姝月最近安分一些,不过很快就被她忘在了一边。 “小姐,李姨娘求见。” “不见。” 谢姝月倒也落得自在,靠坐在窗边的贵妃榻上,吹着暖暖的微风,懒洋洋地拿着本书翻着,听到绿芍的话,头也不抬的说道。 一时间绿芍倒是犹豫了下来,小心翼翼道∶“李姨娘还带着个木盒子,说是……琴姨娘的遗物。” “看来这是有备而来啊。” 啪嗒一声,书页被猛然合上,谢姝月神情似笑非笑,眉眼带着丝冷意,倒是改变了主意∶“既然这样,那便请进来吧。” 绿芍领命,不多时便带着李姨娘走了进来。 李姨娘虽已年过三十,但却依旧风韵犹存,穿着打扮并不张扬扎眼,带着一种小家碧玉的气质,脸上又向来挂着和善的笑容,让人见之亲切。 “听说李姨娘是来送我娘的遗物的,倒是劳烦李姨娘跑上一趟。”谢姝月并未起身,依旧懒洋洋地靠在塌上,那双潋滟的桃花眸垂了下来,熟悉的感觉让李姨娘猛然心惊,眼底忍不住闪过一丝暗芒。 “大小姐客气了,不过是顺手的事。”李氏勉强定了定神,这才把盒子递了过去,笑道∶“侯爷说所有的东西都在这里了。” 谢姝月接过盒子,也不着急打开,指尖轻轻拨弄着木盒上的花纹,视线落到站在一旁颇为紧张的李氏身上,心下了然,状似疑惑出声问道∶“李姨娘还有事吗?” 李氏的笑容僵了僵,指甲紧紧陷入了掌心,“前些日子误会了大小姐,妾身今日便是特地来道歉的。” “误会?”谢姝月有些惊讶地抬头,半响才恍然大悟道∶“莫非李姨娘是在说摘花一事?怎么,那花不是李姨娘的?” 李氏闻言脸上的笑容几乎都要维持不住了,那花名唤粉娥娇,是南疆所特有的品种,虽然长的艳丽无比,但却有迷情的作用,不仅如此,就连花蕊花粉也带有剧毒,只是一小点便可让人顷刻毙命。 原以为谢姝月是摘了她房中的粉娥娇,却不料那日她回去之后,见到的却是完完整整一朵不少的花,问过侍女才知道,谢姝月根本没有来过。 李氏越想越心惊,对谢姝月手中粉娥娇的来历更是怀疑,最后还是没能忍住来找谢姝月,却不料事到如今,谢姝月竟然还在跟她装傻。 “那花自然不是我的,但倒是与我房中的粉牡丹颇为相似,这才不小心误会了,还望大小姐莫怪。” “原来是这样。”谢姝月挑挑眉,笑眯眯道∶“既然是误会,李姨娘也别放在心上,我是在后湖东南角的围墙见到的,还以为是什么稀罕的野花呢。” 李姨娘闻言脸色登时一变,得到了想要知道的消息,也顾不上和谢姝月在这里虚与委蛇,随口找了个借口便匆匆忙忙地起身离开。 “这粉牡丹和粉娥娇长得可一点都不像,李姨娘寻借口也不寻个靠谱的。” 绿芍看不惯李姨娘这般虚伪的作态,忍不住暗啐了一声。 谢姝月瞧着李姨娘的背影也是扯出一抹冷笑,若非那日回府时闻到了粉娥娇的花香,她也不会特地去试探李姨娘一番,此花在南疆都甚是少见,李姨娘一个后宅女子又是如何得到的,背后的原因可颇为让人深思。 再联想到那日薛掌柜所说,那奇毒也有可能出自南疆,其中也不知道是否有蹊跷的联系…… 这般想着,谢姝月还是打开了木盒,里面的东西不算太多,仅有几支看起来廉价古旧的珠钗,一方绣着流云纹的帕子,还有一本薄薄的林州游记。 珠钗和帕子看起来倒是没有什么异常,唯一奇怪的便是这本游记,因为时间久远,纸张已经发黄发脆,谢姝月小心地用指尖挑起边角,上面的几处地址却都被非常一致的被墨水涂掉,像是故意想要掩饰什么。 谢姝月仅去过林州一次,印象早就模糊不已,看了半响也没看出什么门道,有些泄气地趴在桌上问道∶“绿芍,你可有熟识的林州人士?” 绿芍思索了片刻,也是摇了摇头。 “小姐要寻林州人士?” 正巧推门进来的迎冬闻言一愣,将手中端着的糕点搁到桌子上,看着谢姝月期待的眼神,有些好笑地提醒道∶“小姐忘了,陆公子不就是土生土长的林州人吗?” “瞧我这记性,竟然忘了这茬了。” 谢姝月被迎冬这么一提醒才想起来,面色一喜,连忙拿着游记走到书桌前铺开信纸,将上面的语句仔细誊抄了一遍,静静等待墨汁晾干后装进了信封,又拿起自己的私印,在信封上印上一轮弯月。 “小姐,我去送吧。”还未等谢姝月开口,绿芍便自告奋勇道∶“我之前去过一次,对太学堂的路还算熟悉,。” “绿芍怕是快在府里闷坏了。”迎冬好笑的接过话头,打趣道∶“应该是对东街的糖葫芦还算熟悉吧。” 一时间主仆三人纷纷笑作一团。 不过绿芍倒是没有说错,她的记性一向不错,之前去过一次太学堂般把路线记了个八九不离十。 “在这里停下吧。”绿芍喊了一声外面的车夫,停在一家胭脂水粉的铺子前,跳下马车交代道∶“我去给小姐买点脂粉,你在这里等着便是。” 见车夫点头应下,绿芍才放心的走了进去,没有像其他女客一般挑选脂粉眉黛,而是悄悄摸到了后门,趁人不注意便溜了出去。 虽然宣平侯没有限制她和迎冬的活动范围,但却会让车夫和侍卫盯着她们的行踪,生怕谢姝月又闹出什么幺蛾子。 幸好绿芍之前闲逛的时候注意到了这里有后门,这才趁机换了个方向就向太学堂走去。 与之前的平和氛围颇为不同,今日太学堂门口少了些吟诗作对的学子,唯有一辆低调华贵的马车停在大门处,应当是有贵人前来,守卫似乎都比之前森严了不少。 绿芍心中打鼓,但眼看时间不早,再晚些时候怕是会引人怀疑,一时间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硬着头皮便上前找到了门房把信递了出去∶“劳您转交给林州的陆鸣予公子。” “陆鸣予?” 门房接过信的动作一顿,上下打量了一下绿芍,站起身来,冲她笑了笑道∶“麻烦姑娘在这里稍微等上一下。” 绿芍不明所以,但还是点了点头答应下来,眼瞧着门房走进太学堂,有些焦躁地在大门处跺了跺脚。 正逢科考之际,向来是由太学堂的大儒们拟好题目,再交由陛下定夺选出一个最为合适的,但近年来陛下有意为太子树威,此事便也便一并交予太子。 殷玄铮今日刚一下早朝便直接过来了,身上还穿着滚着金边的玄色朝服,上面绣着的蛟龙栩栩如生,更显得其气势逼人。尽管只是坐在上首随意翻阅着太学堂的档案和考题,众人心中都忐忑不已。 行色匆匆的门房小心翼翼地对凌轩耳语片刻,凌轩脸色一变,不敢怠慢,连忙凑到殷玄铮身边低声禀报道∶“殿下,有位姑娘正带着一封书信前来寻‘陆鸣予’,现下正在太学堂外。” “什么?!” 殷玄铮闻言猛然站起身来,在场的众人都被吓了一跳,相互对视一眼不敢说话。只瞧着这向来冷着脸的太子殿下脸上都带上了喜色,也顾不上手边的事务了,起身便欲向外走。 然而再踏出门槛前,殷玄铮看了一眼自己身上华贵的太子服饰,连忙止住了脚步,转头交代凌轩道∶“先去把人请进来,再给本宫寻上一套普通的学子服饰。” “记住,越素越好。” 第15章 回信 “姑娘,请用茶。” 绿芍一脸不知所云地坐在太学堂的会客厅中,莫名其妙被一个穿着侍卫服的人领了进来,说是陆公子有事要交代,但眼见时间一点点过去了,她也没有瞧见陆公子的人影。 心下未免焦躁不已,刚要起身看看情况却又被人拦了下来。 “麻烦姑娘再等上片刻。” 凌轩见绿芍想要离开,连忙上前一步挡在门前,信口便胡诌了个理由道∶“现下太学堂的早课刚刚结束,殿……陆公子马上便到。” 差点说漏了嘴,凌轩话头猛然止住,换了一番说辞,抬眼见绿芍似乎未曾注意到这般异样,这才放下心来。 绿芍倒也不是打算直接离开,只是担心逗留太长时间会引人怀疑,毕竟侯府的车夫还在脂粉铺前等着,只得无奈道∶“我就是个送信的,把信放下我就走。” 凌轩闻言也是苦笑不已,心中暗道,主子有命,他哪敢不从,只得依旧油盐不进地站在门前,两人无声地对峙着。 “矜矜!” 殷玄铮好不容易才匆匆忙忙换下自己的太子服饰,连忙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 他身姿挺拔如松,即使穿着朴素的学子服,看着都比别人多上几分清俊卓逸的气质。为求逼真,还特地在手上拿了本书卷,又仔细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这才含笑敲门走了进去。 在空旷的室内环视了一周,都未找到自己的心上人,殷玄铮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眉头紧锁,冷着张脸质问道∶“凌轩,我让你留住的人呢?” “啊?”凌轩闻言心里升起一阵不好的预感,指了指一旁的绿芍,结巴道∶“人……人不是在这吗?” 殷玄铮扫了一眼完全陌生的绿芍,强忍住想要抽死凌轩的冲动,莫大的喜悦瞬间被从身体里抽走,让那双凤眸里只余下一片寒凉。 绿芍也被殷玄铮阴晴不定的脸色吓了一跳,见此人虽身着朴素的学子服饰,但浑身上下气势逼人,难得有些退缩。 但她从未见过陆鸣予,只得咽了咽口水,出声确认道∶“您是……陆鸣予公子吗?我家姑娘让我来给您送封信……” “你家姑娘?”殷玄铮闻言抬了抬眼,倒是有了反应,有些急迫地把凌轩扒拉开,上前惊喜问道∶“可是矜矜让你来的?” 谢姝月小字名矜,这个绿芍倒是知道,不过还是被吓了一跳。暗道这位陆公子不仅脾气古怪,还好生肉麻。连忙点了点头,将袖中的书信递了上去。 见到上面熟悉的月牙印章,殷玄铮松了口气,抬头便只见绿芍脸上挂着一言难尽的表情正在悄悄打量着他。 殷玄铮脸色僵了僵,心知自己刚才有些失态,怕今日之举传到谢矜耳朵里,引她不喜,连忙补救性地挂了个笑容,握拳抵唇清咳了一声。 “你家姑娘,近来可好?” “……还行。” “那她睡的可安稳,近来有没有好好吃饭,现在正逢换季,她可有照顾好自己?” 绿芍被殷玄铮这一长串的问句问在了原地,有些懵的眨了眨眼,看着这位陆公子一脸焦急,一时间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回答,犹豫片刻道∶“劳陆公子挂念,姑娘一切都挺好的。” 殷玄铮这才松了口气,脸上的表情这才舒缓下来。 绿芍已经对这位陆公子的变脸绝活麻木了,不过看站在一边的凌轩倒是接受良好,明显是早就习惯了,心中难得产生了一丝微妙的同情。 眼见着气氛又陷入了尴尬的沉默,绿芍连忙主动开口道∶“既然信已经送到,姑娘还在家里等着呢,我便不多留了,先行告辞了。” “等等。”殷玄铮摸了摸自己的袖间,只有一片空荡,这才猛然想起了自己来的时候换了一身衣服,脸上笑容一滞,语含歉意道∶“麻烦再稍微等一下,我回去取个东西。” 说罢,便脚步飞快地起身离开,徒留绿芍和凌轩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这陆公子……平时也是这般多变吗?” 其实绿芍想问的是,这位陆公子平时也这么喜怒无常阴晴不定吗。但总觉得这样说似乎不太礼貌,只得换了个说辞。 “自然不是。”凌轩嘴角抽了抽,已经知道了绿芍想要表达的真正意思。心中暗道,这要放平日里他家殿下那张脸都能冻死个人,今天好歹态度还算和气,已经算得上是莫大进步了。 不过须臾片刻,殷玄铮便又折返了回来,手上也拿着一封书信,谨慎地交到绿芍的手上,嘱咐道∶“劳你转交给你家姑娘。” 绿芍点头接了过来,这才行色匆匆地离开太学堂。 见绿芍人已经走远,殷玄铮迫不及待拆开手上的信,细读之下,眉头越皱越紧,手指下意识敲了敲桌子,吩咐道∶“去寻一个熟悉林州之人,最好是土生土长的林州人士。” ———— “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迎冬见绿芍开门,连忙迎了上来,担忧道∶“可是路上出了什么事?” “在太学堂多逗留了一会。”说到今天之事,绿芍的表情又古怪了起来,悄声问道∶“迎冬,你之前可有见过那位陆公子?” 迎冬疑惑地看了绿芍一眼,虽有不解,但还是老老实实说道∶“之前曾经远远的见过一眼,怎么了?你今日遇上了?” “何止是遇上了,我今日……” “在说什么悄悄话呢。”还未等绿芍开始倒苦水,一道慵懒地女声便突然插了进来。 披着外衣的谢姝月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慢悠悠地从内室走出,眼角眉梢还带着午睡刚醒的困倦,伸手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有些好奇地看向绿芍,问道∶“怎么这个时辰才回来?” 绿芍见状凑了过去,掏出手上的书信邀功般地递了过去,嗔道∶“自然是给小姐带好东西回来了。” 谢姝月见到绿芍手中之信吃了一惊,连忙接了过来,看着信封上熟悉的落款,这才问道∶“这信从哪来的,你今日见到陆郎了?” “那他……近来情况可好?有没有疲于学业,吃穿可还舒适?”见绿芍点头,谢姝月又小声补充问道∶“他有没有问起我的情况?” “自然是问了。”绿芍哑然失笑,调笑道∶“小姐当真是和陆公子心有灵犀,就连问的问题都差不多。” 谢姝月愣了一瞬,知晓陆鸣予也是挂念着她,红霞悄然爬上了脸颊,抿唇一笑,梨涡若隐若现,带着一丝小小的窃喜∶“那你觉得他人怎么样?” “陆公子……” 绿芍闻言皱眉思索片刻,组织了一下语言,这才道∶“长相倒是一等一的俊俏,就是看着有点吓人,让人平白有些打怵。” “吓人?”迎冬愣了愣,他倒是依稀记得那陆公子是个谦逊识礼之人,忍不住笑道∶“你何时胆子这般小了?” 谢姝月也是颇为不解,陆鸣予风度翩翩,芝兰玉树,怎么看都是个翩翩浊世佳公子,何来吓人一说。不由得也调笑道∶“又不是去见阴晴不定的狗太子,怎么会是吓人呢?” “这陆公子也挺阴晴不定的啊……”绿芍想到今天之事,忍不住小声嘟囔了一句。 谢姝月倒是没有听见这句话,自顾自地拿着信坐到了窗边,小心翼翼撕开信封,满怀欣喜地展开信纸看了起来,看着看着便忍不住展颜一笑,耳朵也悄悄地红了。 不过寥寥数十字,谢姝月却翻过来覆过去地看了许多遍,尤其是那句“与矜矜书”,轻轻地在舌尖重复上几遍,甚至能品到陆鸣予落笔时那股带着爱怜的甜意。 “太学课业甚是自在清闲,但唯有两大憾事,一是居处无竹,不可卧听风吟。二是未见矜矜十数余秋,难解相思之意。其中刚劲翠竹易取,然矜矜怜我之心难得。” “思卿常于梦相逢,愿尺素遥寄相思,静待矜矜回书。” 谢姝月心中一片柔软,将信抱在怀中贴在心口处好半响,陆鸣予此番来信不但未解思念之情,反倒是更甚从前,忍不住也起身走到书桌旁铺开信纸,欲写回信。 绿芍和迎冬见她这般急切,自打回到侯府后还是第一次这么开心,忍不住相互抿唇一笑,推了推彼此,这才上前磨墨。 “大小姐!” 还未等谢姝月写完,一道焦急的声音便从门外传来,只见一个侍女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正气喘吁吁道∶“宫中来人了,说是皇后娘娘要召见您,侯爷让您赶紧去前厅呢。” 沾满墨水的笔尖猛然一顿,漆黑的墨迹逐渐晕染在了薄薄的信纸之上,在精细的几行簪花小楷中,像一只丑陋的爬虫破坏了原本的和谐。 谢姝月轻啧了一声,倒是对此事并不惊讶,只是可惜了她刚写好的信,沉默地又看了好半响,谢姝月这才把笔搁在了一旁,伸手将手中的信纸揉成纸团,面色依旧淡然无比。 “迎冬,替我梳妆吧。” 第16章 召见 如果要问谢姝月所经历过最尴尬的时刻,那现在的处境定能排在前三位。 雍容华贵的皇后含笑坐在上首,戴着精致镂金护甲的手挑起谢姝月的下巴细细端详着,神色颇为纳罕,转头冲女官夸赞道∶“倒当真是个美人,眉眼还依稀有些故人的模样。” “这还真是。”女官凝眉看了半响,惊讶道∶“谢小姐这眉眼与苏夫人年轻时候倒真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谢姝月默不作声地垂着眼,听到这话依旧面色不改,淡定的端坐在椅子上,任由皇后打量,但心中却未免生起了些许疑窦。 皇后口中的苏夫人应该便是宣平侯已逝的正妻,谢轻寒的亲生母亲,也就是镇国公府的嫡女苏蓉。 听着皇后的语气,似乎是与这位苏夫人颇为熟稔,只是谢姝月从未见过这位苏夫人,一时间倒是不知道皇后的话有几分可信了。 “无须这般严肃。”似是察觉到谢姝月的紧张,皇后亲切地拍了拍她的手,笑道∶“以后便都是一家人了,自在点便好。” 听到“一家人”这三个字,谢姝月不动声色地低下了头,嘴角扯出了一个嘲讽的弧度。 “听说你和长乐的关系还不错。”皇后屏退了殿中的众人,好似真的只是在话家常一般,笑意吟吟地看向谢姝月。 来了。 谢姝月闻言动作一顿,知道皇后今日召见自然不会那个简单,十有八九便是为了前些日子的花楼一事。 不过她早就料到会有今天,姿态依旧不慌不忙,就连脸上笑容的弧度都没有变化,回答道∶“长乐郡主率真直爽,臣女与郡主颇为投缘。” 皇后倒也不恼,反而因着谢姝月落落大方的态度还格外高看了她一眼,沉吟片刻才说道∶“前几日一事长乐已经跟本宫解释过了。” “长乐行事虽然出格,但也知道分寸,本宫倒也不是那种毫不通情达理之人,非要抓着不放。”皇后脸上依旧挂着笑,只是看向谢姝月时,话锋却猛然一转。 “但如今你已是准太子妃,一举一动都代表着皇家的脸面,前几日之事,你可知罪?” 严厉的语气中暗含警告意味,谢姝月自然是听出来了,起身跪在地上,低声回答道∶“臣女知罪。” 大殿中瞬间寂静了下来,仿佛一根针掉下来都能听得清清楚楚,谢姝月安静地跪在地上,低垂着眉眼,表情和动作没有一丝改变。 皇后撑着头打量了她片刻,这才收回了视线,挑眉道∶“先起来吧。” 深谙打一个巴掌给一个甜枣的策略,皇后亲自起身扶起了谢姝月,把她拉到一旁坐下,这才道∶“太子做的事本宫也知道了,确实是他的不对,你心中有怨气也是正常,这件事本宫自会为你主持公道。” “只是你再伤心,也不能闹出这等丑事。”皇后拍了拍她的手,殷殷劝道∶“听说这事是铮儿亲自出面给你压下的,这才没有坏了你的名声,本宫不希望再看到第二次。” “是,臣女知道了。”谢姝月低声应道。一双桃花眼湿漉漉地垂了下来,细白的手指搅着帕子,倒当真是一副为情所伤的作态。 她倒未曾想到长乐郡主竟然当真在皇后面前告了太子一状,一想到狗太子焦头烂额的模样,她就忍不住想要笑出声来。要不是还在皇后面前,她必定要点挂鞭炮好好庆祝一番。 不过在人在屋檐下,该装还得装,谢姝月只得故作哀戚,默认了皇后的说法。 皇后见状也是叹了口气,她这个儿子她是再了解不过了,一向最有自己的想法和主见,不喜欢的东西就算是强加给他,也必然不会有什么好结局,这也是这么多年来,皇后一直没有给太子选妃的一个重要原因。 偏偏这次确实是情况特殊,这才会将谢姝月指给殷玄铮,不然光凭宣平侯的身份地位,怕是连个侧妃的位置都排不上号。 本来还担心谢姝月担不起太子妃的位置,前些日子又出了逛花楼那档子的事,皇后本就有些心生不喜,打算好好敲打谢姝月一番,让她安分守己些,不过眼下见谢姝月姿态自然,言语也不卑不亢,倒还当真与传闻中有所不同。 “本来今日打算宣铮儿一起过来的,但近来朝中事务繁忙,他一时间也抽不开身,下次你再过来,本宫必定让他亲自给你赔礼道歉。” 谢姝月闻言羞涩地点了点头,心里却忍不住翻了大白眼。 想也知道这是狗太子的推托之词,不过倒正遂了她的意,免得两人相见还多出几分事端。 “本宫今日倒是有一样东西要赠与你。” 皇后拍了拍手,侯在一旁的女官捧着一个精致的木盒,小心翼翼的放在桌子上,而后才慢慢打开。 一支精巧的凤钗正静静的躺在其中,九根凤尾逶迤华美,口衔一颗明珠,莹润而带有光泽。 盛朝对于龙凤图案有相应的规定制度,其中九尾金凤乃是皇后才能佩戴的纹饰。 还未等谢姝月反应过来,鬓发便骤然一重,皇后伸手将凤钗慢慢插入谢姝月的发间,打量了片刻,颇为满意地点点头。 “皇后娘娘……” 谢姝月凝了凝眉,忍住自己想要摘下来的冲动,一时间甚至都猜不透皇后的意图,但言语中仍带着拒绝之意道∶“这与礼制不符,臣女万不敢受此物。” “无妨,你既然已经是太子妃,那早晚也是都要交予你的,就当做是给你的见面礼吧。。” 说罢,皇后揉了揉眉头,似有些困倦,这才挥了挥手,“本宫乏了,你也先回去吧。” 谢姝月倒是还想说话,可皇后已经起身走向内室,纱幔逐渐挡住了她的身影,可见是不欲再与谢姝月多言,谢姝月无奈,只得戴着这个像是烫手山芋一样的凤钗退了下去。 皇后的鸣凤殿靠近御花园南侧,正值暮春与初夏交接之际,正是一片花团锦簇,蝶戏丛中之景。 但是谢姝月却没有闲情逸致去赏景,她心里仍在想着皇后今日的表现,如果只是拿她做挡箭牌,那为什么还要赐她凤钗。如果不是拿她做挡箭牌,她的身份怎么看又都是不妥…… 眼见着过往宫人见到她都是一副吃惊的表情,谢姝月下意识想要摘下头上的凤钗,但金属冰凉的触感倒是让她冷静了下来。 这皇宫禁地处处是眼线,她若是现在摘了,保不准不出片刻便能传到皇后的耳朵里。但众人的目光却着实让她有些不适,无奈之下,谢姝月只得挑了一条幽静小路,慢悠悠地边走边想。 “谢姐姐!” 一道熟悉的声音猛然从身后传来, 谢姝月有些疑惑的转身,只见穿着一袭嫩黄色长裙的长乐郡主正小跑过来,兴高采烈地绕着她转了一圈,见谢姝月不像是受到重罚的样子,这才放下心来。 “谢姐姐今日怎么进宫来了?”长乐郡主有些紧张问道∶“皇舅母可有责罚你?” “没有,幸好有你帮我解释。”谢姝月摇了摇头,视线落在了一旁身着苍蓝锦袍的俊朗男子身上,倒是莫名涌上了一股熟悉感,不禁疑惑道∶“这位是?” “这位是睿王殿下。” 长乐郡主见状,刚想为两人介绍,一旁的睿王视线落在谢姝月发间的凤钗之上,心下顿时了然,含笑打断道∶“这位便是未来皇嫂吧,果然风姿不凡。” “睿王殿下谬赞了。”一提到这个称呼,谢姝月心情顿时又变差了,勉强扯出了个笑容表示回应。 “谢姐姐,你这凤钗……” 长乐郡主后知后觉才注意到谢姝月鸦发间的那支九尾凤钗,难免有些惊讶。 知道长乐郡主想问什么,怕她多想,谢姝月连忙回答道∶“这个是皇后娘娘赐下的。” “皇后娘娘与皇兄对谢小姐果然颇为看中。”睿王见状,摇了摇手中的折扇,含笑看向谢姝月解释道∶“听说皇兄今日才命人甄选了三个教习女官,其中一个还是曾教引过皇后娘娘的。” 谢姝月∶“……” 确实是看重啊,怎么能不算看重呢,狗太子,我可真是谢谢你。 “那些老虔婆最是死板,之前给我安排了一个,差点把我折腾个半死。”长乐郡主面容也是顿时皱起,大倒苦水,同情地看向谢姝月道∶“谢姐姐可千万要保重。” “长乐,其中两个是送去南阳王府的,剩下一个才是去宣平侯府的。”睿王看了一眼天色,好心提醒道∶“估计你一回去就能看见了。” 长乐郡主∶“……” 殷玄铮,我可真是谢谢你。 ———— 夜深时分。 殷玄铮处理完所有的公务,沐浴熏香后半靠在软塌上,映着窗外清寒的月光,杯中的玉酿酒香醉人,他小心翼翼地拆开心上人寄来的回信,嘴角不由自主挂上了笑容,只见信笺上书∶ “平日素闻狗太子之名,果然传闻诚不欺我。” “?” 第17章 镇国公 林州地处江南,距离上京城有段距离,又因靠着运河,平时商船货运来往多靠行水路。 谢轻寒刚从林州回来,还未曾去拜见镇国公,便一路快马加鞭地回到宣平侯府,直接便赶往谢姝月的小院。 只见谢姝月身旁的两个侍女正满面愁容的站在墙角,不知在商议着什么,见到谢轻寒前来,登时像看见救命稻草般眼前一亮,连忙便小跑上前。 许是想着这位谢世子身份贵重,之前与谢姝月关系也算不错,一时之间,两人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只盼着这谢世子能赶紧进去帮上一把。 “见过世子。” 两人刚要行礼,便被谢轻寒抬手阻止了,打量了一下大门紧闭的小院,谢轻寒不禁皱眉问道∶“这是发生何事了?你家小姐可还在里面?” “昨日太子殿下派了位教习女官来,说是要好生教导一下小姐的姿容礼仪,今天一早便把我们都给赶了出来。” 迎冬面色焦急,说道∶“劳烦世子进去看上我家小姐一眼。” 谢轻寒听到教习女官也是一愣,心知可能是谢姝月逛花楼一事的后续,连忙点了点头,便推开了小院的大门。 一脸肃容的宫廷女官正拿着戒尺站在桌旁,谢姝月今天难得打扮的素净不少,正抿着唇扯出一个浅浅的笑容,看着倒是颇有大家闺秀的仪态,只是那双潋滟的桃花眸看向谢轻寒时却满是绝望。 “谢小姐,腰身要挺直。”女官皱了皱眉,沉声提醒道。 谢姝月闻言下意识地挺直腰板,满眼希冀地看向谢轻寒,心中不知道多少次痛骂狗太子的狠毒之处。 她现在算是明白了长乐郡主的崩溃之处了,这教习女官当真是油盐不进,丝毫不近人情,今晨一大早般把她喊了起来,美其名曰早课,其实就是抓着她练习各种贵族礼仪。 光是一个笑便让她练了接近半个上午,谢姝月只觉得自己脸都要僵了,偏偏这女官还一直盯着她,稍有错处便要被戒尺敲打。 偏生这教习女官不是常人,手上教导的贵人贵女数都数不过来,更何况有太子殿下的旨意在,更是严格异常,丝毫不顾及谢姝月的身份地位,一板一眼,毫不留情。 不过见到谢轻寒走进来时,女官还是有些诧异,微微福身行了个礼,这才道∶“见过谢世子。” “原来是徐尚仪。”谢轻寒显然也是认识这位女官,回给谢姝月一个安抚性的眼神,含笑道∶“不知徐尚仪这里何时能结束,我寻月儿还有些事,不如今日便到此为止吧。” 谢姝月顿时喜不自胜,连忙想要接话道∶“世子说的对……” 话还未说完,徐尚仪一个冷淡的眼神便甩了过来,谢姝月乖乖闭上了嘴,继续端坐着,保持刚刚的浅笑∶“……” “不是奴婢不给世子面子,只是太子殿下有交代,谢小姐每日没有学完所有内容之前,是不允许出门的。” “麻烦徐尚仪通融上这一回。”似乎早就料到徐尚仪不会同意,谢轻寒面色依旧不慌不忙,解释道∶“因着过继一事,眼下外祖父还在镇国公府等着月儿,若是去晚了怕是会惹他老人家生气。” 谢姝月腰身挺直,浅笑着微微颔首∶“世子哥哥说的对。” 徐尚仪闻言皱眉思索了片刻,似是在斟酌其中的轻重,过了好半响,才松口道∶“也罢,那今天就到这里吧,明日我们再继续。” 谢姝月顿时松了口气,刚想要站起来,只觉得后腰一阵酸痛,脸上更是僵硬的不得了,幸好谢轻寒扶了一把她才没有当场摔倒在地。 直到走出徐尚仪的视线范围内,谢姝月才彻底放松下来,扶着腰半靠在墙边,颇为无奈地看向谢轻寒道了声谢。 “听说你和长乐郡主一起去逛花楼,此事可是真的?”谢轻寒皱了皱眉,直接便出声发问。 “是真的。”谢姝月也没有想要掩饰的意思,抱怨道∶“因着这件事先是被皇后召见,又是被太子派人来折腾,当真是吃了个大亏。” “简直是胡闹!” 谢轻寒面色更是冷了几分,想到前几日的消息,沉声训斥道∶“你可知道这么做有多危险?单单这一件事便足以治你一个藐视皇室的罪名。” “长乐郡主也在场,我自有分寸。”谢姝月神色淡淡,轻描淡写地说道。 她自然不会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不过是为了试探皇室的底线罢了。和长乐郡主在一起也是因为这个缘故,若是到时候真的被追究起来,起码还有个说得上话的证人给自己作证。 “太子不会退了和你的婚事的。”谢轻寒揉了揉眉心,语气中颇有些无奈∶“退婚一事,你还是尽早死心吧。” “为什么?” 谢姝月水眸微眯,手指下意识地想要去摸手上的玉镯,却只摸了个空,只得缓缓收紧手指,保养得宜的指甲甚至深陷到皮肉中。 语气中半是猜测半是肯定问道∶“我对皇室有什么特殊的利用价值,对吗?” 谢轻寒眼神沉沉地注视了谢姝月半响,没有回答她,只是扭过了头,这才道∶“走吧,现在去镇国公府,外祖父还在等你。” 谢姝月沉默地跟在了谢轻寒的身后,没有继续追问下去,毕竟谢轻寒的表现就已经做出了回答。 ———— 镇国公府在西街,谢姝月和谢轻寒坐在马车车厢中,因着刚才之事,彼此依旧沉默无言,外面倒是时不时传来阵阵喧嚣声。 谢姝月挑开车帘,只见一处棚子外正被一群人包围着,时不时还有官兵在维持秩序。 “那是太子殿下今早新命人搭建的施粥棚。”谢轻寒扫了一眼,轻声解释道。 “未逢饥荒,不至灾年,上京又是天子脚下的富庶之地,哪里需要他乐善好施。”谢姝月闻言嗤笑一声,“倒是一贯会装模作样。” 谢轻寒张了张嘴,但见谢姝月似是还带怨气,到底还是没能说出什么,老老实实地再次沉默了下来。 其实谢姝月倒真的没有谢轻寒想的那么悲愤,她其实在皇后赠她凤钗时便有所猜测,只是心中已经想要逃避,眼见着马车疾驰,在眼前掠过又消失的送春楼,她才不得不承认自己之前的想法有多幼稚。 太子若果真有心悦之人,甚至愿意为了那人去亲自挑选珠钗,大可以直接将人迎进府中,又何必与她在这里虚以为蛇。 虽然不知道自己到底有何利用价值,但太子想必也是受到帝后所迫,这才沦落至此。这么一看,两人倒当都是可怜人了,太子被迫和心爱之人分离,甚至无法光明正大迎人入府。她和陆郎早已定情,却只得每天东遮西掩。 都是心有所属却被迫要和厌恶的人成亲。 这么想着,谢姝月嘴角都忍不住划过一丝苦笑,轻轻喃喃道∶“想不到倒都成了苦命人了……” 马车平稳地停在了镇国公府的大门。 到底是上京城内的第一世家,朱红色的大门气势恢宏,两座威风凛凛的石狮子摆在一旁。把守的侍卫看得出都是一等一的练家子,冷着脸的时候颇为唬人,见是谢轻寒下了马车,这才给了个好脸色,将人放了进去。 谢轻寒带着谢姝月轻车熟路的走进后院的书房,身着国公服饰的老人正背手站在一副山水画之前,听到推门声这才转过身来。 只见他虽已添了白发,但依旧精神奕奕,身体健朗,带着武将特有的豪爽直率的气质,正是那位名誉盛朝的第一武臣镇国公。 谢姝月刚要福身行礼,镇国公般已快步走到了她的面前,有些难以置信的打量着谢姝月的脸,曾经沙场宿将,现在声音都有些颤抖,问道∶“你……便是月儿?” “见过镇国公。”谢姝月不明所以,但还是点头回答道。 “以后莫要再喊镇国公了,既然都是一家人。便与轻寒一起喊我外祖父吧。”镇国公闻言抚须笑道,神色间似是对谢姝月颇为满意,全然不像传闻中那般脾气古怪,反倒是让人倍感亲切。 谢姝月瞥了一眼谢轻寒的脸色,见谢轻寒含笑点头,这才道∶“……外祖父。” 镇国公更是爽朗一笑,连声应了下来,挥手便命人将早就备好的礼物拿了上来,胡杨木的箱子都挂着黄铜锁,整整装了近二十余箱。 饶是见过不少世面的谢姝月一时间都愣在了原地,镇国公却心情颇好,让人一一打开给谢姝月展示介绍。看了眼谢姝月的打扮,皱了皱眉,又道∶“宣平侯府是个穷地方,瞧瞧都把我外孙女养成什么样了,若是以后有什么想要的,尽管跟外祖父提。” 又被当做穷鬼的谢姝月∶……怪不得谢轻寒行事这么嚣张自得,原来是豪富住在穷鬼窝,自然有恃无恐。 “说到想要的,月儿她确实有一事要求外祖父。”谢轻寒闻言慢吞吞的接话道。 镇国公挑了挑眉,自是连忙抚须应下,差点没拍胸脯保证∶“只要是外祖父能做到的,自然会一并帮月儿解决了。” “?” 谢姝月脸上笑容一僵,转头满脸疑惑的看向谢轻寒,不知他想干什么,只得用眼神无声的质问,她怎么不知道自己何时有事要求镇国公了? 只见谢轻寒下一刻指了指谢姝月的腰,做了个摆手的手势。 谢姝月顿时心领神会,转头水汪汪的眼睛就要眨出眼泪来。 “不瞒外祖父说,月儿确实有一事相求……” 第18章 倪向 果然不出谢姝月所料,不知镇国公用了什么法子,教习女官第二日便从宣平侯府离开了,就连宣平侯也解了她的禁足,不再限制她的活动。让她久违地收获了段清闲又自由的日子。 不过临近初夏,这几日天气也变得快,往往出门时还是晴空万里,回来时便已下起了瓢泼大雨,自打意识到皇室不会因为自己的行为便轻易退婚,谢姝月也懒得出门,一直窝在自己的小院里落得自在。 长乐郡主倒是有心约她一起出去,但她的母亲大长公主怕她再生事端,连夜把她送到寺里,美其名曰修养心性,无奈之下,两人的交流都变成了书信,每日都是对上京的思念与向往,以及佛寺的百般无聊。 “又是陆郎送来的信吗?还是长乐送来的?” 谢姝月窝在窗边的软塌上,腿上搭着一条薄薄的毯子,出神地望着窗外已经被骤雨打散了花瓣的残败牡丹,这几日陆鸣予倒是送了不少信去薛氏药铺,但她眼下早已深陷泥潭,一时间也不知该何去何从,便都一并暂且搁下了。 直到迎冬又拿着信匆匆走进来,谢姝月这才微微抬头,指了指桌案道∶“先搁在那吧。” “小姐,这次是薛掌柜送来的信。” 迎冬上前将手上的信封递给了谢姝月,又细心地关上了几扇窗户,这才转头叮嘱道∶“眼下忽冷忽热的,小姐还是多注意点身体。” 谢姝月含笑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下次绝不再犯,这才慢吞吞地拆开了信封。 信的内容不少,足足写了整整两页纸,谢姝月一行一行地看了下去,脸色越来越冷,纤白的手指攥紧信纸,在上面留下了一道又一道的褶皱。 “小姐,怎么了?”迎冬被谢姝月的脸色吓了一跳,看着那已经快被揉成团的信笺,心下有了猜测,低声问道∶“可是那件事已经有眉目了……” 谢姝月微不可闻地轻声应了一句,重新又仔细看了一遍,确保没有任何疏漏,这才起身便将信笺丢进了除潮用的火盆中,看着信纸慢慢被火舌舔舐又化作灰烬,似乎也有火种在她的眸中点燃。 “绿芍去哪里了?”谢姝月凝视着已经化作一摊黑灰的信纸,突然没头没脑地问道。“怎么一整天都没见着她人。” “京西的铺子出了点问题,绿芍应该是过去帮忙了,今天早晨收到消息,匆匆忙忙便走了。” “也罢。”谢姝月敛了敛神情,遮住了眼中划过的暗芒,缓声道∶“准备百两黄金,我们现在便去寻薛掌柜。” ———— 西街胜意坊 身披黑色斗篷的女子站在二楼的看台处,低垂的帽檐将她的五官隐藏在阴影之下,这样的打扮在外面可能会惹人怀疑,但在赌场里却并不稀奇,毕竟赌场中多得是亡命之徒,大家早已对此早已见多不怪,因此也甚少有人注意到这里的情况。 “左数第三张桌的蓝衣男子,便是倪向。” 薛掌柜不动声色地指了指角落处的一名中年男子,压低声音继续道∶“此人在南疆应该是有些背景,粉娥娇在南疆也极为少见,大多都掌握在南疆皇室手中,就连之前的那一盆,也是偶然间才得到手的,但这倪向却曾在上京城内卖出过数量不少的粉娥娇的花粉与花瓣。” “幸好这倪向好赌成性,只要一来上京必会到胜意坊,倒是省了我们特意来寻他的功夫了” “粉娥娇的花瓣性温凉,古书曾记载其治先天不足之症有奇效,但花粉却剧毒无比。”谢姝月打量了一眼正在台下挥金如土的倪向,颇为厌恶地皱了皱眉,“花瓣倒还有情可原,只是这花粉,不知害了多少人的性命。” 薛掌柜闻言语气也沉郁了下来,“到底是人心难测……” “既然这粉娥娇难得,但在宣平侯府里,我却也看到了一株,此事不知是否也和他有关。” “有能力有门路敢贩卖整株粉娥娇的人,整个上京怕是也只有倪向一人。” 谢姝月思索了片刻又道∶“你的意思是,当年之毒有可能是经过倪向之手。” “没错。”薛掌柜点头,∶“前些日子派去南疆的探子说,粉娥娇花粉会使人浑身上下出现大块褐斑,与当年之毒极为相似,有可能便是以粉娥娇的花粉为引。” “看来这倪向的手上确实握着不少秘密。” 谢姝月桃花眸微微眯起,指尖敲了敲红木栏杆,只见原本还坐在桌前志得意满的倪向,突然被一个伙计请上了楼梯,直接略过二楼的看台,向三楼的雅间走去。 一路上还能听到伙计好言相劝和倪向骂骂咧咧的声音。 “东家,我们今日还要见倪向吗?”薛掌柜闻言也皱了皱眉,转头看向谢姝月,询问道。 “自然是要见。”谢姝月的视线从桌子上放着的百两黄金上划过,面上蓦然浮起一丝冷笑,“我们现在便要去见。” 薛掌柜闻言一愣,只见谢姝月压低了帽檐,抬脚便要向三楼走去,连忙拿起桌子上的箱子跟了上去。 “我说了,但凡能赢得了我三局,不管问什么我都和盘托出。” 倪向的音量不小,许是久在南疆的缘故,他的口音中还带着一股别扭感,在空旷寂静的三楼里格外明显。 坐在他对面的俊朗男子也不恼,手中的折扇轻摇,示意身旁之人打开桌上的盒子,向前推到倪向的面前。 倪向随意扫了一眼,并未放在眼中,反而是嗤笑出声∶“这位公子,未免太小看我倪某人了。我倪某人走南闯北这么多年,最不缺的便是这些金银财物。” “况且公子想知道的事情,我想也一定有其他人会出更高的价格,公子不如还是回去练练赌技吧。” “倒当真是个难对付的。”薛掌柜在外面听了半响,小声对谢姝月道∶“东家,不如我们今日便先回去吧。” “为什么要回去?”谢姝月勾了勾唇,“刚才他不是说了么,只要有人能赢过他,他便全部和盘托出。” “东家,你是想……” 薛掌柜难以置信地想要出声询问,谢姝月却接过了他手中的装着黄金的箱子,示意他先退下。 下一刻,干脆利落地抬脚便踹开了雅间的门。 薛掌柜沿着楼梯走回了看台,又怕谢姝月出事,只得示意伙计好好盯着上面的情况,却不曾注意到三楼的拐角处,正有两人暗中注视着雅间的情况。 “殿下。我们是否要现在进去。”见又有人走进了雅间,凌轩面色一凝,向殷玄铮请示道。 他们今日原本是听说睿王曾在南疆商人手中买过奇毒,甚至还牵扯到了当年林州瘟疫一事,殷玄铮这才会亲自前来,赌场四处都密布着眼线,只待收网。 却不料等了好长时间,眼见着睿王走了进去,卖过奇毒的南疆商人倪向也走了进去,凌轩刚想上前探查情况,一个打扮古怪神秘的女子便踹门走了进去。 一时间凌轩也有些摸不到头脑,只得疑惑地看向殷玄铮。 殷玄铮却难得地愣在了原地,看着已经紧紧闭上的大门,以及已经走到楼下的薛管家,熟悉的身影在脑中闪过,让他突然升起了一个难以置信的猜测。 “再等等。”殷玄铮抬手制止了凌轩的动作,声音冷冽,“若是一会发生了什么事,务必确保刚才女子的安全。” 而不止是外面的人惊讶,坐在里面的两人见门被踹开也愣了一下,却见来人毫不怯生,非常自然地便坐在了对面,刻意压低的女声如同碾碎的花瓣,带着一股沙哑的感觉。 转头幽幽对倪向说道∶“只要赌赢了你三局,问你什么你都说,对吧?” 倪向颇为纳罕地扫了一眼来人,只是黑色的披风将人挡的严严实实,脸上也覆着一层面纱,让人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但这股嚣张的态度却让倪向顿时来了兴趣,爽快地应了下来。 “那是自然,倪某人说到做到,但凡能在我手上赢下三局,不管要问什么,倪某人必定回答。” 谢姝月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坐在不远处的俊朗男子,熟悉的面容气质,正是前些日子曾在宫中偶然得见的睿王,谢姝月眼底忍不住划过一丝诧异,但面上依旧不显。 像是怕被打扰一般,慢吞吞对睿王道∶“那就麻烦这位公子腾个地方吧。” 睿王见状挑了挑眉,合上了手中的折扇,让身旁人收起了桌上装着金银的盒子,也不做过多的纠缠,彬彬有礼道∶“既然这样,我便先告辞了,就不在这里打扰二位的雅兴了。” 谢姝月靠坐在靠近大门旁的椅子上,只听到啪嗒一声,睿王的折扇便落在了她的脚边。谢姝月下意识地捡起了折扇递了过去,睿王含笑道了声谢,微凉的指尖却像是不经意间划过谢姝月手背的肌肤,微不可闻的声音只有两人之间能听到。 “预祝皇嫂今日得偿所愿。” 第19章 相逢 谢姝月闻言心下一惊,知道睿王已经认出了自己的身份,但面上却依旧波澜不惊,老神在在的坐在位置上,权当做没有听见,任由睿王离开了房间。 直到房门再次被关上,坐在一边的倪向上下打量了一眼谢姝月,才饶有兴趣地出声问道∶“不知这位姑娘如何称呼?” “我姓谢。” “谢姑娘。”这三个字在倪向的口中转了个弯,因着有南疆人的血统,他的五官格外深邃,眉眼间却带着常年刀口舔血所特有的狠厉,尤其是一条长长的疤痕,直接从脸颊横贯鼻梁,鹰一般尖锐的眼睛似乎想要穿过厚厚的披风,看透谢姝月的来意。 “不知谢姑娘想从倪某这里问到什么?”倪向换了个姿势,懒懒散散地靠在了椅背上,依旧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态度,平淡地扫了一眼桌上装满金锭的箱子,“莫非也是想问南疆贡品之事?” “恕倪某直言,刚才那位公子的出价可至少是三倍。”倪向伸出手指比了个“三”的数字,神色中颇为不屑。 “那倒不是,我对南疆贡品不感兴趣。” 谢姝月干脆利落地把盖子合上,阻绝了倪向探究的视线,沉声道∶“至于这黄金,我想今日应该也用不上了。” “哦?”倪向挑了挑眉,顿时明白了谢姝月的意思,“看来谢姑娘是有把握能赢过倪某人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谢姝月随手拿起了桌上的骰子把玩着,语气不咸不淡,似是只是在谈一件无关紧要之事。 “既如此,我也不多为难谢姑娘,我们便赌最简单的比大小。”倪向点了点桌面,∶“三个骰子,掷出点数大者为胜,若是谢姑娘赢了,倪某必定知无不言。但若是谢姑娘输了……” “若是我输了,那这黄金便一并作为赌资赔予你。” “谢姑娘爽快。” 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倪向抚掌,差人送了两个骰蛊进来,一个拿在自己手里,另一个递给了谢姝月,谦让道∶“谢姑娘先请?” 谢姝月也不多推脱,点了点头,手上拿起骰蛊便摇了起来,不出三息便“砰”的一声搁在了桌子上,掀开盖子,“五五六”三个骰子正立在其中。 若是放在寻常的赌桌之上,即使对上的是大厅里那些常年混迹赌场的老油条,这个数字也几乎算得上是十拿九稳,但倪向只是轻飘飘地瞥了一眼,勾起了一丝似是嘲讽的轻笑,拿起自己的骰蛊便摇了起来。 骰蛊落桌,还未揭开盖子,仅仅只是听到了声响,倪向的脸上便已经扬起了自信的笑容,颇为惋惜地对谢姝月道∶“谢姑娘胆识过人,只是可惜差了些运气。” “是吗?”谢姝月纤白的指尖敲了敲桌子,扫了一眼骰蛊,玩味道∶“我倒是觉得自己的运气还算不错。” 倪向闻言眯了眯眼,这才低头掀开了自己的骰蛊,描着红点的骰子上赫然是“四五六”,仅仅与谢姝月只差一个点数,但却胜负已分。 倪向的脸上划过一丝难以置信的诧异,谢姝月却依旧气定神闲地坐在座位上,抛在手中的骰子一上一下,含笑道∶“既然是三局,倪下一局不如倪当家先请?” “不必了,倪某技不如人,这次是谢姑娘赢了。”倪向心知谢姝月必定是做了手脚,但却不知道她是如何操纵了自己的结果,即使继续下去结果也不会有什么改变,还不如干脆直接认输来的痛快。 “谢姑娘有什么想问的便尽管说吧。” “我要问的,想必倪当家也一定记忆深刻。”谢姝月抬了抬眼,这才一个字一个字的缓慢说道∶“粉、娥、娇。” “粉娥娇?”倪向闻言脸色骤然变得阴沉,那双鹰眼如同利剑般射了过来,警惕的看向谢姝月∶“不知谢姑娘为何要来打听粉娥娇?” “受人所托罢了。”谢姝月自然不会蠢到把自己的真实意图和盘托出,随口便编了个理由含糊过去。 “那抱歉了,倪某无可奉告。” 倪向闻言冷笑一声,起身便要拂袖离开。 “看来倪当家是想要毁约?”谢姝月抬了抬眼,挡在了倪向的面前,幽幽道∶“外界一向传闻倪当家一诺千金,如今出尔反尔未免也会威信不保吧。” 话音未落,只听“唰”一声,一把闪着寒光的尖利匕首便直直插入了木质桌面中,锋利的刀刃在飘摇的烛火下更显冰冷。 倪向脸上狰狞的刀疤更加瘆人了几分,笑道∶“这里只有你我二人,谢姑娘与其担心倪某的名声,不如担心自己能不能安全走出这家赌场。” “听我一句劝,谢姑娘,不管你是谁派来的,这都不是你该管的事。” “哦?” 谢姝月不紧不慢地坐回了椅子,两只纤白的手轻轻搭在桌面上,算了算时间,盈盈道∶“听说南疆之人擅毒,不知有没有倪当家有没有感到不适呢?” 哐当—— 重物落地的声音在室内响起,始终等在外面的殷玄铮听到了声响,心下顿时一紧,抬手间便抽出了身上的佩剑,刚想要冲入房间,一道凄厉的叫喊便穿了出来。 “你到底干了什么!你……你别过来!” 雄厚的男声里满是惊恐,虽然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但可以肯定谢矜暂时还是安全的,殷玄铮松了口气,在凌轩一言难尽的表情中,又把剑收回了剑鞘,双手抱胸地沉着脸继续等着。 室内的情况确实也不容乐观。 倪向原本刚要转身离开,四肢却好像突然陷入了麻痹,完全使不上任何力气,腿脚一软便倒在了地上。 身体虽然失去了知觉,但他的意识却还无比清醒,可偏偏只能仰躺在地,看着逐渐走近的谢姝月,惊恐道∶“你到底干了什么?” “放心,不过是一些小玩意罢了。”谢姝月笑吟吟地站在倪向面前,“这种东西不会让人致死,但若是一直得不到解药,那可能就会有点麻烦了。” “先是四肢尽废,然后一点点地开始溃烂,直到慢慢腐蚀骨头……” “别……我说。”倪向面色越来越惊恐,一时间也顾不得自己死守多年的秘密了,只想着保住自己的小命,恳求道∶“谢姑娘,你先把解药给我,我什么都告诉你。” “解药?”谢姝月却好似突然恍然大悟,拍了一下自己的手,抱歉道∶“太不好意思了,我好像忘带了。” “什么?!”倪向顿时眼前一黑,差点就要昏死过去。 “倪当家若是快些回答我的问题的话,可能我还有些时间赶回去拿解药。”谢姝月笑眯眯地回复道。 “你问,你快问!”倪向现在是真的欲哭无泪了,几乎要被谢姝月急死,“粉娥娇是吧,姑奶奶你到底想问什么?” 谢姝月直起身子,桃花眸中还泛着丝丝冷意,这才出声问道∶“粉娥娇的花粉你都卖给了哪些人?” “这……这我哪里记得。”倪向苦着张脸,生怕谢姝月觉得他在隐瞒,连忙解释道∶“粉娥娇花粉杀人于无形,那些内宅妇人常拿来做些阴毒之事,况且自打十五年前,我就再也没有卖过粉娥娇花粉了,实在是时间久远记不得了。” “那好,第二个问题。”谢姝月皱了皱眉,又问道∶“既然花粉卖给谁不记得了,那整株粉娥娇卖给了谁总该记得吧?” “当年的粉娥娇一共有三株,有一株在路上便枯死,另外两株辗转到了上京城,我留了一株在手,将另外一株送到了黑市。” 说到这里,倪向顿了顿,这才继续道∶“但据我所知,这两株最后都被宣平侯府之人买走了。” “宣平侯府的人?”谢姝月闻言猛然抬头,追问道∶“具体是谁?” “我手上的那株被宣平侯府的老夫人买走了,另一株似乎是被宣平侯的一个妾室给买了,我也只是听说,具体是谁确实不清楚,也不知道这小小的妾室哪来这么多钱,剩下的便真的没有了……” “老夫人?” 谢姝月闻言怔愣了一下,她明明记得那日摘了粉娥娇送予老夫人,她还是一副第一次见过的样子,又怎么会在十五年前找倪向买了一株粉娥娇,连忙求证问道∶“你确定是被宣平侯府的老夫人买走的,可是她亲自来买走的?” “这自然不是,是一个宣平侯府上的侍女找到了我,说是老夫人见这花稀奇,于是便出高价买走了。自此之后,我便再也没有卖过粉娥娇。” “是吗?”谢姝月冷笑道∶“粉娥娇的寿命不过十年,照你的说法,那已经是十五年前的事了,但我最近倒是在上京又见到了几株。” “怎么可能!”倪向骤然失声,难以置信地喃喃道∶“不可能……” “谢姑娘,你相信我,粉娥娇珍贵稀少又带剧毒,按照南疆律法,随意贩卖可是下狱的,我绝对没有欺瞒于你。” 见倪向应该确实没有说谎,谢姝月慢吞吞地站直了身子,脸上一片冰霜之色,抚平了衣角的褶皱,便要准备离开。 “等等,谢姑娘,我的解药……” “解药?”谢姝月似是才想起来一般,弯了弯眸子,摆手解释道∶“不过是一点曼陀罗药粉,不出半个时辰应该就会好了。” “今天,便多谢倪当家了。” 徒留倪向一人还瘫在室内,生无可恋地看着谢姝月毫无留情地关上了房门。 谢姝月拉低了兜帽,便要顺着来时的路线下去与薛掌柜汇合,手腕却骤然被人握住,熟悉的声音在耳畔传来。 “矜矜,你为何会在此?” 第20章 怜我 “……陆郎?” 谢姝月闻言转头,顿时僵在了原地。此时此刻,见到自己的心上人,她的心中不是泛起熟悉的欣喜,而是好似骤然被扔进了冰湖中,寒意逐渐蔓延至全身。 “真是好巧啊。”谢姝月都有点佩服自己的表情管理能力了,心道果然跟着教习女官受的一天罪没白受,至少在这个时候,她还能摆出一副完美无缺的笑容。 似是嫌还不够,谢姝月又摘下自己的兜帽亲昵地靠了过去,盈盈的桃花眼流转生情,如同寻常女儿家一般,扯着殷玄铮的袖子娇声发问。 “似乎每次见到陆郎,你都要问我为何会在这里。难道这地方陆郎来得,我就来不得?”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殷玄铮连忙摆手,生怕谢矜误会。 其实按照他原来的想法,是想好好问上一问谢矜,事先都做好了一番心理建设,可身边还能嗅到心上人身上淡淡的草药清香,修长的大掌下意识地包裹住那双柔荑,一时间顿时把要问的东西忘得一干二净。 最后也只是抿了抿唇,干巴巴地吐出了一句∶“我只是好奇……你怎会来这种地方。” 毕竟除了长乐郡主和谢家女那种一等一的纨绔,寻常的女子大多爱惜自己的名声,基本不会踏入赌场之类的地方。 楼下吆五喝六的声音时不时的传入耳中,谢姝月自然也是听懂了殷玄铮话中之意,刚想出声解释,可一想到自己今晚踹门对赌又下毒的经历,话到嘴边又转了个弯。 “今晚的天气还不错,月朗风清。在这里正好可以俯瞰半个上京城。”谢姝月把手搭在了窗沿,碰到上面不知道积了多久的灰尘,脸上神情都僵了僵。 只得背过手,随意岔开话题道∶“陆郎呢,你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莫非也是像楼下那群纨绔子弟一般豪掷千金,嗜赌成性?” “当然不是。” 想都没来得及想,殷玄铮便出声反驳,可刚想解释,却发现自己一晚上干的事只有暗布眼线,偷听墙角,也非常自觉地把真相咽了下去。 “……只是我也觉得今晚月色甚好。” 话音未落,轰隆一声雷鸣便响彻天际,突如其来的狂风猛地吹开早已年久失修的窗户。 只见外面狂风大作,黑沉沉的天空看不到一丝光亮,倾盆大雨不知下了多久,莫说是月色,黑黢黢的怕是连棵树都看不清。 在场的两人难得同时默契的沉默了半响。 “……狂风骤雨,倒也别有一番滋味,”殷玄铮率先打破了沉默。 可还未等谢姝月松上口气,一道熟悉的急促声音便由远及近传了过来。 “东家!” 药铺的伙计见谢姝月许久未归,心里急的不得了,连忙趁着薛掌柜拖住倪向朋友的时机,匆匆忙忙地跑上楼梯,便要去寻谢姝月。 可这刚刚看见人,伙计登时又有些傻眼。 只见他们家天仙似的东家,正和一个陌生男子拉着手,窗户大开,狂风吹灭了烛火,两人都在暗处,都愣在原地看着刚刚跑过来的伙计。 这场景怎么看都过于不对劲了。 伙计愣了愣,尴尬地别过头去,看向窗外道∶“这雨下的还挺好看的哈。” “……” 眼见着是越描越黑,想解释也解释不清,情郎的眼神都带上了若有若无的怀疑,谢姝月自知自己的身份怕是藏不住了,还不如趁着现在把话说清楚,干脆直接问道伙计∶“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啊……没什么事。”伙计挠了挠头,唯恐扰了自家东家花前月下,谈情说爱,尴尬道∶“您二位继续,我就不在这里多打扰了。” 说罢,还未等谢姝月反应过来,便飞快的从楼梯上跑了下去,甚至还非常贴心地制止了想要上来的客人。 谢姝月站在原地,一时间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但无论是哭是笑,她都已经做不出来了,只得低着头,像是即将要接受审判的犯人一般,等待着陆鸣予的质问。 “陆郎。”谢姝月未曾察觉自己的声音都带上了细微的颤抖,“我并非故意瞒你,只是我……” “外面下雨了,你可有带伞?”殷玄铮骤然打断了谢姝月的话,突然再度岔开了话题,似乎丝毫不为谢姝月隐瞒之事而介意。 即使在理智上他有一堆问题要去问,关于她的真实身份到底是什么,又为何要到赌场见倪向,和睿王之间有没有关系。 可是紧要关头,他却突然有点害怕收到谢矜的回答了,如果谢矜真的是别人所故意派来的,他又该如何自处…… 他生性多疑,最厌恶别人的欺骗,但现在却非常可耻地希望一辈子都碰不到真相。 见谢姝月沉默不语,殷玄铮脸上勉强扯出了一个笑容,想要结束掉这个话题,自说自话道∶“有点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你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谢姝月倔强地抬起了头,那张熟悉的姝丽容颜曾经无数次出现在殷玄铮的梦中与画中,让他魂牵梦绕,日日难忘。 可如今那张含羞的粉面表情是冷淡的,一向盈盈含情的桃花眸也结着冰霜,明明前些日子还是互通书信的心上之人,今日得见,却徒留一片陌生。 “我……”殷玄铮听到自己快要跳出喉咙的心跳声,沉默半响,最终道:“我没有。” “你没有?”谢姝月歪着头,像是第一次认识眼前之人一般,轻声问道∶“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是像楼下那群人一样嗜赌成性,一掷千金,还是像我一样别有用心?” 谢姝月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何会这样,似乎是积攒了多年的委屈突然迸发,又像是因为情郎的怀疑感到心中酸涩,两相叠加下,情绪似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便要喷涌而出。 “我骗了你,你知不知道?”谢姝月步步紧逼,嘴角扯出了一个冷淡的笑,那是殷玄铮从未在她脸上见过的表情。 “我的身份是假的,我根本不是什么医馆之女,薛掌柜也并非是我的亲戚长辈。” “矜矜……”殷玄铮顿时慌了阵脚,下意识地想要抱住谢姝月安抚她的情绪,可却不知谢姝月哪里来的力气,一把便推开了殷玄铮的怀抱。 虽然她在笑,可是那双眸子里却满是哀伤,伸手又扯下了身上厚重的披风,上好的淡绯色流云缎勾勒出她窈窕的身姿,上面用细密的金线绣着繁复的纹样,比殷玄铮曾经设想的还要妩媚无双。 “我的喜好是假的,其实我最喜欢这等华丽富贵的打扮,之前穿的破旧朴素,不过是在你眼前做戏罢了。” 不知何时,谢姝月的眼眶已经盈满了泪水,看着慌张无比的殷玄铮,又勉强扬起了一个笑。 “如果我愿意告诉你事情的真相,那你愿意告诉我你为什么会来这里吗?” 殷玄铮张了张嘴,内心理智与情感无比焦灼地对峙着。 正是因为事情的特殊性,知道的越多便越是危险,所以他一直咬着牙不说,可眼下这等情景,他又如何狠得下心再去对谢矜扯谎。 “公子。” 原本一直在楼下等待收网的凌轩不知何时站在了不远处,隐晦地指了指楼下。神色凝重地出声道。 殷玄铮见状,皱了皱眉,但也知道现在不是解释的好时候,只得帮谢姝月又披上了披风,柔声道∶“我先让人送你回家,我明日一定一五一十的把事情全部告诉你,好不好?” “不必了。”谢姝月垂了垂眸子,低声道∶“一会薛掌柜会送我回去的,马车已经等在了外面。” “矜矜。”殷玄铮心中一片慌乱,拉过谢姝月的手放到自己的脸侧,如同臣服的波斯猫一般轻轻蹭了蹭,语气中都带上了一丝恳求∶“矜矜说过的,无论如何,都会怜我三分,对吗?” 大雨依旧倾泻如注,夜风带着丝丝凉意似乎要渗进骨子里,谢姝月记不清自己是如何答应的,更记不清自己是如何走出赌场的大门的,依稀见似乎看到了大厅有人被金吾卫带走,又似乎看到了谢轻寒难以置信地向自己走来。 直到被领上了马车,意识似乎才骤然清醒。 没有像之前得知她去逛花楼时的愠怒,谢轻寒只是沉默地用准备好的干燥披风将谢姝月裹紧,眼中划过一丝不忍,声音干涩道∶“以后不要再去这种地方了,即使你做出再多出格的事,婚事也不会退的。” 谢姝月靠在车壁上,没有对此作出什么解释,抬眼问道∶“现在能告诉我为什么了吗?” “明空大师曾卜出一卦,东南谢家崇宇元年所生之女为凤命。” “崇宇元年,那与我何干?”谢姝月扯了扯嘴角,似是已经格外疲惫。 谢轻寒勉强组织了一下语言,哑声道∶“你并非琴姨娘的女儿,而是我的亲妹妹,生于崇宇元年的谢家嫡女。” “所以,你便是批文中的凤命之女。” 第21章 断绝 “小姐,小姐……” 昏昏沉沉的思绪积在脑中,眼皮似有千斤之重,谢姝月迷蒙之间似乎感受到有人在轻轻擦拭着她的额头,焦急的问候声和叹息声钻入耳中,她拼命想听清他们到底在说什么,却更觉头昏脑涨。 废了好大的力气,谢姝月才勉强睁开双眼,入目依旧是熟悉的床帐,柔软的锦被盖在身上,却挡不住那股从骨子里升起的寒意,就像是那年冬天,她孤零零的坐在侯府的柴房中,等到的却只有母亲的死讯。 蝶翼般的长睫微微扇动,滚烫的泪水不知不觉间便划过脸颊,浸湿了床榻。 迎冬正放轻着脚步,端着汤药推开内室之门,见床帐中若有若无飘着轻轻的啜泣声,连忙将药搁在了一边,小心翼翼地掀开床帐,心疼地掏出锦帕帮谢姝月擦拭着眼泪。 “小姐这是怎么了,怎么刚醒来就哭成这样?” “我……咳咳……”一句话还未曾说完,谢姝月便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迎冬见状连忙将人给扶起来,轻轻拍背顺着气,谢姝月靠在迎冬的肩头,在迎冬的轻声安慰下,泪水终于彻底决堤而出,哀哀的哭泣声如同失去依靠的孩子般悲恸。 “小姐,莫要再哭了,再哭下去要伤眼睛的。”迎冬漫无章法地安抚着谢姝月,不知道谢姝月为何会这般,只得尽量拣着她会高兴的话去说。 “这两天陆公子送了不少书信过来,世子也是一日三次地过来看望小姐。”迎冬指了指桌子上堆着的锦盒,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皇后娘娘听说小姐病了,还特地派了太医院院判过来给小姐诊治。还有长乐郡主,送了一株上好的百年山参,正好可以拿来给小姐补身子……” 谢姝月闻言随意地瞥了一眼,敛下了眸中的悲痛,轻轻抽了抽鼻子,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声音沙哑道∶“书信呢?” “在这呢,我一直都好好收着。”迎冬连忙走到梳妆台边,从隐蔽处拿出一个小木盒,献宝似的呈道谢姝月的面前。 原以为谢姝月还会像以前一样破涕为笑,却不料她打开木盒看了一眼,撑着虚弱的身体便要起身下床,迎冬本想制止,却被谢姝月强硬的态度给吓住了,只得眼睁睁的见谢姝月慢吞吞地点燃烛火,而后用火焰点燃了还未拆封的信笺。 “小姐!”迎冬惊叫出声,却只见谢姝月手下动作不停,一封接着一封将信全部烧成灰烬。 紧接着,便是放在书架暗格处的东西,有两人一起在京郊小院一起画过的秀丽牡丹图,有陆鸣予笨手笨脚帮她刻的小木人,以及两人之间厚厚的书信。 一样接着一样被扔进了火盆,看着火焰逐渐将其化为灰烬,有一瞬间,谢姝月甚至觉得自己的心都跟着一并死了。 可惜她现在还无比清醒的站在这里,看着盒子中仅剩下的最后一封书信,上面的信封已经被摩挲的有些破旧,可以看出是经常被人所翻阅的,谢姝月翻开书信,只见 一只羊脂玉镯子静静地躺在其中,细腻的玉质莹莹泛着光泽,是那日她回府时为了避嫌亲手摘下的,谢姝月沉默半响,便要拿起镯子摔倒地上。 明明已经下定了决心,可谢姝月的手指却最终还是颤抖地停在半空,又呆呆地放了下去,温凉的触感落在指尖,纷杂的记忆涌入脑中,让她的眼泪又忍不住的落下。 下一刻,谢姝月好似泄愤一般,近乎粗鲁地将玉镯推到了手腕上,细白的手背上浮起了一片红痕,可顾不上手上的疼痛,抓起那仅存的一封书信放在心口,蹲下身子再次低声啜泣起来。 “小姐,怎么把陆公子送的东西都给烧了,可是他惹你生气了?” 谢姝月闻言,还流着眼泪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惨淡的笑容,沙哑的声音轻轻说道∶“我和他之间已经没有以后了。” 在迎冬不可思议的眼神中,谢姝月慢吞吞的一句句讲完了昨晚的经历,室内再次陷入了沉默,唯有火焰的燃烧声和窗外的风声不绝于耳。 “所以小姐的亲生母亲……其实是夫人吗?”过了好半响,迎冬才斟酌的出声问道。 谢姝月轻轻遮住了自己的眼睛,疲惫道∶“谢轻寒没必要来骗我,当年之事,远比我想的要复杂多了,但无论我的生母到底是谁,我都一定要将当年的真凶给抓到。” “至于其他事……。” 谢姝月微微阖眼,强撑着走到书桌前,颤抖地提笔,轻声呢喃道∶“不如一别两宽,各自安好。” ———— 殷玄铮坐在府中书房内,颇为心不在焉。 “前些日子林州城内多了不少南疆商人,但臣调查后发现其中半数以上都身负上称武功,其中抓获的几人身上更是都带着奇特的刺青,不知殿下想如何处置?” 谢轻寒坐在下首,冷着张脸沉声汇报着事情的进展,停顿片刻,主动出声询问殷玄铮的意见。 一片寂静。 谢轻寒皱了皱眉看向上首,只见殷玄铮神色间都有些疲容,摩挲着桌上的信笺怔愣出神,一向最是杀伐果断之人现下倒是颇为失魂落魄,也不知是几夜没有合眼,眼下都泛起了淡淡的乌青。 “太子殿下。”谢轻寒见状心中冷笑,提高了声音提醒道。 殷玄铮这才如梦初醒,回想了一下谢轻寒刚刚说过的话,沉声道∶“不知世子是否记得那刺青的图样?” “臣之前命人誊了下来。”谢轻寒拿过一旁的卷轴递了过去,“殿下请看。” 刺青的纹样颇为复杂,凶狠的蟒蛇缠绕着一株奇特的花朵,花瓣层层叠叠颇为靡丽,蟒蛇身上却带着细密的纹路,透着一丝让人不寒而栗的诡异观感。 “看来与之前的那波刺客是同一波人。”殷玄铮随意地扫了一眼,心下顿时便有了判断,“听闻此花便是生于南疆颇为稀少的‘粉娥娇’,虽有剧毒,倒是皇室中常用的纹样。” “南疆之人向来将蟒蛇奉为神物,寻常百姓家是用不得蟒纹的,更何况还是如此精密的刺青。” 谢轻寒非常自然地接过话,心中疑窦越来越深,却还是未曾和盘托出,只是暂且将府上也有粉娥娇一事给瞒了下来。 毕竟此事涉及到谢姝月,甚至还有可能牵连到十五年前之事,太子又一贯多疑,让他不得不更加小心谨慎行事。 不过想到还在床上昏迷不醒的谢姝月,谢轻寒心里便又是担忧起来,他是当真没想到,谢姝月的身世会对她的刺激那么大。 那天在马车之上,他刚刚说完话,谢姝月便身子一软晕了过去,吓得他赶紧马不停蹄地将人抱回府上,整个侯府上下都是手忙脚乱,尤其是谢姝月当晚又淋了雨,更是高烧不退,连汤药都灌不进去,府上的郎中也束手无策。 无奈之下,谢轻寒只得拿着自己的令牌另去寻了太医,这下不仅又惊动了镇国公府,就连宫中也收到了消息,生怕谢姝月有什么三长两短,深更半夜地半个太医院都浩浩荡荡地来了宣平侯府。 镇国公知道事情真相后更是把他骂了个狗血淋透,谢轻寒也是心中愧疚,恨不得找尽上京城的灵丹妙药,可这兵荒马乱之际,偏偏这太子府倒是稳如泰山。 想到这里,新仇旧怨叠加,谢轻寒连带着看太子都更不顺眼了。 他妹妹还缠绵病榻,太子却不知在为了哪位红颜知己消得人憔悴,当真是无耻至极。 “若是殿下无事吩咐了,臣今日便告退了。”谢轻寒冷声说道。 殷玄铮闻言也不曾生气,抬眼问道∶“世子今日可是有什么急事,怎么这么匆忙?” “臣妹这几日重病在床,臣是在是担忧不已。”谢轻寒脸上露出了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咬牙切齿道∶“还望殿□□谅。” 殷玄铮闻言倒是一愣,这几日他一直在寻谢矜的下落,可惜一封接着一封书信都石沉大海,让他更是心灼不已,一时间倒还忘了自己的这位准太子妃,心中倒是难得泛起了一丝心虚。 “倒是本宫疏忽了,正巧前几日宫中送来了一批贡品,对滋补身体大有益处,世子今日便一并带回府上吧,也算是本宫的一点心意。” “既如此,臣便替家妹谢过殿下赏赐。” 谢轻寒听到太子的这番话,心情这才好上了些许,桃花眸微微眯起,想到府上的情形,心中又有了新的算计,便欲起身离开。 殷玄铮见状倒是一愣,记忆中那双潋滟的桃花眸,每次想要使坏时,也会这样微微眯起,像一只恃宠而骄的小狐狸一般灵动。 在这般美好记忆加持下,让他甚至难得对别人的皮相称赞出声,看谢轻寒都越发顺眼了不少。 “世子的眼睛倒是生的极好。” 谢轻寒闻言一愣,神色登时古怪起来。 该死,这狗太子不会还是个断袖吧。 第22章 行宫 意识到自己刚刚说的话过于冒犯,殷玄铮捏了捏自己的眉心,连忙解释道∶“本宫并没有其他意思……” “谢殿下夸赞,臣妹的眼睛可比臣的要好看多了”谢轻寒生怕殷玄铮再说出什么惊世骇俗之语,干脆利落地打断了殷玄铮的话,冷声道∶“时辰不早了,臣便先告退了。” 说罢,还未等殷玄铮说话,他便已经推开大门快步走了出去。 “见过谢世子。” 刚刚从太学堂一路奔波回来的凌轩不知发生了何事,只见一向端方稳重的谢世子气急败坏地从太子府书房走了出来,神色间满是愠色。 “原来是凌统领。”谢轻寒闻言倒是顿下了脚步,皱眉上下打量了凌轩好半响,到最后看向凌轩的眼神都越来越古怪。 凌轩被看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任由谢轻寒打量,心中不免泛起了些嘀咕,可还没来得及出声问,眼瞧着这谢世子又气冲冲地走了,让凌轩颇为无语,只得一脸疑惑地推开书房的大门。 “殿下。” 殷玄铮正合眼靠在椅背上,神色间仍有化不开的担忧又烦躁,听到凌轩的声音却顿时猛然直起了身子,急切问道∶“怎么样,可是有消息了?” 凌轩点了点头,连忙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递了上去,这才道∶“这是方才薛掌柜送到太学堂的,说是谢姑娘昨日便已动身前往江南,至于殿下送过去的信,薛掌柜也早就已经一并交给了谢姑娘。” “江南……” 殷玄铮愣了愣,接过了书信,信封之上依旧没有署名,干净整洁地甚至没有一丝褶皱和污渍,也没有他所熟悉的月牙图案,殷玄铮心中蓦然浮现出不好的预感,连忙打开书信,一行一行地看了下去。 依旧是熟悉的簪花小楷,但里面的内容却早就不复当初的柔情蜜意,而是一封彻头彻尾的绝笔书。 慌乱与无措一时间复杂地涌上心头,殷玄铮握着信笺的手都有些不稳,一遍又一遍近乎自虐地看着上面绝情的话语,心脏如同被人用力握紧一般泛着阵阵抽痛。 自打那日他与谢矜分别后,出于形势考虑,还是选择派人去调查了谢矜的真实身份,当时他也有过设想,不管谢矜是睿王的人还是南疆所派来的人,不管谢矜到底都做了什么,他都绝不会追究。 哪怕这次真的是美人计,他也心甘情愿就此陷进去。 可谢矜的身份却并非他想象中的那么不堪,派人查了一圈才发现谢矜虽然有所隐瞒,但也只是因为颇有经商头脑多开了几家药铺医馆罢了,甚至从早些年间便一直接济乡里,义务帮人看诊,口碑可是称得上一等一的好。 相比较自己的隐瞒与戒心,谢矜可要诚实正派多了。 越这么想着,殷玄铮心中越没底,强忍住自己现在就想启程前往江南的想法,将信叠的整整齐齐地收了起来,这才交代道∶“尽快联系一下江南地处各大州县,若是有了消息,一定要及时通知我。” “是,属下已经差人去办了。” “天山寺那边可有消息?”殷玄铮皱眉问道,“明空大师依旧不愿意出山吗?” “天山寺住持说明空大师已经启程前往上京,想必不日便会赶到了。” ———— 眼见着这几日天气一天天热了起来,一阵接着一阵的蝉鸣似乎也开始苏醒,府上的牡丹已经开谢了一季,但月季却又紧接着开的正好,就连荷花池中的睡莲,也生出了花苞。 挂着宣平侯府牌子的马车停在了华丽巍峨的行宫前,眼尖的女官远远便瞧见了,连忙走上前去迎接。 只见一身着淡粉色襦裙的妍丽少女在侍女的搀扶下慢慢走下马车,只是脸色有些不自然的苍白,但却更添了几分惹人怜惜的娇弱感,就连见惯了宫中美人的女官都忍不住赞其一句雪肤花貌。 “谢小姐,快这边请,皇后娘娘已经等候多时了。”女官连忙命身后的内侍接过行李,自己主动帮谢姝月在前面引路。 谢姝月点点头,颇有些心不在焉。 从她前些日子醒来到现在早已过去数日有余,身体虽然好了大半,但她却始终推脱风寒未愈,拒不见客。一是因为确实疲于应对,二便是因为她仍在思虑往后之事。 更别说她仍对粉娥娇一事耿耿于怀,自打得知粉娥娇是被老夫人和一个侯府侍妾买走后,她的调查范围便骤然扩大了,再加上琴姨娘当初留下的游记,其中的疑点也还没有解开,倒是让她忙的团团转。 却没想到皇后一道懿旨又将她叫到了行宫,说是前来避暑有助于调养身体,无奈之下,谢姝月也只得收拾行囊,坐马车又来到了行宫。 不过皇后也确实所言不虚,行宫的气候宜人,又依山傍水,比之上京要凉爽不少,确实更加适合病人修养。 穿过逸丽的长廊,入目是一道水榭楼台,宫娥们列成长队在一旁候命,宫廷乐师正轻巧地弹着古琴,阵阵乐声伴着细细的凉风入耳,倒是别有一番雅致。 皇后正侧着身和一旁身着玄色滚金飞龙服的中年男子说着话,看到谢姝月走来,神色间颇为愉悦。 谢姝月愣了愣,看清了那人身上的服饰,眼眸低垂,上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 “臣女见过陛下。” “起来吧。” 皇帝也是饶有兴致地打量了谢姝月几眼。 见她倒是与传闻中的样子大不相同,更是没有想象中长于乡野的怯懦,转头对皇后说道∶“倒确实是个好孩子。” “那是自然。”皇后笑眯眯地拉过谢姝月的手,让她坐在自己的身边,又笑道∶“臣妾正打算寻个日子让她与铮儿见一见。” “怎么,你现在还没有见过太子?” 皇帝闻言颇为纳罕,毕竟这婚事已经赐下两月有余,盛朝不讲究那些婚前不可相见的习俗,既然都已是未婚夫妻,按理说皇后也总该安排两人见过,因此只得询问地看向皇后。 “之前铮儿一直推说朝政繁忙,前两天好不容易腾出空来,月儿又着了风寒,好不容易才等着今天这个日子,正好让两人见上一见,也正好彼此熟悉一下。” 谢姝月闻言一顿,神色颇有些不自然,她本以为今日只需要见皇后便是,却不曾想还要和太子见上一面,虽然是自己名义上的未婚夫,但她却总感觉别扭的慌。 “前些日子西南水患,太子自然是要忙上不少的,一时疏忽了也很正常。” 到底是自己钦定的继承人,嘴上说着怪罪,但皇帝还是对殷玄铮专心政事,不拘于儿女情长的态度十分满意。 似是看出了谢姝月的不自在,再加上她身体又未曾痊愈,看着还有些虚弱,皇后怜爱地拍了拍谢姝月的手,安抚道∶“你莫要紧张,只是寻常见上一见,不碍事的。” 可还未等谢姝月说话,被派去请太子的内侍便匆匆小跑着走上前来。 “陛下,娘娘,太子殿下今天一大早便去会见明空大师了,眼下还没有回到行宫。” “人又不在?” 皇后闻言,顿时脸上浮现了些许不悦,皇帝也知道她的脾性,一向是最讨厌别人推三阻四,但也只得宽慰道∶“明空大师也算他半个老师,总要去拜见一番,改日便是了。” 皇后拧了拧秀丽的长眉,埋怨道∶“陛下莫要一心向着他说话,月儿大老远的赶过来,他还找这些借口,当真是不像话。” 谢姝月心中却是暗喜不已,刚想说自己并不在意,却听到皇后冷哼一声。 “既如此,本宫便带着月儿一同去一趟太子寝宫,本宫倒要看看,他这一次还能再扯出什么借口。” “……” 第23章 画卷(入v公告) 谢姝月木着张脸跟皇后一同坐在太子寝宫内,心中无数次暗骂自己出门不看黄历,早知如此还不如一早便称病不来,也好过现在坐在这儿当望夫石。 偏生皇后今日倒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一般,似乎格外有兴致,拉着她一直说个不停。 “怎么没带本宫之前送给你的凤钗?”皇后扫了一眼谢姝月鸦青色的发髻,上面缀着几支珠钗,配上一袭娇俏的粉裙,倒是将少女的清丽之姿衬托出来了,只是可惜差了些点缀。 “皇后娘娘赏赐之物太过贵重,臣女平日不敢戴。” 谢姝月任由皇后抚摸着自己的发髻,老老实实地低声回答道。 主要还是那支九尾凤钗太过招摇了,谢姝月忍不住在心中復议,她甚至都怕万一哪天戴出去了,宣平侯都忍不住立马跪下给她磕一个。 但却不知为何,皇后听到后顿时像是被逗笑了一般,点了点谢姝月的眉心道∶“这有何不敢戴的,本宫既然赏了你,自然便是要让你堂堂正正地戴出去的。” 说罢,便又转头吩咐女官∶“素心,你速去取本宫殿中那套粉玉头面来。” 女官应声而去,不出两刻,便将一只精巧的紫檀木匣子带了回来。只见匣中是一整套雕成桃花纹样的粉玉头面,应当是选了同一块玉石所雕,玉质莹润细腻,浑然天成,不见一丝杂质。 “你今日的打扮未免素净了些。”见谢姝月愣神,皇后笑意吟吟地拣了几支簪子玉钗,轻轻簪在谢姝月的发髻之上,连带着连耳坠也换了一对,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这样便好上许多了。” 女官非常有眼色的递上了琉璃镜,让谢姝月得以看清镜中自己的全貌。 只见镜中女子容华灼灼,头上的粉玉簪钗与身上的襦裙交相呼应,洁白的披帛落在臂间,倒当真是像桃花仙般灵动俏丽。 “你本就生的好,铮儿虽然看着冷了些,但想必见到你,肯定会欢喜的。”皇后幽幽地叹道,似是劝告又似是提醒,带着镂金护甲的手搭在谢姝月的肩上。 “但毕竟以色侍人能得几时好,还是要自己肯用心,铮儿身边这么多年也没有个贴心人,如今有了你,本宫倒是放心多了。” 谢姝月闻言,脸上的笑容顿时灰暗了下来,华美的粉玉头面好似重重的枷锁,再次压到了她的头上,时刻提醒着,她即将成为太子的附庸物。 这么多年来,她都始终信奉,女为悦己者容,因此在陆鸣予面前,她即使碍着身份原因不能穿华服美裳,但朴素淡雅的打扮也是经过精心搭配,心上人的一句话便可让她甘之如饴。 可她却偏偏未曾想到世事弄人,有一天自己被抓着精心打扮,却只为了取悦一个自己甚至连面都没见过的男人。 颇为讽刺的境地反转,让她不由得轻轻扯了扯嘴角,看着镜中依旧姝丽的容颜,第一次有了一种不真实感。 只是这时间一点点的过去,殿中却依旧不见太子的身影。 “怎么这么慢。”皇后估算了一下时间,随手招来了一个内侍,出声问道:“你们殿下今日是何时走的?” “回娘娘的话,殿下今日卯时便已经离开了。” “怎么去了这么久,可有派人去催上一催?” 内侍连忙点头道:“适才已经派人去过了。” 皇后皱了皱眉,刚想继续追问,被唤作素心的女官便神色匆匆地走上前来,在她身边耳语片刻。 皇后听罢,忍不住面色一冷,刚想起身前去,却又停了下来,回首看了一眼还一脸茫然的谢姝月,宽慰道:“行宫里出了点问题,你且在这里等上片刻,本宫即可便回。” 谢姝月自然是没资格去阻止,只能乖巧地点点头,眼看着皇后的身影远去,空旷的殿中除了服侍的内侍和女官,只有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桌旁,跟着镜子中的自己大眼瞪小眼。 “你们……都先下去吧。”实在受不了女官和内侍若有若无投来的好奇视线,谢姝月抿了抿唇,吩咐道。 宫里的人各个都是人精儿,女官和内侍们相互对视一眼,知道眼前这位贵女便是未来太子妃,自然不会提出什么异议,安安静静地退出了房门。 谢姝月这才松了一口气,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这才发现殿中主人倒是别具一番巧思,不似寻常宫殿一般华丽俗气,而是古朴大方更甚。 尤其是宫殿还临近一片活泉,推开窗便有阵阵凉风迎面袭来,甚至还能听到穿过竹林的风声,日观清泉,夜听竹吟,倒颇有一番风雅。 只是这空旷的殿中,不知为何总是隐隐约约能听到一阵接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谢姝月有些警惕地扫了一眼周围的环境,殿中除了她便空无一人,心中顿时有些打鼓,刚想唤人进来察看,余光却骤然瞥到一个白团猛的窜入内室。 “……嗯?” 谢姝月登时被吓了一跳,但等了一会,却发现声音好像又突然停止了。她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小心翼翼地起身慢慢挑开内室的垂帘,探头向里面看去。 只见一只白狐狸正怯生生地躲在床脚,眼神湿漉漉地看着谢姝月,也不知是从哪里跑进来的,但看它皮毛油光水滑,应当是哪位后妃公主的爱宠。 “原来是你这个小家伙。” 谢姝月顿时松了口气,友善地向小白狐伸出了手。 尽管她一向对这些小动物都是敬而远之的,但见这小白狐狸这么可怜的样子,心里难免也生起一丝怜爱之心,便也学着别人逗宠的模样,蹲下身子想要靠近。 小白狐胆子本就小,骤然看到陌生人走近,刚想后退却发现早已无处可退,最后只得后腿一蹬,慌里慌张地跳到了桌子上,眼神警惕地打量着谢姝月。 桌上摆的整整齐齐的卷轴猛然受到外力袭击,顿时像是散架的零部件一般掉落在地,原本整洁的内室一时间变的一片狼藉。 谢姝月连忙俯身去捡,也幸好桌上没有摆什么易碎物品,大多都只是一些古籍字画,没有沾上什么污渍,只需要重新摆整齐便好。 唯独有几副字画,因着放在最上面的位置,在地上摔的最狠,光是看其精美的装裱便知其价值不菲。 谢姝月仔细检查了一番,发现其他的倒是不碍事,唯独有一副画是以青玉作轴,最是怕摔。 这太子寝宫内到处都是珍品,谢姝月叹了口气,发现玉轴处已经出现了裂纹,只得把画卷展开,想要看看有没有损折到画页。 只见一副海棠春睡图映入眼帘。 伏在海棠树下浅憩的美人正安然沉睡,纷纷落下的海棠花瓣落在她的身上,她却依旧恍然不觉,不仅不显轻浮,反而更添了几分纯然的春色撩人之感。 要论画技和笔法,这海棠春睡图都是一等一的精湛,细枝末节处都被描绘的栩栩如生,可见是当世名家之作。 就连素日不喜品鉴书画的谢姝月看完后,都忍不住想要称赞一番画师精巧的画技。 但前提是,上面的美人没有顶着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第24章 太子 手上的画卷再次掉到了地上, 青玉画轴磕碰到地面发出了清脆的玉石破碎声,哪怕不去看也知道肯定是摔坏了,但谢姝月现在脑中一团乱麻, 哪里还管的上这么多, 除了怔愣在原地, 做不出任何其他的反应。 小白狐也被声音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想要逃窜, 却又慌乱的碰翻了桌上的笔架,上好的狼毫笔噼里啪啦地落了一地,更是让原本就乱成一团的地面更添狼藉。 “谢小姐, 可是里面出了什么事吗?” 听到动静的女官敲了敲房门,生怕这位准太子妃在里面出了什么事,但又不敢贸然进去,只得抬高声音隔着房门问道。 “没什么事,你们不用进来了。” 谢姝月扫了一眼满是狼藉的内室, 自然不敢让宫人们进来收拾, 只得出声拒绝, 而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刚刚闯了祸,小白狐卷着尾巴老老实实地蜷在一边, 唯独露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还在好奇地看着谢姝月。 听到谢姝月安然无恙的声音,门外候着的宫人才放下心来,只是心中还在暗自嘀咕这准太子妃行事当真古怪。 看着落在地上的画像, 谢姝月勉强定了定心神, 让自己尽量从刚才的慌乱中冷静下来, 思索了片刻, 还是先将满地的狼毫笔给捡了起来, 又将一切东西都给摆放整齐, 放回原位,最后才又捡起了刚才的海棠春睡图。 刚才因为一时间陷入了震惊,没能仔细去看,现在再拿起来端详时才发现,画作旁竟还有一行龙飞凤舞的题诗。 “春风惹尽海棠香,却道不及忆红妆……” 谢姝月读完后,脸色更是难看了不少,特别是在看到末尾印下的红泥印章是一个古体的“殷”字时,更是气得差点又把画作摔在地上。 “殷”姓乃是盛朝国姓,在盛朝民间也极为少见,上面还题了这种让人浮想联翩的酸诗,摆明了便是太子的私人物件,光是看其爱惜程度,就知道平日里肯定没少拿出来把玩观摩。 原本见太子愿为心上人亲自去挑珠钗,想来也是个用情至深之人,却不料私底下竟是也是这般喜好美色不学无术之徒。表面上对自己未来太子妃不闻不问,实际却在暗中窥伺,还弄出这般的画像日日欣赏,当真是无耻至极! 一种被登徒子隔空轻薄了的感觉涌上心头,让谢姝月心中更是反胃,强忍住想要当场拔腿而逃的冲动,仔细打量了一下内室。 内室的摆设风格与外面很是相像,但是却要比外面精致了许多,鎏金香炉里静静燃着不知名的香料,似乎还带着宁神静气之效。 太子处理政事应当多是在书房,因而内室的桌案上只是一些字画。而书架上摆放的也大多是各类杂书,上至帝王策论,下至各地游记,一并应有尽有。 思索了片刻,也顾不得不会不发现什么皇家秘闻了,为求自己心安,谢姝月皱了皱眉,还是决定先探查一番。 如同做贼心虚一般,她先轻手轻脚地走到窗前,确认了一下门外的宫人们暂时不会突然进来,这才小心翼翼地翻阅起桌上的字画与书籍。 小白狐见谢姝月走近书案,许是确认了谢姝月不会伤害自己,胆子似乎都大了不少,轻软蓬松的尾巴尖轻轻碰了碰眼前之人。 谢姝月正全神贯注地翻着书页,试图从中找出其他蛛丝马迹,直到手腕一痒,才发现小白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靠近了自己的身边,鼻头还轻轻蹭了蹭手上的书页。 若是刚才谢姝月可能还有心情和小家伙玩上一会儿,现在是当真一定点想法都没有了,可是又怕这小狐狸疯闹起来又碰倒什么东西,把门外的宫人引进来。 谢姝月只得无奈往旁边走了走,避开小白狐的触碰,拒绝的意味显而易见。 可是她却忘了,狐狸又不是人,哪懂得这么多弯弯绕绕,见自己蹭蹭左边,谢姝月就往右闪,自己碰碰右边,谢姝月就往左躲。以为谢姝月是在和自己玩游戏,小白狐倒是更加兴奋了。 在不知道多少次制止想要扑到自己身上的小白狐后,谢姝月头都快大了,只得把它抱到了一边的椅子上,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它的头,也不管人家能不能听懂,交代道∶“姐姐干正事呢,你乖乖呆在这,不许再惹祸了。” 小白狐歪了歪头,又拿鼻子蹭了蹭谢姝月的手,似乎是认同了谢姝月说的话。 谢姝月刚想松一口气,谁知道还未来得及转身,只见一个白团子便猛然起跳,谢姝月瞳孔一缩,还未来得及躲避,便眼睁睁地看着它骤然又砸到了自己的怀里。 被突然的撞击撞的脚步都有些踉跄,谢姝月下意识的向后倒去,胳膊和腰间撞上了坚硬的金丝楠木桌案,猛然袭来的疼痛感差点让她眼前一黑。 哗啦—— 刚才整理好的书再次落到了地面之上。 “……” “谢小姐,您没事吧?”站在门外的宫人听到重物落地的声音吓了一跳,以为是谢姝月在里面摔着了,连忙便要开门进来查看。 “……我没事,只是不小心碰倒了东西。”谢姝月连忙将小白狐扒拉下来,,怕宫人还是会进来,只得又强忍住痛苦补充道∶“我不太喜欢人多,你们在外面候着就好,有需要我会喊你们的。” 宫人们相互对视了一眼,纷纷在彼此的眼中看到犹疑,但到底还是不敢多说什么,沉默了半响才又道∶“那如果谢小姐要是有事吩咐,一定要喊一下我们啊。” 谢姝月连忙应了下来,经过刚刚这么一闹,她原本梳好的鬓发都变得有些散乱,谢姝月扶正了头上的步摇,也顾不得细细整理自己的仪态,只得捂着伤到的腰,慢慢把落在地上的书一本一本地捡起来放回桌案。 一本封皮上没有任何文字的薄薄书册非常不起眼地夹在其中,如果不是因为刚才书籍撒了一地,仔细看还当真容易忽略。 谢姝月动作一顿,颇为奇怪地将书册抽了出来,好奇地翻开第一页,看清上面的内容后,顿时又被吓得将书扔了出去。 书页翻飞落地,只见上面的男女相互搂抱,姿势怪异,做着男女之间最为亲密无间之事。 谢姝月的脸色涨红,顿时感觉自己刚刚翻书的手都不干净了,连忙在自己的裙子上使劲蹭了蹭,似乎这样就能蹭掉自己刚才所看到的污秽内容。 “狗太子……简直无耻……” 良好的修养让谢姝月在这眼下这震惊时刻也想不出什么骂人的词汇,只得咬牙切齿,心中恨不得当场给狗太子来上一剑。 可她越想忘掉,刚刚所看见的画面就在脑中越发清晰,一想到狗太子就是这么看着她的画像做出这般意淫,羞恼之情伴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委屈便顿时涌上心头。 为什么这劳什子凤命之女非得是她,她本来可以和心上人一起相爱相守,眼下却不仅要被迫分离,甚至还要精心打扮侯在这里在这里,如同玩物一般任由他人这般折辱。 谢姝月抿了抿唇,涂着浅浅蔻丹的指尖深陷在掌心,提醒着自己要保持冷静。勉强将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收了回去,但脑中繁杂的思绪却越来越多,她只得胡乱将书整理一番,堆在了桌子上。 那幅海棠春睡图还大大咧咧地摆在桌上,谢姝月很想现在就把它撕个粉碎,但理智却让她只得把画轴收起,像是无事发生一般再次放回了桌案之上。 小白狐似乎察觉出了谢姝月的不对劲,扒拉着蹭了蹭谢姝月的裙摆。 谢姝月蹲下身子将小白狐抱起来,扫了眼附近只有书案后的太师椅,谢姝月不愿去坐,干脆一屁股直接直接坐在了地上,身下的玉砖时不时泛起冰凉的寒意,谢姝月吸了吸鼻子,摸着小白狐柔软的皮毛,一言不发。 咔嚓—— 一道推门声骤然响起,谢姝月的身子猛地一僵。 “月儿去哪了?”皇后扫了一眼空无一人的大殿,皱了皱眉,转头对身后的几个宫人问道。 宫人们也是吓了一跳,可见这空旷的殿中确实是没有粉衣少女的身影,也顿时慌了神,跪在地上解释道∶“刚刚谢小姐人还在里面的……” “刚刚还在,怎么现在就不见人影了?”女官素心柳眉倒竖,厉声质问道∶“可是你们几个当差不仔细,还敢在这编出瞎话来糊弄娘娘?” 宫人们闻言更是吓得冷汗涔涔,跪在地上不知所措。 “皇后娘娘。” 谢姝月听到声音,怕牵扯到无辜的宫人,连忙扶着墙站起身来,抱着小白狐匆匆从内室中走出。 几个宫人见到谢姝月安然无恙,顿时松了一口气,见素心挥了挥手,连忙告退。 皇后也是有些诧异怎么跑到了寝殿的内室中去,但看到谢姝月怀中抱着的小白狐心下顿时了然,含笑道∶“原来这个小家伙在这里,可是它又跑到内室去捣乱了?” 小白狐有些害怕生人,下意识地又往谢姝月的怀中缩了缩,谢姝月只得摸了摸它的头表示安抚,这才点了点头,解释道∶“臣女听到声响便想要去查看一番,并非故意擅闯太子内室。” “无妨。”皇后摆了摆手,制止了谢姝月的解释,脸上笑意盈盈,“你们本就已经定下了婚事,就算是进了也不碍事的。” 谢姝月一听到婚事二字,顿时又想到了之前那本册子,耳根处都泛起了薄红,连忙低下了头。 皇后见谢姝月这般神色,以为她是因为感到羞涩,心里颇有些好笑,但想着小姑娘脸皮薄,倒是非常贴心的主动岔开话题,随手便推开了内室的门,“这小家伙最是调皮,它可是有弄坏什么东西吗?” “没有……” 谢姝月将小白狐交给一旁的宫人,心不在焉地回答道。 皇后环视了一圈整整齐齐的内室,发现确实没有什么东西收到损坏,刚想关上房门,视线瞥见了落在落在地上的书册,忍不住皱了皱眉,“殿中的宫人怎么这么不仔细,地上的书都没有收拾。” 谢姝月闻言面色一僵,顺着皇后的视线看过去,正是那本被她扔了出去的书册。 眼见着素心手脚麻利地上前捡起了书册,拿起来扫了一眼之后,神色如常地合上书页交给了皇后。 皇后也接过看了一眼,皱了皱眉道∶“铮儿也真是的,这种书怎么能乱放,去给他搁回去好好收着。” 谢姝月难以置信地看向皇后,怎么也没想到端庄识体的皇后会任由自己的亲生儿子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看这等书。 皇后接触到谢姝月震惊的眼神,又观其满脸通红,心中有了些猜测,这书估计不是被殷玄铮乱放的,而是谢姝月看见了之后给扔出去的。 “毕竟你们即将大婚,内务府送过来也是有备无患。” 没有明着问谢姝月是不是看过书了,但这话里话间的意思在场之人却都心知肚明。 谢姝月闻言脸上更是通红一片,手指揪着裙摆,恨不得现在就找个地缝钻进去。 怕把人逗得太狠反倒是不好,皇后笑了笑,拉着谢姝月从内室走出,这才出声问道∶“可是等急了,不如一会便一道在这里用个晚膳,上次的事,太子还没给你赔礼道歉呢。” “不……不用了……” 谢姝月连忙摆手拒绝,她现在哪还敢让狗太子过来给她道歉,狗太子不和她见面她就要感恩戴德了,连忙说道∶“上次臣女也是有错,怎么能让殿下来给臣女道歉呢。” 皇后闻言一愣,有些奇怪谢姝月突如其来的识大体,但转念一想,今日若是强压着殷玄铮道了歉,往后谢姝月入了太子府,未免会惹殷玄铮不喜,反倒不如就此揭过来的干脆痛快。 “铮儿估计一会就要回来了,你还没有逛过行宫吧,不如晚膳后,让铮儿陪你一起逛上一逛怎么样?” 谢姝月听到这话,脸上血色尽退,煞白无比,今日之事本就把她吓得不轻,在行宫之中,她本就又孤立无援,若是这月黑风高的,她再去和狗太子单独相处,无疑便是羊入虎口,一想到那张书册上那些诡异的图画,谢姝月身体都忍不住害怕地轻轻颤抖。 “这是怎么了?”皇后也被谢姝月的脸色吓了一跳,伸手触碰发现她双手都冰凉无比,连忙出声关心道。 “皇后娘娘……”谢姝月低声祈求道∶“臣女今日实在是身子不适,这般病容也恐惹殿下不喜,不如便改日吧。” 眼瞧着这病美人娇怯含泪,鬓发微乱的模样更是讨人怜爱,倒当真像一株带着露珠的海棠般,有种摇摇欲坠的破碎美。 站在一旁的素心见了都忍不住心软,心道若是太子殿下当真见了这般姝色,别说是不喜了,就是铁石心肠也得软下三分。 皇后虽然还很想让两人见上一面,但到底还顾及着谢姝月身子未愈,也不能强求,只得无奈同意了下来。吩咐素心准备软轿先把人送回去让太医看看。 谢姝月这才松了口气,走出太子寝殿大门时,顿觉神清气爽,感觉空气都要比里面清澈多了。 只是腰间隐隐的痛感还是时刻提醒着她刚刚发生之事。 谢姝月坐在软轿之上,一时间脑中纷繁错杂,甚至不知自己是何时见过了太子,脑中的怀疑对象一一闪现又排除,倒是可惜了行宫中的秀丽风景,只能是走马观花般地匆匆一瞥。 “见过皇嫂。” 熟悉的声音骤然在一旁响起,谢姝月示意轿夫停下,这才转头看向声音出处。 只见身着一袭白衣的俊朗男子正站在不远处,银线织就的流云纹更显起风姿,手中摇着玉骨折扇,笑意吟吟地看向谢姝月。 “原来是睿王殿下。” 谢姝月眯了眯眼,见到睿王便难免想到了之前在赌城两人匆匆打过的照面,也是莞尔一笑,“倒是许久不见了。” 睿王见其神色不慌不忙,似乎丝毫不惧怕之前之事败露,眼底更是升起了一丝兴味,似笑非笑道∶“听说皇嫂偶感风寒,不知是不是因着前些日子不慎淋到了雨。” 谢姝月但笑不语。视线落到了睿王身后畏畏缩缩的熟悉身影上,挑了挑眉,从软轿上走了下来,颇为纳罕地打量了人一圈,“这不是徐公子么。” 眼前之人正是那日在花楼里被她打了一顿的徐易,听谢轻寒说,这徐易差点没被他家老爷子把腿打折,却不知道什么时候竟也和睿王混在一起了。 “谢小姐……”徐易脸上表情都僵住了,没想到都过了这么长时间,还能在行宫里碰上谢姝月,生怕她会旧账重翻,吓得顿时像个鹌鹑一般。 “徐易,本王记得,当初之事你还没有给皇嫂道歉吧。”睿王扫了一眼身后的徐易,轻描淡写道,“胆敢挑衅皇室,足以让你去刑部大牢走上一圈了。” 徐易这才明白睿王今日让自己来到行宫的真实意图,脸色白了白,登时便要给谢姝月跪下。 谢姝月皱了皱眉,不知睿王此举到底是何意图,挥了挥手制止了徐易的动作。 徐易不知所措的半蹲在原地,只得把视线投到睿王身上,睿王却好似早就料到了结果,沉声道∶“你先退下吧。” 眼瞧着徐易落荒而逃的身影,谢姝月这才看向睿王,抬了抬眼,直接了当的问道∶“不知睿王殿下今日这是何意?” “本王只是想帮皇嫂出上一口恶气罢了。”睿王含笑摇着手中的折扇,瞥了一眼身后的轿夫,“你们几个先回去吧,本王会送谢小姐回去的。” 轿夫们面面相觑,但见谢姝月也冲他们点了点头。也只得听命退下。 此间正是一处花团锦簇之地,谢姝月百无聊赖地折了一朵月季拿在手中把玩,轻轻嗤笑了一声,“眼下没有旁人,睿王殿下总该说了吧?” “人比花娇花失色,花在人前亦黯然。”睿王没有回答谢姝月的话,晦暗的视线落到谢姝月把玩着鲜红花瓣的纤白手指之上,又道∶“与谢小姐一比,当真是满园春光都黯然失色了。” 谢姝月闻言一愣,又想到了太子题的那句酸诗,连忙嫌恶把手上的花扔开,感觉身上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倒还当真是怪事,难道这做酸诗是皇家的优良传统不成?一个两个都上赶着卖弄自己肚子里那点墨水,当真不怕把听的人酸死。 睿王见到谢姝月这般反应,脸上笑容一滞,但还是耐着性子,叹息道∶“本王甚是欣赏谢小姐,只是可惜皇兄却不懂得疼惜。” “哦?”谢姝月闻言倒是来了兴趣,又问道∶“睿王何处此言?” “谢小姐可知,皇兄其实早就心有所属。”睿王稍稍靠近谢姝月神秘道。“这次赐婚确实并非皇兄所愿。” “此话当真?”谢姝月状似惊讶,皱了皱眉,“我怎么听说太子一贯不近女色,何时又有的心属之人?” 睿王见谢姝月上钩,眼底诡计得逞的笑容却是越来越深,只是面上却依旧是一番痛心的模样,沉声道∶“自然是真的,皇兄现在无论走到何处都会带着那名女子的画像,足以可见其用情之深。” “本王无意离间谢小姐与皇兄的感情,只是担忧谢小姐他日入府,反倒被恃宠而骄的欺辱了去,这才忍不住提点一番。” 谢姝月打量了一眼睿王,一时间却当真不知他的话到底是真是假了,太子确实带着画像来了行宫,但上面画的确实谢姝月本人,而照这么一说,其中之事倒是有待商榷了。 “既如此,便多谢睿王殿下提点了。”谢姝月眼底闪过一丝暗芒,微微福了福身,起身时又是一副为情所伤,我见犹怜的作态,“时候也不早了,臣女就不劳睿王殿下相送了,先行告辞了。” 睿王倒是还想说什么,但见谢姝月这般黯然神伤,想必也听不进什么话了,不过心中肯定已经开始对太子生了怀疑。总之目的已经达成,他若是再画蛇添足,反倒不好,于是假模假样的安慰了一下谢姝月,便任由她离开了。 谢姝月心中有事想要确认,因而脚下越发快了,不多时便已拐过垂花门,确认睿王没有跟在自己身后,这才随手在路上抓了一个内侍,悄声问道∶“这位公公,你可知道采星阁怎么吗?” “采星阁?”内侍打量了一下谢姝月,恍然大悟道∶“您就是谢小姐吧。” 谢姝月倒不知自己何时这么出名了,只得点了点头。 “采星阁就在前面不远处,谢小姐直走便是。”内侍遥遥指了个方向,示意道。 谢姝月确认了一下方向,连忙道了声谢,刚走出不过三步,脚步又停顿了下来,面色奇怪地问道∶“你可有见过太子吗?” “太子殿下?”内侍愣了愣神,又笑道∶“谢小姐说笑了,在这宫中当差的,有哪个能没见过太子殿下呢。” “那太子殿下到底生的是何模样,不知公公可否告知一二?”谢姝月眼睛一亮,从自己的荷包里掏出一片金叶子塞到内侍手中,悄声问道。 内侍倒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等好事,半推半就地收下后,绞尽脑汁地想着形容词∶“太子殿下芝兰玉树,龙章凤姿……” 谢姝月抬手示意内侍闭嘴,无奈道∶“你能具体说一说吗?比如他的眼睛长什么样子,鼻子长什么样子之类的。” 内侍有些尴尬地张了张嘴,但实在是词汇匮乏,不知如何形容,擦了擦额角的汗,犹豫道∶“这……” “不如这样,我再给你一片金叶子,你随我去一趟采星阁,我来画,你来认,怎么样?” 谢姝月见他实在是形容不出来,只得出此下策,内侍听到认一下人就还有赏赐拿,哪还有拒绝的道理,连忙点了点头,便殷勤地给谢姝月在前面带路。 迎冬早就来到了采星阁收拾行李,但眼瞧着太阳都要落山了,谢姝月还没有回来,但这行宫人生地不熟的,她也只得在这里焦急的等着。过了好些时候,才看见谢姝月带着一名内侍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迎冬,这里有纸笔吗?”谢姝月刚刚走进采星阁,还没来得及跟迎冬解释今日发生之事,便提着裙摆快步走到桌旁。 迎冬被吓了一跳,不知发生了何事,但见谢姝月这般着急,以为有什么要紧之事,也顾不上去问了。连忙找出纸笔,上前帮谢姝月磨墨。 谢姝月回忆了一下记忆中陆鸣予的长相,飞快地在纸上下笔,还未等到墨迹晾干,就把内侍喊了过来,“你看看,太子可是这般模样?” 内侍上前细细端详了片刻,摇了摇头,“似乎……不太像。” 谢姝月皱了皱眉,又招手唤来了一个在采星阁中伺候的宫女,宫女看到画作愣了两秒,也摇了摇头,咽了咽口水道∶“太子殿下生的要更加俊些。” 迎冬也有些好奇画作的内容,探头过去看了看,只见洁白的宣纸之上,正画着一个勉强能认出五官的人形物种,忍不住嘴角抽了抽,出声道∶“小姐的画技还是一如既往的出神入化……” 谢姝月自然不会把这当做对自己的夸奖,挥了挥手,让其他人退下,这才泄气般的趴在了桌子上,这么一番动作腰间又是一阵剧痛,谢姝月连忙捂住腰,表情痛苦。 迎冬连忙想上前查看谢姝月的情况,只得把人先扶进了内室,脱了衣裳之后才发现,原本洁白如玉的腰间有了好大一块淤青,迎冬连忙让人去拿红花油来,这才心疼地问道∶“小姐怎么去见了一趟皇后娘娘,反倒是带着一身伤回来了?” 谢姝月把脸埋在松软的被子里,这才闷声把今日发生之事一一告诉了迎冬,至于那本画册之事,自然是选择性地略过了。 “小姐怀疑陆公子是太子殿下,那可有什么证据,总不能只听睿王的一面之辞吧。”迎冬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在谢姝月的伤处涂抹这红花油,帮她把淤肿给揉开。 谢姝月痛的闷哼了一声,恨恨道∶“这还要什么证据,一会我便再去一趟太子寝殿,亲眼看一看便知真假。” “那今夜怕是不能了。”迎冬无奈道∶“小姐回来之前,皇后娘娘身边的女官素心过来说,太子殿下与明空大师论道,今夜便在天山寺宿下了,要等恐怕也得明日了。” “天山寺?”谢姝月闻言猛然坐起身来,顿时腰间又是一阵剧痛。 迎冬连忙扶着人躺下,却见谢姝月思索片刻,幽幽道∶“那明日我便去探一探天山寺。” ————— 本以为出行宫又得折腾出一堆麻烦,却不料陛下寿辰之事出了些纰漏,皇后正忙得不可开交,以为谢姝月是在行宫中闷坏了,想出去散散心,随手便允诺了下来。 天山寺所在之处离行宫并不算远,之前长乐郡主便是被大长公主打发到了天山寺修身养性。但因为地处偏僻,常人也并不知道明空大师会偶居于此,平日里香客也不算太多,只有寥寥无几的几个人。 谢姝月之前只是听长乐郡主谈起过,但今天一路乘着马车,走到了山脚之下时才发现,这天山寺竟然是建在半山腰之上的。 迎冬看了一眼向上绵延不断的石阶,低声劝道∶“小姐身上还带着伤,不如今日便算了吧。” “怎么能算了?”谢姝月撩开车帘,看了一眼天山寺的位置,心里也有些打鼓,但还是咬了咬牙说道∶“不过是几级台阶,我小心一点便是了。” “要不我随小姐一起吧。”迎冬见谢姝月这般不听劝,也没有办法,只得建议道。 谢姝月闻言摇了摇头,自己扶着腰小心翼翼地走下了马车,这才交代道∶“你就在这里安心呆着便是,我自己心里有数的。” 迎冬叹了口气,只得眼睁睁的看着谢姝月走到山脚,如同普通香客一般,慢吞吞地爬着石阶。 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爬了多久,谢姝月只觉得自己骨头都快要散架了,幸好过路的好心之人递给了她一只木拐,她这才勉强走到了天山寺的大门前。 太子既然在与明空大师论道,想必应当是在后面的厢房,谢姝月本想装作迷路的香客趁机溜进去,但仔细察看却发现,通往后院的入口皆有带着刀剑的侍卫把手。 谢姝月见到这般阵仗便知太子必定就在其中,但她四处看了看,这侍卫把守的格外森严,几乎是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的程度。 无奈之下,谢姝月倒是只得打量起了大殿中宝相庄严的神佛,见旁边的香客都在潜心祈愿,尤其是一对共同前来的男女,少女的衣着华贵,男人的袖口却早就磨了白边,两人满脸希冀的投下香火钱,一起跪在了蒲团之上。 “……惟愿同心合德,白首到老。” 细微的祷告声钻入耳中,谢姝月淡淡一笑,想必又是一对穷书生爱上富家小姐的苦命鸳鸯,故意跑到天山寺,也是为了避开父母的耳目,偷偷过来祈愿。 她一向不信神佛,但见到此情此景,心中却难免有些触动,鬼使神差的也跪在了蒲团之上,银锞落入功德箱中,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但她却没有许下自己的愿望。 “殿下,你该走了。” 明空大师望了一眼不远处山林之中群鸟起飞之景,眼前棋局已是败局,他扔下了手中的棋子,主动认输。 “老师,是当真没有办法了吗?”殷玄铮已经许久没有喊出这个称呼,但他现在却仍旧有些不甘心,“凤命之女,便不可以是旁人吗?” “太子殿下。”明空大师叹了口气,“你这般执着于改变命格,有没有想过,或许这命格却未尝如你想的那般不堪。” 殷玄铮沉默地站起身来,深深地看了一眼桌上的棋盘,拈起明空大师的棋子,轻轻落在了一处,棋盘局势骤变,白子再次有了一丝生机。 “本宫只知道,人定胜天。” 明空大师看着桌上的棋局,哑然失笑,随手掐指算了算,颇为解气地冷哼了一声,连忙挥了挥手示意殷玄铮赶紧离开。 谢姝月在大殿中跪坐了许久,直到双腿都有些发麻,也没有许下自己的愿望,最后也只是呆愣的看着来来往往的香客,孤身一身又走回了天山寺的大门口。 京郊本就凉爽,天山寺又建造在半山腰之上,时不时便有阵阵山风穿过层层密林吹过。 谢姝月身上还穿着单薄的夏衫,之前的风寒又没有痊愈,被冷风一吹,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鼻头都有些发红,可她没能等到太子出来,不甘心就这么回去,只得呆站在门口,百无聊赖地踢着脚下的石子。 而殷玄铮从天山寺中走出时,见到的便是这般景象。 苦苦寻找了数日的心上人就站在不远处,像是一支俏生生的茉莉花枝,轻轻撩动着他的心,让他一时间都有些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只得哑声确认道∶“矜矜,是你吗?” 谢姝月闻言身形一僵,转头便看到了熟悉的身影,数日的思念骤然涌上心头,让她顿时也顾不得别人诧异的目光,上前一步,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像是倦鸟归林一般扑到殷玄铮的怀里。 殷玄铮连忙手忙脚乱地将人接住,失而复得的惊喜让他忍不住想要将人抱的更紧些,但又怕谢姝月会痛,只得像是揽着绝世珍宝一般轻轻护住她,嗅着熟悉的药草清香,温柔地轻声呢喃着。 “你真的回来了。” “矜矜,是我错了,我真的好想你……” “不要再离开了,好不好……” 谢姝月沉默地趴在殷玄铮的胸口半响,听着他一如往常的温柔诱哄之语,这才想起了自己过来的真正目的,抬头间蓦然扬起了一抹和善的笑容。 “陆郎,原来真的是你啊。” 第25章 坦白 殷玄铮闻言, 眼底划过一丝疑惑,刚想出声询问,却被谢姝月扯着袖子拉着走到了旁边的僻静之处。 “数日未见, 我倒是差点没能认出陆郎来。” “吾心甚念矜矜, 只是矜矜离去多日, 我也只能看着画像聊慰思念。”殷玄铮凤眸含笑,忽略掉心中差点失去心上人的后怕, 只觉得近日以来的忧虑全都一扫而空。 “是吗?”谢姝月闻言有些诧异,笑眯眯道∶“陆郎倒是与我想到一块去了。” 殷玄铮还未说话,便只见谢姝月从随身的荷包中, 掏出一张叠成方块的纸,柔柔道∶“我日夜都将陆郎的画像随身带在身上,还在可惜今日只得孤身一人来到天山寺,现在看了,倒是来对了。” 听到这话, 殷玄铮心中更是又添了几分甜意, 也是无比庆幸自己昨日没有回到行宫, 问道∶“那可是矜矜亲手所为我所画的画像?” 谢姝月状似羞涩地点点头,这才将手上的纸递了过去, 有些可惜道∶“只是我画技拙劣,并未画出你的几分风采。” “矜矜心思精巧,只是太过自谦了, 我倒是瞧着这画……”殷玄铮的话头猛然止住。 看着眼前白纸之上勉强认得出五官的画作, 不知画的是狗还是人, 殷玄铮笑容不自然的僵了一瞬, 很快又恢复道∶“……画的挺好的。” “真的吗?”谢姝月搅了搅手指, 怯生生地看了一眼殷玄铮的脸色,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画的不太好。” “怎么会呢。”殷玄铮还当真是第一次看到这种画法,印象里他刚会握笔的时候画的都要比这强上不少。 可这种实话自然不能说出口,殷玄铮几乎是毫不犹豫地便将画作揣进了自己的怀里,昧着良心道∶“画形容易画神难,我倒是觉得矜矜将神韵画了个十成十。” 听到这话,谢姝月才开心起来,纤白的手指从殷玄铮的眉眼鼻梁上划过,含笑道∶“我也这么觉得,这眉眼,这长相,明明是跟你一模一样啊。” 谢姝月伸手轻轻戳着殷玄铮的脸颊,殷玄铮也纵着她,任由她玩闹,只是落在脸上的微凉指尖却让他忍不住皱了皱眉,轻柔的将自己的手覆盖其上,试图将掌心的温度传递过去。 “陆郎,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 谢姝月被握住手也不挣扎,突然叹了口气,抬头正色道∶“其实我的父母早就已经为我定下了婚事。” 此话一出,立马宛如一个惊天霹雳劈在殷玄铮的面前,让他一时间都怔愣在原地,握住谢姝月的手紧了紧,酸涩道∶“那你这次离开,便是因为这件事?” 谢姝月点了点头,姣好的面容上都染上了几分哀戚,含着水光的眸子盈盈看了殷玄铮一眼。 “我前几日本想去和讲清楚我早已心有所属,打算退掉这门婚事,但没想到,对方竟然是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我不小心进了他的卧房才发现,他竟然……竟然……” 说到这里,她甚至忍不住又窝进殷玄铮的怀里,轻声哽咽着。 “他竟然什么?”殷玄铮的心猛然被提起,连忙将人给搂紧了,下意识地追问道。 谢姝月咬了咬唇,面含羞恼,过了许久才小声说道∶“他竟然偷偷私藏我的画像,还看那种……不堪入目的书。” “什么?!” 殷玄铮闻言,脸色顿时黑了下来,这话如同一点火星落入干柴,瞬间让他的怒火点燃,漆黑的凤眸中酝酿着风暴,已经隐约暗藏杀意,恨不得现在就冲过去,亲手手刃了那胆大包天的登徒子。 “矜矜,那你没事吧?”殷玄铮连忙仔细打量着怀中人,见谢姝月泪眼汪汪,顿时心疼道∶“他可是欺负你了?” “那倒没有,我得知此事之后便跑了回来。” 听到心上人安然无恙,殷玄铮这才放下心来,只是面色更加冷了三分,语气却更加温柔的诱道∶“矜矜可否告诉我是哪家的登徒子,竟敢做出这般无耻之举,我帮你一起想想办法,好不好?” 待到他知道了是哪个色胆包天之徒,定要让他生不如死,悔不当初。殷玄铮嘴角挟着冰冷的弧度,脑中却早已将刑部十大酷刑一一演练了一番。 谢姝月委屈地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软声道∶“你莫要冲动去为我出头,那人家世显赫,我们得罪不起的。” “家世显赫?”殷玄铮闻言差点都要被气笑了,他倒是不知这盛朝何时竟有了连他都得罪不起的人物,面色晦暗不明,心中开始默默排查京中几大有头有脸的世家。 但无论他怎么追问,谢姝月就是死咬住嘴,硬是不说出那人的身份,似乎生怕他一个冲动便去找人算账。 殷玄铮心中无奈,但也知道心上人是为了自己考虑,只恨他现在不方便说出自己的身份,只得回去之后再另行调查,势必要将那登徒子给揪出来。 可是见心上人这般难受,他的心里也不好受。 “矜矜,莫要在伤心了,下次他再敢冒犯于你……”殷玄铮顿了顿,怕吓到心上人,还是把那些血腥之语给咽了下去,换了套相对温和的说辞,沉声道∶“我一定会让他付出代价。” 谢姝月心中暗笑,面上却丝毫不显,担忧地问道∶“陆郎,那你这几日过得还好吗?” “……” 殷玄铮沉默了半响,知道现在隔着两人之间的不仅是身份的隐瞒,还多了彼此之间的婚约。 他本想私下里将此事给解决掉,但想到明空大师今日之语,心知这婚事一时半估计是很难了结。 若是他日再生事端,未免又会惹矜矜生气,因此也不敢继续隐瞒。 离别之苦,他当真不想在重复第二遍了。 殷玄铮在脑中组织了一下语言,这才轻轻拉住了谢姝月的手,缓声愧疚道∶“矜矜,其实我也有一事瞒你……” “怎么这么严肃,莫非你父母也为你定了一门婚事?”谢姝月笑眯眯道。 殷玄铮愣愣的点了点头,还未等谢姝月继续说话,便急切地抓紧了她的手,解释道∶“但是你相信我,我跟对方没有任何关系,再给我些时间,我一定会把这门婚事给退掉的。” “我答应过你,此生唯愿携一人白头到老,便绝不会食言。” 出乎殷玄铮意料的是,谢姝月脸上并没有太多的惊诧,只是那双桃花眸专注的看了他半响,这才问道∶“你当真不喜欢她吗?” “那是自然!”殷玄铮连忙回答道,恨不得当场指天发誓,聊表自己痴心一片,“我的心中唯有矜矜一人,那人我甚至连她叫什么都不知道,我们两个人之间绝对清清白白。” 谢姝月听到这里,脸上楚楚可怜的表情都是一僵,强压住心中想要将殷玄铮暴打一顿的冲动,故作好奇道∶“那你可知道你这未婚妻是个怎样的人,可也是一位大家闺秀?” 不提还好,一提起这个,殷玄铮面上不由得闪过一丝嫌恶,冷声概括道∶“骄奢淫逸,水性杨花。” “哦?”谢姝月闻言顿时来了兴趣,扯着殷玄铮的衣袖撒娇似地晃了晃,似是对其中的故事非常好奇,“这又是从何说起呢?” 殷玄铮无奈,又实在是躲不过谢姝月的撒娇痴缠,只得简略地挑着花楼一事讲了讲。 原本他倒还想讲讲谢家女和长乐郡主对赌之事,但想到上一次和心上人见面就是在赌场之中,于是相当自觉的把这段给省略了。 “你既然说她是为了一个被抛弃的清倌打了一个负心汉,我倒是觉得她颇为敢爱敢恨。” 没想到谢姝月反倒是听的津津有味,时不时还发表一下自己的见解。殷玄铮自然不会蠢到拿这等事去指摘谢家女,只得咬牙认同地点了点头。 “不过她既然都已经有了婚约还去逛花楼……”谢姝月话锋一转,意味深长地评价道∶“她可真是个坏女人啊。” 殷玄铮随口应下,但心里总觉得眼前人今日有些奇怪,但又实在说不出到底是哪里违和,只当是二人许久未见生疏了不少,因此更是不留余力地想要将人给哄开心。 可偏偏谢姝月今日兴致不高,任由殷玄铮之后怎么找话题,都是懒懒散散地提不起兴趣,唯独在殷玄铮这婚约一事上会格外的留意一下,时不时就要问他的未婚妻漂亮吗,性格好不好之类的问题。 殷玄铮本就不喜谢家女,对她的了解也只是听凌轩所述,哪里知道这些事情,只得含糊地糊弄过去。 眼见谢姝月似乎对他身上挂着的玉佩很是喜欢,一直低着头在拨弄上面的穗子,殷玄铮见状连忙像将玉佩摘下来给她,却不料谢姝月却按住了他的手指,抬眼犹豫道∶“我已经有未婚夫,你又有未婚妻……” 殷玄铮刚想要解释,纤白的手指却骤然抓住他的衣襟,盈盈桃花眸流转间似乎都带着光华,谢姝月勾唇一笑,成功见到殷玄铮耳根泛红,这才吐气如兰道。 “那我们两个,现在算不算是在偷情呢?” 第26章 吻 “这……我们两个怎么能算得上是偷情……” 殷玄铮闻言凤眸睁大, 清朗俊秀的面容之上浮上一片薄红,不知是谢姝月这话让他自动脑补了什么场景,害的他眼神闪躲, 甚至都不敢去直视谢姝月, 连忙矢口否认道。 “是吗?”谢姝月歪了歪头, 看着手足无措的殷玄铮,桃花眸微眯, 突然计上心来。 殷玄铮好不容易才勉强定下神来,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可还未等他开口, 清雅的药草香骤然靠近,一道柔软的触感轻轻落在了他的脸颊之上,宛如蜻蜓点水般一触即离。 “矜矜!你……” 眼前姝丽的少女似笑非笑的站在原地,看着殷玄铮一脸震惊地捂着脸颊,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刚刚做出了多么大胆的举动, 反而是心情颇好的冲他扬起了一个笑容, 像是诡计得逞的小狐狸般洋洋得意。 “陆哥哥。”谢姝月轻轻扯了扯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殷玄铮, 可怜巴巴地眨了眨眼,故意软声道, “要是让你未婚妻知道了我们的事,那可如何是好呢?” 看着那双桃花眸中明显的恶作剧意味,就算是殷玄铮再迟钝, 也知道是谢姝月今天就是想要逗弄于他, 视线不经意地落到还在不断张合的淡粉唇瓣之上, 脸上似乎还残留着刚才柔软湿润的触感, 沉默半响, 突然对着谢姝月粲然一笑。 谢姝月还未反应过来, 便已被揽过腰抵在了身后的古树之上,难以置信地看着骤然逼近的殷玄铮,熟悉的俊朗面容在眼前放大,过分接近的距离让她脑中一瞬间都出现了空白,揪着自己的衣袖有些慌张的呆站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刚想要下意识地逃开,可殷玄铮却伸手将她牢牢地控制在怀中,谢姝月挣扎未果,只得羞恼的瞪了他一眼。 含羞带愤的眼神不带有一丝杀伤力,殷玄铮的心情反倒是更好了,早就想到她是个只会耀武扬威的小鹌鹑,灼热的呼吸轻轻落在颈侧,引得谢姝月紧张地向身后缩了缩,含笑的声音却轻轻飘入耳中。 “既然你怕被她知道,那我们就偷偷的,不告诉任何人……” 俯身而下的瞬间,谢姝月下意识地闭上双眼,蝶翼般的长睫因为紧张而轻轻颤抖,一个轻柔如羽毛的吻带着爱怜,温柔地落在了她的眉心。 殷玄铮虽然装作反逗谢姝月,但残存的理智还是让他勉强克制心中的渴望,维持住了自己谦谦君子的人设,但毕竟是两人定情之后第一次有这样亲密的破格之举,殷玄铮的脸上还是微微有些发烫,热意许久都未曾消散。 谢姝月闭着眼等了半响,却只等到了一个短暂的眉心吻,偷偷睁开眼却只见刚才还气势汹汹的殷玄铮,亲了一口反倒是不敢继续了,只是时不时偷瞄一眼谢姝月,两人四目相对后又狼狈地移开视线。 “……” 谢姝月怒极反笑,干脆咬了咬牙,又拽着衣襟把人扯了回来,凑到殷玄铮的耳边轻声道∶“既然别人都不知道,那我再过分一点也无所谓吧?” 未等殷玄铮回答,所有的话语便都淹没在唇齿之间,相触时如同脑中炸开了烟花,如同小兽舔舐一般微微的试探过后,谢姝月还未来得及撤离,殷玄铮却顿时反客为主,温柔地攫取着她的气息,逐渐加深了这个吻。 相互分离之时,两人皆是有些不舍,相比于殷玄铮的气定神闲,明明是自己主动的谢姝月却是气喘吁吁,恼怒地推了推殷玄铮的手臂,便要作势离开。 殷玄铮尝到了甜头,自然不会这么简单就把人放开,掐着谢姝月的腰便要将人再搂紧怀里。 “嘶——” 谢姝月闷哼一声,腰间泛起的疼痛让她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捂着自己被碰到的腰,半靠在身后的古树上面露痛色。 “矜矜,怎么了?”殷玄铮也被吓了一跳,顿时心中刚升起的旖念都被甩到九霄云外,连忙上前想要查看谢姝月的情况。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到这腰伤的来处,谢姝月又是一肚子气,又想起了那日在太子寝殿的无措与狼狈,冷哼一声便拂开了殷玄铮的手。 未曾料到谢姝月突然间就翻脸了,殷玄铮心存疑惑,不知是怎么把人给惹恼了,以为是自己刚刚动作太重把人弄疼了,连忙认错道∶“是我不好,刚刚是不是伤到你了?” “不关你的事,是我不小心自己撞到的。” 谢姝月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捂着腰扭头赌气道∶“时辰不早了,我要下山。” 殷玄铮见谢姝月捂着腰还要离开,连忙将人拦了下来,小心翼翼地试探道∶“矜矜,是不是我又惹你生气了?” 谢姝月沉默不语,低头摆弄着自己裙摆上的刺绣,一副拒不做出解释的态度,眼睛还时不时地盯着下山的石阶。殷玄铮无奈,只得暂且先妥协,商量道∶“下山可以,我背你下去,好不好?” “……” 事到如今,谢姝月自然不会再把殷玄铮当成什么文弱书生,点了点头,半推半就便趴在了他的背上。 山路上的石阶还算平整,殷玄铮背着谢姝月也毫不吃力,时不时遇到有趣的景色还要给她介绍一番。 谢姝月上山时差点累个半死,下山的时候倒享受了一次游山玩水的乐趣,看着殷玄铮任劳任怨地慢吞吞的走着,心里又升起了逗弄的心思,戳了戳殷玄铮的耳朵,问道∶“你未婚妻要是知道你这么背我,她会不会生气啊?” 殷玄铮是当真没想到这话题怎么又绕回了这里,顿时头大无比,还未来得及回答,便听到谢姝月又开口问道∶“既然你不知道她叫什么,那她姓什么,你总该知道吧?” “她姓……”殷玄铮刚要说话,似是想起了什么一般,猛地止住了话头,这万一要是让谢矜知道那人与她同姓“谢”,怕是又要生气伤身,干脆话锋一转,干脆道,“她应该姓李吧。” 谢姝月闻言脸上的表情猛然一僵,挂上了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咬牙切齿地重复道∶“原来是姓李啊。” “那矜矜呢,你那未婚夫又姓什么呢?” 殷玄铮自然不会放弃这等机会,连忙想要趁热打铁的再从谢姝月口中问出点那人的来历。 “你说他啊。”谢姝月冷笑一声,揪了揪殷玄铮的耳朵,“他姓狗。” “姓苟?” 殷玄铮暗自记下,心中开始思量京中哪家的权贵姓苟,莫非是户部侍郎苟宣,还是新科状元苟新瑞,听说这苟新瑞家里还真早早给他定了一门亲事…… 他倒是还想在旁敲侧击出一点细节,可谢姝月趴在他背上,什么都不肯继续再说,他也只得作罢。 两人这么一边说着话一边走,时间过得倒也挺快,不多时,便已经可以隐隐约约看到山脚下的香客们的马车了。 “凌统领,这殿下现在还没下山,我们要上去看看吗?” 原本守在天山寺的侍卫早就在见着太子殿下和红颜知己相会的时候,便非常有眼色地先行下山,免得打扰了两人,结果这左等右等,也没等到人再下来。 早已候着的凌轩看了看天色,心中也是颇为纳罕,但还是沉声道∶“再等等吧,若是半个时辰后还没有消息,再上山去看一看。” 话音未落,侍卫看到不远处刚刚走到山脚下的两人,眼见着殿下还小心翼翼地背着人,惊诧地推了推凌轩,结巴道∶“凌统领,那……那是不是殿下?” 凌轩定睛一瞧,也是被吓了一跳,认出殿下背着的姑娘便是之前赌场那位,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让人将马车再往树林里停上一停。 殷玄铮走到山脚,这才将人给放下,谢姝月长这么大还是第一被人这么背着,双脚牢牢的踩在地面之上,这才更添了几分安全感,忍不住轻轻剁了几下地。 看着她颇为孩子气的一面,殷玄铮不禁哑然失笑。伸手帮她把略微凌乱的发丝拨到耳后,手指不经意间触到她的耳垂,精致的粉玉坠子轻轻晃动着,殷玄铮未免又想起了之前谢姝月所说故意打扮朴素的说辞,心里更是软了软。 “矜矜不管什么打扮都是好看的,若是矜矜喜欢素雅,我便为矜矜寻来最好的素锦,若是矜矜喜好华贵,我便帮矜矜买遍上京内的华服美裳。” 谢姝月知道他是在说之前发生之事,到底是自己也有所隐瞒,面上闪过一丝尴尬,很快便又镇定了下来,一说起这个,当日万宝斋一事还历历在目,只是可惜了那支蝶钗,早就被她压箱底不知道多长时间了。 谢姝月眸光闪烁了一瞬,不知想到了什么,蓦然间转移了话题,抬眼道。 “时候不早了,我得先走了,不然在天黑之前可能就赶不回去了。” “矜矜。”殷玄铮连忙拉住谢姝月的手,犹豫了片刻,这才说道∶“你的伤当真没事吗?” 谢姝月摇了摇头,极力使自己忽略掉腰上隐隐作痛的感觉,面色早已恢复如常,这才交代道∶“若是想要寻我,便依旧将信放在薛氏药铺便好。” 殷玄铮倒是没想到两人之间还是要靠书信交流,心下难免有些失落,不甘心的问了一句,“那我们下一次什么时候能再见面呢?” 谢姝月挑了挑眉,像那日曾经在小院中送别陆鸣予一般,上前帮他整理了一下微乱衣襟,眉眼弯了弯。 “随时可以啊,只是小心点,千万不要让你未婚妻发现了。” 第27章 绣帕 殷玄铮闻言脸色一僵, 掌心处却被谢姝月的手指轻轻勾了一下,麻麻痒痒地让他下意识地就要回握住,可那手指却如同一尾灵活的鱼, 让他只虚虚摸到了微凉的指尖。 谢姝月收回了手, 似笑非笑地扫了一眼殷玄铮, 一句话都未曾留下,转头毫不留情地走上路旁的马车。 “走吧。” 车夫听到谢姝月的吩咐后, 连忙驾着马车向大道处走去,眼下正是香客稀少的时候,大路上格外空旷, 训练有素的骏马脚程也快,不多时,谢姝月轻轻掀开车帘向外看去,殷玄铮的身影早已化为一个模糊的小点。 “绕着附近再多转上两圈。”谢姝月思索了片刻,又吩咐车夫道∶“能在天黑之前赶回行宫即可。” 迎冬听到这番吩咐, 颇为奇怪地问道∶“小姐, 这是何意?” 谢姝月闻言轻哼了一声, 捂着自己的腰靠在车壁之上,勉强找到了一个舒服的姿势, 这才朝着迎冬勾了勾手,示意她附耳过来。 迎冬不明所以,但还是老老实实地把耳朵凑了过去, 听着谢姝月给她讲完事情的前因后果, 眼睛猛然睁大, 难以置信道∶“小姐你是说, 陆公子他真的是……” 谢姝月连忙上前捂住迎冬的嘴, 指了指外面, 对她比了个嘘声的动作。 见迎冬后知后觉地点头,谢姝月这才松开自己的手,小声道∶“这事务必保密,千万不能告诉别人,包括绿芍也不能说。” “小姐,那你刚刚怎么不和陆公……太子殿下说清楚啊?” 迎冬见谢姝月这幅满不在乎的样子,心里更是颇为着急∶“那万一太子殿下真的去退婚了怎么办?” “放心,我有分寸,就是让他急一急罢了。”谢姝月冲迎冬眨了眨眼,手指勾着自己的发丝把玩,补充道∶“再说了,不是说我是凤命之女吗,他不娶我还能娶谁?” “他之前害我那么着急,我自然得从他身上讨回点利息。”谢姝月小声抱怨的嘟囔着,但眼角眉梢却都洋溢着喜色,完全和之前灰暗失落的模样判若两人,似乎完全不记得自己数日前还声泪俱下,不想当什么劳什子的凤命之女。 迎冬见状无奈地笑了笑,知道谢姝月现在玩心上来了,但总不会做的太过火,劝了两句也就由着她去了。 而相比较谢姝月这里的兴高采烈,殷玄铮则是恰恰相反。 他站在原地,眼见着马车逐渐走远,也没有等到谢姝月掀起车帘看他一眼,微不可闻的轻叹了口气,拂袖便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殿下,现在要回行宫吗?皇后娘娘刚刚又派人来催了。”凌轩见状,连忙迎上来问道。 殷玄铮点了点头,又忽而像是想起了什么,皱眉吩咐道∶“回京之后,派人去查一下京中可否有哪户姓苟的富贵人家为儿子定下了婚事。” “姓苟?”凌轩愣了一下,应了下来,“属下一会便去安排。” 身旁的侍卫许是见殷玄铮今日下山时心情不错,大着胆子多嘴道∶“状元郎不就是姓苟么,听说他家中双亲早早就给他定下了娃娃亲,就等着金榜题名就把人娶回家了。” 殷玄铮闻言凤眸微眯,冷哼一声走进了马车,徒留侍卫和凌轩面面相觑,不知太子殿下到底是何态度。 因着怕殷玄铮又再找借口推脱,皇后身边的女官素心早就在行宫外等候多时,殷玄铮刚一下马车便急匆匆地又赶往皇后所住的清梧居。 “总算肯回来了?” 皇后正坐在凉亭中处理着公务,见素心带着殷玄铮向这边走来,挥退了一旁研墨的宫人,这才指了指自己对面的石凳,似笑非笑道∶“坐吧。” 殷玄铮淡然自若地坐了下来,这才问道∶“不知母后此番叫儿臣前来,可是有什么急事。” “素心,你现在去采星阁把人请过来。”皇后没有直接回答殷玄铮的问题,而是扭头对素心吩咐道。 “娘娘忘了,今天谢小姐一早便领了令牌出了行宫,眼下还没回来呢。”素心提醒道,“现在可要派人去寻谢小姐吗?” 皇后倒也是想起来了,摆了摆手无奈道∶“不必了,你先下去吧。” 殷玄铮微不可闻地皱了皱眉,问道∶“谢家女也在行宫之中?” “你还没有见过谢家那孩子吧,正好趁这个机会见上一面,也免得以后生疏。”皇后似是自动忽略了殷玄铮难看的脸色,笑意吟吟道∶“本宫瞧着她的样貌身段在上京城内也是数一数二的,也算得上大方得体,想必你见了也会喜欢的。” “大方得体?”殷玄铮嘲讽似地扯了扯嘴角,“儿臣可不觉得会跟着长乐一起去逛花楼包赌场的人担得上母后这等评价。” “说到这个,难道不是你先让长乐给人下马威的?” 见殷玄铮沉默不语,皇后似有所指地提醒道∶“莫要因小失大,他日你若是再有喜欢的女子,再纳入府中便是了。” 殷玄铮听到这话,这才抬头看向皇后,他派人去江南之事本就过于匆忙,行事也并没有做过多遮掩,皇后会得知此事也并不奇怪。只是听到那句纳入府中,心里还是有些反感。 他本就厌恶一群莺莺燕燕聚在一起,更何况自小长在深宫,见多了那等蛇蝎美人。若是没有遇上谢矜,他倒或许有可能考虑皇后的建议,可偏偏这世上没有那么多的如果。 他自知不是那等滥情之人,谢矜也并非愿意为了天家富贵而愿委身之人。因而对皇后的这番说辞,他并未放在心上,只是起身道∶“既然谢家女今日不在,儿臣还有事,便不多打扰母后了。” “铮儿,你既是太子,便早就应该知道,过分痴情和过分滥情都不是什么好事。” 皇后的语气平淡劝解道,殷玄铮闻言却并未回头,只是脚步一顿,置若罔闻地从清梧居中离开。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没有将这番话记在心上,直到回到自己的寝宫中,皇后今日所说之语还是在他的脑中回荡,明面上是在劝告他,实际却是一种□□裸的警告。 殷玄铮自小便是被当做储君来培养,若是眼下他还不能给出个答复,那便难保不会有人帮他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想到这里,殷玄铮面色不由得多了几分烦躁,下意识地走到书案旁,刚想要拿起桌上的画卷却摸了个空,殷玄铮愣了一下,扫视了一眼桌案,这才发觉自己桌上的摆件似乎有了些许的不同。 原本按照粗细整齐摆放的狼毫笔摆的零零散散,桌上的玉砚都被磕掉了一个小角,还有几本他看过的古籍也都毫无章法地堆在一起。一本薄薄的册子随着他翻动的动作掉了出来。 殷玄铮打开一看,脸色顿时黑了下来,猛然便将它合上扔在了桌旁。 “这两天可有何人来过本宫的寝殿?” 原本正送茶进来的内侍闻言一怔,摇了摇头∶“除了例行打扫的宫人外,便没有了。” 话音未落,一道玉碎之声便在内室响起,只见原本画卷中上好的白玉轴在地上碎成了两半,而殷玄铮的手里还拿着余下的画卷,盯着地上破碎的玉轴,眉头紧皱,不知在想些什么。 内侍眼见正是太子殿下平日最喜欢的那副画,心下一惊,又结结巴巴地补充道∶“昨天皇后娘娘倒是带着谢小姐来过,太妃养的白狐跑进了殿中,许是那个时候不小心撞坏的……” 原本这事他是不敢说的,毕竟小白狐偷溜进来也是因为他们疏于看管,但眼下这情景,他若是还不说出实情,保不好下一个倒霉的就是他们。 “你是说,母后带着谢家女来过?”殷玄铮反问道。 “是,不过谢小姐身子不舒服,便先告辞了。” “以后殿门看的紧点,莫要再让它进来了。”既然是不懂事的白狐狸犯下的事,殷玄铮也不是那等暴戾之人,自然也不会过多追究,冷着脸将桌上的册子一并扔进了内侍的怀里。 “把这东西拿去烧了。” “是。”内侍闻言顿时松了口气,连忙便要起身离开,可刚刚走到门口,却又被喊住了。 “等等。”殷玄铮的目光落在内侍拿在手中的薄册子上,面色复杂,耳根忍不住红了红,抵着唇轻咳了一声,正色道∶“还是再拿回来吧。” 内侍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又把册子放了回去。 殷玄铮盯着桌上的册子又看了好半响,还是没能动手翻开,谢矜今日所说之语还在脑中,让他脸色登时一黑,拉开一旁的暗格,泄愤般地把书扔了进去。 又把画作仔细收了起来,这才命人进来收拾凌乱的桌案。 宫人们一向知道殷玄铮喜好整齐,因此手脚也很是麻利,只是看到角落处的东西是有些疑惑,因着不知该如何处理,只得拿着走到殷玄铮的面前。 “太子殿下,不知此物该如何处置?” 殷玄铮颇为不耐烦的看了过去。 只见一条熟悉的月白色手帕映入眼中。 第28章 金银花 殷玄铮接过宫人手中的帕子, 细腻的丝质布料顺滑微凉,不似寻常绣帕上花鸟虫鱼纹样,手上帕子的角落处绣着一簇栩栩如生的金银花, 花叶舒展间似乎都能嗅到幽幽的香气。 金银花又名忍冬藤, 是一味非常常见的中药材, 民间随处可见,但相比于兰花的高洁, 牡丹的富丽,金银花还是略显朴素了些,甚至很多久居深闺的贵女都不曾识得此花。 但在他的印象里, 却有一个人却极爱在绣帕之上绣金银花图案…… “这是从哪得来的?”殷玄铮将帕子搁在了一旁,凤眸微眯,思索了片刻,蓦然出声问道。 宫人也有些疑惑,不知为何太子的寝宫内室中会出现女子的绣帕, 因而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是在书架旁边捡到的。” “书架旁边?”殷玄铮闻言挑了挑眉, 挑起那条丝帕, 似笑非笑地反问道∶“也就是说曾近有人偷溜进了本宫的内室,而你们却毫不知情?” 此话一出, 一旁的内侍连忙跪在地上,冷汗几乎都要浸透背后的衣衫,讷讷地张了张嘴, 突然间脑中灵光一现, 连忙膝行上前解释道∶“殿下, 这……这或许是谢小姐的帕子。” “哦?” 见太子殿下抬眼看向自己, 内侍觉得还有辩解的余地, 连忙将当日之事和盘托出, “那日太妃娘娘养的狐狸进了内室,就是被谢小姐给抱出来的,许是那个时候,不小心便将帕子落在了这里……” 太子殿下不喜旁人进其内室,本来一只小狐狸进去也就罢了,谁知道他们那日只顾着检查殿中有无损坏的物件,却未曾察觉到还有条帕子掉在这里。 殷玄铮闻言沉默不语,只是指尖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紫檀木桌,那是他正在思考时的下意识表现,室内安静无比,但这声音落在内侍的耳朵里却像是催命的呼声,让他伏在地上的头越来越低。 “郡主!郡主您不能进去!” 宫人惊讶的呼喊声从门外传来,想要将人给拦在门外,却最终只是无济于事,眼睁睁看着身着绯色软烟罗裙的少女推开门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听到声音的殷玄铮皱了皱眉,还未来得及询问,便只见气喘吁吁的长乐郡主推门进来。 “长乐,谁允许你就这么直接闯进来的?”殷玄铮扫了一眼慌张的宫人,冷声问道。“看来之前教习女官教你的规矩你还没学好,” “是长乐失礼了。”长乐郡主听到教习女官四个字,脸色顿时一僵,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道∶“太妃久居行宫,也是许久未见表哥了,因此托我过来走上一遭,一时心急,这才擅闯殿门,还望表哥莫怪。” “知道了,你先回去吧,稍晚些时候本宫回去拜访太妃的。”殷玄铮当下之际心中疑窦未解,一时间也顾不上长乐郡主,只得无奈挥手让她先行离开。 长乐郡主这才点了点头,刚欲告辞时,视线却不经意地扫了一眼旁边,面色忍不住划过一丝惊讶道∶“哎,我的帕子怎么会在这里?” “你的帕子?”殷玄铮闻言愣了愣,指了指桌上的绣帕,“这一条?” “是啊。”长乐郡主点点头,上前一步又道∶“月白色鲛云缎的料子,右下角还用金银双线绣了一丛金银花,花叶上还有个小小的十字,可不就是我前几天就弄丢的帕子么,怎么会在表哥这里?” “你不是一向最爱牡丹,何时竟也喜欢上了金银花?” 殷玄铮没有回答长乐郡主的问题,而是话锋一转,带着凉意的凤眸向她看了过去,似乎想要看透她是否是在说谎一般。 “表哥这是说的什么话,何时有哪条律法规定只能喜欢一种花了。”长乐郡主最是打怵殷玄铮这种神情,眼神都有些闪躲,但还是继续道∶“我倒是觉得这金银花有金有银的,甚是好看。” “你既然说是你的帕子,那不如再给本宫解释一下,它为何会出现在本宫的寝殿中?”殷玄铮明显是不信长乐郡主的这番说辞,忍不住轻嗤一声。 长乐郡主自然早就料到殷玄铮会这么问,思索片刻道∶“前些日子我去太妃宫中请安,许是太妃养的小白狐叼过来的,它一向爱扯这些布料纱幔之类的,倒也不奇怪。” 见殷玄铮手里依旧拿着手帕不为所动,长乐郡主忍不住银牙暗咬,又道∶“我特意去京中锦绣坊请最好的绣娘绣的,表哥若是不信,大可以亲自去查。只是这帕子我当真喜欢,表哥还是还给我吧。” “但愿你今日所言不虚。” 殷玄铮将绣帕搁在了桌子上,长乐郡主见状连忙拿了过去,小心地收入袖中,刚想要告辞,却又迎上了殷玄铮似笑非笑的眼神。 “本宫记得你和谢家女的关系还不错。” “……是,我和谢姐姐一见如故。”长乐郡主手指忍不住蜷紧,连忙又补充道∶“但自打上次之事后,我发誓,我们决定没有再做出什么出格之事。” “拿回去吧。” 殷玄铮站起身来,轻飘飘道∶“到底有没有做出出格之举,那可不是你一个人能决定得了的。” 长乐郡主闻言猛然抬头,却只能看到殷玄铮的背影,抿了抿唇,悄无声息地推开殿门走了出去。 门口的侍女见长乐郡主许久都没有出来,急的都忍不住快要跺脚了,好不容易见门打开了,只见长乐郡主神色匆忙,颇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郡主,我刚刚去打听过了,谢小姐就住在采星阁,眼下才刚刚回去。” “现在已经回来了?”长乐郡主面色一喜,一时间也顾不上身后侍女的呼喊,连忙急匆匆地便朝采星阁走去。 长乐郡主脚步也并不算慢,但是行宫这么大,采星阁风景虽好,但是还是有一段不短的距离,等到她们赶到的时候,谢姝月正一边打着喷嚏,一边生无可恋地捂着腰侧躺在软塌之上。 “谢姐姐!” “长乐?”谢姝月被吓了一跳,刚想起身之际,腰间又是一阵剧痛传来,让她只得又捂着腰躺下,艰难地仰着头看向长乐郡主。 长乐郡主也被吓了一跳,连忙关心地上前查看谢姝月的情况,生怕不小心碰到她的伤处,只得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道∶“谢姐姐,你这是怎么了,可是伤到腰了?” 谢姝月又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点头道∶“不小心撞到的。” “小姐还说呢,都这样了,还非要出门,现在身上的伤这不更严重了。”迎冬拿了件衣服给谢姝月披上,神色无奈,“前几天的风寒还未愈,现在又多了新伤,这又不知道得将养上多久。” 谢姝月拉了拉自己的衣服,心中也是后悔不已,但见长乐郡主一脸担忧,也只得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不小心撞到了罢了,不过你今日怎么突然过来了?” “我之前便一直在行宫陪着太妃,前几日因着有事才回了趟上京,却不料回来的时候,便听说谢姐姐前些日子也来到了行宫。” 说到这里,长乐郡主忍不住有些嗔怒,上前压低声音道∶“谢姐姐,你莫要瞒我,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偷偷进太子表哥的寝宫内室了?” “什么?” 谢姝月闻言一愣,虽然不知长乐郡主是怎么知道的,但也知道长乐郡主心思实诚,总不至于会害她,忍不住抿了抿唇,小声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可是那些宫人们说的吗?” 长乐郡主从袖中掏出绣帕递给谢姝月,这才忍不住松了口气,“这是谢姐姐的帕子吧,金银花的图案可不常见,我一见便知是你的东西。” “没错,不过你这是从哪里找到的?” 谢姝月连忙接了过来,甚至都不需要仔细去看,光是扫一眼,她便知道那就是她前些日子丢失的绣帕,原本以为是落在了路上,她也没放在心上,却不料竟然被长乐给捡着了。 “还能是从哪里,当然是太子表哥那里拿到的。”长乐郡主苦笑不已。 “也幸好我今天去的时候听到了那几个宫人在议论,说是掉了条金银花纹样的绣帕,仔细问过才知道是你来过了。”长乐郡主顿了顿,见谢姝月一脸紧张,安慰道∶“不过谢姐姐尽管放心,我怕太子表哥怪罪你,就推说手帕是我的,眼下应该还没有露馅。” “可是你帮了我,你怎么办,他可是有再责罚你,总不会又给你找了教习女官吧?” 说道教习女官,谢姝月总感觉自己的腰更疼了,忍不住伸手轻轻揉了揉。 长乐郡主摇了摇头,神秘道∶“太妃宫里养了一只小狐狸,谢姐姐见过的吧?” 谢姝月点点头,心中暗自苦笑,那当然是忘不了,自己这一身伤都还是拜它所赐。 “我推说是被那只小狐狸叼过去的,他就算是再想追究,也总不至于对只小狐狸下手吧?” 谢姝月眨了眨眼,未曾想到还有这么一出乌龙,连忙满脸感激的拉住长乐郡主,“长乐,真是太谢谢你了,你可是帮了我大忙……” 长乐郡主不明所以,但还是复而提醒道∶“谢姐姐还是小心一点,莫要再去惹太子表哥了,我看着他对你似乎有些不满,可莫要被他抓住把柄。” 身旁的侍女见两人似乎还要说上好一阵话,忍不住偷偷扯了扯长乐郡主的袖子,提醒道∶“郡主,一会还得去见太妃呢,可别误了时辰。” “差点忘了,我还得赶去太妃宫中,就不多陪谢姐姐了。”长乐郡主也估摸了一下时间,连忙站起身来,转头叮嘱迎冬,“还是尽快找个太医过来好生瞧上一瞧,太医院的章太医听说是这方面的圣手,让他过来看看,千万别落下了病根。” 迎冬点了点头,暗自记在了心里,又起身将长乐郡主送出了采星阁的大门,这才又快步走了回来。 谢姝月正趴在软塌之上,摆弄着手里的那张月白色的绣帕,鼓着张脸不知在气些什么。 “小姐,还是赶紧去跟太子殿下说实话吧。”迎冬眼下是当真怕谢姝月突然玩脱了,到时候两人之间生了嫌隙,反倒不好。 “有什么好说的。”谢姝月恶狠狠地瞪了手上的帕子一眼,似乎想透过薄薄的丝帕去瞪某个人一般,说道∶“他连我的手帕都认不出来,我看说了怕是也没什么用。” 迎冬知道她正在气头上,也只得低声劝道∶“可是皇后娘娘不是一直想要安排小姐和太子殿下见上一面吗,比起到时候见面尴尬,还不如现在说清楚。” “明白皇后再派人来请,就说我病了,出不了门,这人爱谁见谁见,反正我是不去。” 说罢,谢姝月便用盖在身上的衣服盖住了头,摆明了一副拒绝交流的姿态。 迎冬只当她是耍脾气,无奈地下去准备药酒,派人去太医院去请章太医,但却不知是不是因为谢姝月当真是个乌鸦嘴,明明只是随口一说的事,却第二天倒真是病倒在了床上。 原本身子就未痊愈,她那天又跑到山上去吹了冷风,再加上身上的腰伤,三管齐下,就算是不想病倒怕是都悬。 皇后听到这个消息也是有些吃惊,看着一旁站着的太医,皱眉问道∶“不是说调理调理就能大好的么,怎么又变成了这番模样?” “皇后娘娘恕罪,谢小姐身子本就弱些,许是夜里又着了凉,这才导致风寒侵体。”太医连忙拱手道,“微臣与其他两位太医已经配好了药,相信只要好生养着,很快便可以痊愈。” 皇后点了点头,又嘱托了几句,这才挥手示意他们退下,看着满桌的菜色,神色中有些可惜。 “原本还想让她一起过来用早膳的,今天倒是又不赶巧了。” 皇后扫了一眼对面正襟危坐的殷玄铮,倒是颇为纳罕,虽然不知他今日怎么这般主动要见上谢家女一面,便只当是他想通了,但毕竟是一大早就等在这里了,怕殷玄铮有怨言,只得安抚道∶“今日她确实身体不适,不过以后时间还多,等改日再见倒也无妨。” 殷玄铮今日倒是难得穿了一袭带着青竹暗纹的白衣,坐在座位上沉默不语,倒是没有之前身着玄衣时的那般冷冽骇人,反倒是当真像是个芝兰玉树,温和有礼的谦谦公子,闻言点了点头。 “母后,我去看一下她吧。” 殷玄铮思索了片刻,骤然出声提议道,倒是让皇后一时间都没能反应过来,半响才难以置信地疑惑道∶“你要去看她,现在?” “不妥,她现在还卧病在床,女孩子家家的脸皮薄,虽说已经订了婚事,但你去多少还是不有些方便……” 殷玄铮见皇后有些犹疑,信口便给自己胡诌出了个理由,“她现在身后是镇国公府,又挂着准太子妃的名号,若是就这么不管,难免会招人闲话,儿臣也并非那等冒犯之人,只是去慰问一番罢了。” 皇后细想之下,倒也觉得当真有几分道理,又见殷玄铮这么积极,也只得点头同意了下来。 眼瞧着殷玄铮颇有些着急忙慌地走出殿门,忍不住与身旁地素心调笑道,“铮儿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前些日子还嫌弃地不得了,今日怎么倒像是怕自己的太子妃跑了似的。” 素心和身旁的宫人闻言也忍不住抿着笑了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俏皮话逗皇后开心。 但笑归笑,他们却不知道,殷玄铮还当真是存了这个想法的,看着就在不远处的采星阁,原本就急匆匆的步伐更是又快了几分,身后的内侍都有些跟不上,只得一路小跑。 眼见方为真,虽然调查了许多遍谢矜的身份,都并未和谢家女有任何关联,但殷玄铮想了一夜,却总觉得哪里有些说不上来的不对劲,因而一大早便赶到了皇后宫中,甚至为此特地换了一袭白衣。 结果临门一脚,却又告诉他,人病在床上根本来不了。担忧和好奇在心中萦绕,这才让他一时冲动做出这等决定。 “表……表哥……你怎么来了?” 长乐郡主刚刚从采星阁大门中走出来,迎面便遇上了冷着脸的殷玄铮,一时间话里都有些结巴,悄悄给身边的侍女使了个眼色。 侍女愣了两秒,连忙趁机偷偷地又跑进了采星阁内。 “听说她病了,来探望一下罢了。”殷玄铮抵唇清咳了一声,刚想上前,却突然又被长乐郡主拦下。 “这……谢姐姐刚刚已经吃了药睡下了,表哥不如明日再来?”长乐郡主尴尬地笑了笑,她不知道为何殷玄铮今日来见谢姝月心情这么好,但却知道要是他真的走进去了,那心情恐怕绝对好不起来了。 殷玄铮皱了皱眉,刚想要从一旁走过,长乐郡主却又将人给拦了下来,硬着头皮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而刚才的侍女一路快步穿过阁中的小院,走向内室敲了敲门,迎冬开门见到来人时,心中难免有些疑惑,问道∶“怎么又回来了,可是落下了什么东西?” 侍女连忙摇了摇头,看了一眼正在床上一边磕着瓜子,一边翻着话本的谢姝月,顿时眼前一黑,都快被急死了,连忙说道∶“大事不好了,太子殿下突然过来了。” “说是要来探望谢小姐,现在人都已经到了采星阁外了。” 第29章 探望 “小姐, 你快去躺下啊。” 迎冬慌里慌张的收起了谢姝月的话本,又把桌子上的蜜饯糖葫芦瓜子尽数搁在了一旁的柜子里,连忙提醒着还楞在当场的谢姝月。 谢姝月嘴里还嚼着没咽下去的瓜子仁,闻言脸上更是带了几分怒意, “你是说太子殿下现在就过来了?” 长乐郡主的侍女不明所以, 点了点头回答道∶“对啊,现在郡主正在外面拦着呢。” “人才刚刚生病, 他就眼巴巴地跑过来探望, 倒还真是积极。” 谢姝月冷哼了一声,心里蓦然升起了一些酸涩, 话里的那股子醋味怎么挡都挡不住。 大骗子,不是说不喜欢自己的未婚妻么, 现在倒是来的比谁都快了, 原来之前都是唬她的! 虽说自己就是被探望的当事人,但谢姝月还是有些莫名的不爽, 冷着脸说道∶“告诉他说我已经睡下了, 不方便见客。” “可是太子殿下执意要见谢小姐……” 谢姝月难以置信地抬头, 更是升起一阵无名之火,咬牙赌气道, “行啊,那就让他进来吧,我看他到底敢不敢进来!” 长乐偷偷觑了一眼内室依旧紧闭的大门, 心道谢姐姐怎么还没有收拾好,只得依旧严严实实地挡着殷玄铮,不敢让他进去。 “长乐, 本宫不过是想要探视一番, 你何必这么慌张?”殷玄铮似笑非笑地看向长乐郡主, “还是说,里面其实另有古怪?” “……怎么可能,当然没有。”长乐郡主干笑了一声,心里的焦急却是越来越浓了。 “既然没有,那就让开。” “这……” “是太子殿下在外面吗?”柔媚的女声和着哗啦哗啦的水声从内室中传来,因着隔着有点远,模模糊糊地听不真切。 殷玄铮闻言怔在了原地,声音确实悦耳动听不假,好似裹着雨珠的靡丽花朵,带着一股勾人的媚意,单是听声音便知其势必是个尤物,但却与记忆中带着一丝清脆的声音毫无任何相似。 似是因为殷玄铮并没有回答,哗啦哗啦的水声骤然停了下来,布料上身传来窸窸窣窣的摩擦之声,脚步声逐渐变得清晰,女声轻笑道∶“太子殿下可是特意为了臣女而来?臣女适才正在沐浴更衣,倒是有失远迎了。” “门未锁,殿下请进便是。” 暧昧的话语好似带着小钩子一般,说到最后几个字时还略微有些沙哑,长乐郡主听了都忍不住面色一红。 殷玄铮闻言却皱着眉头猛地后退了好几步,但仍旧有些不死心道∶“你是……谢姝月?” 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含着笑意的轻笑声传来,“是与不是,殿下进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说罢,原本紧闭的雕花木门轻轻一动,似是即将便要打开。 “不必了!” 怕自己看到什么不该看的,殷玄铮冷着张脸别过了头,沉声道∶“既然谢小姐身子不适,还是好生静养着吧,本宫就不多打扰,先行告辞了。” “殿下?”门内的女声不知殷玄铮为何态度突变,态度都有些急切道,“殿下怎么突然要走了?等一下……” 殷玄铮更是不敢多留,像是背后有什么洪水猛兽追着一般,连忙拂袖快步离开。 “太子殿下?” 还未踏入采星阁大门的谢轻寒看着面色不虞匆匆走出的殷玄铮,面露疑惑。 “谢轻寒,你能不能管管你妹妹?” 殷玄铮黑着张脸,想到刚才之事,顿觉自己不仅是白跑一趟,差点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只得憋着火道∶“简直不成体统!” 谢轻寒闻言也是面色一凝,唯恐谢姝月又想要为了退婚去招惹太子,只得无奈问道∶“不知月儿又做了什么事,还望殿下告知。” “她……”殷玄铮想到刚才之事,脸色更是难看,恨不得立马便要从这是非之地离开,拂袖便走过谢轻寒的身旁,甩下一句∶“你自己去问她吧。” 谢轻寒面色一凝,生怕谢姝月又出了什么事,连忙快步踏进采星阁的大门。 长乐郡主还未能从刚才的震惊中反应过来,见到匆匆赶来的谢轻寒也愣了愣,这才打了声招呼道∶“谢世子怎么也来了?” “见过郡主。”谢轻寒拱手行了一礼,这才把目光放在内室紧闭的木门之上,疑惑问道∶“臣适才见太子殿下匆匆离开,不知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这个……”长乐郡主讪讪地笑了笑,解释道∶“谢姐姐生病了,刚刚太子表哥想要来探视一番,但是有些不太方便……” “不方便?” 还未等长乐郡主去解释,内室里就传来谢姝月疑惑的呼喊声,“长乐,太子殿下都走了,你怎么还不进来啊?” “啊?”长乐郡主捏着自己的衣角,有些尴尬道∶“我现在进去……也不太方便吧?” “有什么不方便的?” 谢姝月皱了皱眉,唰的一声就将面前的木门打开,看着门外站着的长乐郡主和谢轻寒愣了一下,讷讷道∶“大哥怎么也在啊。” 看着倚在门上穿的整整齐齐的谢姝月,长乐郡主疑惑地眨了眨眼,探着头向里面看去,只看到了一个装着水的铜盆和一件被揉的皱皱巴巴的衣服。 “长乐,你在找什么呢?” 熟悉的柔媚女声从耳畔传来,长乐郡主顿时一激灵,转头才发现谢姝月正按着自己的喉咙,笑眯眯地看着她。 “谢姐姐,你吓死我了。”长乐郡主这才松了口气,好奇地有模学样道∶“原来你竟然还会这一手,当真有趣。” “你想学的话,改日再教你。”谢姝月侧过身,让出的地方,“别再外面站着了,赶紧进来吧。” “今天还是算了。”长乐郡主冲自己的侍女招了招手,抱歉道∶“我母亲今日要来行宫给太妃请安,稍晚些时候我也得一并前去,就不打扰谢姐姐休息了。” “好吧,那话本你可不要偷偷看完了啊。” 谢姝月颇有些可惜,但也只能挥了挥手和长乐郡主作别,直到看着长乐郡主走出采星阁的大门,这才带着谢轻寒走了进去。 迎冬早就将地上的狼藉给收拾干净了,让其他宫人都下去,又非常有眼色地关上了门。 “不是说重病在床吗?” 谢轻寒打量了一下活蹦乱跳的谢姝月,淡淡道。 “是病了呀,不过今天一早还有些难受,吃了药之后现在好多了。”谢姝月慢吞吞地又坐在了垫着靠垫的椅子上,不动声色地揉了揉自己的腰。 “你又干了什么,我见刚刚太子又被你给气走了。” 谢轻寒见状也只得面露无奈地坐在对面,谢姝月却好似不觉其中的利害之处,笑眯眯地递上了一把糖炒栗子,“宝安居新炒出来的,长乐一早就派人去买了,甜得很,大哥要尝尝吗?” 眼见着谢姝月面带期待地看着他,谢轻寒刚到嘴边的质问之语又咽了下去,只得接了过来,放在手上也不吃,委婉道∶“你莫要再去惹太子殿下了,他不是什么好相与之人,若是哪天真的把他惹火了,那才是真的麻烦大了。” “我可没有惹他,是他自己莫名其妙地就走了,可不要赖在我的头上。”谢姝月头都不见抬上一下,手里仔细地剥着栗子,闻言轻哼了一声说道。 “我与外祖父商量了一下,打算再去寻明空大师问上一问,看看还是否能有所转机。” 想到这里,谢轻寒未免又叹了口气,安慰道∶“你莫要为此过分担忧,退婚一事还需要从长计议。” “谁说我要退婚了?” 谢姝月猛地直起了身子,面上闪过一丝痛色,但还是坚持正色道∶“我现在想通了,嫁给太子也算不错,这婚不退也罢。” 不知谢姝月为何突然转变了态度,谢轻寒只当她是在为家族考虑,怕连累到他和外祖父,忍不住心下一暖,心疼道∶“太子确实并非良人,我与祖父自然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你往火坑里跳,你放心便是。” “才不是跳火坑……”谢姝月小声嘟囔道。尽管自己每天都在心里暗骂殷玄铮,但却见不得别人也骂自己的心上人,尤其还是自己的亲哥哥。 实在是气不过,她忍不住站起身来,又把谢轻寒手里的栗子抢了回来,气鼓鼓道∶“不给你吃了,你还给我。” 谢轻寒不明所以,只得眼睁睁地看着谢姝月又把自己手里的栗子夺了回去,俊逸的脸上满是疑惑。 “说起来,你怎么会突然到行宫来,不是说奉旨南下江南了吗?” 谢姝月又安安稳稳地坐了回去,不动声色地岔开了话题,自打那日她感染风寒不久后,因着江南发生匪乱,皇帝便下旨让谢轻寒前去探查,但这才过了不到半月,谢轻寒就赶了回来。 “江南之事已经解决了,我便先赶回来了,听说你在行宫又病了,外祖父不太放心,让我过来看看。” “说起来,自打上一次之后,我还没有再去拜见外祖父。” 说到这里,谢姝月也是叹了口气,思索了一下才遗憾道∶“早知道就不来行宫了,怕是要回京的话,皇后又要问起。” 虽然在行宫里能逗逗殷玄铮也还不错,不过总是困在这里,未免也太无聊了,让她都忍不住想起之前和长乐一起逍遥快活的幸福日子。 “正好父亲的生辰快到了,你也可以正好趁着这个时候回去。”提起宣平侯,谢轻寒脸色平淡,似乎真的只是把他当做一个借口来用。 “宣平侯的生辰。”谢姝月脸上也忍不住带上了一丝嫌弃,她着实是不想再看到侯府那一帮糟心玩意儿,无奈问道∶“我可以不去吗?” “随你。” 意外于谢轻寒这么好说话,谢姝月忍不住一脸震惊地抬头看着他道∶“我还以为你会再劝上我几句呢。” “没必要。”谢轻寒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补充道∶“反正我也不想去。” 谢姝月顿时眼前一亮,又把刚刚抢过来的糖炒栗子又塞回了谢轻寒的手里,像是又想到了什么一样,笑眯眯道∶“只是不知大哥能否再帮我个忙……” ———— 殷玄铮回到寝宫时,凌轩也行色匆匆刚刚赶到,手里还拿着一本薄旧的册子。 “殿下之前怀疑之事,属下已经去调查过了,只是这谢姑娘确实不是谢小姐。” 凌轩将手上的册子单独翻到了一页,这才又递到了殷玄铮的面前,“谢矜姑娘祖籍在距离上京并不远的青州,家里之前经营着城内数一数二的药铺,后来父母早逝,这才来到了上京。” “这是属下派人连夜赶赴青州取到的族谱。” 殷玄铮接了过来,果不其然在上面的一页角落里见到了谢矜的名字,看着族谱的书页都有些泛黄,想必也应该是有了些年头。 “至于谢小姐……”说到这里,凌轩顿了顿道∶“谢小姐多年前便离开了宣平侯府,去了京郊的庄子,虽然也算得上擅长打理庄中事务,不过因着身体原因深居简出,平日里极少离开庄子。” “以及那条绣帕,也确实是长乐郡主在锦绣坊定做的,当日还是长乐郡主的侍女珠儿亲自把东西取走的。” “这谢矜姑娘和谢小姐……怎么看都不太像是同一个人。”瞥了一眼凝眉沉思的殷玄铮,凌轩又试探性地道∶“要不属下再回去接着查查?” 凌轩尽量让自己的语言委婉了一些,只是话里话外,都在用铁的事实告诉殷玄铮,他要找的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毕竟光是谢矜的身份他便已经查上了两三回,确实没有觉出什么异样。 殷玄铮也自然听懂了他的意思,靠在椅背之上微微阖眼,沉声道∶“就这样吧,不用再去查了。” “太学堂那边可有消息?” 凌轩摇了摇头,这才道∶“属下按照吩咐把信和药一并送去了薛氏药铺,不过薛掌柜说,谢姑娘这几日都正在家休养,恐怕是暂时没有精力。” “那薛掌柜可有具体说说她的伤怎么样了?” 听到这里,殷玄铮心下又是难免有些焦急,毕竟那日他是亲眼看着矜矜面色有些不太好,想必也是因为受了伤的缘故。 “薛掌柜说没什么大碍,只是普通的撞伤,多养上几天应该就可痊愈。” 殷玄铮这才松了口气,但是心中仍然有些疑窦,谢姝月与谢矜既不是同一人,那谢矜的未婚夫,又到底应该是何人…… 第30章 丽妃 苟新瑞总觉得太子殿下这人有点奇怪。 就像眼下, 他刚刚新官上任不久,因得皇帝宠信,便直任其为大理寺少卿, 这才让他有机会随着几位重臣正坐在偏殿的议事厅之中商讨要事, 虽然他全程几乎是一语不发, 但却受到了最多的关注。 而这罪魁祸首, 就是坐在上首处的太子殿下。 “本宫听说苟少卿是青州之人?”殷玄铮神情平静地翻完了刑部所递上来的卷宗,突然没头没脑地问向苟新瑞。 骤然被点到名字,苟新瑞心下一惊, 连忙恭谨道∶“是, 臣的祖籍乃是青州。” “青州距上京城虽是不远,但苟少卿既然已经留任京中,不如把家中妻儿也一并接过来,也好有个照应。” 其实若是按照盛朝的惯例, 新科状元郎在任命官职时, 大多会先调派到各大州县, 经过一番考察之后,再回调京城。而一般家中妻小也会随着一同前往调任之处。 不过苟新瑞因着对刑律别有一番见解,皇帝又对其赞叹有加, 便因此越过了向地方调任的过程, 直接委任其为大理寺少卿。其家人也确实应该迁到上京居住才更方便一些。 只是这话若是放在常人的嘴里还是善意提醒,但从殷玄铮的嘴里说出来, 却怎么想都觉得不太对劲。 见苟新瑞也是一脸疑惑,呆着张脸一时间都没能反应过来, 坐在他旁边的阁臣只得悄悄提醒一下∶“苟少卿, 殿下在问你话呢。” “回殿下, 臣现在尚未婚配, 也并无妻儿,只是已派人将家中父母接过来同住而已。” “尚未婚配?”殷玄铮倒像是来了兴趣一般,又问道∶“本宫怎么听说苟少卿早就有了一门指腹为婚的亲事。” 见殷玄铮还算的上是和颜悦色,苟新瑞心里也放松了稍许,拱手实话实说道∶“家母之前确实为微臣定下了一门婚事,只是春试事忙,便一直耽搁了下来。” 不知为何,苟新瑞总觉得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太子的脸色似乎都冷了下来,那双如墨的凤眸夹着寒意瞥了他一眼,却最终没能再继续说什么,反倒是苟新瑞越来越迷惑。 刚才之事似乎只是君臣之前的寻常闲聊,就连刚刚的好态度都是昙花一现,殷玄铮将手上的刑部卷宗一一还给了阁臣,又恢复了往日杀伐果断的模样,坐在底下的阁臣这才松了口气,又连忙投入了江南水匪一事的商讨。 不过直到走出偏厅的大门,苟新瑞都还有些迷糊,悄悄拉住了熟悉的大臣,压低声音问道∶“安尚书,我还是第一次见太子殿下,不知太子殿下今日之语到底有何深意?” 安尚书闻言,捻的胡须的手指都是一顿,和一旁的刑部侍郎对视了一眼,摇了摇头道∶“君心难测。” “不过苟少卿年少有为,又得陛下宠信,太子殿下关心一下,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还是莫要多想了。” “此言差矣。”刑部侍郎不赞同地看了一眼安尚书,这才转头对苟新瑞道∶“依老夫来看,太子殿下此番怕是要重用苟少卿了。” 苟新瑞原本还乌云遍布的脸色闻言顿时一亮,连忙问道∶“张侍郎,此话可当真?” “那是自然,毕竟眼下刑部正是用人之际,苟少卿自然是不二之选。” 见在朝中一向人脉深广的张侍郎点头,苟新瑞这才放下心来,连忙拱手便要告辞回去,脚下的步伐都快了不少,恨不得立刻就赶回大理寺内处理事务,也好不负皇恩浩荡。 眼见着几位阁臣三三两两的从偏殿里走出,谢姝月非常自觉地借着茂密树丛的遮掩走上了一旁铺着鹅卵石的小路,隔着枝叶遥遥看着依旧华丽巍然的太子寝宫。 “迎冬,你说他到底有没有发现?还是说他已经知道了,现在生气了。” 谢姝月抿了抿唇,颇有些不太乐意,自打那日之后,殷玄铮就像是销声匿迹一般,再也没有来过采星阁,而皇后又以为他们已经见过,也便不再隔三差五拉着两人见面。 这一来二往的,倒当真让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好不容易又熬了几天,眼见着她就要离开行宫回上京城了,也不见殷玄铮有任何的表态,因而在去辞别皇后之前,她还是没忍住先过来看了一眼。 “小姐若是想知道,自己进去一问便知。” “那还是算了。”谢姝月闻言别过了头,扯了扯自己的袖子又道∶“我要是这么进去了,之前的努力不就都白费了么。” “才不管他,我们现在就去见皇后,不然一会时间该晚了。” ———— “谢小姐,皇后娘娘现在不在宫中。” 皇后宫中的女官听完谢姝月的来意连忙补充道∶“临行前娘娘还吩咐了,若是谢小姐来寻,便直接去太妃宫中即可。” “太妃宫中?” 谢姝月闻言眉头轻蹙,但还是问道∶“不知皇后娘娘去了多久了,不然我还是在这里等上一等吧。” “皇后娘娘刚刚才从殿中离开,一时半会怕是回不来的。”女官冲谢姝月摇了摇头。 谢姝月看了一眼已经快要高高挂起的日头,心下无奈,也只得让迎冬先回去告知谢轻寒,自己慢吞吞地向太妃宫中走去。 也幸好太妃所住的寿安殿据此不远,谢姝月向门前的内侍表明了来意,不多时便见皇后身边的素心小跑着出来。 “谢小姐快进去吧,皇后娘娘正在里面呢。” 谢姝月点了点头,这才跟上了素心的脚步,太妃的殿中并不似其他宫殿那般奢华,一切摆设用物都颇为素雅,书案上摆放着不少经书,似乎还特地燃着礼佛时所用的檀香。 “娘娘,谢小姐过来了。”素心将人一路引到了正殿,这才悄无声息地退回皇后的身边。 谢姝月敛了一下神色,这才轻轻抬眼,只见皇后的身边还坐着一个保养得宜的老妇,眼角虽然已经有了细细的皱纹,但依稀可见年轻时的光彩,身着一袭长寿松图样的宫装,早就生了不少白发的鬓间插着几支黄玉簪。 而在其身旁,还有一个打扮地颇为俏丽的宫妇,相比较皇后的雍容华贵,此人虽也身着锦绣,头配珠翠,但却别带有一番风情,此时正慵懒地坐在椅子上,上下打量着谢姝月。 谢姝月不喜这种有些冒犯的眼神,下意识的低下了头,行礼道∶“臣女见过太妃娘娘,皇后娘娘。” 似是才意识到谢姝月并不认识眼前之人,皇后连忙提醒道∶“这位是丽妃,你不常在宫中走动,认不出来倒也有情可原。” “臣女见过丽妃娘娘。” 听到丽妃二字,谢姝月动作一顿,丽妃便是睿王的生母,在宫中极得圣心,如今倒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快起来吧。”太妃面色慈爱,连忙让身边的女官扶起谢姝月,这才冲她招了招手,“这便是铮儿的太子妃吧,快过来让哀家瞧瞧。” 谢姝月轻轻抿了抿唇,这才上前走到太妃的面前。 “长得是标致。”太妃满意地点了点头,含笑对丽妃道∶“我倒瞧着,连你年轻时都被比下去了。” 丽妃闻言也是捂嘴轻笑,这才起身走到谢姝月的面前,带着点翠缠金丝护甲的手猛地挑起了谢姝月的下巴,仔细端详了一下谢姝月的眉眼,意味深长道∶“确实生的好,倒底是太子殿下有福气。” 尖锐的护甲微微陷入皮肉,虽然不至于弄上出血,但依旧有着微微的痛感,等到丽妃把手放开之时,谢姝月的下巴上都已经泛起了红痕。 “哎呀,怎么这就泛红了,是本宫下手失了轻重了。”丽妃瞥了一眼谢姝月的下巴,有些惊讶地出声道。 皇后见状也是微微皱起了眉头,见有些不知所措的谢姝月,出声帮她解围∶“月儿,你今日过来可是有什么急事吗?” 谢姝月这才松了口气,连忙道∶“臣女身子已经痊愈,父亲又生辰在即,此番前来便是想要返回上京,特来向皇后娘娘禀报。” “此事谢世子也与本宫提起过。”皇后沉吟片刻,这才道∶“罢了,你既有孝心本宫也不好拦着,今日你便先回去吧。” “谢皇后娘娘。” 谢姝月听罢,连忙匆匆行了个礼便要离开,只是丽妃却依旧站在太妃的身旁,抱胸笑眯眯地看着她,让她的心里凭空生出了许多寒意,连忙快步走出寿安殿。 直到接触到外面暖洋洋的阳光,她才勉强回过神来,连忙一路赶往行宫的大门。 谢轻寒早就在那里等候多时了,见到气喘吁吁的谢姝月,心下有些不解,但怕现在人多眼杂,直到两人一起上了马车才出声问道∶“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 “在太妃的宫中遇见了丽妃。”谢姝月叹了口气,“被拉着说了会话,所以才额外多耽搁了一会。” “丽妃?” 谢轻寒闻言似是想到了什么,眉头忍不住轻轻皱起,问道∶“那你可有遇上睿王?” 见谢姝月摇了摇头,谢轻寒才松了口气,这才又交代道∶“这母子俩向来都是如出一辙的笑里藏刀,以后遇见她们能避则避,免得吃亏。” “对了,你应当还没见过睿王吧,他这人一贯假清高,不过你现在名义上还是准太子妃,一般他也不敢过分冒犯于你。” “……”,谢姝月闻言骤然陷入了沉默。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几天前睿王还对着她吟了首酸诗…… 第31章 秋菊 “怎么了?”见谢姝月面色古怪, 谢轻寒疑惑地出声问道。 “……没什么。”谢姝月摇了摇头,还是先把嘴里的话又咽了下去,侧身轻轻掀开车帘, 刚想转移话题, 只见行宫的门前正停着太子府的马车。 谢姝月一怔, 忍不住问道∶“太子也要回上京城?” 谢轻寒也凑过去看了一眼,这才点了点头, “前些日子江南水匪一事已有分晓, 前朝事忙, 太子回去也不奇怪。” “那就好。”谢姝月闻言抿唇一笑,小声嘟囔了一句, 这才放下车帘。 因着谢姝月在行宫多耽搁了时间, 他们赶回镇国公府的时候, 太阳已经隐隐有西落之势了,倒正是一片霞光漫天之景。 “回来了。”镇国公依旧如初见时那般背手立在廊下, 见到谢姝月和谢轻寒二人踏入大门这才沉声说道。 谢姝月提着裙摆小跑过去,乖巧地喊了声外祖父,引得镇国公又是欣慰一笑。 只是看着那张带着五分熟悉的面容, 镇国公眼圈都有些发红,怀念道∶“从我见你第一眼, 就觉得你生的和蓉儿极为相像, 总想着你若真是我的亲外孙女该多好, 却不料如今却真是得偿所愿了。” 镇国公口中的蓉儿,说的便是谢姝月的生母苏蓉,镇国公此生唯娶一妻, 也唯有一女, 却不料在外征战之时, 最亲近之人却接连因病逝世,其中不为人知的酸楚可想而知。 谢姝月自知再多安慰的话语都安慰不了镇国公内心的缺憾,只得默默陪伴在他的身旁,无声表达着自己的心意。 “你这些年过得好吗?”镇国公看了一眼谢姝月,又是气愤又是心疼地叹息道∶“宣平侯是个黑心肝的,好歹也是他的亲生骨肉,这些年竟然只管把你扔在庄子上糟践。” “外祖父放心,我过的可比在侯府自在多了。”想着让镇国公再高兴点,谢姝月故作俏皮地说道。 镇国公也从谢轻寒口中得知谢姝月虽然这些年来不受宣平侯重视,但靠着自己也还算过得不错,心中倒是略略宽慰了不少。 眼见着门口的侍卫时不时就要看过来几眼,镇国公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只得先对二人道∶“我还要进宫面圣,估计得去不少时间,寒儿,你照顾好妹妹。” 谢轻寒点点头,只见镇国公又匆匆离开,这才无奈对谢姝月道∶“最近藩国隐有动乱之像,外祖父隔三差五便得往御书房跑。” “你若是有什么想问的便一并问了吧。” 许是看出了谢姝月心中的困惑,谢轻寒轻叹一声,在身后的太师椅上落座。 “我确实一直有一件事搞不明白。”谢姝月顿了顿,抬眼看向谢轻寒,直接了当问道∶“我想知道,我到底是为何从苏夫人的女儿变成了琴姨娘的女儿的。” “据当初接生的稳婆说,那时母亲与琴姨娘同时生产,但是琴姨娘诞下了一个死胎,于是便买通了稳婆将你给换了过去。” “琴姨娘和母亲生的有几分相似,母亲也一向待她极好,却没想到她会做出如此之举,” “母亲本就伤了身子,又因着这事郁结于心,再加上外祖母过世的打击,因此没多久便重病逝世。”谢轻寒垂着眸子,不知在想些什么,“后来外祖父从战场回来,便将我带回了镇国公府抚养。” 毕竟是自己多年以来认定的母亲,未曾想到其中竟还有这么一段不堪的往事,谢姝月听着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声音干涩道∶“琴姨娘没过几年,也紧随其后中毒而亡。” “中毒而亡?”谢轻寒面上划过一丝诧异,“当初府上都在说她是暴病而死,你又如何得知她是中毒而亡?” 即使时隔数年,但想到那段往事,谢姝月还是忍不住有些瑟缩,只得将情况简单地描述了一下,又犹豫了片刻才说道∶“后来我又查到,琴姨娘所中之毒,不是旁的,正是粉娥娇。” “而贩卖粉娥娇的南疆商人倪向说,当年侯府买走了两株粉娥娇,一株在老夫人手上,一株在侯府的妾室手中。” 谢轻寒自然知道谢姝月是有些门路的,因此也并不多做怀疑,但眉头却是越听便皱的越紧,思索片刻道,“我只知道李姨娘那里是有一株的,但记得你当日也曾拿出过几朵粉娥娇,祖母似乎并不知情。” “我的粉娥娇是偶然才得来的,至于李姨娘那就未知了。”谢姝月面色凝了凝,思索道∶“看着确实不像作假,祖母不知情,可不代表她身边之人也不知情。” “这么想来,母亲的死因也有些奇怪,与祖母最近所患之病极为相似。”谢轻寒也是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府上定然有人早就与南疆之人有所联系。” 谢姝月补充道∶“粉娥娇花瓣虽然可入药,但过度服用,便极易导致身体虚弱。老夫人身边既然有知情者,那这病的原因就有待商榷了……” 毕竟此事有些冒险,镇国公又没有回来,两人经过了好一番商议,这才又赶着天黑回到了宣平侯府,一路上东西都没来得及放下,便直奔老夫人的住处。 “世子,大小姐,你们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老夫人身边的秋菊见到两人吓了一跳,连忙问道。 “听说祖母身子抱恙,我们便想着来看望一下。”谢姝月面色不改道。 她对秋菊还有些印象,记得刚来侯府第二天,老夫人就是派秋菊过来请她过去用早膳的,只是当初见秋菊之时,还觉其模样可人,但不过两月有余,她便已经肉眼可见地憔悴了下来。 谢姝月的眼神不经意地落在她的袖口之上,上面泛着大块红斑,看着格外可怖。 见谢姝月看过来,秋菊连忙把自己的衣袖又往下拉了拉,这才勉强笑道∶“两位还是请回吧,老夫人适才已经睡下了,李姨娘正在里面侍疾呢。” “既如此,那倒是可惜了。” 谢姝月和谢轻寒悄悄对了一下眼神,突然故作惊讶地走到秋菊身边,鼻子轻轻嗅闻了一下,赞叹道∶“秋菊姐姐衣服上熏得是什么香,倒是不似寻常的花香,还隐约带点甜意。” “有吗?”秋菊闻言脸色一僵,闻了一下自己的衣衫,摇头道∶“大小姐说笑了,奴婢一直不熏香的。” “我闻着倒挺像是我之前摘的花,那个香味确实让人格外印象深刻。” 秋菊脸上的表情越来越不自然,正巧内室出了些声响,她顿时悄悄松了口气,连忙告辞道∶“或许是老夫人有什么需要,我这就过去看一下,世子和大小姐还请自便。” 看着秋菊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身影,谢姝月冷哼了一声,这才对谢轻寒道∶“她必定有鬼。” 其实哪有什么粉娥娇的香味,不过是谢姝月随口一诈罢了,却不料这秋菊这么容易就手忙脚乱了。 只是可惜现在这深更夜色的时候,就算真的想要调查,也不过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谢轻寒思索了片刻才道∶“我让人今晚去查查秋菊的来历,估计明天就会有结果了。” “也只能先这样了。”谢姝月无奈也只得点头,跟过路的侍女要了个灯笼,转身向自己的小院走去。 “小姐可算是回来了。” 还未踏进院门,熟悉的声音从前方传来,谢姝月抬头才见,原是去处理铺子之事的绿芍。 绿芍许久未见谢姝月和迎冬两人,嘴上的话倒是不少,一路从大门说到内室,都没见怎么停过。 迎冬倒是听的正欢,谢姝月今日却因为突然经历了不少事,心中始终有块大石头压着,颇有些闷闷不乐。 “小姐这是怎么了?”不明所以的绿芍轻轻碰了碰迎冬,小声问道。 迎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得摇了摇头。 绿芍思索了片刻,却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连忙从一旁的包袱里掏出一封信和一个小盒子,递了过去,“差点忘了,我回来的时候正好遇上了薛掌柜,便将陆公子的信一块拿来了。” 谢姝月把小盒子打开,发现里面是一盒药膏,旁边还用纸条注明了用法,说是治疗撞伤扭伤别有奇效。 迎冬凑过来看了一眼,顿时笑道∶“这倒是正好,小姐腰伤未愈,用这个应该能好的快些。” “小姐伤着了?”绿芍闻言连忙问道,“没有伤到筋骨吧?” “没事,就是撞了一下,不打紧。” 到底是心上人对自己的关心,谢姝月心里还是忍不住涌上一阵暖意,薄薄的书信还拿在手中,她迫不及待地打开,一行一行地看下去,这才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样,神色变得越发的微妙起来。 “小姐,怎么了?”迎冬颇为纳罕。 “没事。”谢姝月将信又原封不动地装回了信封,慢吞吞地拿起茶盏抿了口茶。 “我突然觉得,让他再多等上几日也挺好的。” 第32章 马姨娘 谢姝月一向喜欢午睡, 本来今天上午刚跟谢轻寒讨论了一下昨夜之事,还未来得及补上一觉,便听说老夫人的情况有所好转, 她只得收拾了一番又赶了过来。 只是还未踏进院门,便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里面走出。 谢雪柔今日穿了一袭桃粉色的薄纱襦裙, 裙摆飘逸如同待绽的花瓣,是近期上京城中最时兴的打扮,尤其额上还点着菱形花钿,更显得她俏丽妩媚,明明是从病重祖母的房中出来,脸上的神色却颇为自得。 那倒不能全怪她在此时还打扮的花枝招展, 平日里, 老夫人一向古板又固执,最是厌恶这等轻浮打扮, 每每见到多会痛斥, 而李姨娘也劝她再三忍耐, 莫要引得老夫人厌恶。 毕竟府上无主母,儿女的婚姻大事便得一并交由老夫人拍板,谢雪柔即使心中再有不满, 也只得忍下,只是每次见到谢姝月,总有会升起一些嫉羡。明明同样都是庶出, 谢姝月能当太子妃一跃成为人上人,她又凭什么只能屈居人下, 还要努力讨好祖母。 反正老夫人眼下也正昏迷着, 自然也看不到她穿的什么, 而今日进去晃一圈也不过是为了做给旁人看罢了。 穿着浅碧色衣衫的妇人安静地站在院外, 柔顺的面容上无悲无喜,只是静静地侯在院外,唯有手上还小心翼翼地牵着一个男童,见谢雪柔出来,微微点了一下头算作打了声招呼,“二小姐。” “原来是马姨娘。”谢雪柔挑着眉打量了一下站在原地不声不响的马姨娘,原本怨念颇深的情绪顿时找到了一个宣泄口,“你也是来看望祖母的?” “是,恒儿心里挂念着祖母,便央着我一定要来看过才肯放心,二小姐刚刚进去看过,可知道老夫人现在如何了吗?” 谢雪柔听到这话没有回答,而是突然嗤笑一声,看着躲在马姨娘身后胆小怯懦的谢子恒,笑道∶“祖母一切安好,马姨娘尽可安心,但是却莫要进去了,毕竟恒弟这般……” 说到这里,谢雪柔忍不住用帕子轻轻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嘴边的笑容过分明显,继续道∶“恒弟这般病恹恹的身子骨,怕是祖母见了,还以为你们是在讽刺于她呢。” 马姨娘闻言脸色一僵,拉住谢子恒的手都是一紧,看了一眼依旧天真无邪的儿子,抿了抿唇,还是没能说出什么辩驳之语。 “那倒是未必吧。”谢姝月笑意吟吟地走了过来,打量了一下谢雪柔,这才道∶“不知祖母见二妹妹这般打扮前来探病,可有说些什么吗?” 谢雪柔从见到谢姝月走出的时候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了,尤其是听到谢姝月还帮着马姨娘说话,更是不甘示弱道∶“我这副打扮怎么了,你不也是照样穿金戴银地来看望祖母吗?” 谢姝月今日也穿着一条淡青色的襦裙,只是上面的刺绣织线更密,上好的采云纱如流水般倾泻而下,更衬出她窈窕的身段,谢雪柔的目光落在谢姝月鬓边,小珍珠穿成的流苏正轻轻晃动着,像是一根刺一样挠着她的心。 “祖母重病在床,大姐姐还这般打扮怕是有些居心不良吧。”谢雪柔冷笑道。 谢姝月闻言扶了扶头上的云蝶步摇,面上划过一丝讶异,颇为不赞同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我这么穿当然是因为我不缺钱。” “……” 谢雪柔被这话骤然梗了一下,但见谢姝月一脸理直气壮,好似完全不为自己刚才的话感到心虚,谢雪柔一时间竟也想不出什么词汇出来反驳,只得恨恨地看了他们一眼,冷哼一声,这才快步离开。 “妾身谢过大小姐。”马姨娘见谢雪柔被气走了,连忙又推了推身旁的谢子恒,“恒儿,快谢谢大姐姐。” “谢……谢谢大姐姐。” 谢子恒明显还是有些怕生,但因为自己娘亲的要求,还是鼓起勇气怯生生地对谢姝月道了声谢。 “不用谢。”谢姝月揉了揉谢子恒的头,这才看向马姨娘道,“姨娘何必这般忍气吞声,任由谢雪柔一昧的挑衅生事。” “我倒也是想反驳,只是李姨娘掌管着府中中馈,她自然也跟着猖狂……”马姨娘心里也是难受,但说到一半骤然止住了话头,意识到这里似乎不是什么说话的好地方,讪讪道∶“如果大小姐不嫌弃的话,不如去妾身的院子里坐一坐?” 看了眼老夫人住处依旧紧闭的大门,谢姝月知道,自己今天又是白跑一趟,而谢子恒也不知何时抓住了自己的衣袖,颇为期待地等着她的回答,谢姝月无奈,只得点头道∶“那今日便叨扰姨娘了。” 马姨娘的住处离着也不算太远,虽然有些偏僻,但胜在清净雅致。 “大小姐尝尝,这是今年新上的茶叶。”马姨娘将茶盏推到谢姝月的面前,含笑道。 谢姝月笑着点了点头,视线却落到了正捧着药碗小口喝着汤药的谢子恒身上,见他面色苍白,似是有先天不足之症,尽管已经六岁了,但却生的瘦瘦小小,人也不太精神。 “恒弟的身子……” “恒儿是我不足月时便生下的,郎中说他从娘胎里身子便带着弱症。”还未等谢姝月说完,马姨娘便接话道,看着乖巧喝着药的儿子,叹了口气,“也幸好这些年一直用药吊着,这才没有出什么大事。” 但说到这里,未免还是有些哽咽∶“我也不盼他能考取功名,他能平安长大,我便心满意足了。” 谢姝月见好好的孩子这般虚弱,也是心下不忍。皱了皱眉,倒是想起一事来,缓声道∶“我那里倒是有味药,应当可治先天不足之症。” 马姨娘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这才苦笑问道∶“大小姐说的,可是那味粉娥娇?” “哦?马姨娘也知道这个?”谢姝月闻言不动声色的将茶盏搁到一边,这才抬头面色如常的看向马姨娘。 “我哪里懂这些医理,只是早些年间夫人还在的时候,曾听她提起过罢了。”马姨娘摆了摆手,声音都又些暗沉,“夫人也用了那味药,只是最后却也没能挺过去……” “等等,你是说母亲也曾用过粉娥娇?”谢姝月动作一顿,眼底划过一丝诧异。 “正是。”马姨娘没有过多计较谢姝月的称呼,当年琴姨娘偷换了夫人女儿一事早在侯府内不是什么秘密,只是碍着面子不好宣扬,但这些主子心中却清楚得很。 “之前夫人身子虚弱,便在黑市上寻了一株粉娥娇回来入药,但中途出了些意外,后来便是我把那盆奇花带回来的,后来才知那花是南疆才有的粉娥娇。” “原来如此。”谢姝月抿了抿唇,她本以为从黑市买走粉娥娇的是李姨娘,却不料竟然会是苏夫人借由马姨娘之手所买下的,也难怪当初倪向会奇怪一个侯府侍妾怎会有那么一大笔银钱。 侯府侍妾确实很难攒下这么一大笔银两,但若是放在镇国公的独女,宣平侯的发妻苏夫人身上,那笔钱也不过只是九牛一毛罢了。 看着谢姝月颇为肖像苏夫人的面容,马姨娘有些怀念道∶“其实那日我见大小姐拿着粉娥娇走进来之时,差点都要以为是夫人又活了过来,当时我就在想,这世界上怎会有如此相像之人。” 谢姝月淡淡一笑∶“当初旁人却大多以为我是与琴姨娘长得像,姨娘倒是不一样。” “琴姨娘和夫人是有几分相似,只是却是个没有心的东西。”马姨娘啐骂道,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虽然名不正言不顺,但琴姨娘也曾算得上是谢姝月的母亲。 谢姝月自然意识到了马姨娘的窘迫,其实在她的心中对琴姨娘的印象已经有些模糊了,平常的时候她都是和奶娘生活在一起,许是因为不是自己的孩子,琴姨娘虽然未曾虐待她,但也是不冷不热。 但这么多年来,谢姝月一直把她当做生母,这才会坚定不移地一直追查着她的死因,却从未想过里面竟还有这么一番故事,因此也是默默地转移了话题。 “说起这个,我今日之前还不知恒弟竟有这般病症,倒是白白浪费了那粉娥娇。” “大小姐说笑了。”马姨娘怜爱地看了一眼喝完汤药的谢子恒,往他的手里塞了个蜜饯,又让奶娘带着他出去玩一会,这才对谢姝月笑道∶“倒也算不得浪费,我去求了老太太,将那快干的花瓣带了回来,倒正好入药,只是去寻的郎中都不敢用此药,如此倒是一拖再拖了。” “那花瓣倒也算的上物尽其用。”谢姝月也叹了口气,又交代道∶“寻常郎中未见过此药,怕把握不住分量也正常,改日我去奏请一下皇后娘娘,派个御医过来给恒儿看一下吧。” “妾身代恒儿谢过大小姐。”马姨娘闻言面上一喜,仿佛是绝望之处突然又看到了希望,连忙起身便欲给谢姝月跪下,引得谢姝月连忙制止住了她的动作。 “姨娘切莫多礼,当年姨娘肯帮母亲从黑市将粉娥娇带回,我便应当感谢姨娘了,只是我从未见过母亲,不知姨娘可否与我讲上一讲?” 马姨娘在府中一向没有什么存在感,但当初却也算得上与苏夫人关系不错,不然苏夫人也不会放心粉娥娇经过她的手。但谈起当年之事未免也是有些伤感。 “当年夫人待府上众人都是极好的……” 谢姝月也不烦马姨娘的絮絮叨叨,专心致志地听着,倒也是了解了不少有关苏夫人的事迹,知道她性子虽软但是却是非分明,待人和善从不责骂下人,唯一一件错事便是当初眼瞎,竟嫁给了宣平侯,反倒是让自己卷入了深宅争斗。心中也是感触颇深。 因着马姨娘的盛情邀请,谢姝月也留下来用了晚膳,又和谢子恒玩上了一会,谢子恒很少与旁人接触,一时间倒也有新鲜感,与谢姝月倒也熟稔了不少。 后知后觉间,谢姝月看了眼外面的天色,这才发现时候已经了,只得起身告辞,谢子恒还有些依依不舍,直到谢姝月答应他下次会接着陪他玩这才心满意足地放谢姝月离开,倒是引得马姨娘也有些哭笑不得。 “小姐今天起得早,又没睡午觉,不如今日早些歇息吧。” 迎冬见谢姝月迎着月色从马姨娘处回来,贴心又仔细地帮她铺好了床,又点上了安神用的熏香,刚想问谢姝月何时就寝,回头却见谢姝月正坐在镜前细细地描着眉。 “小姐,大晚上的,你这是干什么?” 谢姝月闻言抿唇一笑,颊侧的梨涡若隐若现,颇为神秘道∶“自然是有旁的事要去干了。” “小姐,我已经安排好了,你从东侧门出去便好。”话音未落,绿芍便推开门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拿着手上的令牌冲谢姝月晃了晃。 “小姐今晚要出去?” 迎冬诧异地转头看向谢姝月,又非常自觉地闭上了嘴,眼见着谢姝月今晚的打扮都要比往日精致三分,含羞带怯的姝容上满是期待,都不需要多问便知她又是去见太子殿下的。 “三更半夜的,小姐出去不太安全吧。”勉强让自己的说辞委婉了一些,迎冬这才又道∶“不如改天再寻个时间?” “这你放心就好了,京中治安良好,到时候我会让薛掌柜派人送我回来的。” 谢姝月冲二人眨了眨眼睛,这才又将衣衫仔细整理了一番,从东侧门走出上了早就准备好的马车。 ———— 上京城有河名为梁河,从东至西几乎横贯整个上京,平时在西街的河畔每逢十五晚上总会有庙会举行,到了特殊的节日,往往还会有人在河里放下莲花灯来祈求平安,烛光照亮整个河面,堪称一片盛世繁华之景。 但是这并不代表每一个平平无奇的晚上这里都会这么热闹。 殷玄铮看了一眼面前黑黢黢的小巷,除了远远的地方还有几处人家亮着灯光,便只剩月光勉强能照清周围的环境。夏夜的风倒是凉爽,尤其是靠着湖畔,时不时还能嗅到阵阵随风飘过来的荷花清香。 再三确认自己并没有走错地方,殷玄铮才松了一口气,远处似乎也传来了一阵轻轻的脚步声,飘荡在寂静的夜晚里格外明显,他下意识地回头去看,却只见身后只是空荡荡的一片。 不知想到了什么,殷玄铮唇边蓦然浮现出无奈的笑容,又老老实实地转过身去,听着后面传来尽量放轻,但却逐步靠近的脚步声,却假装自己没有听见,任由轻柔的重量扑在自己身上。 “有吓到你吗?”谢姝月扯着殷玄铮的袖子问道,脸上尽是如同小狐狸一般诡计得逞的狡猾。 殷玄铮一本正经地点点头,正色道∶“自然是吓到了。” 谢姝月当然知道殷玄铮肯定没有被吓到,只不过是随声附和她几句,但也没有拆穿,反倒是拉着人往漆黑的巷子里又走了走。 “矜矜,为何选在这个地方?”殷玄铮任由谢姝月扯着,但心下仍有些不解。 谢姝月闻言挑了挑眉,展颜一笑,灼丽似芙蕖般的容颜在月光之下更是多了几分空灵的圣洁感,让殷玄铮忍不住呼吸一窒,脑中却突然明白了为何文人都爱将心爱之人比作九天玄女,原以为是夸张之辞,如今看来,却当真也有上几分道理。 眼见着神女冲他轻轻勾了勾手,示意过来,殷玄铮似是被迷惑一般低下了头,却见刚刚还空灵如天上仙之人轻轻凑近了他的耳畔,吐气如兰道。 “我们现在这是在偷情,要偷偷的,明白吗?” 殷玄铮闻言一怔,难以置信地看着一脸认真的谢姝月,倒是没想到她竟然还记得这一茬,只得无奈解释道∶“矜矜,我们这不是……” 谢姝月才懒得听他解释,把人又往巷子里面拉了一下,外面的月光虽然还算明亮,但也照不透这么漆黑又曲折的巷子,绰绰约约的月光只能让殷玄铮勉强看清面前之人的容颜。 “矜矜,莫要再往前走了……” 柔软的触感擦着左脸颊而过,殷玄铮愣愣的站在原地,看着那双映着月光的桃花眸里好似也如一汪晶莹又剔透的湖泊,倒映着他的面容,趁着他愣神的机会,那双手也不闲着,又把他往巷子里面拉了拉。 “矜矜,这里又没有旁人,我们不需要这么小……” 似是嫌他聒噪,还未等殷玄铮说完,谢姝月拉着他的衣襟,迫使他低下头,柔软的唇又轻轻印在了他的右颊之上,像是蜻蜓点水一般,却透着浓浓的安抚意味。 “……” 眼前着面前的巷子越来越深,殷玄铮不自然地轻咳了一声,借着黑暗遮挡住了自己红的快要滴血的耳朵,真诚发问道, “不如我们再往里面走一走?” 第33章 花灯 “……不用了, 我们就在这里就好。”谢姝月脚步停下,松开了殷玄铮的袖子。 殷玄铮脸上划过一丝微不可见的遗憾,脸颊上似乎还残留着刚才柔软的触感,可惜心上人却突然偃旗息鼓。 “怎么这么突然要见我?”谢姝月莞尔一笑, 细声问道:“莫非是想我了吗?” 这地方虽然是谢姝月挑的, 但信确实殷玄铮先寄过来的, 说是无论如何都想在今晚见她一面。 殷玄铮低低地应了一声, 忍不住将人揽入怀中, 嗅着淡淡的草药清香,这才又定下了些心神, 轻叹了一口气。 “矜矜, 我明天要回趟林州,短则七八日, 长则旬月有余。” “林州?” 听到“林州”二字,谢姝月下意识地皱了皱眉,这才想起殷玄铮的假身份正是林州人士。 不过既然是殷玄铮亲自前往,多半是林州又生出了什么事端, 谢姝月心里清楚,但却仍故作不知, 凝眉道:“为何要突然回林州,可是家中出了变故。” “只是回去办些事罢了,莫要担心。”殷玄铮冲谢姝月笑了笑, 修长的手指轻抚过谢姝月柔顺的发丝, 斟酌了一下语言道∶“我在上京有位亲戚, 家中还算有些权势, 我不在上京城的日子, 若是你未婚夫再来骚扰你, 你尽可以去寻他帮助。” “……我知道了。”谢姝月嘴角僵了僵,但还是点了点头。 见谢姝月没能拒绝,殷玄铮这才放下心来,但一想到谢姝月那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未婚夫,难免又有些吃味,忍不住道∶“要不我再给你找上一把匕首防身,毕竟你那未婚夫不是什么好东西,若是他对你有所不轨,还可以拿来一用。” “你今晚怎么老是在说无关之人?”谢姝月知道殷玄铮又吃起了飞醋,又突然想起那封信里的内容,似笑非笑地看向殷玄铮,“虽然你在信里说你那未婚妻心机深沉,但不会实际上是要背着我,偷偷赶去林州与她暗中私会吧?” “自然不是。”殷玄铮原本只是想再打听一下谢姝月的未婚夫,没想到话题反而又被谢姝月带了回去,回头看了一眼宽阔的湖面和不远处的长桥,干脆利落道。 “我发誓,要是我与她私会,那便让我从这桥上掉下去,任由梁河里的鱼虾龟蟹啃食。” “……” 谢姝月闻言沉默半响,又把殷玄铮往里面拉了拉。 “矜矜,怎么了?”殷玄铮有些莫名其妙,出声问道。 “没事。”谢姝月随口胡诌道∶“这边景色好,想让你也多看看。” 殷玄铮有些狐疑,顺着谢姝月的视线看去,只能看到月光下一片波光粼粼的河面,桥上并无行人,唯有垂柳随风轻摆,正是难得的沉静之景。 想起之前所听到的传闻,殷玄铮心念一动,蓦然涌现了一个想法。 “之前听说若是两情相悦之人想要祈求长久,便会共同在梁河上放上两盏花灯,不如今日我们一起放个花灯?” “花灯?”谢姝月望着空空荡荡的街道,别说是卖灯的商贩了,这路上放眼望去,除了他二人外再无旁人,奇怪道∶“眼下这时候哪里来的花灯?” 殷玄铮眼神闪烁了一下,声音微微提高,拉着谢姝月的手便要向前走去,笑道∶“或许再走走,就能看到卖花灯的商贩了。” 谢姝月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只得跟在他的身旁慢吞吞地走着,手被轻柔却紧密地牵住,动作虽然暧昧但却没有半分亵渎的邪念,似乎当真如同多年的夫妻一般月夜散步,谢姝月甚至能感受到他手上常见握笔练剑所留下来的薄茧,蹭在自己的掌心泛起微微的痒意。 心动确实是真的,只是这速度委实太慢也是真的。 谢姝月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刚刚的小巷,差不多一刻钟过去了,她距离巷口的距离也不过堪堪百步,殷玄铮今日不知怎的,不仅走路慢吞吞,话都比平日多上不少,时不时就要停下来与她扯东扯西,平白耽误了不少时间。 “不是还要去找花灯吗?”谢姝月忍不住动了动手指,小声提醒道,“走的这么慢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走到头。” “啊……对,我们这就去找一下。”殷玄铮不自然地别过了视线,打量了一下四周,今晚月色很好,倒是将路上的青砖裂纹都照的一清二楚,可惜就是不见花灯的踪迹。 “那再继续往前走一走吧……” 不知道上天是不是也听到了殷玄铮的暗中祈祷,直到快要走到尽头,两道若隐若现的烛火在夜色中闪着微光。 “两位可是来买花灯的?” 凌轩生无可恋地站在摊位前,指了指唯二的两个花灯,勉强挤出了一个尴尬的笑容,将花灯递上去让二人察看,“您二位来的可巧,正好我这里还刚好剩了两盏灯。” 谢姝月好奇地接过来摆弄了一下,见这花灯倒是比之前见到的还要精巧上许多,不知是用什么丝绢所做,上面细细的纹路清晰可见,一点小小的烛火燃在其中泛着光芒。 “老板,这个多少钱?”谢姝月心里喜欢得紧,连忙抬头问道。 “多少钱啊……” “五文钱?”凌轩下意识地挠了挠头,他之前也从未买过这花灯,这两个是他着急忙慌地花五两银子高价买来的,一时间也确定不了这个价格,只能一边试探性的报了个数,一边偷偷觑了一下谢姝月的脸色。 “这两个一共五文钱?” 谢姝月本就觉得这商贩出来的蹊跷,现在更是完全确定这人就是殷玄铮派来的,心里颇有些好笑,面上却依旧故作凝重地皱了皱眉,“这个价格……” “……那要不三文钱?”凌轩咽了咽口水,连忙又道。 可听到这个价格,谢姝月表情却依旧古怪,凌轩无奈,只得又把视线转向殷玄铮,殷玄铮也不知这东西到底价值几何,只得别过头,无语地看了看湖面。 见殷玄铮直接转头,凌轩实在不知如何是好,干脆闭了闭眼,直接将花灯往两人面前一推,说道∶“我见两位颇为般配,这花灯便送给二位吧。” “真的吗?那真是太谢谢了。” 谢姝月也毫不推辞,像是早就知道了结果一般笑眯眯地收了下来,戳了戳殷玄铮的胳膊道∶“刚刚这位大哥说我们很般配呢。” “他说的对。”殷玄铮眸光温柔,轻轻握住谢姝月的手指,又状似无意地给凌轩使了使眼色。 凌轩接触到殷玄铮的视线,自然便懂了他的意思,连忙推着摊位一溜烟儿地便跑开了,将余下的空间留给了二人。 谢姝月原本还想再问上几句,可刚回过神来,凌轩早就已经跑得没影了,只得嘟囔道∶“跑得可真快……” 殷玄铮可巴不得凌轩赶紧走,见状接过了谢姝月手上的花灯,随口说道∶“许是家中有些急事吧。” “这灯看着都要灭了,不如我们还是先将它放到河里?” 谢姝月点点头,这才随着殷玄铮走到河畔,小心翼翼地将花灯放到水中,学着之前看到的其他人一般,装模作样地闭上了眼睛,心里默念着自己的愿望。 只是到底还是没能忍心下的好奇,眼睛偷偷睁开一个小缝向身旁的殷玄铮看去。 但是这不偷看还罢,一偷看,入目便是一双含笑盯着她不知道看了多久的凤眸,谢姝月登时又被吓了一跳,想到自己刚才的行为,不由得恼怒地轻拍了一下殷玄铮的胳膊。 “你怎么这么快就睁眼了,许愿的时候要闭上眼睛才足够有诚心。” 殷玄铮任由谢姝月不痛不痒地打着,无奈道∶“已经许完了,所以才睁眼的,没想到矜矜竟然会偷偷看我。” “你莫要给自己脸上贴金,谁偷偷看你了!”谢姝月别扭地转过了头,“哪有人许愿这么快的,难道你只许了一个不成。” “自然是许了三个。”殷玄铮低笑道,迎着盈盈月色,看向了湖面上逐渐飘远的花灯。 “第一个,希望矜矜与她未婚夫退婚。” “第二个,希望我与我那未婚妻退婚,” “第三个,我要与矜矜堂堂正正地永远在一起。” “……陆郎。”谢姝月身形一僵,转头看向殷玄铮,委婉提醒道∶“你知不知道愿望说出来便不灵了?” “没关系,不灵便不灵吧,若是河神没办法帮我实现,那我便自己去一一实现。”殷玄铮毫不在意,转头握住了谢姝月的手,笑道∶“不知道矜矜许了什么愿呢,可也与我有关吗?” “那当然啦。”谢姝月笑容不改,看着辽阔的湖面和远去的花灯,心中暗道。 她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殷玄铮的前两个愿望都实现不了。 第34章 挑拨 因着时间确实是有些晚了, 尽管两人心中纵有不舍,但还是只得相互告别。 唯有在临上马车前, 谢姝月心中还是有些不安, 拉住了殷玄铮的衣袖,斟酌片刻后问道∶“陆郎,如果哪天我骗了你, 你会怪我吗?” 殷玄铮闻言愣了一下,伸手揉了揉谢姝月的头, 低笑道∶“或许会吧,也或许不会。” “那何时会,何时又不会呢?”谢姝月手上依旧没有松开,像是今日非要问出个答案般追问着。 “除非你现在就要弃了我,去嫁你那未婚夫之外, 我应该对你生不出什么气来,但是矜矜应该不会如此狠心吧?”虽然不知谢姝月为何这般, 但见眼下气氛紧张,殷玄铮随口便调笑了一句。 “……” 那倒未必。 被殷玄铮这么一说,谢姝月的心里更是心虚了不少,连忙走上了薛掌柜一早便备下的马车,匆匆告了声别后,连忙便令伙计驾车。 依旧是按照从前的路子, 马车在她一早便备下掩人耳目的小院前转了一圈,这才又再次掉头驶向侯府。 夜色沉沉, 东侧门依旧像走时一般开着一个小缝, 原本在门口看守的侍卫也都没了踪影, 估计也是一早便被绿芍支开了。 谢姝月松了口气, 轻手轻脚地推开大门走了进去, 深夜时分的宣平侯府全然不似往日的喧嚣,只能听见穿过树叶的风声和池塘中若有若无的蛙鸣,谢姝月慢吞吞地踏上一旁的鹅卵石小路,那是通往她小院最近的道路。 咔嚓——- 树枝断裂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刚刚迈出步子的谢姝月骤然回过头去,只见一片桃粉色的衣角迅速闪过。 “什么人?”谢姝月面色一寒,冷声喝道。 “小姐?” 身后熟悉的声音传来,只见提着灯笼的绿芍正站在谢姝月身后,一脸诧异地看着谢姝月,疑惑道∶“小姐,怎么了?” 谢姝月没有回答,只是冷着脸向一旁的树丛中走去,绿芍不明所以,连忙跟了过去,帮她用灯笼照着前面的路。 只见树丛的后面空空荡荡,唯有一条小路蜿蜒向前,似乎刚才的声音都只是谢姝月的错觉。 “绿芍。”谢姝月看着空无一人的小路眯了眯眼,问道∶“你刚刚过来的时候可有看到一个穿着粉色衣衫的人?” “粉色衣衫?”绿芍愣了一下,摇了摇头,又看向不远处还亮着烛火的地方,猜测道∶“小姐刚刚看到的会不会是新来的舞姬?” “新来的舞姬?”谢姝月轻轻皱了皱眉。 绿芍点点头,遥遥一指道∶“这不是临近宣平侯寿辰了,府上便又新请了个歌舞班子,这两日正在昼夜不息地练着,大晚上路过还能听到丝竹之声,烦人得很。” 尽管听了这话,谢姝月面上还是有些担心,绿芍见状也只得继续安慰道∶“小姐莫要担心,他们又不认识小姐的模样,就算是认识,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他们也不敢随便乱说。” 谢姝月依旧半信半疑,但这深更半夜地若是大动干戈地去查到底是何人,难免会惊动府上其他人,无奈之下,只得随着绿芍先回去,只待明天一早再派人去问上一问。 ———— 第二日清晨 晨光才刚刚泛起一丝熹微,宣平侯府的大门就被拍的震天响,轮值的侍卫睡眼惺忪地打开大门,见到来人,登时清醒了过来。 “长乐郡主?” 侍卫们面面相觑,见着眼前身着水红色流仙裙的少女,讷讷地行了个礼,这才犹豫道∶“不知长乐郡主是来……” “我是来找谢姐姐的。”未等侍卫说完,长乐郡主便晃了晃手上的请帖不耐烦地打断道∶“我母亲给谢姐姐发了请帖,需要我当面转交,麻烦几位让个路吧。” “这……郡主不如先去前厅稍等片刻,我们这就派人去通知侯爷。” 侍卫倒是还记得宣平侯之前的吩咐,生怕就这么把这个混世魔王放了进去,但被长乐郡主眼神一扫,瞬间讪讪地闭上了嘴。 “我只是去找一下谢姐姐,找个人给我带路过去就是了,总不会惹了你们阖府清净。” 长乐郡主冷哼一声,朝身旁的侍女勾了勾手,侍女连忙将手上的荷包塞进了两个侍卫的怀里。 “本郡主要等可以,不过那也是去谢姐姐的院里去等。”趁着两个侍卫愣神的功夫,长乐郡主直接大摇大摆地走进府门,这才冲他们嫌弃似地摆了摆手,“正好就趁这个时候去通知一下宣平侯吧,告诉他,本郡主来过了。” 谢姝月还不知道外面发生的情况,她昨夜本就因为那神秘之人的身份而思虑不已,对粉娥娇的调查也陷入了困境,直到后半夜才勉强睡下,可一大早便又被迎冬叫醒了。 “小姐快醒醒。”迎冬拉开幔帐,推了推谢姝月,又补充道∶“长乐郡主已经过来了。” 听到长乐二字,谢姝月的神志才勉强有些清醒,迷糊道∶“长乐来了?” “对,郡主现在正在院里等着呢。” 人都已经等在了外面,谢姝月自然不能不起,只得起来简单梳妆后,这才打着哈欠朝外面走去。 “你不是在行宫吗,怎么一大早就过来了?” 谢姝月还是有些昏昏沉沉,上下眼皮忍不住地打架,只得趴在桌子上一脸幽怨地问道。 长乐郡主笑眯眯地把手上的请柬推到了谢姝月的面前,这才解释道∶“本来是在行宫的,但是我母亲正巧今天举办赏荷宴,便让我送张请柬过来给你,受邀之人大部分是各大世家的贵女夫人,还有一些青年才俊。” “不过听说这也是皇舅母的意思。”长乐郡主看了一眼谢姝月,补充道∶“毕竟谢姐姐之前久居在外,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去露一露脸,熟悉一下宴会流程,皇舅舅的寿辰就在下月,总得提前准备着。” 谢姝月头埋在臂弯之中,闷闷地应了一声,自然知道这也是皇后的一番好意,而且自打她知晓了殷玄铮的身份后,对皇家反倒是没了之前的刻板印象,不过既然是长公主的赏荷宴,自然容不得怠慢,只得又唤迎冬过来帮她重新梳妆。 南阳王与镇国公同是武将出身,战功赫赫,深得皇帝宠信,夫人又是盛朝大长公主,其府邸的奢华程度更是上京翘楚,放眼望去,曲桥流水,花木簇映,扎着红缎带的珍奇物件如同流水般送了进来 宴席设在了湖畔的花厅,满池的荷花开的正盛,微风拂过,阵阵丝竹之声中都裹着荷香,来回穿梭的侍女将美酒佳肴摆放在贵人面前,又悄无声息地退在一旁等待吩咐。 倒是与寻常严肃周正的宴会不同,长公主的赏荷宴颇为自由,三三两两熟识的贵女公子们聚在一起,对着满园的荷花或是吟诗作对,或是闲话家常。 温婉端庄的大长公主坐在花厅上首,身边围着一圈世家夫人和名门贵女,看样子正聊在兴头之上。 “估计我娘这个时候是没空搭理我们了。”长乐郡主看了一眼里面的人,冲谢姝月摇了摇头。 席上认得谢姝月的人不多,但见谢姝月雪肤花貌,尽态极妍。又是与长乐郡主一同过来的,权当她也是哪位甚少出门的贵女,一时间倒真有不少惊艳和窥视的眼神投来。 谢姝月不动声色地侧过了身,背对着那些好奇的眼光,长乐郡主似是也察觉到谢姝月的不适,扫了一眼周围,低声建议道∶“谢姐姐若是嫌人多,不如我们先去那边的凉亭坐上一坐,等这边结束了我们再回来。” 谢姝月连忙点了点头,紧跟在长乐郡主的身后,出了侧门便是一处长廊,走到尽头才能见到一座精巧的亭子于湖心处矗立。 因着与花厅相距甚远,只有隐隐约约的丝竹乐声传来,又远离了众人的视线,谢姝月这才放松下来坐在石凳之上。 长廊里留值的侍女连忙端来糕点清茶,可还未等两人定下神来,着急的呼喊声便又从长廊传来。 “郡主……郡主……” “郡主怎么走到这里来了,当真是让奴婢好找。”侍女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在长乐郡主面前站定,连忙解释道:“王爷让郡主赶紧去趟书房。” “爹爹回来了?”长乐郡主皱了皱眉,嘟囔道:“怎么这么着急,我最近也没惹什么事啊。” “郡主快些去吧,王爷今天看着脸色不太好……”侍女小心翼翼地提醒着。 长乐郡主听到南阳王已然生气了,自然不敢再怠慢,连忙站起身来对谢姝月歉意一笑,说道∶“谢姐姐,麻烦你在这里等我一会,我去去便回,你若是有什么需要的,便尽管吩咐他们便好。” 谢姝月点点头,冲她宽慰一笑,“没事,你去吧,我在这等着就好。” 眼见着长乐郡主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长廊的尽头,谢姝月也没了聊天说话的人,只得百无聊赖地看着周围的景色,随手拿起茶盏抿了一口清茶。 因着今日事发突然,绿芍一早便去了薛氏药铺办事,迎冬也得在今天与庄子上的许管事对接账目,也都腾不开手脚,她又实在放心不下宣平侯府上的婢女,因此干脆独身前往。 现在得了空闲,又伴着这习习微风,谢姝月的困意又涌了上来,实在是有些撑不住了,只得让侍女去亭外帮忙守着,她则是支着头在石桌之上打着瞌睡。 意识模糊间,似乎有人坐在了她的对面,谢姝月迷迷糊糊地只当是长乐郡主回来了,直到一道低沉的轻笑声钻进了耳朵,她的意识顿时清醒过来,猛地睁开眼睛。 只见睿王正摇着折扇坐在她的对面,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不知在那里看了多久,见谢姝月醒来,他的面上还略有遗憾。 “睿王殿下。” 谢姝月坐直了身子,脸上的表情更是冷了几分,侧头向亭外看去,原本守在那里的侍女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估计早就也被眼前之人支开了。 “本王原想祝贺皇嫂找回生母之喜,但见皇嫂睡的正好,便未曾打扰皇嫂美梦。”见谢姝月面色不虞,睿王摇了摇折扇解释道,“若是无意冒犯了皇嫂,还望皇嫂莫怪。” 琴姨娘偷换孩子一事乃是侯府秘闻,估计现在就连太子都还未曾知道此事,睿王倒是先人一步过来向她祝贺,摆明了是将自己在侯府中留有眼线大摇大摆地告诉谢姝月。 “睿王殿下若真是不想打扰,那便不应该出现在这里。”谢姝月冷笑道,“还是说殿下不知‘避嫌’二字应该怎么写?” 与睿王打交道在先,谢轻寒提醒在后,谢姝月不愿继续与睿王多言,起身便想要离开,却被睿王眼疾手快地用折扇拦住了脚步。 “谢小姐还请留步。” 谢姝月闻言嗤笑一声,这才看向睿王,反问道∶“怎么,现在突然不叫我皇嫂了?” “皇嫂是皇嫂,谢小姐是谢小姐。” 睿王闻言也不恼,手握折扇笑道∶“到底谢小姐能不能坐上那个位置,心里也应该清楚一些才对。” “笑话,睿王殿下的意思莫非是赐婚圣旨也算不作数了?”谢姝月面色一凛,厉声道。 “之前我便已经提醒过谢小姐了,皇兄心中另有属意的人选,只是碍于圣旨这才没有把人接回府。”睿王丝毫不介意谢姝月给自己扣上个藐视圣旨的罪名,似笑非笑地看着谢姝月。 “皇兄的性子本王再清楚不过了,若是让他知道谢小姐曾在暗中调查南疆之事……” “睿王殿下这是在威胁我?”谢姝月不紧不慢地站在原地,桃花眸中依旧淡定如初,斜睨了睿王一眼,似乎是在等他接下来的话。 “何来威胁,本王只是善意提醒罢了。” 不知想到了什么,睿王的眼底划过一丝讥笑,状似无意地提起道∶“谢小姐可知这次皇兄为何要亲自前往林州?” 谢姝月闻言皱了皱眉,殷玄铮虽告诉她要去林州一事,但并未说明缘由,她虽不问但到底还是有些好奇地竖起了耳朵,不知睿王狗嘴里还能说出什么门道来 “皇兄与他的心上人便是在上一次林州之行时相遇的。”见谢姝月在认真听,睿王嘴角含笑,复而又加了一把火。 “听说那女子美貌无双,皇兄为得美人一笑不惜千金,此次前往林州未尝不是打算先将人养在京城,他日再迎回府中。” “……” 谢姝月嘴角忍不住抽了抽,一脸看傻子的眼神看着睿王,亏她刚刚还对睿王有所期待,果然这张狗嘴里吐不出什么象牙来,当初殷玄铮从林州回上京的途中偶遇刺客,他们这才因此相遇确实是不假。 但这一掷千金的传闻不知又是从哪穿出来的? 她和殷玄铮为了遮掩身份彼此装的一个比一个穷,还一掷千金,两人一块放的花灯都没掏一文钱。 “既然太子殿下真心喜欢那姑娘,那我也不好多说什么了,就祝他们长长久久,白头偕老吧。” 谢姝月只觉得自己又白白浪费了不少时间,真诚地对睿王道∶“只是这事以后就不劳殿下三番五次转告了,他们能在一起,我真心为他们感到开心。” 睿王闻言脸色一僵,寻常人若是听到这消息,哪怕不生气,也必然不会高兴到哪去,像谢姝月这般豁达大方的还当真少见,眼见着谢姝月又想要走,他连忙下意识地抓住了她。 “谢小姐应当明白本王的心意。”睿王目光晦暗地看着那张姝色绝丽的面容,又道∶“本王与皇兄不同,若得谢小姐真心,必然珍之重之,绝不背弃。” “松手。”谢姝月听着睿王虚情假意的话语,内心厌恶无比,脸色冷的快要结冰了。 睿王低声哄道∶“其实从我见你第一面起……” 啪——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在凉亭里响起,打断了之后的话,睿王下意识地松开手,捂着自己刺痛的脸颊,血腥味盈满整个口腔,让他抬眼难以置信地看着谢姝月。 谢姝月毫不畏惧睿王快要杀死人的眼神,看着长乐郡主正向这边走来,连忙瞪了他一眼,转身便向长廊走去。 唯留睿王一人站在原地,脸色冷寒地吐出一口血沫,看着谢姝月的背影,手指慢慢收紧。 第35章 我是掉马前夕 长春宫 满面泪水的宫女不停地恳求着, 手指紧紧扒着门框不肯松手,面色冷漠的内侍却熟视无睹,直接握着她的手腕向后一折, 骨头断裂的声音响起, 宫女的惨叫声被内侍眼疾手快地捂住, 最后只得绝望地被拉出殿门。 睿王拾级而上,冷眼看着门框上点点血痕,吩咐一旁的内侍∶“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把这里收拾干净!” 长春宫中的宫人早就对这种场景见多不怪了,连忙拿了铜盆和布巾,小心翼翼地擦拭着。 唯有一个年纪尚小的宫女刚进宫不久, 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 胆怯的偷偷觑了睿王一眼,见到他俊美的面容之上, 偏偏左侧脸颊的淤痕破坏了整体的和谐,一时间都有些愣住了。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 阴冷的目光便向她看了过来。 “把她眼睛剜了, 扔去慎行司。” 小宫女没想到仅此一眼便给自己带来了灭顶之灾,登时脸都白了,连忙哆哆嗦嗦地跪下来不停地磕着头,绝望的泪水盈满眼眶, 不停地说着∶“殿下……殿下饶命, 奴婢并不是存心的……” 但一旁候着的内侍却没空等着她,干脆利落地就要像之前一样把人拖下去。 “等等。”睿王看了一眼快哭成泪人的小宫女,突然上前掐着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脸来。 同样是一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眸, 睿王眯了眯眼, 手下的动作越发重了起来, 小宫女也不敢继续再哭下去,只得强忍着下巴上的剧痛,眼里还包着一汪眼泪,可怜兮兮地看着睿王。 睿王却忽而将手松开,面无表情地看着倒在地上的小宫女,吩咐道∶“不用剜眼了,直接把人送去本王府上。” 小宫女没想到自己竟然被睿王看上了,刚才的惊吓全然一扫而空,面上一喜,便要叩头谢恩,但却没有见到身边宫人同情而又怜悯的眼神。 睿王冷冷地扫了她一眼,这才抬脚走入大殿之中。 “怎么刚来就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 丽妃正半靠在贵妃榻上,看着一旁的宫人小心翼翼地修剪着花枝,听到脚步声,才不紧不慢地抬了抬眼,有些不悦地说道。 “儿臣适才看中了名宫女,便先让人带回去了。”睿王云淡风轻地说道。 “是哪一个?” “回娘娘,是青儿。”一旁站着的女官早就得知了外面的情况,低声回答道。 丽妃闻言挑了挑眉,这才微微坐直了身子,笑道∶“你倒是会挑,我本来还想挑个时候把她送进太子府探探风声,没想到竟被你截胡了。” 睿王听到太子府三个字脸色冷了冷,丽妃却丝毫不觉,让人把修剪好的花拿了过来,纤纤玉手轻轻拨弄着淡粉色的花瓣,随意道∶“不过你要是喜欢,先带回府上教教规矩,腻了再送到太子府也罢,只是别又把人玩死了就行。” “儿臣明白。”睿王沉声应道,视线落到丽妃面前的粉色花朵之上,层叠绮丽,异香浮动,赫然便是粉娥娇。 丽妃摆了摆手,示意宫人将花搬回内室,这才正眼看向睿王,见到他脸上淡淡的淤痕,诧异道∶“你的脸这是怎么了?” 睿王下意识地碰了一下自己的脸颊,轻微的痛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那日所发生之事,脸色更是黑了下来。 丽妃似乎也看出了他的窘迫,冷笑道∶“怎么,难道你是被府上的哪个侍妾给打了?” “……是谢姝月。”知道此事肯定瞒不了丽妃,睿王干脆将那日之事和盘托出,只是心中依旧郁气未散,再联想到进宫时宫人们诧异的视线,谈起此事依旧颇为咬牙切齿。 “只是可惜是在长公主府上,不然必要让她付出代价。” “殷景安,你还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啊。” “还有那个小狐媚子,果然和她亲娘就是像。”丽妃冷笑一声,随手便将女官递过来的茶盏掀翻在地,“当初我就应该直接让人把她掐死,想不到当初留她一命,如今倒成了祸患了。” 丽妃平日里甚少会直接这么称呼睿王的全名,今日倒是动了大怒,女官将地上的碎瓷片一一捡起收好,又让宫人们进来把水渍擦去,这才站在一旁拿着扇子帮丽妃轻轻扇着风。 殷景安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去,沉声道∶“只是现在谢轻寒和谢姝月两人都在调查粉娥娇之事,只怕是瞒不了多久了,要不要杀之,以绝后患……” “你是说那个李氏?”丽妃皱了皱眉,冷声道∶“粉娥娇在她手里还当真是废了,本宫原以为她是把好刀,想不到这么不中用。” “但杀是绝对不能杀的,若是杀了她,宣平侯府上便再无旁人可用,南疆那边也绝对不会答应。”丽妃思索了片刻,还是有些心存顾虑,制止了殷景安的想法。 “母妃何须顾虑南疆,眼下她已经是个弃子了,花费这么多年都没完成任务,南疆早就已经物色好了其他人选。”殷景安忍不住嗤笑一声。“既然这样,倒不如直接将她推出去,那才是合宜之道。” 丽妃沉默不语,娇艳妖娆的面容之上满是凝重,似在考虑其中的可行性,身旁的女官老老实实地站在一旁,状似无意地提起道∶“说起来,奴婢昨日才见宣平侯府拿着皇后的手令去了太医院。” “皇后的手令,此话当真?”丽妃闻言,转头看向女官确认道。 女官连忙点了点头,这才说道∶“听说是宣平侯府的庶子有先天不足之症,这谢家小姐虽然得了粉娥娇的花瓣,但是却不知如何用,这才特地请了太医院的徐太医去瞧瞧。” 丽妃挑眉一笑,把玩着手上的金丝护甲,“太医院院正徐太医,他确实是懂点门道,不过本宫近来身体抱恙,徐太医便留在宫中,换胡太医过去吧。” 殷景安瞬间便懂了丽妃的用意,嘴角浮现一丝笑意,补充道∶“既然是宣平侯府的人,那也不必好好治了,吊着口气不死就行。过几天挑个时候,再让他跟李氏一起上路吧。” 女官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敛着神色低声应下。 “母妃,还有一事……” 还未等殷景安说完,丽妃便打断了他的话∶“陛下已经连夜发了诏书召回太子,你趁着这个时候,赶紧把林州的烂摊子给解决了。” 丽妃之前并未随行前往行宫,原本以为江南水匪一事已经派过谢轻寒前往,此事便算了结了,谁知又派了太子过去代君巡查,无奈之下,她只得一边让母家联合上书,一边给皇帝吹枕头风,这才让皇帝收回成命。 “至于那谢姝月……”丽妃眼神阴冷,尖锐的护甲划过臂上的披帛。 “便让她午后进宫来见本宫吧。” ———— 丽妃的手谕送到侯府时,宣平侯和谢轻寒相互对视一眼,都有些疑惑。 皇后的母家是相府,丽妃则出身于太傅府,两人的母家在朝堂之上互为政敌,她们在后宫之中也一向不对付,宣平侯自然也是知道此事,谁知道丽妃会不会拿谢姝月开刀,来挫皇后和太子的锐气。 想明白这一点,宣平侯自知必要得罪一方,只得一边拖住宫中内侍,一边让谢轻寒赶紧把谢姝月给送走,免得被丽妃抓住把柄。 而谢姝月从谢轻寒处得知了消息,也是颇为不知所措。 “丽妃突然召你入宫,虽然不知所谓何事,但想必也是来者不善。”想到丽妃一贯的为人,谢轻寒皱眉道,“我已经派人快马加鞭前往行宫通知皇后了。” 如今帝后皆在行宫之中避暑,太子还未回京,先帝留下的几位太妃太嫔又无威望,四妃之中丽妃为首,可以说这巍巍皇宫眼下便尽是丽妃的天下了。谢姝月若是去了,那便是羊入虎穴。 谢姝月手指紧了紧,有些心虚地小声道∶“会不会是因为我前几天打了睿王一巴掌……” “你打了睿王?”谢轻寒面上划过一丝诧异,“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长公主赏荷宴那一天,睿王对我动手动脚,我一气之下就……” “他竟然敢对你动手动脚?” 谢轻寒闻言,一向淡然自若的脸上都出现了裂痕,一时间也顾不上什么君臣之礼了,骂道∶“那是他活该,打他一巴掌都是轻的,最好再多踹上几脚,好好让他清醒清醒!” “……” 谢轻寒冷静了下来,倒是想到了破解之法,嘱咐道∶“你现在立马从后门出府,去南阳王府将此事告知长公主,在皇后没赶回来之前,都不要轻易回府。” 现在整个上京城中,压得住丽妃的可能也便只有长公主了,丽妃哪怕再怎么猖狂,也势必不敢去长公主那里去要人。 谢姝月愣了愣,也明白了谢轻寒的用意,那日长公主除了拉着她聊了好一会的家常,讲了些京中的趣事外,便是说谢姝月若是有了难处一定要来南阳王府寻她,想必也是忌惮着丽妃。 “世子,马车已经在后门等着了。”小厮匆匆赶来通报,又补充道∶“侯爷那边也在催世子赶快过去。” “记住了,若是外出也一定要和长乐郡主在一处,千万不要落单。”谢轻寒又嘱咐了两句,见谢姝月点头应下,这才起身离开。 谢姝月心中无奈,但也知道这是最好的选择了,只得听从谢轻寒的建议,让迎冬和绿芍收拾好东西,从侯府后门一路前往长公主府。 长乐郡主也是一早就听到了这个消息,早在了大门前等了许久,见谢姝月走下马车,还未能说上几句话便将人拉到正厅之中。 “见过长公主殿下。”谢姝月刚要行礼便被长公主制止住。 “听说丽妃突然要召见你,可知道是为了何事?”长公主示意谢姝月坐在身旁的椅子上,这才出声问道。 谢姝月咬了咬嘴唇,还是把睿王一事给咽回了肚子里,毕竟这事告诉谢轻寒倒是无所谓,其他人还是得小心些,尤其是此事还发生在长公主的赏荷宴,说出来难免会伤了长公主的面子,最后只是摇了摇头,低声道∶“臣女不知。” 长乐郡主也知道丽妃的为人,听到这里不由得翻了个白眼,“哪里还需要什么原因,丽妃不是一向最喜欢没事找事吗?” 长公主无奈地看了长乐郡主一眼,这才又拍了拍谢姝月的手,笑道∶“丽妃此人心机深沉,这几日你便安心在这里住下,也正好能和南音一起做个伴,算一算日子,再过几天皇兄回京,丽妃也不敢这么嚣张了。” 可话虽这么说,接连两三天过去了,皇帝和皇后依旧没有返程,丽妃倒是不死心,还派人来南阳王府请过一次,可惜被长公主不轻不重地给挡了回去。 谢姝月坐在窗边的摇椅之上,把看完的话本搁在了一旁,有些无聊地趴在窗前看着蝶戏花丛,不知道自己何时可以回府,不由得长叹了一口气。 长乐郡主一直呆在府中数日,能玩的几乎都玩了一遍,眼下也是百无聊赖,见谢姝月面色惆怅,思索了片刻,突然眼前一亮,拉着谢姝月的袖子建议道∶“谢姐姐,不如我们再去一趟送春楼。” “送春楼?”谢姝月又想起了殷玄铮派来的教习女官,嘴角忍不住抽了抽,低声道∶“你还敢去送春楼,不怕又被罚了?” “没事,我已经打听过了,太子表哥现下也不在京中。”长乐郡主听到教习女官四个字,下意识地打了个寒战,但很快又恢复如常,拍着胸脯保证道∶“谢姐姐尽管放心,这次必然不会如此。” “再说了,我们也不是去花天酒地,谢姐姐可记得你上次救下的那个清倌云儿?” 谢姝月点了点头,她确实对这件事印象深刻,毕竟后来在行宫,因为睿王的安排,她还又见到了那个徐易一次。 “她一直惦记着谢姐姐的恩情,谢姐姐不是一直想听《秦淮秋月》吗?正好是她最为拿手的曲子。”长乐郡主笑了笑,又补充道∶“我之前偷偷去听过一次,确实弹的相当不错,反正现在也无事可做,听完我们就立马回来。” 谢姝月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耐不住长乐郡主的软磨硬泡,只得无奈地答应了下来。 “先说好,我们只过去听曲,听完马上就回来。” “那是自然。”长乐郡主连忙点头应下。 只是长乐郡主到底还是低估了自己的出名程度,南阳王府的马车还没在送春楼前停稳,几个小倌便眼前一亮,忙不迭地上前来连声问候,争着抢着将人给迎进去。 相比于送春楼的莺歌燕舞,位于正对面的茶楼却要沉寂的多,除了品论书画的学子之外,最多的便是安静品茗,商议要事的茶客。 谢轻寒神色匆匆地推开茶室的门∶“臣来迟了,还望殿下恕罪。” 殷玄铮坐在窗边置若罔闻,只是沉默着看着站在送春楼前被人簇拥着的两个少女。 一个是他表妹长乐郡主,另一个却是他的心上人谢矜。 第36章 汪汪 咔嚓—— 谢轻寒看着隐隐有着裂痕的木窗一愣,却见殷玄铮面色如常地收回了手,眼神淡淡地瞥向了他,“那没得商量,你妹妹我娶定了。” “殿下。”谢轻寒瞳孔一缩,不知殷玄铮怎会变得这么突然,心中更是慌乱,只得解释道∶“月儿虽然顽劣,但还是知道分寸的,更何况又与长乐郡主在一处,定然不会做出有损皇家颜面之事……” 话未说完,谢轻寒就讪讪地闭上了嘴,谢姝月都又与长乐郡主一起逛花楼了,还是在太子殿 长乐郡主见这人是越来越多,一时间也动了怒,只得喝退了身边围着的几个小倌,也幸好送春楼的老板闻讯前来,将一众小倌通通赶了回去,这才连声道歉。 “郡主,云儿已经在上面等着了。” 谢姝月心中总有些隐隐的不安,她的心境早就不像之前为了退婚所以特地跑过来逛花楼时那么坦然,尤其是经过刚才那么一闹,心中不由得萌生了些许退意。 “长乐……不如我们改天再来吧。” 长乐郡主闻言难免也想到了刚才的场景,一时间也有些犹豫了,低声道∶“要不我们今天就先回去?” 送春楼的老板见这大主顾晃了一圈就要离开,哪里肯干,连忙上前将两人拦下,笑道∶“郡主今日来的才叫巧,江南名伶碧若是云儿的大师姐,唱的最好的便是《秦淮风月》,若是只听琴音难免单调,哪里比的上这琴曲相应?” 见两人神情似有所松动,送春楼老板连忙又补充道∶“这碧若明日便要动身会江南了,此次前来便是为了感谢两位那日的搭救,今天就这么走了,岂不可惜?” 谢姝月和长乐郡主对视一眼,倒当真是有些心动,尤其谢姝月很久之前也曾偶然听过碧若唱的《秦淮风月》,确实是燕语莺啼,余音绕梁。 “那就……进去看看?”谢姝月抿了抿唇,又强调道∶“不过听完曲子我们立马就出来。” 送春楼老板闻言顿时眉开眼笑,连声应下,做了个请的手势,将人给迎了进去。 殷玄铮凤眸微眯,原以为两人会打道回府,却没想到两人这么一番合计竟然还是死心不改,想到刚刚那些轻浮浪荡的小倌,殷玄铮的脸色几乎冷的快要掉冰碴子了。 坐在一旁的谢轻寒脸色也不太好看,见两人当真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自知现在是当真无从辩解,只得委婉道∶“要不臣现在就派人把月儿带过来给殿下请罪。” “不必了。” 殷玄铮手指紧了紧,看着那已经空无一人的门前,心里再三告诫自己千万不能失态,若是两人当真以兴师问罪的方式相见,若是传了出去,不仅有碍谢姝月的名声,引来后续的一堆麻烦,到时候若是又把人给惹恼了,更是得不偿失。 最好的处理办法便是像之前一样给压下去,殷玄铮甚至默默地在思考,这是不是也算得上是对处理此事有经验了…… 谢轻寒听到殷玄铮这话,也有些摸不准底,只得道∶“是月儿不懂事了,臣回去一定好生教导她……” 听了谢轻寒翻过来覆过去的说辞,殷玄铮倒是有些不悦,皱了皱眉,颇为不赞同地劝道∶“谢世子身为兄长,虽有教导弟妹之责,但也不必过分苛求,本宫今日就没从谢世子嘴里听到过一句赞扬令妹之语,为人兄长,还是要多和善些。” 尽管得知了谢姝月就是自己那嚣张跋扈又骄奢淫逸的未婚妻,今日又亲眼见着她上了花楼,殷玄铮心中虽然震惊,一时间还没有适应这身份的转变,可是想到谢姝月每次楚楚可怜看向自己的眼神,又觉得他的矜矜确实乖巧可人的紧。 怎么到了谢轻寒的嘴里就是左一句顽劣,右一句不懂事,再联想到镇国公府那一贯强硬的做派,殷玄铮看向谢轻寒的眼神都带上了些审视。 “……臣受教了。”谢轻寒嘴角抽了抽,不知殷玄铮又想干什么,只得干巴巴地回应道。 照太子殿下这意思,谢姝月在两人眼皮子底下逛花楼,又和一群小倌拉拉扯扯,难不成他还要夸自己的妹妹倾国倾城,所以才有这么多人上赶着来献殷勤? 似是担心谢轻寒回去当真会责罚谢姝月,殷玄铮又补充道∶“令妹甚好,本宫很满意。” “……” 殷玄铮这话倒当真是发自内心的,思绪甚至都开始飘远,照谢姝月之前的表现,必定是早就知晓了自己的身份,到底是在天山寺的时候,还是更早…… 也亏得这小骗子瞒了自己这么久,还哄得自己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想到之前两人相处的场景,殷玄铮倒是当真没有多少怒意,嘴角都浮现起了淡淡的笑容。 坐在对面的谢轻寒看着殷玄铮脸上不正常的笑容,不合时宜地想起了朝堂上大臣们的说法,寒意骤然从脊背处升起。 若是哪天太子殿下无故发笑,那定是有人又要倒霉了。 而眼下,最可能倒霉的,除了谢姝月还能有谁。 这么想着,谢轻寒倒当真从殷玄铮的笑容里品出几分阴森之意,心中顿觉不妙。只觉得刚才之话都像是催命符一般。有一瞬间,他的脑海里已经浮现出谢姝月被殷玄铮带回府上折磨得生不如死的惨状。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更何况殷玄铮城府极深,手段一向狠戾,想必是早就存了这门心思的。 “臣听闻殿下早就有了心悦之人,想必那日殿下在万宝斋便是在为那位姑娘挑选珠钗吧。”谢轻寒声音干涩道。 帝王将相,三宫六院本就是常事,殷玄铮完全可以把谢姝月娶回去,再许那人一个侧妃之位。只是听闻殷玄铮曾特意命人定制过一顶九凤叠珠的凤冠,是太子正妃才有的规格,想来是更属意于那人为妻。 爱则加诸膝,恶则坠诸渊,依着对殷玄铮的一贯了解,明知希望渺茫,谢轻寒还是想赌上一回。 殷玄铮闻言确实一僵,顿时陷入了沉默,不知自己这时是该承认还是该否认。 谢轻寒见殷玄铮表情有些不自然,心道有戏,连忙乘胜追击道∶“殿下总要给那位姑娘一个正儿八经的名分,只是若有月儿这桩婚事在,怕是不妥。” 名分。 这两个字无声地在殷玄铮的舌尖转上了一圈,脑中浮现的却总是那个月夜,谢姝月踮起脚尖轻轻吻过他的脸颊,还有那日在天山寺旁,谢姝月拉着他的衣襟说要跟他偷情。 名分,怎么就没有名分了。 想到这里,殷玄铮忍不住有些咬牙切齿,被谢姝月这么一闹,他原本是正儿八经的未婚夫君,如今倒是有了个奸夫的名分。 可见眼下谢轻寒这般急切,殷玄铮一时间倒当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难不成他要对未来的大舅哥说,我其实一直喜欢的都是你妹妹,还跟她相约一起瞒着彼此偷情? 这般想着,殷玄铮沉默了半响,抵唇清咳了一声,不动声色地岔开了话题,“今天这事本宫不会追究,谢世子大可放心。” 不会追究,便仅是如此。 谢轻寒听出了殷玄铮话中的意思,今天谢姝月与长乐郡主一起逛花楼,他不会降罪,但是这桩婚事,是绝对不可能会退的。 谢轻寒倒是还想再说点什么,可殷玄铮却显而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抬了抬眼示意他禁言,谢轻寒不甘心地看了一眼送春楼的方向,心中纵有无奈,却只得一声叹息。 谢姝月和长乐郡主身在送春楼,自然不知道对面发生了何事。 相比较从前长乐郡主的大张旗鼓,两人这次倒当真是信守了诺言,老老实实地坐在包厢里听着曲儿,徒留青叶站在包厢外懊恼不已。 长乐郡主也确实说的不错,云儿擅筝,一曲《秦淮风月》在她手里更是情意绵绵,再配上江南名伶碧若的嗓音,当真是相得益彰,让人深陷其中,如痴如醉。 “谢小姐。”一曲作罢,云儿起身掀开纱幔,走到谢姝月的面前盈盈一拜。 谢姝月还未从刚才的乐声中回过神来,顿时被吓了一跳,连忙将她扶了起来,讶异道∶“你这是做什么?” “云儿感念谢小姐那日出手相救,只是过了今日,我便要随师姐一同前往江南,怕是以后无以报答谢小姐恩情。” “当日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又谈何恩情。”谢姝月闻言未免叹了口气,柔声道∶“既然已经决定要回江南,换个地方重新开始也是好的,上京这边的事便安心放下吧。” 云儿含泪点了点头,碧若在旁边看了半响,她早就听云儿说了那日的经历,心中感触颇深,但也只能叹一句命运弄人,最后也只得叹息一声,与云儿一起离开了包厢。 “她倒算得上个有情有义之人,但可惜遇人不淑,竟遇上了徐易那样的渣滓。”长乐郡主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忽而又道∶“对了,谢姐姐可知那徐易已经下了牢狱了?” “什么?”谢姝月愣了一下。 “是张御史向皇舅舅检举,说徐易强抢民女,甚至为此草菅人命,皇舅舅震怒,直接革了他父亲的官职,把那徐易也给扔进大牢准备问斩呢。” 长乐郡主又补充道∶“说起来,这张御史是周太傅一手提拔上来的,也算是睿王表哥那边的人,这次倒也算做了件大快人心的好事。” “睿王……” 谢姝月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想到那日睿王带着徐易来给自己谢罪,心头蓦然泛起了一丝不适。 “时候不早了,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啊?这就要走了……”长乐郡主还有些意犹未尽,遗憾道∶“我本来还打算去后街的胜意坊玩上一圈呢。” “要是让长公主知道了,那你定然又要被罚抄书了。”谢姝月无奈道。 其实长公主的初心还是好的,知道长乐郡主爱玩,但懂得分寸,因此对她去花楼之类的地方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唯独这赌场,却是慎之又慎,毕竟数不清多少人在这上面赔上了自己的小命。 “那倒也是,去玩一次少说得抄十本书,确实不值当。”长乐郡主心中计算了一下得失,只得放弃自己原来的想法,拉着谢姝月慢吞吞地走出送春楼的大门。 谢姝月正安慰着长乐郡主,刚刚踏出大门,抬头便看到薛掌柜站在不远处的角落,脸上忍不住划过一丝诧异。 “长乐,你先回去吧,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些私事要办,等处理完了,我再回去。”谢姝月小声对长乐郡主说道。 长乐郡主倒是没有多嘴去问到底是何私事,只是听到这话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可是谢姐姐,眼下天色已经晚了,你一个人也不安全啊,万一碰上登徒子或者丽妃的人怎么办?” “你放心,我就在这一片活动,丽妃估计也不敢光明正大当街就把我带走,天黑之前肯定就会赶回去的。” 长乐郡主知道拦不住谢姝月,听到谢姝月这么说才勉强点了点头,直到走上马车时仍在交代∶“天黑之前一定要回府啊。” 谢姝月应了下来,眼见着南阳王府的马车逐渐走远,这才松了口气,转身向角落处薛掌柜走去。 “薛掌柜,你怎么过来了,可是铺子出了什么事吗?”谢姝月连忙问道。 “铺子无事,东家尽管放心。”薛掌柜笑了笑,这才从衣袖里掏出一张叠的整整齐齐的字条递给了谢姝月,说道∶“一个时辰前,药铺来了位一位玄衣公子,嘱咐我一定要在今天把这字条转交给东家。” 谢姝月有些疑惑地接了过来,打开才发现是殷玄铮所留下的字条,内容很简单,只是邀她申时在梁河旁的小巷一见,也没有具体说到底所为何事,唯有上面潦草的字迹可见其写下时的急切。 眼见着申时已经快到了,谢姝月连忙匆匆告别了薛掌柜,这才抄了一处近路赶过去。 殷玄铮所说的梁河小巷便是上一次他们见面放花灯的地方,因着同在西街,离着倒也算不上远,一路南行不过数百米的距离,便远远望见了被落日余晖照耀得波光潋滟的河水,如同细密的金粉混在其中又被搅散,桥上的行人三两成双,准备归家。 一道熟悉的身影正站在巷口处,冷淡的凤眸低垂,专注地看着桥上,不知到底在想些什么。 谢姝月不明所以,连忙走上前去,刚想吓他一跳,却蓦然对上了殷玄铮的视线,只得遗憾地放弃本来的想法,老老实实地走到他的面前。 这一次倒不是谢姝月拉殷玄铮进小巷了,反而变成了殷玄铮拉着谢姝月走入了一旁隐蔽的巷中。 “陆郎,今日怎么突然改成穿玄衣了?”谢姝月倒也未觉察有何不对,只是颇为纳罕地扯住殷玄铮的袖子,上面细密的银线混绣成的纹样精细别致,一看便是造价不菲,与他平日装书生是所穿的朴素白衣大不相同。 若是平日相见,殷玄铮都会仔细打点一番,可今日是刚刚赶回上京城便邀她来见面,谢姝月只当他是一时着急忘记换了,也不欲拆穿他,权当自己没看见,自顾自地勾着殷玄铮修长的手指便玩了起来。 “你不喜欢吗?” 一如既往的温和声音传来,谢姝月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在问衣服的颜色,以为殷玄铮很在意此事,顿时莞尔一笑道∶“怎么会不喜欢,你穿什么颜色我都喜欢的。” 殷玄铮闻言神色都有些复杂,谢姝月却丝毫未觉,一如往常般软着调子问道∶“不是说要去上一段时间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依旧是撒娇一般的语气,尾音都像是柔软的羽毛,轻轻撩动着人心,谢姝月歪着头含笑道∶“你是想我了,所以才提前回来的,对吗?” “是啊,想你了。”殷玄铮顺势握住那双正勾着自己掌心的手,轻揉着谢姝月纤白的指尖,似笑非笑道∶“这不是还怕你被那位苟公子欺负了去,这才要赶紧提前回来。” 谢姝月听到这话,脸色顿时一僵,下意识地避开了殷玄铮的视线,伸手触碰殷玄铮的脸颊,有些心虚地想要岔开话题,“说起来,这几日你是不是瘦了,看你好似清减了一些……” 殷玄铮见谢姝月这副心虚的模样,心里不由得有些好笑,低头轻轻在谢姝月的手腕内侧落下一吻,这才低声道∶“因为想念矜矜,所以茶饭不思,所以今日快马加鞭地赶了回来,矜矜呢,今日可有想我吗?” “……” 不好意思,她在逛花楼。 又是一阵沉默,谢姝月脸上的笑容真的快挂不住了,为什么她总觉得殷玄铮今天怎么说的话句句击她要害,好像是故意挖坑等着她往下跳。 “我自然也是在念着你,不然也不会这么快都赶过来……” “是吗?”殷玄铮轻笑,心道一声小骗子。 谢姝月看着近在咫尺的殷玄铮,眼睛难以置信地睁大,直到唇上传来的微微痛感才让她回过神来,相比于之前的浅尝辄止,殷玄铮这次却好似泄愤一般轻咬着,直到听到谢姝月微微的痛呼,这才又改为温柔的安抚。 淡雅熟悉的气息盈于唇齿间,好似在为刚才的鲁莽所懊恼,殷玄铮的动作越发轻柔,但却始终将人困在怀里。 一吻作罢,谢姝月看着殷玄铮唇上被自己咬出的伤口,连忙别开了自己的视线,手足无措地捏着自己的衣角。 怎么突然变成这样…… 回想起他们之前的相处,殷玄铮原本至少还带着点羞耻心,随便逗弄一下还会脸红,谁知道回了一趟林州怎么就突然性情大变,在大街之上就突然亲了过来。 谢姝月虽然自恃胆大,但也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儿,骤然被殷玄铮这么压制,顿时就怂了下来,哪里还敢像从前一样口无遮拦,随意说情话逗弄殷玄铮。 她悄悄地看了一下巷外,他们所在的地方还算隐蔽,平常都不会有人经过,唯有一条路过的小狗停下来歪头看着他们,像是在疑惑他们刚才的举动。 虽然没有被人看到,但是一股羞耻感还是顿时涌上心头,谢姝月连忙伸手将人给推到一边,像是怕殷玄铮又突然不分场合一样突然过来亲她,又接连退后了好几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殷玄铮见谢姝月这幅警惕胆小的模样,倒是挑眉轻笑,清俊的面容满是光风霁月,似乎刚才发生之事都只是谢姝月的错觉,温和的声音带着些许的疑惑,似乎在奇怪她的突然远离∶“矜矜,怎么突然离我这么远了?” “你……你怎么能突然……” 相比较殷玄铮的坦然,谢姝月面上浮现出一片红霞,嗫嚅了半响,看着殷玄铮依旧是一副朗朗君子的模样,偏偏唇上还挂着她咬出的伤口,蓦然又是一阵羞意,让她最终也没能说出什么,只得恼怒地瞪了殷玄铮一眼。 “你不准过来!” 眼见着殷玄铮向这边走来,谢姝月连忙制止了下来,后背紧贴着墙,在空中遥遥画了一道线,“你就和我一直保持这个距离就好。” 殷玄铮有些无奈谢姝月幼稚的举动,但还是老老实实地站在线外,示意自己绝对不会越过雷池半步,但一双含笑的凤眸却始终牢牢地盯着谢姝月。 谢姝月咬了咬嘴唇,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按理说平日里她还是很愿意与殷玄铮多亲近一些的,偏偏今日殷玄铮格外反常,让她心中有些莫名的慌张,甚至,刚刚竟然还咬她…… 想到这里,谢姝月更是不敢动了,只得和殷玄铮两个人站在小巷中大眼瞪小眼,到最后就连看热闹的狗都觉得无聊,摆了摆尾巴扬长而去,徒留两人在里面僵持着。 直到过了好半响,那双修长的手才慢吞吞朝她伸了过来。 “刚刚是我鲁莽了,矜矜过来吧,我发誓,这一次绝对不碰你了。” 落日的余晖落在殷玄铮的身上,那件看起来有些冰冷的玄衣都打上了淡淡的光晕,漆黑如墨的凤眸似乎都如同暖色的琉璃,春色乍暖。寒冰消融,温柔的声线如同甜蜜的毒药,带上了一丝蛊惑的意味。 谢姝月犹豫了片刻,只当殷玄铮刚刚是过分思念她才做出如此出格之举,还是选择相信了殷玄铮,慢吞吞地朝那边走了几步,又鬼使神差地将手放到了殷玄铮的掌心。 下一秒,一股不容挣扎的力道骤然又将她拉了过去。 谢姝月还未反应过来,便已经被殷玄铮又抱在怀里,敏感的耳垂处被轻轻吻过,让她顿时如同炸了毛的兔子一般,但又挣脱不开,只得一脸震惊地抬头看着殷玄铮,难以置信道∶“陆鸣予,你骗我?” 轻轻的低笑声钻入耳朵,殷玄铮埋在谢姝月的颈窝,呼吸的气流落在其上,让谢姝月又是一阵瑟缩。 “傻矜矜,这怎么能叫骗呢?” “这不叫骗叫什么!”谢姝月控诉道。 殷玄铮挑了挑眉,回答道∶“那自然是……愿者上钩。” 还未等谢姝月说话,缠绵细密的吻又落了下来。平静的心湖顿时下起了骤雨,落下的雨珠泛起阵阵涟漪,打破了原本该有的平静,谢姝月被这突然袭击吓得一蒙,下意识地想要咬下去,脑子里却突然浮现殷玄铮唇上刚刚才被自己咬出的伤口,愣神之间,又在最后关头又刹住了车。 殷玄铮却是在此时有了可乘之机,见谢姝月没忍心咬下去,更是一声低笑再次淹没在唇齿之间,比起上一次的攻城略地,这一次反倒更像是小心试探,直到最后谢姝月开始用手推他示意他停下,这才依依不舍地把人给放开。 谢姝月挣脱了殷玄铮的怀抱,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发麻的唇瓣,感觉都已经有了些微微的肿意,而抬头再看着依旧笑眯眯的殷玄铮,几乎要欲哭无泪了,她是真万万没想到,殷玄铮瞧着人模狗样,浓眉大眼的,现在竟然都学会骗人了! “这不太好吧,你刚回来就过来找我,万一被李姑娘知道了怎么办?” 谢姝月看着殷玄铮唇上明显是被咬出来的伤口,不知明日早朝还会被怎样议论,心中有些羞恼,但也只得故意干巴巴地把话题岔开。 殷玄铮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李姑娘是谁,没想到谢姝月又把这事拿出来说,索性也干脆随着她演下去,把人又揽进了怀里,低笑道∶“我们又不告诉她,她怎么会知道?” “再说了,你那未婚夫苟公子不是也不知道吗?”殷玄铮故意想要逗弄一下谢姝月,低声道∶“既然这样,不如我们一起让他们当冤大头,好不好?” 谢姝月闻言,面上更是震惊,没想到殷玄铮看着正经,实际上竟然是这种人,一时间话都说不全了,呆呆地问道∶“怎……怎么当?” “不是说好要偷情吗?” 殷玄铮笑着又亲了一口谢姝月的手背,凤眸虽然带笑,却总让谢姝月一股被庞然大物抓在手心的感觉,“要继续吗?” “!” 谢姝月听到这话,顿时心中警铃大震,连忙将人给推开,捂着自己的嘴,闷声闷气地说道∶“……不准再亲了。” 殷玄铮原本也只是想逗弄她一下,还是怕把人给真惹恼了,只得摇了摇头,含笑保证道∶“嗯,你过来吧,我不亲了。” 谢姝月依旧有些警惕,只得捂着自己的半张脸走了过去,心中暗道,要是殷玄铮还敢胡来,她绝对会狠心咬下去。 下一刻,鬓发间却骤然一重。 谢姝月愣了一下,这才伸出手去轻轻触摸,温凉细腻的玉质落在指尖,是一朵花的纹样,几乎是不假思索,谢姝月便知这是那日在万宝斋中被殷玄铮买走的蝶恋花中的“花钗”。 兜兜转转,却未曾想到竟然又回到了自己的这里。 谢姝月有很多首饰头面,普通的有她自己买的金簪,贵重的也有皇后所赠的九尾凤钗,但这其中却没有一件有蝶恋花这般的深重的情意。 “矜矜带着果然是好看。” 殷玄铮笑着摸了摸谢姝月的脸颊,之前多日的焦急与慌乱都在此处落下了帷幕,原以为还要废好大一番功夫才能与心上人走到一起,却不料两人竟早早的就被绑在了同一条红线上。 要不是明空大师再次去云游民间,他恨不得去敲锣打鼓地去天山寺在大肆庆贺一番。 谢姝月对头上的花钗也是爱不释手,恨不得现在就赶回宣平侯府,把那早就压箱底的蝶钗拿出来戴上。 而殷玄铮见谢姝月这么喜欢,心中倒是难得浮现了些懊恼,早知今日,当初就应该把东西直接让过去,也免得这兄妹俩都觉得自己心中另有所属,平白生出许多事端。 “矜矜,你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殷玄铮笑意吟吟地看向谢姝月,眼神中都充满了鼓励。 “……谢谢?” 谢姝月心中忐忑,看了一眼殷玄铮依旧带着笑容的脸色,便知自己是猜错了,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陆哥哥,你给我买这个,你未婚妻不会生气吧?” “……” 殷玄铮笑容僵了一瞬,原本准备好的说辞又被咽回了肚里,温柔地帮谢姝月扶正了头上的花钗,语气却有些诡异,脸上的笑容都有些阴恻恻的,说道∶“当然不会,要买也只给矜矜买,绝对不给她买。” “……” 自知自己刚才失言,谢姝月赶紧闭上了嘴。 只是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日头已经快要落山了,而她与长乐郡主的约定是在天黑之前赶回南阳王府,偏偏王府在东街,距离这里还有一顿距离,若是现在不出发,怕是当真赶不回去了,谢姝月只得连忙道∶“时间太晚了,我要回去了,不然家里人会担心的。” 殷玄铮刚刚回京便已经知道了因为丽妃的召见,谢姝月被迫暂居南阳王府之事,心中暗自又给睿王和丽妃记上了一笔。 想也知道,丽妃非要趁着这个时候召见谢姝月,摆明了便是想要拿捏她或者给她一个下马威,当真是母子之间都是同一套作风,简直令人作呕。 薛掌柜早就给谢姝月准备好了马车,只要走出巷子便能看到,尽管殷玄铮回京了,她不需要再继续躲着丽妃,可以回宣平侯府了,但在这之前还是要先知会长公主一声。 “那我……就先走了。”谢姝月犹豫道。 殷玄铮这次倒是没有阻拦,含笑点点头,看着谢姝月远去,突然又道∶“明天见。” 谢姝月闻言脚步一顿,都没来的及去回答,便像个受惊的兔子一样落荒而逃。 眼见着谢姝月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了巷角,殷玄铮这才轻轻触碰了一下唇上的伤口,微微的刺痛泛了上来,他却只是无奈轻笑一声,转身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眼下太阳即将落山,西街一向热闹,但这个唯独时间,街上买东西的小商贩也大多已经收摊回家准备晚饭。 谢姝月摸了摸自己的嘴唇,不用看都知道肯定是肿了,她倒是想用手帕遮一下,可偏偏今日出门时过于匆忙,只摸了个空,又在沿街走了一圈,也没见着还有继续卖面纱的,无奈之下只得先拿袖口挡住,只是不知道一会又该怎么和长乐郡主去解释。 虽然她之前骂过殷玄铮是狗太子,但他不会当真是个属狗的吧? “月儿。” 谢姝月原本正在思考中,骤然听到熟悉的声音愣了一下,这才呆呆地转过身,只见谢轻寒不知什么时候便已经站在了她的身后一步之远,也是正一脸疑惑地看着她, “大哥?”谢姝月讶异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谢轻寒没有回答谢姝月的问题,他的视线逐渐下移,落在了谢姝月殷红肿起的唇瓣之上,忍不住皱了皱眉。 “你这嘴是怎么回事?” 第37章 谢子恒 谢姝月心下一惊, 连忙将自己的嘴给捂住,尴尬道∶“许是刚刚与长乐吃的菜有些辣……” 含糊不清的说辞,在加上飘忽的眼神和谢姝月脸上明显慌张的神色, 明眼人都能看的出来她在撒谎。 谢轻寒面色复杂地看了她半响,还是没有选择去拆穿她, 只是默默别开了自己的视线,沉声道∶“走吧, 先回侯府。” 谢姝月闻言一怔, 这才道∶“可是我和长乐约好了, 天黑之前要赶回南阳王府……” “我已经派人去南阳王府告知了长乐郡主和大长公主。”谢轻寒停顿了一下, 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强调,提醒道∶“太子殿下现已回到了上京, 想必睿王和丽妃也暂时不敢轻举妄动。” “过几日便是父亲的生辰了,面子上还是要去走上一遭的。” 听到谢轻寒这么说,谢姝月才骤然想起还有这回事。 其实不仅事关宣平侯的生辰宴, 谢轻寒和镇国公商量了一番,打算在那日开诚布公地告诉大家她的身份, 最好是让上京城众人都知晓,也免得有些爱说闲话的在背后议论纷纷, 编造流言。 当然,宣平侯自然是不希望换了孩子这件事被宣扬出去, 更不想让人知道他宠妾灭妻的事实。只不过抗不过镇国公府的一再施压, 只得勉强同意下来。 谢姝月摸着下巴思考了一下宣平侯的表情, 想必现在一定非常精彩,让她倒当真有些迫不及待想要回府一观, 因而也不多说什么了, 老老实实地跟着谢轻寒踏上了回侯府的马车。 还未等谢姝月从马车上走下来, 宣平侯身边的小厮早就守在了门口,见状连忙匆匆忙忙地迎上来。 “世子,大小姐,侯爷正在书房等着呢。” 谢姝月闻言下意识地抿了抿唇,往谢轻寒身后走了走,唇上传来的阵阵轻微的疼痛却时刻提醒着殷玄铮干的混账事,若是在外面用袖子挡着脸还好,在府上却未免显得太过多余,难免会惹人怀疑。 “你先回去。” 挡住了小厮投来好奇的视线,谢轻寒扭头瞥了一眼强装镇定的谢姝月,轻声道。 “世子,这……”小厮愣了一下,刚想开口便对上了谢轻寒冷冽的眼神,顿时还未说完的半截话又被他咽进了肚子。 谢姝月心下一喜,知道谢轻寒是在给她台阶下,连忙点了点头答应了下来,还未等小厮出声阻止便已踏入府门,犹如解脱一般,朝着自己院落的方向快步走去。 一路走过的家仆侍婢不少,见数日未归府的大小姐今天突然赶了回来,都有些诧异,只是还未等行礼,谢姝月便急匆匆地离开,只留下他们面面相觑。 直到走上了竹林里僻静的小路,少了那些探究的视线,谢姝月这才松了口气,脚步也慢了下来。尽管尽力想要让自己忽略,但今日发生之事却像是走马灯一般在脑中一遍又一遍的出现。 和长乐去送春楼被众人拥堵也就算了,偏偏殷玄铮今天也像吃错了药一般抓着她不放,临到最后又是被谢轻寒逮个正着,这一环扣一环的,都让她怀疑自己最近是不是走了什么霉运。 脑中思绪飘散,谢姝月低着头漫无目的地踢着地上的小石子,一时间也没有看清眼前之路,刚刚想要拐弯时,却顿时迎面撞上了一人。 谢姝月脚步踉跄了一下,幸好扶住了身后的假山石,这才勉强稳住了身形,抬眼看去才发现竟又是遇上了熟人。 “你长不长眼睛啊?” 谢雪柔怒叱一声,揉了揉自己被撞到的肩膀,听到对面没了声响,刚要张嘴去骂,却突然对上了谢姝月含笑的眼神。 “是我的不是,一时间走神了,不小心撞到了二妹妹。”谢姝月也不多解释,大大方方地便认了错。 谢雪柔面上闪过一丝诧异,似乎是在奇怪谢姝月怎会在这时突然回来,但很快这神色又被她敛了下去,倒也像是突然转了性子,低着头含糊应下了谢姝月的道歉,便又要步履匆匆地离开。 只是还未踏出一步,谢姝月却又挡在了她的身前。 “二妹妹这是去哪了,怎么走的这样着急。”谢姝月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谢雪柔来时的方向。 府上的东南角住着的,除了已故的苏夫人,便是谢姝月和谢轻寒兄妹俩,因着他们都喜静,平时除了伺候的下人会来往之外,甚少有人会特意踏足,更别说住在西院的谢雪柔,光是特地跑过来一次估计都会嫌麻烦。 “关你什么事?” 谢雪柔闻言,刚要伸手便要拂开谢姝月的阻挡,眼神却略有深意地落在了谢姝月的面容之上,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嘴角浮起一丝古怪的笑意。 “问我之前,姐姐不如还是管好自己吧。” 话毕,谢雪柔瞥了一眼愣在原地的谢姝月,嗤笑一声,干脆利落地扬长而去。 任由谢雪柔擦身而过,谢姝月眉头微蹙,心中忍不住升起了些许疑心,连忙快步走向小院。 眼下正是黄昏时分,怕晚上回来时看不清道路,侍女正小心翼翼地将点好的灯笼挂在门前,转身突见身后来人,登时吓了一跳,刚想要叫喊,却又被谢姝月制止,将人拉到了一边。 “小姐,是有什么事吗?” “芸香,我记得你一直留在院中的。”谢姝月出声问道,“这几日我不在府中,可有什么人来过吗?” 名唤芸香的侍女闻言摇了摇头,思索了片刻,又补充道∶“二小姐这几日倒是常在这里转悠,但是奴婢记着迎冬姐姐的吩咐,不敢让二小姐进来。” 听到谢雪柔这几日常在这里打转,谢姝月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挥了挥手示意芸香退下。 因着谢姝月数日未归,少了人气,偌大的内室都变得有些冷清。谢姝月推开房门之时,只有迎冬坐在桌前在收拾着衣物,四处也不见绿芍的身影,不由得纳罕问道∶“迎冬,怎么只有你在这,绿芍人呢?” “小姐回来了。”迎冬将叠的整整齐齐的衣物装到箱子中,这才道∶“小姐之前在南阳王府看完的账本,绿芍回来的时候,正好顺路去送给薛掌柜了。” “小姐,你的嘴怎么肿了?”迎冬纳罕地问道,刚想上前查看,谢姝月却捂着嘴连着后退好几步。 “我没事,就是不小心多了辣……” 可话音还未落,一道急切地推门声却突然从身后传来。 谢姝月回头一看,只见气喘吁吁的绿芍正慌里慌张地关上了房门。 “怎么了,这么慌?”迎冬连忙放下手中的衣物,倒了杯茶递给绿芍,示意她缓一缓。 绿芍伸手接过茶水一饮而尽,过了好半响才在脑中组织好语言,扯着谢姝月的袖子,神秘道∶“小姐,你猜我刚刚见到谁了?” “谁啊?”谢姝月眨了眨眼睛,愣愣地问道。 “我在薛掌柜那里见到了陆公子,他给小姐留了封信之后,便上了一辆特别华贵的马车,一路驶向了……”绿芍还未说完,便被谢姝月骤然捂住了嘴。 “太子府是吧?”谢姝月压低声音道。 “……嗯?”绿芍一脸懵逼地点了点头,指了指谢姝月捂住自己的手,示意她放开自己。 谢姝月见绿芍已然冷静下来,这才松开了手,叮嘱道∶“这不是在庄子,小心隔墙有耳,小心一点。” “小姐,你是怎么知道的?”绿芍疑惑出声,猜测道∶“莫非这陆公子还是太子殿下的亲戚,那小姐你这不就是……” 生怕绿芍再说出什么虎狼之词,迎冬连忙又倒了一杯茶塞到绿芍的手里,和谢姝月无奈对视了一眼,这才出声道∶“绿芍,有没有一种可能,陆公子就是太子殿下……” “啊?” 绿芍刚刚喝进口中的茶水顿时被吓得呛进了喉咙里,也不顾不得迎冬帮她顺着气,难以置信道∶“这……这是真的?” 谢姝月帮她递过了帕子,点了点头,心虚道∶“之前在行宫时才知道的,这不是想着你一向不喜欢太子,回来事情一忙,就又把这事给忘了……” 绿芍确实一向是对太子的行为处事颇有微词,但也知道谢姝月不是存心瞒她,只是听到两人竟然真的是同一个人,还是差点眼前一黑,声音颤抖道∶“那我之前说过的……” 狗太子行事心狠手辣,喜怒无常,阴晴不定,还有那被免职流放的张御史…… 这般想着,绿芍都忍不住缩了缩脖子,顿觉自己死里逃生,又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颤颤巍巍地从袖中掏出一封字条递给了谢姝月。 “这是陆公子……不,太子殿下让我带给小姐的。” 谢姝月接过看了一眼,见殷玄铮写下了一处地点,说是又想念于她,想要明日再相见,也是眼前一黑,握着绿芍的手,语重心长道∶“但我觉得你有时候说的还是很有道理的。” “不,奴婢觉得奴婢说的一点都没有道理。”绿芍勉强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迎冬倒觉得两人这样颇为好笑,刚想要出声,却见窗边一道人影闪过,连忙快步打开房门,厉声道∶“什么人?” “迎冬姐姐……”芸香尴尬地站在门前,无措地搅动着手指。 “芸香,你鬼鬼祟祟地站在这儿干什么?”迎冬皱了皱眉,质问道∶“不是说过小姐的内室不需要你们来伺候吗?” 因着谢姝月信不过侯府中的婢女仆从,便多只安排他们打扫院落,平日内室更是不让旁人进,婢女们也都乐得清净自在。 芸香年纪尚小,被这么一吓顿时更慌了手脚,连忙解释道∶“是马姨娘带着小少爷来见小姐,便让我来通传一声……” “是马姨娘来了吗?”谢姝月隔着远远地听见了这么一句,冲着迎冬点了点头,“把人带到内厅去吧。” 迎冬应了一声,这才对芸香严肃道∶“以后有事先敲门,不要在那里鬼鬼祟祟的,免得让人看去还以为你别有所图。” 芸香连忙点了点头,这才转身去请马姨娘进来。 马姨娘今日依旧是一副素净打扮,鬓发梳的整整齐齐,上缀几支朴素的簪钗。只是脸上多出了几分喜色,倒让她看起来比之前更添了些精神,眼下被带到了内厅,也只是谦顺的立在一旁。 而被他牵着的谢子恒看着脸色也要红润了一些,不似之前苍白如纸,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只是不知是不是因为刚才走的太快,总有些气喘吁吁。 “马姨娘,快请坐吧。”谢姝月戴上了一层面纱,这才匆匆赶来,见马姨娘面色诧异,解释道∶“最近天热,脸上起了几个疹子,刚刚才敷上药,让姨娘见笑了。” “这几日确实天气热,大小姐也是多注意一点比较好。”马姨娘闻言,连忙表示理解地点了点头,又拉过谢子恒道∶“我今天一听到大小姐回来,便立马带着恒儿过来请安了。” “恒儿瞧着气色是好了不少。” 谢姝月拉过谢子恒的手,刚想要和他说话,却被他手上的温度吓了一跳。 谢子恒的额上还带着薄汗,谢姝月将手贴了上去,却只触到了一片冰凉,不由得问道∶“恒儿,你热吗?” “我不热。”谢子恒摇了摇头,闷声回答。 马姨娘见状连忙道∶“太医最近给开了药,说这吃了药出汗是好事,我瞧着也是,恒儿这几天虽然常流冷汗,但看着比之前好多了。” “出冷汗是好事?” 谢姝月闻言皱了皱眉,拉过谢子恒的手细细地为他把了一脉,脸色倒变得越发难看了,不由得出声问道∶“用的是徐太医所开的药方吗?” “是一位姓胡的太医。”马姨娘愣了一下,连忙说道。 “姓胡的太医?”谢姝月闻言一怔,这才问道∶“我不是差人嘱托过姨娘,若不是徐太医来,便不要随便给恒儿用药的吗?” 倒不是谢姝月多想,现在宫中俨然是丽妃的天下,但那位徐太医是太医院院正,是皇后手中的人,而且对粉娥娇了解颇多,谢姝月这才放心让他前来救治。 “这……” 马姨娘面色闪过一丝尴尬,下意识地扯了扯自己的袖子,“胡太医说徐太医事务繁忙,一时间抽不出空来,妾身瞧着那胡太医医术也算的上精湛,大小姐又数日未归,恒儿实在也是等不了那么久了。” 事出有因,谢姝月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沉吟片刻道∶“我看恒儿的脉象似乎有些不对劲,姨娘不如先把这药给停上一停,改日我再寻个郎中过来给恒儿一看,也更稳妥些。” “要停药?” 马姨娘闻言猛地站起身来,结结巴巴道∶“这太医治的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要换人了?” “姨娘放心,只是为了稳妥一些,多让几位郎中看一下,也好对症下药。”谢姝月也知她心中着急,出声安抚道。 “大小姐,当初是你承诺会给恒儿找太医救治的,怎的又可换了乡野郎中,他可是你的亲弟弟。”似乎是生怕谢姝月反悔,马姨娘连忙拉过谢子恒,提醒道∶“恒儿,你来说,是不是大姐姐答应要帮你治病的?” 站在谢姝月身后的迎冬见状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他们家小姐本是好心,这才想要多找几位郎中过来看,马姨娘这番话说出来,倒像是谢姝月故意不救,挟私报复一般。 “马姨娘,小姐也是一番好意,并非是不想救小少爷,只是小少爷现在脉象不太好,多找几个人也多一层保障啊。”迎冬出声解释道,“若是那位胡太医开的药方没有问题,自然是会接着为小少爷救治的。” 马姨娘一时想明白了这层意思,讪讪地笑了笑,歉意道∶“刚刚是妾身失态了,还望大小姐莫怪。” “无妨,姨娘也是爱子心切。” 谢姝月也不与她多计较,招了招手,又让谢子恒过来,柔声问道∶“恒儿,这几日可有哪里不舒服吗?” 谢子恒回头看了一眼马姨娘满脸希冀的神色,低着头犹豫了半响,摇了摇头,说道∶“没有,我最近感觉好多了。” “那就好,那就好。”马姨娘闻言顿时放下心来,脸上的笑容都多了几分真心。 谢姝月沉沉看了谢子恒一眼,这才又交代道∶“以后不管是谁开的药方,姨娘一定要派个信任的人亲自去煎,一来是免得仆从们不上心,二来也是以防有心之人的手段。” 马姨娘怔愣了一下,连忙应了下来,心中已经开始暗中有了思量。 “咳……咳……”夏季的夜风本来凉爽,但谢子恒却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又开始捂着嘴小声地咳嗽起来。 马姨娘见状,让身旁跟着的侍女拿过披风,帮谢子恒披上,这才满怀歉意道∶“大小姐,恒儿身子不好该回去休息了,今日多有叨扰,只能改日再过来给大小姐请安了。” “迎冬,快去送一下马姨娘。” “是,姨娘请。” 迎冬含笑带着几人走出了正厅,谢姝月望着谢子恒瘦弱的背影叹了口气,刚准备起身回到内室,却见一个小小的身影又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 “恒儿?”谢姝月连忙上前扶住了他,疑惑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大姐姐,我是不是要死了。” 谢子恒澄澈的眼神如同一汪透明的湖水,但说到生死却毫无畏惧之情,只是始终执拗着看着谢姝月,似乎只是想求证一个答案。 “说什么胡话呢,当然不会。”谢姝月蹲下身子,笑着揉了揉他的头。 “大姐姐,你不要生姨娘的气,她今日不是故意的。”谢子恒扯住了谢姝月的袖子,第一次一次性说这么多话,再加上刚才一路跑过来,让他都有些喘不上气。 “你放心,我不会怪她的。”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谢子恒这才松了口气,展露出了今天最为真心的笑颜,轻声道∶“大姐姐,你一定会和那位哥哥白头偕老的。” 第38章 野猫 “什么?” 谢姝月脸色骤变, 抬头看向谢子恒,急切问道∶“恒儿,你刚刚说什么?” “我……” “恒儿!”还未等谢子恒说话, 一道尖利的声音突然打断。 匆匆赶来的马姨娘不顾迎冬的阻拦, 猛然将谢子恒从谢姝月的面前拉开,手上的力气都重了些, 看着还没能反应过来的谢子恒, 训斥道∶“谁允许你这么称呼太子殿下的,平日教给你的礼数怎的今日全忘了!” “大小姐,恒儿胡言乱语, 失了规矩,你切莫放在心上。”见谢姝月讶异,马姨娘脸上的神色都有了些许不自然。 “一个称呼罢了,不打紧的。”谢姝月敛下了眸中的疑色, 笑道∶“天黑难行,姨娘回去的时候切记小心一些。” 见谢姝月似乎并不在意,马姨娘这才放下心来, 匆匆道了声别, 抓紧谢子恒的手快步又离开了小院。 “这马姨娘当真是奇怪得很。”不知什么时候从内室里走出来的绿芍站在一旁,抱胸看着两人远去的身影。 “爱子心切,也能理解。” 谢姝月收回视线, 心中有了些思量, 转头道∶“绿芍,你明日去请济世堂的卢大夫过来一趟, 旁人若是问起, 就说是世子的吩咐。” ———— 第二日。 暮色四合时分, 拎着药箱的郎中才从马姨娘处走了出来, 谢轻寒身边的小厮早已在门外等候多时,见人出来,一路便带着向府上东南角走去,直接踏入了一片雅致的院落。 身着一袭竹纹白衣的谢轻寒正端坐在上首,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氤氲的热气隐约挡住了他脸上的神情,只是一双带着冷意的眸子却凌然打量着来人。 郎中心下一惊,连忙将求助的视线看向坐在一边的少女。 “卢大夫,怎么样了,可是有什么异状?”见谢轻寒今日心情似是不太好,谢姝月主动出声解围问道。。 卢大夫捻着胡须,看着谢姝月面上期盼的神情摇了摇头,斟酌了一下词汇,这才叹息道∶“内里早已伤及根本,虚弱无比,虽然外表看起来似好转,但不过是服药做出来的假象罢了。” 谢姝月和谢轻寒对视了一眼,纷纷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意料之中的神色。 “那以您之见,可还有什么办法能补救回来吗?” “这粉娥娇花瓣原是滋补的好东西,只是可惜老朽行医这么多年,还从未用过这等奇药,因此也是束手无策。” 卢大夫从袖中掏出了几张药方,递给了谢姝月,这才又道∶“不过小少爷的身子骨实在孱弱,只得先好生调养着,之后再做打算了。” “既如此,今日便麻烦卢大夫过来跑一趟了。”谢姝月含笑接过,又对身旁的迎冬使了个眼色。 迎冬立马知晓了谢姝月的意思,拿起装着银两的荷包塞给了卢大夫,低声道∶“此事事关重大,还望老先生切记保密,莫要与他人多言。” 卢大夫也知这深宅之中腌臜之事不少,哪敢再对外多说,自是连声应下,接过荷包在迎冬的带领下匆匆离开。 “马姨娘那里什么反应?”见卢大夫身影已经消失,谢轻寒这才看向身旁的小厮,挑眉问道。 小厮闻言脸上顿时升起了些许愠色,抱怨道∶“果然是不出世子所言,马姨娘得知此事后,便命人把大小姐之前送去的药材都一并给烧了,只是可惜了里面的一株百年山参,那还是之前皇后娘娘赏的呢。” “你想救人,可有想过救的是个白眼狼?” 谢轻寒冷笑一声,转头对谢姝月道∶“怕是眼下她还正在那里咒骂于你呢。” 谢姝月支着头翻了翻手上的药方,倒是并不为此惊讶,听到谢轻寒的话也只是淡淡一笑,轻声道∶“所救之人又不是她,管她作甚。” “那你可真是小瞧她了,但凡恒儿在她身边一天,她都不会安生下来的。” 谢轻寒慢条斯理地将茶盏放回桌上,“恒儿身子孱弱,本来是应该好好静养,只是马姨娘却不愿如此,寒冬腊月里依旧拉着人点灯苦读,稍有不如意便是训斥罚抄,在你还未回来之前,恒儿便因深夜抄书受了风寒,差点丢了性命。” “纵然望子心切,倒也不至于如此步步紧逼。”谢姝月平日只见马姨娘性子和顺,不料竟也如此严苛。 “望子心切确实不假。”谢轻寒听到这话顿时轻笑出声,但声音依旧冷淡,看向谢姝月道∶“她是盼望着恒儿一朝袭侯,这才巴巴地跟着你,如今你却未能把人给治好,那便是生生掐断了她的念想,她如何能不恨你?” 谢姝月闻言眉头轻蹙,忍不住问道∶“大哥是名正言顺的世子,纵使袭侯也轮不到恒儿,马姨娘怎会有这等念头?” “如今外祖父尚无可继承爵位之人,但按照我朝惯例,若得圣上允许,三代血亲无可继承者,便可从外戚姻亲中择人继承。” 谢轻寒瞥了一眼谢姝月,沉声道∶“如今你又是准太子妃,宣平侯府已然没落,镇国公府确实如日中天,因而早在不久之前,陛下便已向外祖父透露未来将由我袭镇国公一位。” “那宣平侯的爵位……”谢姝月愣愣道。 “庶子本就无袭爵之权,但若你去御前求,想必皇室也不会拂了你的面子,或许还能为恒儿得一个世子之位。”谢轻寒叹了口气,继续道∶“平日里走的近也就罢了,最怕这等人在背后捅上你一刀,那才是诛心。” 谢姝月倒未曾想到里面竟还有这等弯弯绕绕,心中颇有些不是滋味,神色黯然,叹道∶“可看这姓胡的太医这般行事,想必应当是丽妃派来的人。到底还是因为我的缘故,连累了恒儿遭上这些罪。” “你也莫要着急,我已经嘱咐过府上的管事了,以后送过去给恒儿的东西都要经过查验,那太医也不要打草惊蛇,想来应当也无大碍。” 听到谢轻寒这样说,谢姝月心中才稍稍有了些安慰,可还未等完全放松下来,不经意间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又猛然想起了自己忘了什么事情,心中暗道不好。 她本来是和殷玄铮约好今晚见面的,谁知道过来和谢轻寒聊了几句,竟不知不觉到了这个时辰了。 眼见时辰快到了,谢姝月连忙起身道∶“时候也不早了,我便不再这里打扰大哥休息了,先告辞了。” “急什么。”谢轻寒扫了一眼想要离开的谢姝月,点了点桌子,示意她继续坐下。 谢姝月自打昨日被抓过那一次之后,看见谢轻寒都有些有些心虚,总觉得谢轻寒已经知道了些什么,因而又尴尬地坐到了椅子上,问道∶“大哥,还有事吗?” “无事,只是外祖父嘱咐我让我多和你聊上一聊,免得你心生烦闷,今晚的时候倒是正好。” 谢轻寒随口问道∶“会下棋吗?” “不会!” 谢姝月听到这话,连忙急切地回答出声,生怕谢轻寒要拉着自己下上几局。直到接触到谢轻寒含笑的眼神,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低声道∶“我不会下棋,怕是要搅了大哥的雅兴,不如让我先回去学上一学,改日我再……” “不会也无妨,我教你便是。”谢轻寒打断了谢姝月的话,转头看向小厮吩咐道∶“去把那套和田玉的棋取过来。” “大哥,我突然觉得有些困了……” “午觉睡到了将近未时,现在还困?”谢轻寒早已看穿了谢姝月那点小心思,不紧不慢道∶“我记得平日你这个时候院中最是闹腾,怎么今日就突然困了?” 谢姝月脸色一僵,但一时间又实在想不出办法拒绝,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厮手脚麻利地将棋盘在桌上摆好。 似乎是当真以为谢姝月不会下棋,谢轻寒声音和缓地一步步讲解着规则,如玉石一般的声音听在别人耳中可能格外悦耳,但听在谢姝月的耳中却是不断流逝着的时间。 这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殷玄铮不会觉得是她故意来迟吧…… 装模作样地拈起黑子落在棋盘之上,谢姝月脑中的思绪却早已不知道跑到哪去了,直到谢轻寒轻声提醒了一句,她才回过神来。 “怎么,你有事?” 谢轻寒看着坐立不安,眼神飘忽的谢姝月,更是印证了自己心中的猜测,因而似笑非笑地出声问道。 谢姝月原想回一句“有”,然后就能顺水推舟地离开这里,想来这时候去见殷玄铮应当也算不上太晚,只是一接触到谢轻寒的眼神,她还是默默咽下了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勉强笑道∶“……没有。” “没事那便好。” 谢轻寒轻笑一声,又转头嘱咐小厮道∶“我瞧着府上东侧门最近把守的不太严,青天白日都放进了几只野猫野狗,你去那边看看,让侍卫看紧一些。” “……” 殷玄铮,我真的尽力了。 只是可惜谢姝月这般恳切的心声,并不能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准确地传到殷玄铮的耳中。 在老地方等了大半夜的殷玄铮看了一眼已经泛起熹微晨光的天色陷入了沉默,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真的做的过了火。 本来今天想再温柔一点挽回一些形象,结果今天谢姝月干脆直接连人都没过来,徒留他与半河的花灯面面相觑。 “殿下,这快到上朝的时辰了……”凌轩看殷玄铮还在发愣,不由得提醒道。 “宣平侯府昨夜可是出了什么事,是走水了还是人病了?”殷玄铮仍不甘心。 “应该没有吧,属下刚刚还见宣平侯喜气洋洋的去上朝了。”凌轩又补充道∶“听侍卫们说,宣平侯养的锦鲤总是被野猫偷吃,昨晚上赶出去了几只,又加强了守卫,估计以后再也不能进侯府偷腥了。” “?” 宣平侯也总觉得自己近日有些倒霉,要说具体时间,似乎就是从谢姝月回来之后。 回到府中要处理她的一摊子破事,好不容易来上个朝,时不时还有阴恻恻的视线落到身上,让他忍不住毛骨悚然,好不容易等到了下朝,刚想快步离开,却又被叫住了。 “宣平侯留步。” 冷冽又熟悉的嗓音在身后传来,宣平侯脚步一停,下意识地转过身去,对上了那一双暗沉沉的凤眸。 “臣见过太子殿下。” 上一次的阴影还在心头挥之不去,还未走完的大臣也不敢留在这继续看热闹,只得投给了宣平侯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三两成行的快步离开大殿。 眼瞧着平日里走的近的同僚纷纷散去,宣平侯心里更是无比慌乱,只是好半响也没听到殷玄铮说话,只得试探道∶“不知太子殿下,今日可是有何事要吩咐吗?” “本宫前些日子事忙,倒忘了问候一下谢侯,不知府上一切可好?” “劳殿下记挂,府上一切安好。”宣平侯闻言一惊,仔细想来也不记得谢姝月近日又犯下了什么过错,只得低头道∶“月儿近来一直安分待在府上,不曾有任何出格之举,还望殿下明鉴。” 殷玄铮闻言清咳了一声,看着惶恐无比的宣平侯,意有所指道∶“本宫不是那等迂腐之人,其实倒也不必每日都困在府中,多出去走走也未尝不可。” “殿下的意思是……” “梁河桥边景色秀美,谢侯自己考虑吧。” 第39章 糖画 “小姐, 要不我们还是一同回去吧。” 绿芍看着兴致勃勃逛着街市的谢姝月,不由得担心道∶“世子不是说了,不让小姐随便跑出来私会外人, 这万一又被抓着了……” 实在不是绿芍怂, 只是这几天谢轻寒盯得紧,前天晚上谢姝月好不容易才摸着谢轻寒外出的时机,刚想偷偷摸摸翻墙出去与殷玄铮见上一面,一落地却正好被回来的谢轻寒逮个正着。 平白挨了一顿训先不说,侯府的守卫更是一夜之间又翻了个倍, 谢轻寒又态度强硬,哪怕是长乐郡主过来喊谢姝月出门, 依旧干脆利落地吃了个闭门羹。 “怕什么, 这不是宣平侯三催四请, 让我来梁河边多走上几圈的。”谢姝月递给绿芍一个安心的眼神, 摇着手上刚刚买下的团扇,低声道∶“若是大哥问起来, 就尽管一并推到宣平侯的身上, 只要早些回去, 这火就肯定烧不到我们身上。” “这……” 见绿芍脸上仍有犹豫之色,谢姝月声音更小了一些,“再说了,这见自己未来夫君的事,怎么能叫私会外人。” “小姐, 你讲话怎么越来越……” 谢姝月连忙伸手捂住了绿芍的嘴, 把人往一旁推了推, 吩咐道∶“你尽管放心先走便是, 天黑之前我肯定会赶回去的。” 绿芍尽管无奈, 但也拗不过谢姝月,只得看着她的身影逐渐淹没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之中,这才叹了口气,又朝着侯府的方向走去。 而相比较长街的繁华热闹,宫中御书房内的气氛却凝重似冰。 “南疆派人来信,将会让南疆五皇子作为使臣,不日便可到达上京城内。”坐在上首的皇帝将一本薄薄的折子交给了内侍,示意在场之人相互传阅。 “平日多闻南疆大皇子与三皇子之名,这南疆五皇子倒是一向声名不显,不知南疆此次可是何意。” 说话之人身着一袭松鹤深紫色官服,面容儒雅随和,正是朝中丞相陆之远。 而坐在一旁的南阳王接过了折子看了一眼,这才皱眉回答道∶“陆相有所不知,前些日子南疆朝中发生变动,眼下南疆大皇子深陷牢狱,三皇子音讯全无,眼下南疆除了这位五皇子,怕是无人可用了。” “往年南疆多是派朝中重臣前来,如今看来此次倒是多了一番诚意。”坐在对面的老臣将折子递还给了内侍,缓声道。 “乔太傅此言差矣。”镇国公冷笑一声,反驳道∶“南疆本就是盛朝属国,朝见天子自然也是理所应当的,与其说今年多了些诚意,倒不如说是往年行事敷衍,那才是恰如其分吧。” “行了。” 眼见着两方又是快要吵了起来,皇帝连忙出声制止,看向今日格外沉默寡言的殷玄铮,问道∶“此事太子怎么看的?” “南疆这些年始终蠢蠢欲动,若是此番是诚心朝贺,那也就罢了,但若是有不轨之心,想趁机搅乱朝纲……” 殷玄铮凤眸微眯,似是不经意间看向了乔太傅所在的方向,冷声道∶“杀之,以绝后患。” 此话一出,在场的众人俱是一惊,南疆虽不比盛朝国力强盛,但其皇子也不是随手便可杀的,可与其说殷玄铮今日是意气之下的冲动之语,倒不如说是一个警醒。 至于是对谁说的…… 皇帝心中自然知晓殷玄铮话中意有所指,但面色依旧不显,不轻不重申斥了几句鲁莽,便摆了摆手道∶“朕心中有数,此事便交由太子处理吧,诸位尽可退下了。” 殷玄铮领了命,又见皇帝并未有想要将他留下的意思,这才跟着几位重臣慢吞吞地踏出了御书房。 “太子殿下,请留步。” 见殷玄铮转过了头,身旁的众人看似漫不经心,实则都竖起了耳朵,听着殷玄铮问道∶“外祖父可是还有什么事吗?” 陆相被众人打量也依旧面色不改,轻抚着自己的胡须,笑道∶“臣最近新得了一副上好的画,正打算去太子府与殿下一起品鉴。” 品画为假,有事商议倒是真的,不过随便找个托词前往太子府罢了。 只是出乎陆相意料的是,殷玄铮思索片刻,颇为惋惜地拒绝道∶“那倒是可惜了,今日事务繁忙,怕是只得改日再与外祖父品画了。” “既如此,那便改日吧。” 陆相愣愣的应了下来,又见一向冷静自若的殷玄铮像是迫不及待一般脚步飞快地离开,忍不住跟着身旁之人暗道一声奇怪。 ———— 正逢十五,上京城内繁华的街市上人流不息,随处可见买着各类玩意的商贩早已摆好了摊位,各种香味相互杂糅,更有欢笑声与叫买声盈在耳边。 殷玄铮走下马车忍不住皱了皱眉,似是不太习惯这般吵闹的环境,但还是耐着性子扫过来来往往的人群,直到一道微凉柔软的触感勾住了自己的手指。 不知何时走到他身边的谢姝月弯着眼睛冲他笑了笑,手里是一串红彤彤的糖球,比之平日的妩丽,倒是让她更多了一丝娇憨之气,多日未见,殷玄铮的心跳一时间都好像漏掉了半拍,人群之中仿佛只有自己身旁的颜色才足够鲜活。 见殷玄铮正在愣神,谢姝月也不恼,拉过着他的手,轻声道∶“跟我来。” 穿过嘈杂的巷弄与长街,小贩和摊位逐渐在身后远去,周边的环境变得安静下来,谢姝月却依旧脚步不停,一路将人领进了一家店内,见殷玄铮疑惑,这才指了指一边正稀稀疏疏围着几个人的角落,眨了眨眼。 “你不是一向喜欢画吗?”谢姝月笑道,“只用笔墨作画,那多无趣,不如今日也试试用糖作画。” 之前她便听长乐说过百味轩的茶点最为出名,因此一早便差人过来定下了位子,却不想刚刚过来之时又见大厅中有人在做糖画,一时间更是来了兴趣,这才打乱了之前打算好的计划,把人直接给带了过来。 “我画的不好,就麻烦陆哥哥帮我画个漂亮的小玉兔了。”谢姝月笑眯眯地把人往前推了推,优哉游哉地咬着手上没剩几颗的糖葫芦。 殷玄铮的视线落在那沾着糖屑的唇瓣之上,笑意吟吟道∶“我帮矜矜画了兔子,那矜矜可打算付我什么报酬吗?” “我一大早就在上面定好了雅间,天字一号房,请陆哥哥尝尝这里最出名的茶点,难道还算不得报酬吗?” 谢姝月未曾察觉地伸出舌尖将糖屑卷入口中,半颗被咬过的山楂在木签之上,红艳艳的吸引着人的注意力。谢姝月还未反应过来,殷玄铮便先人一步地将那半颗山楂咬下。 “是酸的。” 殷玄铮咽下口中的山楂,如实评价道。 “自然是酸的,谁让你不经我允许便吃了我的糖葫芦的。”若是普通的糖葫芦倒也罢了,偏偏那颗还是她咬过的,谢姝月看了一眼周围的人,不知道刚才有没有被旁人看见,忍不住羞恼道。 “先收一点利息。”见谢姝月又要生气,殷玄铮非常自觉地岔开了话题,诱哄道∶“矜矜若是想要玉兔,光看着我画有什么意思,我来教你,怎么样?” 谢姝月思考了一瞬,倒还真对这个提议有些心动,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这才又将人拉了过去,聚精会神地看着示范。 只是这很多事情,看着永远比做起来要简单,眼睛看着是会了,手上一操作才知道自己到底想的有多美。 眼见着殷玄铮手底下是展翅欲飞的凤凰,再看看自己手底下的瘸腿麻雀,谢姝月眉头跳了跳,恨不得现在就把手上的勺子给扔出去。 正值她焦躁易怒的时候,带着冷香的怀抱却突然将她轻轻揽住,修长如玉的手与她的手交叠,温热的呼吸声在耳畔吞吐,柔声道∶“慢慢来,别着急。” 谢姝月下意识地红了耳根,刚想要闪躲,殷玄铮却又按住了她的手腕,薄茧擦过她的指尖,带来一阵微痒的触感。 “专心一点。” 殷玄铮面不改色地看着手中的糖画勺子,似乎心中毫无杂念,只是在安静地教她如何绘画,倒是让想歪了的谢姝月心中有些羞愧,连忙将注意力也投到糖画上去。 灵巧的兔子活灵活现地出现在眼前,谢姝月心中更是欢喜,在殷玄铮的教导下也悟出了一点窍门,手下的动作也越发熟练了起来。 殷玄铮见她渐入佳境,默默松开了她的右手,不再继续干预,只是站在一旁含笑看着她画,但另一只手却悄然与她空闲的左手相握。 “谢小姐!你们……” 突如其来的声音从一旁传来,谢姝月手下动作一抖,眼睁睁地见糖浆猛然倾泻而下,落在兔子的长耳朵之上,迅速凝固,变成了丑陋的一摊。 又是功亏一篑。 谢姝月恼怒地搁下手中的糖画勺子,面含愠色地看向声音的来源,刚要开口却猛然噤声。 送春楼的小倌青叶正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与殷玄铮相握的手,脸上伤感与悲痛并存,颤声问道∶“谢小姐,就是因为他,你才始终不愿意接受我的,对吗?” 此话一出,一时间,店内顿时鸦雀无声,八卦的视线在三人身上不停地打量着。 谢姝月闻言脸色一僵,下意识地想要收回自己的手,可殷玄铮却握的更紧了些,甚至得寸进尺地与她十指相扣,力道大的让她想要挣脱都没办法挣脱开。 “矜矜,这位是……” 殷玄铮凤眸眯了眯,思索了半响,才想起这人似乎便是那日在送春楼前缠着谢姝月不放的小倌,一时间脸色更是冷了三分,挟着寒意的视线轻轻扫过,青叶也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别开了自己的视线。 生怕自己说不认识,青叶还会再说出什么惊世骇俗之语,万一把自己逛花楼一事也给抖出来,那便更是得不偿失。谢姝月抿了抿唇,小声解释道∶“就是一个认识的人,我和他不熟的……” “是吗?”殷玄铮似笑非笑地看着有些心虚的谢姝月,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腕内侧,眸色沉沉如墨。 谢姝月还从未见过殷玄铮这般样子,一时间也被吓住了,讷讷地点了点头,下一刻手腕便是一紧,似乎不欲继续停留此处,殷玄铮换了个方向,握着她的手腕,转身便要走上楼梯。 “等等,你干什么,你要把谢小姐带到哪去?” 青叶见状连忙想要拦下,一把勺子却擦着他的脸颊飞过,浮现出一道浅浅的血痕,疼痛似乎让他的理智也清醒了不少,颤着手指摸到了温热的血液。 如同看死物一般的眼神让他感到血液都瞬间凝结,恐惧将他未能说完的话一并吞下,只得眼睁睁地看着谢姝月被拉到了楼上。 哐当—— 雅间的门被重重合上,谢姝月瑟缩地背靠着冰冷的木门,面前殷玄铮的脸色冰冷,一双凤眸淡淡地看向她,让她更觉得脊背生凉。 身体的反应永远比理智要快,谢姝月下意识地踮起了脚尖,揽着面前人的脖子,像是小兽撒娇一般轻轻啄吻着他的唇瓣,轻声呢喃道∶“你别生气了。” 柔然的触感落在唇上,殷玄铮下意识地揽住了她,只是面色依旧不虞,任由谢姝月如何动作,始终毫无回应。 谢姝月见状难免也有些心慌,怯怯地松开了自己的手,刚想要说话,一阵腾空之感顿时引得她惊呼一声,吓得她连忙抓住殷玄铮的衣襟。 殷玄铮将人直直抱到了桌上,未等谢姝月定一定神,便再次不管不顾地吻了上去,与谢姝月刚刚糊弄人的小把戏不一样,殷玄铮似是惩罚一般啃噬着她的唇瓣,长驱直入勾着她口中的温软,安静的室内唯能听见暧昧的水声。 手下不堪盈盈一握的腰肢因着谢姝月的不断推拒而颤抖,隔着薄薄的衣衫传着温度,只是那一双手却始终抵着殷玄铮,不允许他继续向前,像是小猫挠人一般挣扎着,殷玄铮伸手握住那一双细细的手腕,再次把人给拉紧了怀里。 谢姝月浑身上下都找不到着力点,挣扎了半天也只是无济于事,只得气喘吁吁地靠在殷玄铮的肩上,殷玄铮却尤觉不满足,又盯上了眼前白皙的玉颈,细密的吻缓缓向下。 “别……”谢姝月眼角已经被逼出了眼泪,但手腕被殷玄铮制住,让她甚至没办法将人给推开,只得带着哭腔道∶“不要这样,会被人发现的。” 殷玄铮冷哼了一声,轻轻咬了咬面前细腻的嫩肉,舌尖试探性地碰了碰,生怕被留下印子,谢姝月的动作愈发大了起来,甚至忍不住轻轻呜咽起来。 怕真把人给欺负坏了,殷玄铮安抚性地亲了一下被咬过的地方,这才抬眼看着正含着眼泪想要往桌上缩的谢姝月。 “矜矜,吻我。”殷玄铮双手撑着桌子,将人困在自己的怀抱中,因为刚刚的一番闹腾,唇上都染上了靡丽的红色,面上却依旧坦坦荡荡,丝毫不认为自己的要求又多过分。 见谢姝月不说话,殷玄铮也不恼,含笑继续道∶“既然矜矜不愿意,那我只能自己来了。” 修长的手再次掐住了细软的腰肢轻轻揉捏着,谢姝月脸上一惊,慌忙地想要逃开,殷玄铮的动作却越发放肆了起来,让她慌不择路之下,只得主动送上了柔唇。 殷玄铮见状却故意别开了自己的脸,当真按着他所说的,随其心意的自己来,一路向下吻去,湿润的触感落在脖颈之上,引得谢姝月更是心慌,妄图打消殷玄铮的念头。 只是如今形势调转,她想亲,殷玄铮却未必想给她这个机会,只是自顾自地继续探寻着未知之处。 “你亲一亲我……”谢姝月漫无章法地搜寻着殷玄铮的唇瓣,哀求道∶“不要再继续了,你亲一亲我,好不好?” 殷玄铮闻言这才停下动作,慢吞吞地抬起了头,谢姝月连忙抓住了机会,搂着殷玄铮的脖子便吻了过去,唇齿间相互纠缠,让她的大脑越发迷蒙,可一旦殷玄铮有了想要离开的迹象,她的心中又是警铃大作,死死勾着不让人走。 等到两人彻底分开之时,谢姝月早就没了力气,只得趴在殷玄铮的怀里慢慢顺着气。 殷玄铮帮她细细整理着已经凌乱的衣衫,过了好半响才把人从桌子上抱了下来,可惜谢姝月早就已经在刚才的那番闹腾中腿软了,又跌进了殷玄铮的怀里,反倒是更像投怀送抱。 谢姝月慌里慌张地挣脱出来,接连后退了好几步,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脖子,眼中始终含着一汪将掉不掉的眼泪。 “矜矜,过来,我不碰你了。”殷玄铮似有些无奈地出声道。 谢姝月顿时又想起了他上一次这么说的时候,也是那般言而无信,只是为了骗她过去罢了,当即头摇的比拨浪鼓还厉害。 “矜矜不过来,那我只能过去了。” 殷玄铮叹了口气,似乎也想起了自己曾经说过的话,慢吞吞地向前走了两步,谢姝月早就已经退到了窗边,根本退无可退,生怕殷玄铮又做出什么过分之举,咬了咬牙,又扑进了他的怀里。 “你欺负我。” 埋在殷玄铮的衣襟上,谢姝月闷声控诉道,嗓音里还带着未散的甜腻,让殷玄铮又是心头一热,但还是怕今日真的做的太过,只得按捺下来,抚摸着手下柔顺的秀发,轻声道∶“是矜矜先欺负我的,礼尚往来,我总要讨回点甜头才对。” “矜矜怜我,千万不要弃我而去。” 殷玄铮拉过谢姝月的手腕,轻轻落下一吻,似是恳求般说道。 腕间的玉镯还是当初他所送给谢姝月的,此刻戴在她的手腕之上,倒像是他用东西把人牢牢锁住了一般,但殷玄铮却知道,事实并非如此,真正被锁的人明明是他自己,即便谢姝月未曾用上一件实物,单凭一颦一笑,便足够将他锁在身旁。单单是几日不见,便已经让他心急如焚。 谢姝月忍不住别过了视线,这才解释道∶“这几日实在是事出有因,这才没能与你相见。” “那明日呢?”殷玄铮低声问道,“明日矜矜还会来吗,不会今天回去就再也不理我了吧。” “当然不会。”谢姝月愣了一下,不知为何殷玄铮突然这么说,但算了算时间,也只得摇了摇头道∶“只是明日家中有事,肯定是不行的,下次相见估计又要过上几日了。” 其实何止是几日,谢轻寒这几天算是闲了下来,她小半月才揪住这么一次机会跑出来,下次见面还不知道得到什么时候呢。 只是这话自然不能说给殷玄铮听。 殷玄铮思索了片刻,倒也突然想了起来,皇后身边的女官素心曾经提过,七月十六正是宣平侯的生辰,谢姝月自然要留在府中为其贺寿,当下心中又是有些遗憾。 只得不甘道∶“那我今日能再多亲几次吗?” “?” 第40章 祝贺 这几日天气越发多变, 一大早天空中便飘起了细密的雨丝,但这却丝毫不影响宣平侯府上的喜气洋洋。 门外的家丁恭顺地将到府的贵人迎下马车,络绎不绝地宾客纷纷送上手中的贺礼, 就连平日里素来倨傲的勋贵世家也不约而同地步入侯府正堂,与一向他们看不上眼的宣平侯谢宇寒暄祝贺着, 话里话外都满是恭维之意。 因着与陛下的寿辰时日接近,宣平侯府又已然没落, 谢宇也更加小心慎微,为避免冲撞圣驾,惹人争议, 往年宣平侯府大多都是从简操办, 还从未如同今日这般大张旗鼓。 别说是接到请帖的家族如获至宝地赶了过来, 就连不少并不相熟的朝臣都主动携礼道贺, 眼下上京城内谁人不知宣平侯生了个好女儿,与宣平侯府交好,那便是与太子交好,与皇室交好。 虽然还是有人心中疑虑陛下怎么指了宣平侯的女儿为太子妃, 但面上依旧还是得装的过去,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 既然已经过来了,那边都是一团和气。 宣平侯坦然接受了那些若有若无的奉承之语, 好不容易抽出空来, 这才低声问道家丁, “世子和大小姐人都去哪了?” 眼见着宾客已然快要到齐, 族中的长辈也已经拿着族谱过来了, 按照他们之前所商量的, 正该在此时宣布谢姝月的身份, 一来能堵住众人悠悠之口,巷头巷尾也少些议论,二来也是为了皇室的面子考虑,不至于让皇室因着太子妃的出身而蒙羞。 只是这看了一圈,谢姝月和谢轻寒却双双失了踪影,宣平侯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世子正与魏国公世子在一处,大小姐想必现在应该在女眷们所在的花厅。” “赶紧去找一找人,免得一会耽搁了。” 家丁应了下来,这才连忙又喊上了几个婢女,快步朝着身后的花厅处走去。 比之前厅喧闹的祝贺之声,花厅中坐着的大多是随行的女眷,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正三三两两地凑堆说着话,时不时用手上的团扇遮住逸出的阵阵轻笑。 久病在床多日的老夫人今日也难得地走了出来,精神虽然看着好了许多,但依旧带着化不开的憔悴,原本还有些刻薄的面容更是多了几分老态,堪堪出来露了个面,与几位世家夫人打了声招呼便又忍不住开始咳嗽起来。 “今天这雨下起来,难免又有些凉了,老夫人还是回去歇一歇吧。”秋菊连忙将手上拿着的薄披风搭在老夫人的身上,担忧道∶“您的身子要紧,这里有李姨娘在,想必也出不了什么乱子的。” 老夫人抬眼扫了一眼正在花厅门口从容不迫与诸位女眷寒暄的李姨娘,心中倒是安定了一些,略微点了点头,便在秋菊的搀扶之下起身离开了。 而眼见着老夫人已经离开,就这般放心地将剩下之事交由李姨娘,在李姨娘身旁的几人态度都有些微妙,了然地笑道∶“到底还是府上老夫人治家有方,看眼下对你的重视程度,想必不日便会提了你做侧夫人。” “郑夫人说笑了,不过是因为老夫人病重,妾身这才得以帮上一点不足挂齿的小忙。” 李姨娘笑了笑,似乎并没有因为此事而感到过分高兴,但身上连云锦的缎子,和田羊脂玉的镯子却无一不在彰显着她在侯府中的地位,虽无侧夫人之名,但看其穿着打扮哪里还像是个普通姨娘。 在场的几人对视了一眼,倒也想起了这宣平侯曾经取了镇国公的独女为正妻,原以为只是一直没有续弦再娶,没想到竟连一位侧夫人也不敢纳,一时间倒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马姨娘牵着谢子恒的手低头走过,听到李姨娘这般惺惺作态,脸上微不可见地划过一丝冷笑,但还是什么都没说,安安静静地找到了自己的座位坐下了。 “瞧瞧她那副得意样子,鼻子都快翘到天上去了”坐在马姨娘旁边的美貌妇人嗤笑了一声,含酸拈醋地嘲讽道∶“要是侯爷想让她做侧夫人,那何必还要等上这么多年。” 马姨娘淡淡一笑,并未接过这话茬。 侯府中虽无正房夫人,但妾室却是不少,可惜这种场合,除了几位带着孩子的姨娘,旁人甚至连过来的资格都没有,因而这块地方除了马姨娘与谢子恒,也就是身边的带着一双儿女的韩姨娘罢了。 见马姨娘似乎不愿继续这个话题,韩姨娘又看向坐在一群贵女中的谢雪柔,小声道∶“这二小姐也快到要指婚的年纪了吧,听说前些日子老夫人给她挑了忠义伯的庶三子,被她给拒了。” “大小姐是未来太子妃,她的心气自然也高了。”马姨娘瞥了一眼对面谢姝月空荡荡的座位,塞了块糕点给谢子恒,让侍女带到一旁去,这才继续道∶“毕竟有个好姐姐,也多少跟带着沾光。” “那也是,庶子又不能袭爵,今时又不同往日,嫡姐嫁给了太子,估计这二小姐怕是已经也开始想着做个侯府夫人了。” 马姨娘闻言神色一僵,放在桌下的手紧紧揪着手中的绣帕。 韩姨娘倒未曾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滔滔不绝道∶“不过我见着大小姐似乎不太待见二小姐,我倒是还想着等再过几年雨儿长大了,再去求一求大小姐,最好也能给她指上一门好婚事。” 马姨娘点了点头,随口敷衍了几句,视线落在对面的谢雪柔身上,神色晦暗不明。 谢雪柔自然不知自己已然成了别人议论的对象,眼下她正与几位世家小姐闲聊着京中的趣事,几人的身份俱是不低,平日里一向对她爱答不理,不知是不是被家中父母交代过,今日的态度倒是难得热络起来了。 “谢二小姐,你姐姐呢?”一位碧裙的少女轻轻摇着手中的翠竹团扇,淡淡笑道∶“前些日子在大长公主的赏荷宴,似乎还见着长乐郡主与你姐姐一同前去。” “长乐郡主倒是和谢小姐关系甚笃,不止是赏荷宴,听说两人之前还一起去逛了别的地方,也不知是真是假。”一旁的粉裙少女抿唇轻笑,只是神色之间带着嘲讽。 谢雪柔闻言,脸上登时有些挂不住了。 在场的众人也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说的是谢姝月与长乐郡主逛花楼一事,这事虽然被太子压了下去,但京中的贵女还是隐约听到了些许风声,平日里不敢多嘴,也只敢在这个时候说上几句罢了。 “二妹妹这里可真热闹啊。” 还未等她们笑出声来,一道清冷的声音便从一旁骤然传来,打断了几人的议论。 谢姝月慢条斯理地在几人身后站定,莹润的指甲难得染着淡色蔻丹,搭在手上握着的白玉扇柄之上,轻敲着发出玉石碰撞的声音,见几人骤然沉默下来,谢姝月又蓦然浅笑问道∶“怎么不继续了,难道是我过来,倒是让几位拘束了?” 在场的几人悄悄对视了一眼,自觉心虚,皆是不约而同的闭上了嘴,倒是碧裙少女出面主动打了个圆场,“我们见谢小姐一直未曾过来,这才免不得多问了几句,还望谢小姐莫怪。” “怪罪自然是谈不上。”谢姝月淡淡瞥了一眼缩着脖子的粉裙少女,笑道∶“只是若是不知是真是假,尽可来问我本人,我定当极力解答诸位的困惑,可千万不要客气。” 几人顿时又陷入了沉默。匆匆而来的婢女还不知这里到底发生了何事,只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但还是看向谢姝月道∶“大小姐,侯爷让您速速去前厅一趟。” “知道了。” 最后看了一眼面色苍白的几人,向来估计也没那本事继续说闲话了,谢姝月轻笑一声,这才跟着婢女转身向前厅的方向走去。 其实不止是谢姝月,在场的诸位宾客尽数被邀到了前厅,原本还有些一头雾水,只是见着谢家诸位长辈也站在一侧,身后还跟着拿着族谱的家仆,心中顿时了然。 谢雪柔原本也想凑过去看个热闹,但又见不得谢姝月这般得意,冷哼一声,便要转身离开,可下一刻便又被李姨娘拉到了一边的角落。 “姨娘,你这是干什么。”谢雪柔甩开被李姨娘抓住的手腕,吃痛地揉了揉。 “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许再去招惹谢姝月,你怎么就是不听。”李姨娘皱了皱眉,脸上已有愠怒之色,低声道,“你今日务必老实一些,忠义伯夫人今日也来了,我一会带你去见见。” “我不。”谢雪柔闻言顿时冷下了脸,看着正站在谢轻寒身旁的谢姝月,冷声道∶“凭她谢姝月都能嫁入太子府,我又为何不行?” 李姨娘面色一惊,连忙上前捂住了她的嘴,厉声道∶“你疯了!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没疯。”谢雪柔挣脱开来,看着李姨娘这般胆小的样子,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唯独嘴角带着志得意满的笑容,神秘道∶“姨娘就看着吧,别看她谢姝月现在得意忘形,早晚有让她求我的时候。” 李姨娘刚想要说话,却见老夫人身旁的秋菊冲她招了招手,只得瞪了谢雪柔一眼,这才转身离开。 “月儿,你过来。” 立于上首的宣平侯清了清嗓子,让谢姝月站在自己的身旁,心中暗自组织了一下措辞,说道∶“其实今日本侯还有一事要宣布……” “见过宣平侯。” 只见一个样貌端正的中年男子猛然分开人群,打断了宣平侯的说辞,还未等在场的众人反应过来,便拍了拍手。 身后跟着的几人立马呈上了几个金丝楠木所制的木盒,依次打开来看,只见南海的珍珠,西域的鸽子血……不下数十件珍奇宝物搁在匣中,引得在场的众人都开始了窃窃私语。 “我等奉睿王殿下之命,特来送上祝礼,贺谢小姐得以重入族谱,摆脱当年被人调换身份之冤屈。” 此话一出,全场顿时哗然,众人三三两两地开始小声议论起来,原本只以为是将人挂在苏夫人的名下,但睿王府管家这话,又像是在说这位谢小姐身份曾被调换,一时间猜测众多,众人只得又把视线放在宣平侯的身上。 宣平侯未曾想过会被睿王府的人抢先一步将话说出,一时间倒让自己都有些下不来台,但还是勉强镇定下来,缓声道∶“月儿确实是我与夫人的亲生女儿,宣平侯府的嫡长女,只是当年遭奸人所害,因而只得在今日重新入上一番族谱,还望诸位共同见证。” “同时,也谢过睿王殿下之礼。”宣平侯看着那一匣又一匣的宝物,实在摸不清睿王这是何意,先不说睿王与太子一向不对头,单单是今日送来贺礼之举,便怕是有心人会多加猜测二人的关系。 但礼已送到眼前,当着众人的面,又不能拒收,宣平侯闭了闭眼,只得无奈道∶“月儿,还不快去收下。” 谢姝月皱了皱眉,她本就对睿王颇为厌恶,眼下看着他送来的东西都膈应的慌,刚想要唤人将东西扔进库房,一道男声却又再次传来。 “谢小姐且慢。” 凌轩脸上带笑地走上前来,示意身后的侍卫将东西带上来,拱手道∶“太子殿下也为谢小姐准备了一份贺礼,还请谢小姐查看。” 在场的众人又是面面相觑,不知这又是什么发展,甚至不知睿王和太子是不是商量好的,同样是用金丝楠木的匣子所装,侍卫小心翼翼地将其打开,只见一颗硕大莹润的夜明珠正静静地放于其中,即使是在阴暗的雨天,也隐隐闪烁着光泽。 “是番国所进贡的夜明珠!”人群中识货之人忍不住轻呼出声,拉着同伴小声议论着。 侍卫将手上的匣子依次打开,剔透晶莹的各色宝石装着满满一匣,似水般的鲛月纱柔顺华美,更是不提之后的玉器古玩,件件都是不世出的珍品,如今却都一一的摆在眼前。 “对了,还有一物。”凌轩顿了顿,招手命人又送上了一只匣子,打开笑道∶“殿下吩咐了,这南海珍珠实在是随处可见,不过镶在鞋履之上倒也好看,因而命人精心挑了这么一斛,权当是给谢小姐解闷。” 话虽这么说,但眼见着同样都是南海珍珠,肉眼可见凌轩手上的,不管是成色还是大小,都要比睿王府送上的好上数倍,而听太子府这意思,却也只配镶嵌在鞋履之上,一时间倒当真不知该为谁赶到尴尬了。 谢姝月心知定是殷玄铮故意这般为之,倒是让睿王府的人都咬牙切齿,自然也乐得顺水推舟,笑意吟吟道∶“迎冬,还不把太子殿下送来的东西先搁回我院中。” “是。”迎冬带着几个人接过侍卫手中的匣子,这才又问道∶“小姐,那睿王殿下送来的……” “你那地方空间也不大,怕是一时间也搁不下这么多东西,便先拿去侯府库房收着吧。”谢轻寒非常自然地接过了话头,转头又问宣平侯,“父亲意下如何?” 宣平侯抚须点了点头,装模作样惋惜道∶“可惜月儿的院子确实不宽敞,那也只得暂且如此了。” “想必睿王殿下应该是不会介意的吧?”谢姝月笑道。 “既然已经赠予谢小姐了,那自然全凭谢小姐做主。” 摆明了这宣平侯府是不待见睿王送过来的东西,但管家又不能说些什么,只得扯出了个勉强的笑容应和道。 在场的众人都是人精,纷纷装作没能看出其中的门道,心中再有困惑,也只得上前再次祝贺谢姝月,似是刚才的尴尬场面从未发生。 马姨娘拉着谢子恒站在人群外,冷眼看着被众人恭维的谢姝月,与那一匣又一匣被拿走的珍宝,低声道∶“恒儿,他日你若袭侯,定也要像现在这般风光。” “姨娘,大哥才是世子,我是庶子,是不能袭侯的。”谢子恒怯怯的拉住马姨娘的衣角,觉着自己的心口又有些发闷,但还是小声道∶“我们不去给大姐姐道贺吗?” “庶子又怎样,只要你大姐姐肯为你去谋,那你依旧可以做世子。”马姨娘沉声道,“但凡她还想嫁入太子府,我便自有办法让她扶你坐上侯位。” “那我们也去祝贺大姐姐……” “急什么,等你大姐姐把你送上了世子之位,再去道贺也不迟。” 马姨娘嘴角挑起一丝冷笑,贪婪的野心在她的眼中一闪而过,握着谢子恒的手更是紧了紧,强调道∶“一旦你成了世子,那我便会是府上的侧夫人,从此便再也没人敢欺负我们了,你知道吗?” 谢子恒没有回答。 “恒儿,你听见了没有……” 马姨娘刚要发问,瞳孔却猛然睁大,只见谢子恒松开了她的手,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口鼻俱流黑血,脸色苍白地向后倒去。 “恒儿!” 第41章 中毒 “这是怎么了?” “快来人啊!府医呢, 快去请府医!” 原本正与众人周旋着的谢姝月听到动静,连忙匆匆拨开看热闹的人群,见谢子恒正毫无声息的倒在那里, 忍不住呼吸一窒,不顾身边人的阻拦便快步走上前去。 颤抖的手指搭在谢子恒的手腕之上,却再也触不到半分生机,唯有一片粘腻的冰凉水珠砸在她的手上,让她一瞬间从指尖到心口都泛着疼痛。 雨, 渐渐大了起来。 “小姐!” 绿芍连忙扶住即将瘫倒在地的谢姝月, 匆匆走来的宣平侯见状也是一愣,厉声喝道身旁的家丁∶“都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些把小少爷扶进来!” “大小姐,大小姐……”马姨娘紧紧攥住了谢姝月的裙摆,泪水划过脸颊, 甚至已经分不出是雨还是泪,哀声道∶“你快说啊,恒儿他到底怎么样了?” “马姨娘……”谢姝月的声音也已经开始哽咽,轻轻摇了摇头,含泪道,“节哀……” “你胡说!” 马姨娘闻言,原本苍白的脸色骤然涨红,伸手便将谢姝月推到了一边,抓住了匆匆赶过来的府医, 尖声道∶“你来说,恒儿到底怎么样了!” 府医也有些不知所措, 只得勉强将自己的袖子扯出, 这才对着宣平侯的方向拱了拱手。沉痛道∶“侯爷还请节哀, 恒少爷身中剧毒,现下已经无力回天……” “不可能……不可能!”马姨娘难以置信地瘫坐在地上,双目赤红,指着府医和谢姝月骂道,“恒儿怎么可能会死,定然是你们医术不精,胡太医呢,胡太医不是今日也过来了吗,还不快去把胡太医给叫过来!” “先送马姨娘回后堂吧。”宣平侯揉了揉眉心,他虽一向不喜欢体弱多病的谢子恒,但到底还有父子情分在,心中也是难受至极,可在场的京中显贵众多,实在不能都眼睁睁地看着马姨娘这般发疯,只得示意婢女上前将人先带走。 “滚远点!”马姨娘拂开想要上前,脑中像是骤然想到了什么,怨毒地看向脸色苍白的谢姝月,便要上前去掐她的脖颈,尖声道∶“是你!谢姝月!你这个贱人,一定就是你害死了恒儿!” “放肆!”宣平侯怒不可遏地对身后的家丁喝道,“没看见马姨娘已经疯了吗,还不赶紧把人给带下去!” “侯爷!恒儿之前唯独只吃过大小姐给的药,只因无意间发现了大小姐的秘密,这才惨遭灭口!” 马姨娘挣脱了婢女的压制,不顾自己已经被雨水浸透的衣衫,强撑着跪在宣平侯的面前,额头重重的磕在了坚硬的青石板之上,哭求道∶“还望侯爷给恒儿做主啊……” “月儿给恒儿的药是调养温补所用,所有的方子都是交给府医看过的。”谢轻寒将谢姝月护在身后,冷声道,“恒儿中毒之事还有待调查,马姨娘丧子之痛可以理解,但也不能如此血口喷人!” “先把人给带下去吧。”宣平侯皱眉挥了挥手。 “谢侯且慢。”睿王府的管家站在人群之中,看着濒临崩溃的马姨娘,慢吞吞道∶“今日在场这么多人,这位姨娘又说的这般信誓旦旦,纵使谢小姐受了冤屈,也最好是在大家面前一并澄清才好,也免得以后传了出去,反倒以讹传讹,有损谢小姐清誉那可就不好了。” 此话一出,人群中顿时也有了三三两两的附和之声,唯有凌轩身旁的侍卫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那倒真是,瞧着这姨娘说的也不像是假话……” “不是中毒吗,总得把下毒之人给找出来吧。” “我倒瞧着这谢大小姐挺面善的……” 宣平侯脸色发青,但又无可奈何,握在身侧的的手紧紧攥拳,几乎已经能想到明日朝堂之上被问责之景了。 “马姨娘,不知你为何会有这种想法,但我敢拿自己的性命担保,从来没有害过恒儿一分一毫。”谢姝月面色苍白,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因为刚刚跑进雨中,身上也被淋湿了不少,但依旧倔强地抬头看着马姨娘道。 “府医。” 谢轻寒皱了皱眉,转头看向一旁低眉顺目的府医,问道∶“可知道恒儿中的是什么毒?” “回世子,小少爷所中之毒十分罕见,这一时间,草民还当真不敢确定是何毒药。”府医的头更是低了三分,又补充道,“但大小姐平日给恒少爷送去的药方和药材确实无毒。” “就算是平日里无毒,也少不了之后突然起了杀心吧。”之前被谢姝月吓过的粉衣贵女是乔太傅的孙女乔霏儿,因着自己母亲有事先离席,她却不愿意走,没想到还能看到这出好戏。 家中长辈不在,她也干脆口无遮拦,站在一旁嘀咕着,声音不大不小,却刚好能让周围的人都听见。 “你……”绿芍听到这话,顿时有些气不过,刚想上前理论,却又被谢姝月拦下。 “恒儿确实不能死的这么不明不白。”谢姝月转头看向宣平侯,冷声道,“父亲,请允我去看一眼恒儿的尸身。” “府医都看不出来的东西,大小姐难道就能看出来了?”韩姨娘命人将一双儿女送了回去,这才在一旁说着风凉话,直到被宣平侯一瞪,才自觉失言,尴尬地闭上了嘴。 “侯爷,万一大小姐想要趁此消灭证据,那岂非轻而易举,还望侯爷三思。” 马姨娘恨不得现在就杀了谢姝月来泄丧子之愤,哪里还肯让谢姝月再靠近谢子恒的尸身,连忙死死地挡在前面。 “幼弟离世,谢小姐虽然精通医理,但见了难免也会更添伤感。”观望了许久的凌轩上前一步,建议道∶“刚刚听这位姨娘说,府上还有一位太医,正巧大理寺的苟大人也在此处,不如让两人一同查验,也好放心一些。” 苟新瑞从人群中走出,冲宣平侯拱了拱手,而胡太医也收到了通知,匆忙地赶了过来,点了点头一同走入房中。 谢子恒的尸身早就被盖上了一层白布,口鼻中俱是未干涸的黑血,身上别处倒是没有什么伤口,唯独身上有几处瘀红之处,手上还攥着半块未吃完的绿豆糕。 苟新瑞眉头轻皱,小心翼翼地用帕子将那块绿豆糕从谢子恒的手中拿了出来,这才递给胡太医道∶“胡太医,劳您看一下这绿豆糕有毒无毒?” 胡太医小心谨慎地用银针挑起了一小块,还未能细察,便只见从银针末端迅速开始变黑。 “好厉害的毒。”胡太医皱了皱眉,将手中的银针给搁在了一旁,这才转头又看向谢子恒的尸身,只见刚刚的淤红之处现已逐渐开始发褐。 “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胡太医捻了捻胡须,犹豫道,“这应该是南疆所特有的粉娥娇花粉所导致的,只是这……不应该啊……” “胡太医何出此言?”苟新瑞敏锐地捕捉到了胡太医话中的关键词句,出声问道。 “苟大人,实不相瞒,粉娥娇花粉虽毒,但其花瓣确是治病的良药,这谢小少爷有先天不足之症,一直便有在用这花瓣入药,按理说花粉都应该已经处理的干干净净了,又怎会混到这绿豆糕中呢?” 苟新瑞脸色微凝,心中也是升起些许困惑,但还是将白布又盖了回去,与胡太医一同走出房门。 众人早就翘首以待,议论纷纷。谢轻寒见谢姝月发丝上还带着雨珠,怕她又着了风寒,想劝她回去换件干爽的衣服,却被谢姝月果断地拒绝了,只是苍白着一张脸站在一边。 见苟新瑞与胡太医出来,马姨娘的脸上顿时燃起了希望,宣平侯连忙问道,“苟大人,怎么样了?” 苟新瑞定了定神,这才说道,“赵太医说恒少爷所中之毒是南疆的粉娥娇花粉,就掺在恒少爷所吃的绿豆糕中,恒少爷吃了半块,这才导致毒发身亡。” “粉娥娇……” 又是粉娥娇。 听到这个词,谢姝月的精神都有了些许恍惚,脑中浮现出的,又是幼时琴姨娘惨死之状,下意识地向后踉跄的几步,幸好有绿芍扶住才不至于摔倒在地。 “谢姝月!你还有何话要说!”马姨娘猛地站起身来,手指直直地指着谢姝月,厉声道∶“当初是你说要给恒儿治病,这才让人用的粉娥娇花瓣入药,谁知你竟然是包藏祸心,眼下阖府上下除了你,谁还会有这等毒花!” “住口!”宣平侯的眉头越皱越紧,忍不住出声喝道。 “光是知道所中何毒,口说无凭的事,算不得证据。”原本一直站在角落处默不作声的李姨娘突然出声打了个圆场,低声道∶“今日又耽误了诸位宾客这么多的时间,不如今日便先到这里,之后交给大理寺,必能还大小姐一个清白。” “苟大人是大理寺少卿。” 身旁的碧裙少女原本还想阻拦她,乔霏儿却不管不顾,用团扇半遮住嘴角的笑容,便问道,“这大家都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不知这未来太子妃犯法,是否也该如此,还望苟大人给臣女解答一下。” 苟新瑞为难地看了一眼凌轩,这才道∶“自然是该如此,只是眼下并未有证据证明谢小姐便是下毒之人,还望乔小姐慎言。” “没有证据证明是凶手,那也是有嫌疑之人,难道不应该按律收押?”乔霏儿依旧不依不饶道。 “这……” “太子殿下到!” 众人闻言脸色一变,顿时也顾不得看眼前的热闹了,连忙自觉让出一条路来,俯身行礼。 “臣谢宇见过太子殿下。” 宣平侯让出了身后的太师椅,如旁人一般低着头,眼睁睁看着那双暗云纹的黑色皂靴停在了自己的面前,心中更是胆战心惊。 光是生辰宴上幼子遭人陷害惨死,凶手还指向谢姝月还不止,偏偏又引来了太子,当真不知是不是上天降责了。 殷玄铮凤眸微抬,打量了一下眼前的闹剧,慢吞吞地靠坐在太师椅之上,有眼色的婢女连忙奉上了茶盏,苟新瑞也自觉地跟着凌轩站上前来。 “说的不错。” 还未等苟新瑞说话,殷玄铮冷冽的声音便淡淡传来,“这大理寺少卿的差事当的真是愈发的好了。” 一时之间,苟新瑞也分辨不出殷玄铮话中到底是喜是怒,只得求助性地看向一旁的凌轩,凌轩见状也只得无奈看天。 “苟少卿熟知盛朝律法,天子犯法既与庶民同罪,那本宫倒想问一问,这污蔑当朝太子妃,又合该如何定责?” 殷玄铮慢条斯理地拿起茶盏轻抿了一口,似寒冰般的眼神从乔霏儿身上瞥过。 乔霏儿闻言,脸色顿时惨白,手上握着的折扇一个不注意落在了地上,沾上了脏污的水渍。 “回殿下,按我朝律法,诽谤皇室者,轻则杖责三十,重则是杀头的大罪。” “那好,正巧本宫今日无事,不妨过来帮着大理寺一起审上一审,当着众人的面,也不至于冤了你们的诽谤之罪!” 殷玄铮冷笑着将茶盏重重地搁在了桌面之上,原本还有些喧闹的人群顿时变得鸦雀无声,就连马姨娘也被吓得不敢出声,静悄悄的正厅之中,只能听到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 谢姝月低着头站在谢轻寒的身后,想到谢子恒死时的惨状,心中更是一片悲凉之痛,即使听到殷玄铮过来也顾不得会不会身份暴露,只是扯着衣角默默地流着眼泪。 谢轻寒也摸不清太子的想法,可眼见着现在的情形,太子此番前来倒像是来给谢姝月撑腰的,仔细想来,谢姝月虽未嫁进太子府,但总归也算得上是半个皇室众人,皇室也势必不会让她无辜受冤。 这么想着,谢轻寒轻轻拍了拍谢姝月的手,以示安慰。但即便如此,还是自始至终将谢姝月严严实实地挡在身后,避过那些不怀好意的视线和目光。 “你过来。” 殷玄铮无奈地看着躲在谢轻寒身后的谢姝月,说话的声音倒是柔和了数倍,全然不像刚进门时的冷漠。 在场的众人闻言面面相觑,顺着殷玄铮的视线看过去,才知是对被谢世子护在身后的谢姝月说的,只是这谢大小姐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光躲在那抹眼泪,对太子的话干脆连理都不理。 “月儿,太子殿下在跟你说话呢。” 宣平侯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恨不得现在就把谢姝月拽到太子跟前,但脸上还是挂着慈父般和蔼的笑容。 见谢姝月始终没有反应,殷玄铮轻轻皱了皱眉,面色不改,起身便向着二人所在的方向走了过去。 原本站在一旁的人纷纷后退,倒是谢轻寒和谢姝月兄妹二人顿时成了众矢之的。 “太子殿下恕罪,恒儿枉死,月儿伤心过度,这才一时未能回应殿下。” 见殷玄铮直直地朝自己的方向走来,谢轻寒脸色大变,下意识地便护住了身后的谢姝月,连忙出声解释道。 殷玄铮在两人面前站定,见谢轻寒一副如临大敌的姿态,谢姝月又缩在后面像是鹌鹑,兄妹俩防他就像防土匪一般,脸上不由得划过一丝无奈,叹道∶“本宫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谢世子不必这般防备。” 还未等谢轻寒品出其中深意,殷玄铮又转而看向仅露出一片衣角的谢姝月,轻声道∶“矜矜,本宫都亲自过来请你了,大庭广众之下,不打算给本宫个面子吗?” 第42章 真相 谢姝月闻言身形一僵, 这才慢吞吞地从谢轻寒身后走出,站在殷玄铮的面前,只是还是不说话,光顾着低头扯着自己的袖子。 殷玄铮却伸手轻轻抬起了她的下巴, 见她原本潋滟多情的桃花眸现在红的像只可怜巴巴的小兔子, 明丽的面容眼下似被洇湿的花朵, 看着格外的脆弱无辜,心里顿时又是一软。 “怎么一日不见就变成这番模样了。” 轻轻捏了捏谢姝月的脸颊,见她吸了吸鼻子, 却始终一言不发, 便知道她心里必定有些不痛快,殷玄铮叹了口气, 转头对站在一旁愣神的绿芍道, “先带你们家小姐去换身厚点的衣裳吧,她身子弱, 免得着凉了。” 绿芍连忙点点头, 也顾不得当日的陆公子是太子的尴尬了,连忙拉着谢姝月便匆匆从长廊走了下去。 只是这等待的时候委实长了一些,让谢姝月下去更换了衣衫, 殷玄铮却又坐回了原来的位置,饶是谢轻寒也被他的态度弄的有些费解,一时间甚至分不清他到底是不是在做戏。 殷玄铮倒是气定神闲,听着凌轩将刚才之事一五一十地复述了一遍, 嘴角的笑意确实越来越冷, 突然间视线便精准地落在睿王府管家的身上。 “看来睿王府倒是人才济济, 你若只是做个管家未免有些屈才了。” 殷玄铮修长的手指轻轻敲着桌面, 含笑道, “本宫不忍埋没你的才能,今日便特允你去大理寺谋个职位历练一番。” 在场的众人俱是一愣,睿王府的管家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见殷玄铮不似在开玩笑,连忙跪下谢恩,犹豫了片刻才问道∶“殿下,不知小人是要去大理寺的何等职位呢?” “苟少卿。”殷玄铮瞥了一眼苟新瑞,淡淡道,“大理寺还有什么空缺之职吗?” “回殿下,大理寺职位暂时已满,怕是无处收容睿王府的这位管家了。”苟新瑞仔细思索了一番,老老实实地拱手回话道, “苟少卿怕是忙忘了吧。” 凌轩站在殷玄铮身后,脸上幸灾乐祸的笑都快要藏不住了∶“前些日子苟少卿不还说起大理寺还缺个打扫刑房的杂役吗?那可是历练的好去处。” 睿王府的管家闻言脸色突变。 这大理寺本来处理各种案件,本就不是什么好地方,尤其是那刑房,每日里都是血淋淋的,让人看着都觉得害怕,前朝甚至有不少人便是在那里被吓疯的。 殷玄铮却非在这时时候提出要送他去大理寺刑房当差,谁知是不是嘴上说着好听,保不齐明日他便会在刑架之上受尽诸般酷刑。 刑房中的刑具一一在脑中闪现,似乎鼻尖已经能闻到那股浓郁的血腥之味,睿王府管家顿时跪在了地上,刚想要说话求饶,凌轩所带的侍卫便极有眼色的将人给拉了下去。 凄惨的求饶声还未喊出口,众人只装作没能看见,心中却是更为胆寒。 原本这也确实只是宣平侯府的私事,但既然睿王府管家先提出了要在众人面前解决此事,他们也乐得顺水推舟附和几句看个热闹,一时脑子不清醒却忘了,这皇室的热闹哪是他们随便就能看的。 更不论说这谢大小姐颇受帝后喜爱,就连一向冷心冷清的太子殿下今日都是和声和气地跟人说话,言语间满是偏爱,眼下秋后算账也并不意外。 而睿王府的管家已然进了刑房,下一个不知轮到的是谁…… 先不提脸色惨白,在座位之上瑟瑟发抖的乔霏儿,就是原本多说了一句嘴的韩姨娘,现下都站在角落死死盯着自己的鞋尖,后背早已被自己的冷汗给浸湿。 在场众人心中固然惧怕,可都心知肚明殷玄铮今日就是要在众人面前将此事查到底,好还谢姝月一个清白。一时间也无一人提出敢走,只得低着头拼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生怕这火不知什么时候就烧到了自己的身上。 也幸好谢姝月并不拖延,换了身衣裳便又匆匆赶了回来,唯独走进正厅之时,被这少见的肃穆氛围吓了一跳,一瞬间甚至让她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直到看着谢姝月走进正厅的大门,殷玄铮的脸色这才肉眼可见地好看了不少,见她正在四处张望,主动朝他伸出了手。 “过来坐。” 见谢姝月这次没有避着他,反而十分乖觉地将自己的手搭了上去。殷玄铮满意地勾起一丝浅笑,拉着人坐到了自己身旁的位置,捏了捏她的指尖。又对身旁立着的婢女道:“去煮壶驱寒的姜茶来。” 婢女连忙领命退下,殷玄铮这才将视线放到站着的众人身上,含笑道:“诸位也坐吧,正好也瞧瞧这大理寺都是怎么审案的。” “免得之后因为嘴不严实进去了,也比旁人多上几分经验。” “……” 宣平侯府上的家丁连忙搬来了不少的椅子,在场的宾客谢了恩,听到这话更是惴惴不安地坐了下去,见殷玄铮正神色温柔地拉着人不知在说什么,便心知不管今日之事到底真相如何,但对外都不会再和这位准太子妃有任何关系。 “苟少卿,开始吧。” 苟新瑞点了点头,虽然人不在大理寺的公堂之上,但却并不妨碍他审案的效率。 “马姨娘,你可知道小少爷手中的绿豆糕到底是从何而来的?” “绿豆糕……”马姨娘眼下也早已冷静了下来,别过头不敢与谢姝月对视,听到苟新瑞的话才仔细思索了片刻,惊讶道,“那绿豆糕是妾身拿给他的,是花厅那边的桌子上摆着的糕点!” 苟新瑞冲一旁的侍从使了个眼色,侍从领命,连忙带着人将马姨娘桌上的糕点全部端了过来。 不止是绿豆糕,还并带着一碟枣泥山药糕,一碟荷叶酥,一碟桂花糕和一小碗红豆乳酪。 “胡太医,劳您验过。” 胡太医走上前去一一察看,时不时还要用银针拨弄几下,脸色越来越凝重,转身对苟新瑞道:“这些糕点同样有毒。” “什么……”马姨娘闻言顿时瘫倒在地,难以置信道:“你是说……这些糕点全部有毒?” 惊呼声和议论声再次响起,在场已经有人脸色开始难看起来。 本来是欢欢喜喜来赴宴,谁曾想到竟然会有人在糕点中下毒,还酿成了命案,一时间心里难免都膈应的慌。 “其他桌上的糕点可还正常?”殷玄铮见状问道。 “回殿下的话,其他桌上的糕点一切正常,唯独这张桌上的糕点被下了粉娥娇花粉。” “马姨娘桌上的糕点似乎跟我们的不太一样,数量似乎也少了些。”谢姝月的声音还有些沙哑,盯着那几碟糕点突然出声道。 “大小姐有所不知,因着恒少爷一向身子不好,所以平日里都是拣着一些好消化的糕点送上。” 今日寿宴是李姨娘一手打理的,她原本与谢雪柔坐在角落处,但听到谢姝月发问,自然也不能置身事外,主动上前解释道:“今日宾客众多,后厨那边也忙不过来,只得做了几样简单的来。” “大人明察,奴婢绝无毒害少爷之心。”还未等苟新瑞出声,厨房仆役之中便有一个模样清秀的年轻厨娘走了出来,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道,含泪道∶“马姨娘是奴婢一家的大恩人,奴婢怎么可能会有这等害人的念头。” “小梅。”马姨娘猛地拉住了厨娘的胳膊,尖利的指甲甚至深陷皮肉,马姨娘却全然不顾,质问道∶“你说,到底有没有见到大小姐进过厨房。” “大小姐从未来过。”小梅吃痛地将自己的胳膊挣脱出来,转头怯怯地看了李姨娘一眼,突然磕头道∶“只是奴婢中途被总管叫了出去,回来时便见李姨娘从厨房离开了,手里还攥着个荷包,里面不知装的是什么。” “一派胡言!”李姨娘从小梅看过来的那一眼时便已觉不妙,听到她说的话猛然站起身来,怒道∶“你哪只眼睛见我进过厨房?” “太子殿下和大理寺的大人在此,奴婢不敢说谎,只是实话实说罢了。”婢女跪在地上面色不改色道。 谢姝月原本正默不作声地捧着茶盏小口抿着姜茶,口中满是生姜所特有的辛辣之味,她一向不喜欢这般冲鼻的味道,可无奈殷玄铮就在旁边盯着,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也总不好再耍小性子,只得硬着头皮有一口没一口地敷衍了事。 独独听到这句话时,她的脸色一冷,顺势将茶盏搁在了桌上,转头便向李姨娘所在的方向看去。 宣平侯脸色也不太好看,只得轻咳了一声,提醒了一下失态的李姨娘。 身旁的谢雪柔扯了扯她的衣袖,李姨娘勉强让自己定了定神,辩解道∶“妾身今天早上与老夫人身边的秋菊说了好半响的话,大人可唤秋菊前来询问,便可证明妾身清白。” “今天早上奴婢确实见过李姨娘。” 原本跟着老夫人回去的秋菊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人群中,听到自己的名字不紧不慢地缓缓上前,似乎早就已经等候多时。 李姨娘顿时松了口气,心又重新落回了肚中,可惜还未等她出声感激,只听秋菊话锋一转,补充道, “只是当时奴婢也是见李姨娘从厨房方向匆匆过来,这才多嘴问了几句。” “什么?” 不仅是李姨娘脸上满是难以置信,谢姝月的眼底也忍不住划过一丝诧异。 “秋菊,你也开始说疯话了?”谢雪柔未曾想到竟会是这种发展,怒叱道,“还是说你是受了旁人的指使,当着太子殿下的面,也敢在这里栽赃陷害!” 迎着众人的视线,秋菊却依旧不慌不忙,甚至瞥了一眼气到跳脚的谢雪柔,淡淡道:“二小姐何必这般恼羞成怒,到底这粉娥娇也不是只有大小姐一人独有。” “奴婢没记错的话,李姨娘的房中不是也有一株粉娥娇吗?” 李姨娘将谢雪柔拉回了自己的身后,看着眼前正一唱一和的秋菊和小梅。下意识地触碰到了袖中的那枚精致的荷包,手指难以自制地轻轻颤抖起来,几乎不用打开,她便已经知晓,里面装着的必然是粉娥娇的花粉。 不过须臾之间,她便已经想通,为何今天早上秋菊执意要见她,又为何要在刚才塞给她一个荷包。 今日之局,本就不是冲着谢姝月来的,而是明晃晃冲着她而来的,分明便是要将她置于死地! 秋菊的神色坦然自得,分明便是知道,她不敢当着众人的面说出两人的关系。她早就应该明白,从秋菊被派入府中协助她之时,便已经存了要将她取而代之的念头,上头想要放弃她这枚弃子,她却不能不认命。 “不知二小姐是否……” “和柔儿没有关系,是我干的。” 李姨娘打断了秋菊未能说完的话,颓然地跪在地上,掏出袖中的荷包,头深深的低了下去,沉重地嗑在冰凉的地面之上,“是我将粉娥娇的花粉掺进恒少爷的糕点当中的。” “李素织!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害我的孩儿!” 马姨娘尖叫地扑向李姨娘的方向,尖利的指甲死死掐住她的脖颈,周围的婢女家丁连忙上前制止,废了好大的力气才将二人分开。 “毒妇!”宣平侯脸色阴沉地怒骂道,似乎从未想过最得自己心意的枕边人心肠竟这般狠毒,甚至亲手毒害了他的小儿子。 “太子殿下,侯爷,妾身还有一事要告发!”马姨娘虽被身旁之人按住,但眼神始终死死地盯着李姨娘的方向,如同从地狱爬出来的鬼魅,咬牙切齿道∶“当年偷换孩子一事,还有夫人突然病逝,都是她李素织一手操纵的!” 清脆的瓷器破碎声在室内响起。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8 0 8 0 t x t . c o m 谢姝月手中装着姜茶的茶盏骤然摔落在地,溅出的温热茶汤打湿了她的裙摆,绿芍惊呼一声,连忙俯身想要帮她擦拭,却被她制止了下来。 “李姨娘,我只问你两件事。”谢姝月冷声说道,“第一,你有无幕后主使,第二,当年的琴姨娘到底知不知道这件事。” “此事是我一人所为,琴姨娘当年也并不知晓。”李姨娘毫不犹豫便将责任一并揽了下来。 “姨娘……姨娘你说什么呢……”已经被吓傻的谢雪柔挣脱了想要拉住她的婢女,跪在李姨娘的身旁,摇晃着她的肩膀,“姨娘你说话啊,你刚刚说的都不是真的!” 李姨娘的脖子上还带着几丝血痕,强忍住疼痛挺直了自己的脊背。放眼看去,宣平侯冲她怒目而视,马姨娘恨不得生食她的血肉,身边的亲生女儿手忙脚乱,就连一向淡然的谢轻寒眼神都带着杀气,在场的众人也是议论纷纷,时不时向她投来鄙夷的视线。 唯独谢姝月坐在上首,除了刚刚的失态之外,除了脸色冷了冷,似乎再多看她一眼都觉得脏了眼,扭过头去沉默不语。可即使这般,殷玄铮却始终紧紧牵住了她的手。 隔着那么一段算不得长的距离,李姨娘却有些恍惚,一瞬间她却突然仿佛又回到了十多年前,苏蓉笑意盈盈坐在堂前,可定睛看去,却只是满面冷漠的谢姝月。 不仅远比她母亲幸运,而且比她母亲更聪明,心也更狠。 “妾身认罪,愿接受任何责罚。” 一场闹剧就这么不明不白的结束了。 谢雪柔死死拉着侍卫,不想让他们带走李姨娘,却最后被重重地甩在了地上,无助地流着眼泪。马姨娘神色凄惶的坐在角落,被秋菊柔声安慰着,原本今日应喜气洋洋的宣平侯府如今却是一片惨淡。 谢姝月收回了视线,面色冷淡地站起身来,抬脚便要离开这处是非之地,手腕却突然一紧。 “先别走。”殷玄铮握住了谢姝月的手腕,迎着她疑惑的视线,慢吞吞地将人给拉到自己的身旁,冰凉的眼神从几人身上滑过,说道∶“今日之事还没完。” “太子殿下……” 乔霏儿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梨花带雨地恳求道∶“臣女年幼无知,一时竟被奸人所说的话蒙了眼睛,还望殿下看在臣女祖父的面子上饶恕臣女……” “乔太傅的面子。”殷玄铮轻抚着手上的玉扳指,突然转头看向身旁的谢姝月,含笑问道∶“矜矜以为乔太傅的面子,价值几何呢?” 被乔霏儿期待的目光看着,谢姝月却慢吞吞道∶“我不认识什么乔太傅,所以他的面子在我这里一文不值。” “那倒也是,矜矜既然连本宫的面子都不愿意给,乔太傅的面子又算得上是个什么东西。”殷玄铮挑了挑眉,对谢姝月的回答似乎格外满意,这才转头看向凌轩。 凌轩点了点头,身旁的侍卫再次上前把人架起,拖着便将人给带走了。 马姨娘战战兢兢地看着乔霏儿被带走,隐约意识到相比于太子殿下,谢姝月才是握着生杀大权之人,连忙膝行到她的身前,哀声道∶“大小姐,妾身适才胡言乱语,恒儿无辜被害,妾身也只是一时着急……” 见谢姝月不为所动,马姨娘又含泪道∶“大小姐,看在恒儿在天之灵的份上,妾身……” “马姨娘。” 未等马姨娘说完,谢姝月便出声打断,冷漠淡然的眸子直直地看着她,忽而道∶“恒儿的在天之灵,估计也不愿意看到你这幅丑恶模样。” “大理寺的事情归苟大人管,马姨娘好自珍重吧。” 说罢,不顾马姨娘的悲泣,谢姝月毫不留恋地径直走过她的身旁,撑起油纸伞走入重重雨幕之中。 谢轻寒眉头轻皱,怕谢姝月情绪不稳再出了事,匆匆让一旁的小厮拿过了伞便要跟上去,只是刚想要接过伞时,一只修长如玉地手却率先截胡。 哗啦—— 殷玄铮慢条斯理地撑开伞,丝毫没有抢了人伞的羞愧感,反而是对谢轻寒微微颔首道∶“有劳谢世子费心。” 第43章 亭中 谢姝月一路踩着积水漫无目的地走过小路, 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后面有人在跟着,只是一味的向前走着,踏过有些湿滑的小桥, 最后在后湖的湖心亭中停下了脚步。 “你追的倒是快。” 低细的语调在淅沥的雨声中模糊不清, 谢姝月收起了手中的油纸伞,半靠在亭中的石桌旁, 清凌凌的眸中像是带着星子,丝毫不见方才的慌乱与无助, 更不意外殷玄铮会跟过来。 殷玄铮也将手中的伞搁在了一旁, 漫不经心道∶“那还得谢谢你大哥送的伞。” 谢姝月挑眉不语,殷玄铮跟着, 她不奇怪,谢轻寒跟着,她也不奇怪。可谢轻寒送伞让殷玄铮来追她,这事倒怎么说都来的诡异,不过她也懒得拆穿,只是侧过头安静地看着湖面中泛起的阵阵涟漪。 一时间, 亭中的氛围都隐隐有些僵硬,两人都默契地没有提起之前隐瞒身份一事, 只是看着湖中正欢快游动着的锦鲤,双双陷入了沉默。 最后还是殷玄铮率先开头,淡淡道∶“你今天似乎有些不对劲。” “哦?”谢姝月闻言懒懒地抬了抬眼, 似乎对他的这番说辞产生了些兴趣,反问道∶“你是说我今天没有故意对着你装傻做戏?” 殷玄铮闻言愣了一下,摇了摇头, “并非如此, ” “只是你一向聪慧, 这般拙劣的栽赃陷害,定然是随手便可摆脱困境。” 殷玄铮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谢姝月,停顿了片刻,犹豫道∶“但是凌轩说你哭得十分伤心,甚至无力分辨,我实在放心不下,这才……” 其实不仅是如此,他原本打算与陆相一起进宫商谈南疆五皇子一事,却不料凌轩行色匆匆地赶过来,说是谢姝月眼下身陷囹圄,遭人陷害毒杀亲弟,正哭得不能自已。 他情急之下也顾不得那么多,只得先推脱临时有事,在陆相疑惑的询问中匆匆赶到了宣平侯府。 “你说的没错,确实很拙劣。” 谢姝月并未否认殷玄铮的说法,缓声道∶“先是厨娘跳出来指认,后又是一向与李姨娘亲近的秋菊来作证,再到后来马姨娘怒急之下,闹出十余年前的真相,一切都是这么的顺利,轻而易举就让李姨娘背下了所有的罪责。” “先不说别的,粉娥娇价值不菲又极其难得,李姨娘虽管着府上的账,但这笔开销到底能不能拿出来还是个问题,况且倪向多年未对外卖过粉娥娇,她又是从何而来的门路,这一切俱是存疑。” 谢姝月不紧不慢地道出了其中的疑点,殷玄铮反问道,“所以你才故意示弱想让他们放松警惕?” “……” 谢姝月沉默半响,忽而将手搭在了一旁的红木栏杆之上,夹着雨丝的凉风打湿了她的面容与衣衫,她却丝毫不在意,过了许久才道∶“我只是在为恒儿感到不值,看着他就好像看到了幼时的我,况且……” 谢姝月的手指紧了紧,指甲在栏杆之上划下几道浅浅的划痕,声音干涩道∶“他是因我而死的。” “原本他是可以平平安安长大的,却偏偏因为我而遭人毒害,成了他人手中的牺牲品。” “为什么偏偏又是粉娥娇……”谢姝月嘴角扬起一丝苦笑,眼中的泪水却悄然积蓄,转头看向殷玄铮,轻声道∶“琴姨娘也是被这般害死的,口鼻俱流黑血,身上浮有褐斑,我知道她一向不怎么喜欢我,可是那日她还是先把我赶去了柴房,这才保住了我一条命。” “我明明从未害过人,别人却会因我而死,如果我当日不自作聪明去给恒儿治病,或许他也不会被人盯上,马姨娘说的没错,这何尝不是我所造的孽……” “那不是你的错。” 殷玄铮打断了谢姝月接下来的话语,轻轻将人揽入了怀中,侧过身子帮她挡住了细密的雨丝,轻声道:“有错的只有害人者,与你无关。” 谢姝月沉默不语,眼泪却悄无声息地洇湿了面容。 “又哭了。” 殷玄铮伸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叹了口气,只得顺势让她坐在石凳之上,小心翼翼地帮她擦拭着泪水,温柔道∶“如果救人也有错的话,那我早就应该死在京郊了,但是矜矜还是救了我不是吗?” “旁人都说我心狠手辣,喜怒无常,矜矜在知道了我的身份后可曾有后悔救过我?” 谢姝月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摇了摇头道∶“没有,不管当初倒在院前的是谁我都会去救的,但是我最庆幸的便是救了你。” “是,我最幸运的事情就是倒在了你的院前。”殷玄铮摸了摸她的脸点头附和道,见谢姝月眼泪收住,这才松了一口气。 “那你呢?”谢姝月眼睛还有些红,看了一眼殷玄铮又低下了头,小声道∶“旁人都说我骄奢淫逸,水性杨花,你肯定也都知道这些事……” 殷玄铮闻言皱了皱眉,冷声道∶“谁那么大胆,敢说出这等话来。” “……你。” “……”殷玄铮被这话一堵,之前毫不知情时所说的话顿时又一一在脑中浮现出来,让他脸上的表情都僵了一瞬。 谢姝月自知这里面也有自己的一份功劳,更何况她还不止一次在心中骂过狗太子,心虚之下也不敢多言,嗫嚅道∶“不过我们也算是扯平了……” “也是,低声下气地做了这么长时间的‘奸夫’,也算是熬出头来了。”殷玄铮似笑非笑的瞥了她一眼,故意说道。 谢姝月有些恼了,扯着自己的衣袖反驳道∶“那谁让你当初想也不想就答应下来的。” “那确实是我的错,不过现在想来还是有些后悔。”殷玄铮思索半响,神色间颇有惋惜道。 谢姝月不解,眉头轻蹙道∶“后悔什么?” “往年去行宫避暑或者前往天山寺祭拜总是匆匆了事,倒是从未在京郊好好逛上一番。” 殷玄铮笑意吟吟地看向一脸困惑的谢姝月,补充道∶“如果早知道宣平侯府的庄子里还藏着这么漂亮的小娘子,我一定在第一时间就把她抢回太子府,哪里还等得到后来还要费心费力去当奸夫,才能亲近美人芳泽。” 谢姝月恼怒地轻轻捶了一下他的肩膀,但还是被他的玩笑话逗得一笑,伸手便黏糊糊地要去抱他。 殷玄铮起身含笑将人搂住,只是在看到不远处的人影时动作一僵,谢姝月未曾察觉到殷玄铮的不自然,她踮起脚尖想要去吻,可却被殷玄铮躲开了,柔软的唇最后浅浅擦过了他的下巴。 “怎么了?”谢姝月不明所以地歪了歪头,还未等做出下一步的动作,殷玄铮却突然伸手制止了她。 “矜矜。”殷玄铮神色微妙地停顿了片刻,小声道,“你哥哥在后面。” “什么?” 谢姝月顿时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拉开了和殷玄铮之间的距离,这才颤颤巍巍地转头向后面看去。 只见隔着不过数十步的小桥之上,谢轻寒正撑着伞沉默无言地注视着二人,细密的雨丝遮住了他脸上的神情,也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 一瞬间谢姝月甚至有些怀疑,若非亭中之人不是殷玄铮,而是换了旁人来,估计早就被谢轻寒丢下去喂后湖的鲤鱼了。 “你赶紧走。”见殷玄铮愣着不动,谢轻寒冷冽的视线又如芒在背,谢姝月羞恼地推了推殷玄铮的胳膊,视线飘忽不定。 殷玄铮无奈应了下来,恋恋不舍地捏了捏谢姝月的指尖,这才拿起油纸伞再次走上了小桥。 谢轻寒立于桥的最中央,见殷玄铮迎面而来也没有挪动分毫,脸上面无表情,唯独在两人擦肩而过之时,才冷声道∶“太子殿下一向最为识礼,今日之举怕是有些不妥吧。” 殷玄铮脚步一顿,并未在意谢轻寒的冒犯之语,反倒是心情颇好道∶“两情相悦,一时失了礼数,还望谢世子莫怪。” 谢轻寒眉头轻皱,刚要说话之间,殷玄铮却已毫不犹豫地撑伞远去。 亭中的谢姝月并不知两人之间存在的暗涌,只是见殷玄铮走后,谢轻寒脸上更是难看了三分,直直便从亭中走来,一时间更是心虚无比,心中暗自构思着解释的措辞。 只是可惜还未等她想出完美的辩词,谢轻寒便已走到了她的身前。 “……大哥,你怎么过来了。”谢姝月僵硬地扯出了一抹笑容,尴尬道。 谢轻寒却不吃她这套,干脆利落地直接出声问道∶“你和太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和太子殿下已有婚约,他今日又出面帮了我……”谢姝月讷讷道,声音却越来越小。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谢轻寒扫了一眼谢姝月心虚的表情,心中几乎已经有了决断,打断道,“我只问你,那日太子回京,你是不是便是与他在一起?” 谢姝月心中一惊,原本还想辩驳,可见谢轻寒神色这般严肃,只得轻轻点了点头。 谢轻寒见此几乎都要被气笑了,原本话到嘴边的委婉之词都转了个弯,直接问道∶“也就是说,你夜夜想要出府都是为了与太子殿下见面,甚至不惜翻墙?” “……是。” “……”谢轻寒忍不住深吸一口气,这才勉强平复了自己的心绪,可见谢姝月今日这般难过,一时间也说不出什么重话,只得揉着眉心无奈道∶“既然这样,你又何必一直瞒着,偷偷摸摸地反倒是惹人争议。” 谢姝月哪敢将实情和盘托出,静悄悄地不敢回话。 虽说最后的结果有些出乎意料,这两人的行为也有些不妥,但对方既然不是旁人,而是已经和谢姝月有了婚约的太子殿下,反倒是省去了很多麻烦。 想起谢姝月只见死活要退婚的态度,谢轻寒心中仍有不少疑惑,只是未曾直言,最后只得叹息道∶“也罢,他既然愿意护着你,那自然是好的,适才丽妃又派人请你明日入宫,想来应该已经被太子殿下回绝了。” ———— 长春宫 女官正小心翼翼帮丽妃重新上着妆,黛色的长眉被仔细勾勒,嘴角轻抿过艳红色的唇脂,高耸的云鬓斜插凤穿牡丹步摇,让她原本还有些清丽的面容骤然转向妩媚。 “你是说,是太子亲自出口帮她回绝的?”丽妃懒散地出声问道,“还是说是皇后的意思?” “回娘娘的话,太子殿下说谢小姐幼弟刚刚过世,伤心欲绝之下之下实在不宜入宫,鸣凤殿那里暂时还没有消息。”跪在地上的内侍一板一眼地说道。 “太子今日倒是勤恳,巴巴地就赶去宣平侯府。”丽妃轻嗤一声,这才看向早就等候多时的睿王,“这个时候入宫,那李氏可是已经解决了?” “秋菊一早便做好了局,她不敢分辨,认罪认得倒是很干脆,只是可惜现下被苟新瑞带回了大理寺审问,倒是把人白白送到了殷玄铮的手里。”殷景安神色隐有烦躁,补充道∶“甚至连我府上的管家都被殷玄铮送进了刑房,摆明了便是在示威。” “慌什么,李氏不是还有个女儿么,让她女儿明晚去见一见她,她便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了。” 丽妃淡淡问道,“听说你今日派人去宣平侯府给谢姝月贺了喜?” “是。”殷景安低下头神色晦暗不明,低声应了一句。 “既然不能为我们所用,那也干脆不要白费力气。”丽妃再次戴上精致的护甲,这才缓缓起身走到殷景安的面前,说出的话却如毒蛇吐信,“明空大师说她是凤命,殷玄铮对她又这般看中。” “就算是让她死,也决不能便宜了旁人。” 第44章 告发 夏夜一向来的晚些, 往往日落西山后过上小半个时辰,才能见天色远远黑了下来,家家户户又燃起烛火。 睿王府门前的两个家丁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 再过一刻钟就是他们换班的时候,眼下又无客人来访, 两人一边随口闲聊着京中趣事, 一边准备将大门关上。 “两位且慢!” 一道急切的声音突然传来, 两人闻言一愣,只见一个蒙着厚重面纱的女子提着裙摆匆匆上了台阶,还未站定便急切道∶“我有事要求见睿王殿下, 劳烦二位前去通传一下。” 家丁对视了一眼,瞧着她虽然衣着素净,但神色也不似作假,连忙出声问道∶“不知您是?” “我是宣平侯府二小姐谢雪柔。”谢雪柔藏在袖中的手不自觉地抓紧了袖口,又补充道∶“是谢姝月的……妹妹,劳烦二位了。” 家丁点了点头, 连忙小跑着进去同传,过了好半响,才带着个婢女一起回来,恭敬道∶“谢小姐,殿下请您进去。” 谢雪柔连忙点点头, 动了动已经站的有些僵直的腿,跟在婢女的身后走进了睿王府。 睿王府不像是在宣平侯府, 一路弯弯绕绕地尽是奢丽, 偶尔路过的婢女家仆也都神色恭谨, 谢雪柔本就心中没底, 这般看下去, 反倒是让自己更是大气都不敢出,只管畏畏缩缩地跟在带路的婢女身后。 “这位便是谢二小姐吧。” 一道窈窕的身影正提着一盏灯笼款款而来,谢雪柔愣了愣神,才勉强在灯笼的光下看清来人的模样,只见其身着淡紫色的软烟罗裙,裙摆处用掺银线绣着牡丹的花样,行走之间恍如流光夺目,一双桃花眸顾盼生辉,在夜色中也不减其姿容。 身旁的婢女见状低头沉默地退下,谢雪柔心头一紧,思索之下只记得睿王府上有两位侧妃,虽不知来的到底是哪位,但还是行礼道∶“臣女见过侧妃娘娘。” “谢小姐误会了。”紫衣女子脸上划过一丝尴尬,连忙上前扶起谢雪柔,缓声道∶“我只是王爷身边的侍女,怎当得起谢小姐一句侧妃娘娘。” 谢雪柔闻言脸色也有些尴尬,幸好紫衣女子并未曾继续说些什么,提着灯笼将人引到了书房,推门道∶“王爷,谢小姐来了。” 谢雪柔匆匆瞥了一眼坐在书案后的睿王,飞快地又低下了头,跪于地上道∶“臣女谢雪柔见过睿王殿下。” 书房内一片寂静。 谢雪柔低头盯着光洁的地面,耳边只有烛火的燃烧声和茶盏轻轻碰撞的声音,然而睿王却像是完全忽视了她这个人,未曾让她起来,却也未曾让她出去。 一杯清茶递到了身边,殷景安这才从桌上的卷宗中抬头,眯着眼打量了一下跪在地上的女子,半响才道∶“你是谢姝月的妹妹?抬起头来让本王瞧瞧。” 谢雪柔闻言身体一僵,这才慢吞吞地抬起了头。 “不过尔尔。” 殷景安冷笑了一声,顿时失了兴趣,随意问道∶“你说你有事要求见本王?” 谢雪柔被殷景安的评价刺的心头一痛,但还是低头道∶“臣女的母亲前些日子因事含冤进了大理寺……” “你母亲便是那个毒害侯府庶子的李氏?”还未等谢雪柔把话说完,殷景安便懒洋洋地打断了她的说辞,“先不提她人赃并获,便是她真有冤屈,那也是大理寺该管之事。” “谢二小姐今日前来,莫非是想让本王去救李氏?”殷景安重新翻开了卷宗,神色之间颇有不屑。 谢雪柔闻言更是慌了神,手忙脚乱地从衣袖中摸出了一块令牌,小声道∶“母亲走时曾留下这样一块木牌,臣女只是想着或许殿下曾与母亲是旧识,无奈才出此下策。” 她虽故作镇定,可心中还是隐约有些不安,昨夜她见李姨娘房中有睿王府的令牌,便托人将她带去了大理寺,见了李姨娘一面,李姨娘却不愿细谈,只让她莫操这些心思,顾好自己便是。 可到底是自己的亲生母亲,怎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去死,谢雪柔这几日里一直在哭,更是不愿意放下这根救命稻草,紧赶慢赶地便跑来了睿王府,想要求得一线生机。 木质的令牌早就被她手心里的冷汗浸湿,紫衣女子用绣帕将它接过,这才又捧送到睿王的眼前。 殷景安嫌恶地瞥上了一眼,“本王可不记得何时送出过这令牌,谢二小姐拿来之前不妨先去问一问你母亲,是不是偷拿了什么不该拿的东西。” 紫衣女子识相地将木牌用绣帕包住搁在了一边,见殷景安又开始继续看手上的卷宗,微微撩起袖子拿着墨条准备磨墨,只是可惜肤如凝脂的手臂之上,满是青紫与血痕,在室内烛火的映衬之下更是明显。 殷景安却丝毫不觉意外,看了半响,忽而把人揽进了怀里,还未曾让谢雪柔离开,便开始与其耳鬓厮磨。 紫衣女子脸色尴尬,手臂上伤还泛着火辣辣的疼,可她不敢把人推开,眼角眉梢皆是惧色,只得屈辱地受着。 谢雪柔慌忙低下头不敢再看,只是不断恳求道∶“还望殿下救臣女母亲一命,臣女就算是做牛做马也会报答殿下的。” “倒还真是奇怪,你姐姐谢姝月是未来太子妃,众所周知,这大理寺少卿苟新瑞是太子的心腹,你怎么不去求她?” 殷景安故作不知地问了一句,见谢雪柔嗫嚅着说不出话来,才好似恍然大悟道∶“倒是本王忘了,你姐姐虽然还未入府,但既然那么讨皇兄喜欢,怕是也没空顾得上你吧。” 谢雪柔脸色一僵,垂下的眸子中满是恨意。 睿王话说的难听,可却都是实情,李姨娘入狱,侯府的下人也见风使舵,尤其是那管家杜万,平常的时候点头哈腰,现在每日带头折辱她,更别提那幸灾乐祸的韩姨娘,变着法地嘲讽她。 老夫人和宣平侯对此全然视若无睹,她有个这样的母亲,名声算是在京中坏了,也去了联姻其他士族联姻的价值,宣平侯便打算将她送去庄子,明年开春随便找个商户秀才之流给嫁了。 如同扔掉一团垃圾一般。 她本就与谢姝月不和,太子府和皇宫每日流水似地往府上送着东西,镇国公府又在背后护着,谢姝月的气焰越发嚣张,她虽手里握着谢姝月的把柄,可却苦于缺少证据,更别说让谢姝月去救李姨娘了。 “时候不早了,玥儿,还不快请谢二小姐出去。”见谢雪柔跪在那里愣神,殷景安彻底失去了耐心,将紫衣女子松开,示意她把人带出去。 被唤作玥儿的紫衣女子暗自松了口气,这才走到谢雪柔的面前轻声道∶“谢小姐,请吧。” “睿王殿下,求您……” 谢雪柔咬了咬牙,不愿就这样无终而返,玥儿眉头微皱,对着角落里的小厮使了使眼色。 小厮点了点头,便欲上前将人给拉下去,谢雪柔看着正垂眸站着的玥儿,脑中骤然划过一个念头,不知是哪来的力气推开了小厮,扑通一声又跪在了地上。 “殿下若能保全臣女与臣女的母亲,臣女愿告知殿下一个天大的秘密。” “是关于谢姝月的。”谢雪柔咬牙补充道。 ———— 七月二十日 恢弘宽阔的大殿金碧辉煌,柱上雕着栩栩如生的飞龙,殿中以黑金砖铺地,被那描彩鎏金宫灯的烛火一照,隐隐泛着微光。 时值陛下千秋寿辰,按照惯例应在宫中宴饮群臣,以示爱才之心。尤其是今年诸番国共同朝见,为彰显盛朝国威,此次更是规模宏大,宽阔的大殿按照品秩在两侧设好了位置,手捧托盘的宫娥鱼贯而入奉上上好的美酒佳肴。 宣平侯的官职不算太高,在侯位之中本属末流,偏生今日的位置倒是难得地靠前,正坐在镇国公府的下首。 帝后还未曾到场,在场的众人也都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聊着,谢姝月坐在谢轻寒的旁边,百无聊赖地摩挲着手上的玉镯,看着依次进入大殿的王公贵族,唯独没有自己想要看到的身影,轻轻叹了口气。 “好端端的,谢妹妹叹气做什么。” 原本正在与谢轻寒说话的魏国公世子魏则转头看向谢姝月,好奇的出声问道。 谢轻寒自然知道谢姝月为何叹气,忍不住轻哼了一声。无非便是这几日太子事忙,两人又许久未见,一大早便爬起来挑衣服选首饰,折腾了大半天才坐马车赶到宫内,结果却连人影都没瞧见。 之前他未曾揭穿两人时,谢姝月还知道收敛一番,只是没事偷偷摸摸出去与人私会,眼下他把话说开了,谢姝月除了一开始还有些不知所措,后来恨不得把心中所想写在脸上。 也幸亏太子殿下这几日正忙着南疆使臣来贺寿一事,虽然没时间与谢姝月相见,但一箱接着一箱的东西却接连不断,上到奇珍异宝,下到绫罗绸缎,但凡长着眼的人都知道两人情深义重。 “只是觉得这宫中美酒佳肴虽好,可惜规矩也多,吃到嘴里都没滋没味。”谢姝月随口敷衍了一句。 “那倒也是。”魏则一向放荡不羁,最烦那些繁文缛节,一时间倒也认同地点了点头,晃了晃桌上的玉壶,惋惜道∶“听说琼州进贡了几坛上好的玉沥重酿,本以为在宫宴上能有口福一品,结果还是与之前别无二致。” “别想了。”谢轻寒无奈道∶“琼州今年一共也就送了三坛,陛下留了一坛,一坛赏了南阳王,另一坛赏了太子,从哪再寻出那么多用在宫宴上,还是早点断了这个念头吧。” 魏则长吁不已,连声叹了好几口气,倒是引得几人一笑,气氛反倒是更融洽了不少。 宫娥没有打断几人的谈话,悄无声息地将玉壶轻轻摆在谢姝月的面前,换掉了原来放在桌上装着酒液的玉壶。 “等一下,怎么突然就要换掉了。”谢姝月愣了一下,补充道∶“我还没有喝呢。” “谢小姐莫要担心,这是太子殿下命人特意为您准备的。”宫娥小声回答道,“殿下说这酒喝着不容易醉,但还是希望谢小姐切莫贪杯,免得伤身。” 谢姝月闻言心头一暖,抿嘴轻轻的笑了,等到宫娥走了,才小心翼翼地捧起玉壶,扑鼻的清冽酒香弥漫在空气中,不似寻常酒酿般醉人,反倒是多了几分淡淡的冷香。 “谢兄,这不会……就是那玉沥重酿吧。”魏则愣愣地说道。 谢轻寒也闻了闻,点了点头道,“太子殿下有心了。” 谢姝月酒量浅,一向不好这杯中之物,虽知殷玄铮送来的确实是少有的佳酿,但也只能汪洋兴叹,反倒是见一旁的魏则跃跃欲试,笑道∶“魏大哥要不要尝一尝,也算是圆梦了。” 魏则眼珠子恨不得都要黏到桌上的玉壶上了,听到这话还是忍痛移开了视线,“谢妹妹,你喝吧,我闻一闻味道就已经知足了。” 太子给未来太子妃特地送上的酒万一被他给喝了…… 魏则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自觉地便把话题给岔开了。 谢姝月远远看见了跟在大长公主身边的长乐郡主,一时倒也忽略了魏则的异样,含笑招了招手算作打招呼,长乐郡主本想过来,可被大长公主一瞪,瞬间又老实了下来,只得给谢姝月做了个无奈的表情。 下一刻,紧随其后的睿王映入眼帘,谢姝月含笑的嘴角瞬间又落了下来,冷笑一声别过了视线。 殷景安也看见了坐在对面的谢姝月,见其这般作态也不生气,反倒是心情颇好地坐在自己的座位旁,把玩着手中的酒杯,不知在想些什么。 “大哥。”谢姝月见殿中人几乎已经到齐,原本外出商议事情的镇国公和宣平侯一行人也匆匆赶回了自己的座位,轻轻扯了扯谢轻寒的袖子,小声道∶“太子殿下怎么还不来啊?” 谢轻寒眉头微皱,望了眼对面下首第一位至今还空空如也的座位,摇了摇头。 倒是一旁的镇国公听见了谢姝月说的话,低声回答道∶“听说明空大师今日也回京为陛下祝寿,他是太子殿下的恩师,想来太子殿下是去迎接了。” 话音未落,只听拿着拂尘的内侍一声呼喊,帝后并几位宫妃与太妃从大殿中依次走入,在场的众人纷纷起身行礼。 “诸位免礼。” 威严的声音在殿中响起,谢姝月偷偷瞄了一眼,见上首处坐着的,除了帝后之外,便是丽妃与几位眼生的妃嫔,还有便是曾在行宫见过的太妃。 丽妃好像察觉到了谢姝月的视线,似有所感的看向了谢姝月的方向,红唇微微勾了起来,脸上难得浮现出了快意的笑容。 “南疆尉迟策见过盛朝陛下,祝陛下千秋万代,万寿无疆。” 虽然身着盛朝服饰,上京官话说的也流畅,但南疆五皇子人高马大,面容格外深邃,在人群中倒是格外的扎眼,此时正半跪在殿中,态度恭敬地说着祝寿之辞。 身后跟着的南疆使者将几箱贺礼搬了过来,盛帝坐在上首远远地望了一眼,满意地点了点头,其他番国的使臣也有样学样,纷纷献上早就准备好的贺礼。 一番流程走下来琐碎又漫长,谢姝月早就昏昏欲睡,只是见殷玄铮的位置还空着,心中总是有些不安,屡屡向殿门看去。 直到内侍尖细的喊了一声“开宴”,才有宫廷舞女从一旁走来,伴着一旁乐师奏出的乐声,款款起舞。 “铮儿怎么还没来。”盛帝望着下首空空如也的座位,皱眉问道。 皇后含笑回答,“刚刚接到消息,说是明空大师正打算回京为陛下祝寿,铮儿便快马加鞭地赶去天山寺去迎人了。” 见盛帝点了点头,丝毫没有怪罪殷玄铮迟迟未来的意思,丽妃的手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绣帕,看向坐在下首的谢姝月,挑眉道∶“谢世子身边的那个应该便是陛下为太子殿下指的太子妃吧,当真是人比花娇。” “苏蓉的女儿自然是好的。”皇后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丽妃,又道,“她性子和顺,铮儿也很是喜欢,幸好陛下慧眼识珠。” “性子和顺?”丽妃轻笑道,“我怎么听说这未来太子妃总是与长乐郡主混在一起,去些三教九流之地。” “不过是市井谣言罢了,妹妹怎的也相信这个,这长乐与月儿在一起玩着,我瞧着这几日也乖巧了不少。” 见盛帝向自己投来了一个冷淡的眼神,丽妃自觉地闭上了嘴,见皇后那得意的模样,心中冷笑了一声。 一曲作罢,舞女们纷纷退下更衣,只是还未等乐师再次奏起乐声,一道素净的身影却缓缓走向了大殿正中央,跪在地上叩首。 宣平侯府的人脸色俱是大变,跪在殿前的不是旁人,正是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谢雪柔。 坐在对面的睿王嘴角扬起了一抹笑容,谢姝月心中警铃大作,一阵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殿下跪的是何人?”皇后见丽妃嘴角也挂着似有似无的笑容,下意识地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冷静地出声问道谢雪柔。 谢雪柔这才抬起了头,不动声色地用余光扫过一旁如临大敌的谢姝月,心中暗自冷笑一声,这才道∶“臣女是宣平侯府的谢雪柔,有事想要禀告陛下与娘娘。” “谢二小姐这大张旗鼓的,可是有什么要事?”丽妃故作惊讶地出声问道。 谢雪柔对着上首又恭敬的叩了一次首,额头撞击金砖的声音在寂静的大殿中清晰可闻,这才抬头看向谢姝月,掷地有声道。 “臣女要告发长姐谢姝月与人私通,辱没皇室颜面,不配居于准太子妃一位。” 第45章 文案情节 “放肆!”还未等皇后出声制止, 丽妃却率先疾言厉色道∶“帝后与诸位朝臣面前,岂容你这般胡言乱语!” “臣女自知这是杀头的大罪,如有半句虚言, 甘愿承担一切责罚。”谢雪柔毫不怯色,铿锵有力地扔下这么一句话,而后又凄然地磕头道。 “谢姝月行为不检,侯府上下皆是有苦难言,臣女怕他日酿下大祸,这才主动告发,还望陛下饶恕臣女的家人。” “这……”丽妃故作为难地看了一眼盛帝与皇后,“臣妾瞧着这谢二小姐也不想在说假话,陛下觉得……该如何处置呢?” 盛帝扫了一眼坐在下首的宣平侯,声音不怒自威地叫到, “宣平侯。” 早在谢雪柔出来指认谢姝月与人私通的时候, 宣平侯便已经被吓了脑中一片空白, 要不是还有身边之人拦着,他恨不得现在就上去撕了谢雪柔的嘴。 她亲生母亲狠毒就算了,害死了苏蓉和谢子恒还不够,没想到这做女儿的竟然更狠, 竟想让全府都跟着她一起陪葬。 谢雪柔何尝不知道宣平侯心中所想,看着他满是恨意的眼神, 暗自嗤笑一声别开了视线, 脸上的神色冷漠无比。 睿王已经答应过她, 会在第一时间用其他死刑犯换下她和李姨娘,还会给她们一笔钱将她们送往江南, 至于其他人, 不管是她假仁假义的好父亲宣平侯, 还是名满上京的世子谢轻寒,是生是死,又与她有何干系。 左不过谢姝月是必死无疑,哪怕是走了天大的运气没死,想到睿王府上伤痕累累的侍女玥儿,谢雪柔低垂的眼中都满是畅快的笑意。 宣平侯瞪了一眼垂着头的谢雪柔,这才匆匆上前跪在一旁,拿出早就盘算好的说辞解释道∶“陛下恕罪,小女前些日子因为她母亲入狱一事伤心过度,得了癔症,刚才不过是她的疯言疯语,惊扰了诸位。” “柔儿,别在这里胡闹,还不赶紧跟着为父下去!” 见盛帝略微点了点头,宣平侯顿时松了一口气,擦了擦额角的冷汗,便想伸手去拉谢雪柔。 “我没病!”谢雪柔微微侧身,让宣平侯的手落了个空,这才又尖声道,“臣女曾经亲眼见过谢姝月与奸夫深夜暗中私会,说的句句都是实情!” 在场众人的视线一时间又落在了谢姝月的身上。 谢姝月闻言始终面不改色,不慌不忙地上前道∶“臣女并未与人私通,还望陛下明察。” “老臣可担保,月儿并非这种人。”原本坐在一旁的镇国公见状也皱了皱眉,与谢轻寒紧随其后地走上前去。 “谢小姐一直养在京外,回京不过数月的时间,与镇国公相处的时日更是短暂,镇国公又如何能担保其人品秉性呢?”坐在丽妃身旁的一位妃嫔接受到丽妃的眼神示意,自觉出声接话道。 “老臣年事已高,但所幸眼还未盲,老臣愿以镇国公府全族担保,还望陛下莫要相信奸人诬陷。” 镇国公声音洪亮如钟,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个人的耳中,宣平侯是个末流侯爵倒也罢了,镇国公确是实实在在的沙场宿将,多年来忠心耿耿为盛朝征战,所立下的战功无数,如今说出这般话,足以见其决心。 在场的不乏有跟随镇国公多年的武将,此时也纷纷离开自己的座位,走上前来,共同道∶“还请陛下明察。” “陛下。”皇后看了眼前几日才提起说月儿身子弱,这事还未曾查清楚,一直这样跪着,恐怕容易落下病根。” 盛帝点了点头,他并非那等是非不分的暴君,最近也听闻最近太子对谢家女格外上心,事无巨细地给人准备着,今日若不能妥善解决了,反倒是更为不妥,因而缓声道∶“都起来吧,既然是诬陷,朕自然会细细查明。” 几人连忙谢恩,似是早在意料之中,面色坦然地又坐了回去,倒是宣平侯愣了一下,这才连忙站起身来。 “月儿,你跟为父说实话。”宣平侯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声音压得极低,见谢姝月一脸无所谓的神色,犹豫了片刻,还是小声道,“你到底有没有……” 谢姝月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紧张无比的宣平侯,拿起酒杯轻抿了一口,淡淡道,“或许吧……” 宣平侯顿时眼前一黑,幸好被身边的谢轻寒扶了一把,这才没有当场摔倒在地。 “谢二小姐怕不是不小心看岔了。” 原本不声不响坐在下首的睿王突然出声,意味深长道,“晚上昏暗,一时看错了人也是有的,谢二小姐可要再仔细想想。” 始终跪在殿中的谢雪柔听到这话不慌不乱,解释道,“此事并非臣女一人得见,还有其他人也曾见过,都可以作证谢姝月与奸夫私会。” “那人现在都在哪?”盛帝沉声问道。 谢雪柔心头一喜,连忙道,“现已都在殿外等候,只待陛下通传。” “谢二小姐当真是有本事。” 原本一直被大长公主拉着的长乐郡主趁机挣脱了大长公主的束缚,站起身来看着谢雪柔,冷笑质问道,“今日的宫宴应该未曾邀请过谢二小姐吧,不知谢二小姐是得了哪位贵人的帮助,还能将旁人一并带入宫中,一起来构陷自己的长姐!” “是哀家让她把人带进来的。”还未等谢雪柔出声,坐在上首闭目养神的太妃突然睁开了眼睛,扫了一眼气得快要跳脚的长乐郡主。 “长乐小孩子气性,太妃莫怪。” 大长公主把长乐郡主拉回了座位上,自己微微靠前,挡住了太妃看过来的视线,这才含笑开口,“只是太妃一向不问俗事,今日突然这般帮谢二小姐,确实少见。” “哀家确实不愿意理这些俗事,但今日之事事关皇室百年清誉,哀家不能不管。”太妃看了一眼依旧安安稳稳坐着的谢姝月,冷声道,“若当真有人敢做出这等无耻之举,定当处以极刑。” 谢姝月闻言倒是抬了抬眼,权当自己听不出太妃话中意有所指,只是看到皇后略带安慰的眼神,微微笑了笑以示回应。 这不笑倒还好,太妃见谢姝月这等关头还笑得出来,总觉得受到了挑衅,心中更是怒火中烧,就连看向皇后的眼神都带上了一丝不虞。 “眼下证人就在殿外,宣不宣便全看皇帝的意思了。” 今日在场的布置是满朝文武百官,更有各国使臣前来朝贺,本不该在这样的日子处理此事,可太妃竟非要在此挑明,盛帝的脸色更是冷了冷,皇后见状也只得道∶“既如此,陛下便先宣进来问上一问,也好打消旁人的疑心。” “宣进来吧。” 丽妃自打最开始说了一句话后便陷入了沉默,但皇后瞥了一眼她的神色,心中却是留了个心眼,明知盛帝会因此生气,但丽妃却依旧铤而走险,怕是对除掉谢姝月一事势在必得。 可殷玄铮许久未归,眼下也只得走一步看一步。 皇后暗自叹了口气,这才把视线落在走进大殿的几人身上,倒是不知为何,有几个官员愣了一下,突然在 “这不是前几天宣平侯府那个死了儿子的姨娘吗?” “我听说她不是因为污蔑皇室进了大理寺吗,怎么今日又出来了?” “今天这情景,你说还能为了什么……” “马姨娘都来了。”谢轻寒扫了一眼来人,意味不明道,“看来这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冲着你来了。” “是啊,总得让人把戏给唱完才行。”谢姝月注意到跪在马姨娘身旁之人,抬头远远与长乐对视了一眼,给她做了一个安心的眼神。 “你们几个便是要来指认谢小姐之人?”丽妃状似无心地厉声道,“你们可要想清楚了,若是有半分虚言,便是诛九族的大罪!” “回陛下娘娘,妾身马氏是宣平侯府上的姨娘,也是刚刚过逝的小少爷的生母。” 马姨娘的脸色苍白憔悴,不过短短几日人也瘦了一大圈,从进来起便未曾分给谢姝月几人一个眼神,眼神干枯空洞地继续说道∶“之前妾身带小少爷回娘家省亲,回来的时候天色已晚,妾身见大小姐一个人在梁河边,刚想出言提醒,便见大小姐已和旁人拥作一团,妾身不敢多言,只得先偷偷赶回府内。” “臣女也曾见过谢姝月多次从府上的东侧门偷溜出去,她身边的侍女还在帮她望风,想必那时便是出去私会奸夫!不然何必如此偷偷摸摸!”谢雪柔冷笑地看向谢姝月,只是未见谢姝月有心虚的神色,倒是自己心里慌了一瞬。 皇后闻言皱了皱眉,这才看向马姨娘身旁的青衣男子,出声问道∶“你也是宣平侯府上的人,也见过谢大小姐出门私会情郎?” “奴并非宣平侯府之人。”青衣男子低头嗫嚅半响,这才说道,“奴……奴名青叶,是送春楼中的小倌。” 议论之声再次响起,在场的众人还有人面色疑惑,不知这送春楼是何等地方,被同伴这么一解释顿时恍然大悟,探究的视线再次落到几人身上。 “送春楼中的小倌?”丽妃闻言面色升起一丝惊诧,难以置信道,“那你是如何认识谢大小姐的?” “谢小姐常来送春楼听曲,所以奴认得……”青叶偷偷摸摸看了眼端坐在旁边的谢姝月,见她今日赴宴打扮更是华美异常,容色姝艳,心中暗自羞愧,连忙又低下了头。 “荒唐!简直荒唐!”太妃重重拍了一下自己面前的桌子,冷着脸对还安安稳稳坐在下首的谢姝月怒斥道,“你一个世家贵女,竟然也去这般下作的地方,干这等下流之事,怎还有脸端坐在此!” “要说去这下作地方,那也是我陪着谢姐姐去的。”长乐郡主自然看不下眼去,只是这次得了大长公主的允许,才又起身说道,“但我们去也只为听个小曲,纵有错处,怕是也担不起太妃一句下流事情,送春楼中众人皆可为我和谢姐姐证明。” “是,奴可以证明,谢小姐和长乐郡主只是过去听小曲的,绝没有干过其他出格之事。”青叶闻言连忙抬头补充道。 丽妃但笑不语,轻轻拨弄了一下尖锐的金丝护甲,反倒是睿王出声解围道,“既然送春楼一事是误会一场,那你倒是说说,你何时见到谢小姐与旁人相会了。” 青叶顺着声音看了过去,见睿王正含笑打量着他,脸上神色一僵,这才低声道∶“奴七月十五那日去百味轩买糕点,便见谢小姐与一位公子举止亲密,奴便出声问了两句,那位公子便带着谢小姐去了楼上的包厢,出来的时候……两人都衣衫不整。” 此话一出,不仅是在场众人看了过来,就连身边的谢轻寒看向她的眼神都意味不明,谢姝月握着酒杯的手指一顿,这才顺势将酒杯搁在了桌子上。 “那日亲眼目睹此事之人不止青叶一人,陛下尽可以将旁人唤来查证。”在一旁看了好半响的谢雪柔补充道。 “单凭区区几人的指认,怕是也不能服众吧,毕竟总有可能受到旁人收买。” 原本一直在旁看戏的南疆五皇子尉迟策突然出声道,见众人看向他,这才上前拱了拱手,“南疆办案一向讲求人证物证,两全方可定罪,想来盛朝律法森严完备,必然不会随意让人含冤。” 盛帝点了点头,表示了认可,这才又皱眉看向谢雪柔道,“你既然一直口口声声说见有人与你长姐私会他人,那奸夫到底是何人?” “回陛下,奸夫是太学堂一个姓陆的学子,两人经常以京中的薛氏药铺作为隐藏之处,偷偷交换书信与信物。” 谢雪柔急匆匆地从袖中掏出一封有些皱皱巴巴的书信,抬手对着谢姝月扬了扬,大声道,“这封书信便是奸夫所写给谢姝月的,一直被她珍藏在房间暗格当中。” 见到书信的一瞬间,谢姝月脸色登时一变,刚想起身便又被坐在身旁的谢轻寒按了下去。 “一封信罢了,冷静点。” 谢姝月手指微微蜷起,心中暗自苦笑,那日她与殷玄铮在赌场见过后,自觉两人再无可能,便将东西一并烧毁了,唯独留下了这么一封信,竟不知是何时落到了谢雪柔的手中。 东西倒还是其次,只是其中的内容…… 想到这,谢姝月脸上忍不住闪过一丝尴尬,自然没能逃过一直在密切关注她的几人的眼睛。 “这里面所写的是什么内容?”皇后见谢姝月表情有些不对劲,心中也是一凉,但面上依旧不动声色,补充道,“纵使是书信,那也证明不了什么,旁人伪造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回皇后娘娘的话,这是奸夫所写的一封情书,怕是见了都会污了娘娘的眼。” 谢雪柔冷笑一声,见谢姝月这般紧张,自觉握住了她的痛处,竟也不顾是大庭广众之下,拆开信来便念道∶ “太学课业甚是自在清闲,但唯有两大憾事,一是居处无竹,不可卧听风吟。二是未见矜矜十数余秋,难解相思之意。其中刚劲翠竹易取,然矜矜怜我之心难得。思卿常于梦相逢,愿尺素遥寄相思,静待矜矜回书。” “这谢小姐叫谢姝月,这信中之人又名唤矜矜,怎的这位小姐便知是写给谢小姐的信了。”南疆五皇子纳罕地问向身旁之人。 谢雪柔自然听到了这番话,似乎已经看到谢姝月被太子折磨至死的模样,心中痛快无比,抬头便对着她再次质问道。 “谢姝月,你敢不敢告诉大家,你的小字是什么?” 接触到盛帝与皇后怀疑的眼神,谢姝月这才从座位上又站起身来,脊背挺直地跪在了一旁,眼神澄澈空明,丝毫没有寻常被诬陷的惊慌失措。 单凭这一点,盛帝对她的印象便好上了不少,因而态度也缓了缓,问道,“你尽管说便是。” “回陛下,臣女小字乃是单字的“矜”字。” 不大不小的声音足够传遍全场,顿时引得众人哗然,议论声大起,不少世家甚至已经默默拉开了与镇国公和宣平侯两府的距离,心中暗自盘算着平日的交集会不会连累到自己,尤其是不久前才去过宣平侯府生日宴的,更是面如菜色。 “以礼律己,怜惜名节是为‘矜’。”一直坐在不远处沉默良久的乔太傅捻着胡须,看着跪在大殿正中的谢姝月,恨铁不成钢地微微叹气道,“只可惜糟蹋了这个字。” “谢姝月,事已至此,人赃并获,你还不赶紧叩头认罪?”太妃怒不可遏地起身伸手指着谢姝月,丝毫不见平常的慈善之态,疾言厉色道。 “臣女无罪,为何要认?”谢姝月神色依旧平静,直视着太妃淡淡道,“太妃既然认定了臣女与人通奸,不知这奸夫现在何处?仅凭几人似是而非的说辞,还有一封书信,凭什么便能定臣女的罪。” “奸夫在哪里你自然心里清楚!” “什么奸夫?”冷淡的声音从殿门处响起。 原本唏嘘不已的众人纷纷侧头,却只见云蛟暗纹的玄色衣角快速从眼前掠了过去,倒是少有人注意到穿着道袍的瘦小老头悄悄在末尾处落座。 “儿臣因事来迟,不知眼下这是……”殷玄铮环顾了一下大殿,见谢姝月依旧直挺挺地在那里跪着,忍不住皱了皱眉。 “回殿下,谢姝月水性杨花与人私通,证据确凿。”跪在一旁的谢雪柔迫不及待地出声回答道。 不过出乎她意料的是,殷玄铮并未像想象中的大发雷霆,反倒是颇为冰冷地扫了她一眼,转头对盛帝道∶“不知又是哪个奸诈小人捏造出来的谣言,只是月儿身子弱,这地面又寒凉,怕是经不起这么跪着,还望父皇体恤。” 盛帝也被今天这事弄得烦心不已,尤其是太妃一行人,你唱我和的吵得他头疼,一旁的内侍又上前提醒他要喝药,只得摆了摆手,顺势让殷玄铮接手处理,自己借口更衣便与皇后先行离去。 殷玄铮伸手便要拉人起来,偏偏谢姝月今日被那封信羞的气性又上来了,见众人诧异的视线落在身上,更是浑身难受,因而不动声色地躲开了殷玄铮的手,颤颤巍巍地自己站了起来,低声道,“臣女谢过殿下。” 见谢姝月就想要这么回去了,殷玄铮眼疾手快地将人拉住了,吩咐一旁的内侍道,“在我的座位旁边加把椅子。” 内侍连忙点点头,麻利地便搬了把椅子,和殷玄铮的座位紧紧挨着,非常有眼色道,“谢小姐,您这边请。” 谢姝月刚想出声拒绝,但见上首太妃脸色都黑的快要滴墨,心中暗自偷笑,也自动忽略了殷玄铮趁机偷偷捏自己手的事,袅娜地便走到殷玄铮的座位上坐下。 身旁不远便是睿王,阴暗的视线时不时便向一旁看去,却不经意间对上了殷玄铮带着杀气的眼神,只得垂眼不再多言。 见殷景安彻底老实了,殷玄铮这才把视线放在谢雪柔的身上。 谢雪柔心下一惊,连忙低头道∶“太子殿下,谢姝月行为不检,暗中私会情郎,我等皆可作证。” “哦?”殷玄铮懒散地抬了抬眼皮,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几人,“什么时候的事?” “回殿下,七月十五当天,送春楼的小倌青叶便亲眼见她与奸夫在百味轩打情骂俏!”谢雪柔连忙拉过一旁低着头的青叶,低声催促道,“你快跟殿下复述一遍当时的情况。” 殷玄铮似笑非笑地看了过去,青叶从殷玄铮走进来的时候便已知死路一条,听到谢雪柔的话更是胆战心惊,结结巴巴道,“七月十五……那天,那天……” 见青叶已经快被吓掉魂了,谢雪柔暗骂他一声不争气,自己抢先说道,“青叶见谢姝月和奸夫在百味轩举止亲密,而且衣衫不整地从包厢之中出来。” “殿下您看,这是奸夫写给谢姝月的书信,用词大胆放荡,必定是两人早就有了首尾!” 殷玄铮皱眉接了过去,毫不犹豫地拆开了信封,见上面熟悉的内容和字迹,脸上的神色顿时僵住。 下意识间,殷玄铮转头看向一旁事不关己坐着的谢姝月,只见她正死死低着头扯着手上的帕子,看起来颇为气恼,被身旁内侍提醒了数句,也始终不敢抬头看他。 “殿下,谢姝月此人水性杨花,其奸夫也无耻至极,两人竟然不顾陛下的赐婚圣旨做出如此下贱之事,必然要严惩!” 谢雪柔见殷玄铮回头去看谢姝月,言辞更加激烈,慷慨激昂地恨不得现在就亲手将谢姝月押入刑部大牢。 “二妹妹说的太对了。”听着谢雪柔这一串接着一串的指责之语,谢姝月忍不住嘴角抽了抽,抬头好心补充道,“该打打该杀杀,可千万不要放过我的‘奸夫’。” “……” “那无耻奸夫是太学堂一名姓陆的学子,只是眼下不知人在何处,殿下尽可以前去追查,到时候一问便知!” “……” 殷玄铮沉默了半响,扯出了一个阴冷的笑容问道,“你骂谁是无耻奸夫?” “臣女……”谢雪柔也被殷玄铮吓了一跳,不知他为何突然生气,忍不住微微向后退缩了半步,嗫嚅道,“臣女是说与谢姝月通奸之人。” “通奸之人?”殷玄铮玩味地重复了一句,看向一旁瑟瑟发抖的青叶,冷声道,“你来告诉她,到底谁是通奸之人,谁又是奸夫。” 青叶被突然点到,心中又是一惊,低头躲避着殷玄铮的视线,小声回答道∶“没……没有通奸之人,也没有奸夫。” 谢雪柔闻言脸色一僵,连忙上前扯住青叶的衣襟,怒声道∶“你疯了?刚刚在场的众人全都听见了,太子殿 青叶被勒的都有些呼吸不畅,幸好有几个内侍赶上前来将两人拉开了,这才让青叶有了喘息的余地,青叶咳嗽了好一会,这才解释道∶“是真的没有奸夫,因为那日与谢小姐一同在百味轩的……便是太子殿下。” “你说什么?” 如同一道落雷劈在了自己的脑中,谢雪柔呆愣愣的看着青叶,在场的众人也都被这事情发展震的呆住了,就连上首坐着的丽妃和太妃相互对视一眼,纷纷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眼底满是惊涛骇浪。 谢雪柔始终难以置信,睿王已经别过了头不愿再看她,心中骤然一紧,独独又见殷玄铮手上还拿着那封信,顿时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膝行上前,急切出声道。 “那封信……还有那封信,太子殿下,那封信便是姓陆的奸夫与谢姝月通奸的最好证明!” “怎么?”殷玄铮淡淡地看向谢雪柔,缓声道∶“你对本宫所写的信有什么意见吗?” “什么……可是那人分明是姓陆!” “这……皇后娘娘母家不就是姓陆吗?”突然有人见着稳当当喝着酒看戏的陆相,脑子突然反应了过来,一时没能控制住自己的音量,连忙又捂住了自己的嘴。 谢雪柔自然没错过这句话,如同瞬间被抽去了浑身的力气一般瘫软在地,喃喃自语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在场的众人也都面面相觑,没想到竟会闹出这般乌龙之事,唯独看见冷着张脸的太子殿下,再联想到那封情意缠绵的书信,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只是心中所想,面上却不能表现出来,只得在一旁随声附和着,就连紧张的不得了的宣平侯也将心落回了肚子里,殿内的穿堂风穿过,他的后背一阵寒凉,才发现自己背后的衣衫早就已经湿透了。 乔太傅望着周围突变的风向,冷哼了一声,出声问道∶“既然谢家小姐是与太子殿下一起出去的,那为何还要偷偷摸摸?” “乔太傅管的未免也太宽了点。”殷玄铮冷笑回答道∶“本宫与未来太子妃提前了解一下难不成还要事先告知一下太傅大人,征得你的同意?” “既然如此,谢家小姐怎么不早点说明此事,反倒引得大家误会?” 谢姝月抿了一口殷玄铮桌上的酒,不经意地皱了皱眉,回答道∶“我说过了我未曾与人通奸,乔太傅这不是不信么,那我能有什么办法。” 乔太傅顿时被这话哽住,一时间竟也挑不出什么错处,只得自己拂袖率先离开了座席。 殷玄铮望着殿前跪着的几人,摆了摆手,在一旁等待着的内侍连忙上前将几人拖了下去细细审问。 眼见着刚才的闹剧就这么落下了帷幕,盛帝与皇后这才慢吞吞地赶了回来,前厅的宫人早就将发生之事如实禀告给二人,倒是让原本想要求情的皇后委实心中松了口气。 无关乎私人情分,单凭谢姝月她有凤命之格,她便不能不保。 只是回到大殿时见谢姝月坐在殷玄铮的旁边,皇后还是微微讶异了一瞬,倒是盛帝没有什么反应,微微颔首,示意宴会继续。 大殿之上又恢复了歌舞升平之景。 “你松手。”谢姝月面上挂着无懈可击的微笑,却无人知晓她的手正在桌子底下被殷玄铮紧紧握着,她又不敢大力地挣脱,只得低声出言催促,“大家都看着呢,你别这样。” “看就看吧。”殷玄铮无所谓地说道,反倒是趁机将指尖滑入她的指缝中,与她十指紧紧相扣,见她羞恼,又非要凑近她的耳边暧昧道,“有什么关系,反正他们现在都知道我是你的奸夫,正好也坐实一下。” 谢姝月暗自咬了咬牙,故作镇静地看着面前的歌舞,隔着舞姬旋转舞步的空隙,直直对上了坐在对面镇国公一行人的视线。 宣平侯看了一眼低头假装饮酒。 谢轻寒看了两秒主动望天移开了视线。 镇国公看了半响思索片刻给谢姝月比了赞扬的大拇指。 “……” 谢姝月顿觉无语凝噎,侧过了身子避开殷玄铮的触碰。 殷玄铮也不恼,反正人的手还被自己紧紧抓着,于是又低头看了桌上摆着的两个酒杯,挑眉小声问道∶“哪一个是你的?” 谢姝月愣了一下,刚想说左边,可话到嘴边又拐了个弯,赌气道∶“右边的。” “右边的?”殷玄铮点了点头,含笑斟满了右边的酒杯,推到了谢姝月的面前。 “请。” 皇后若有若无的视线落在了自己的身上,谢姝月脸上笑容一僵,又不能驳了殷玄铮的面子,只得端起了酒杯小口抿了一下,又放回了桌子上。 下一刻,面前的酒杯被轻轻拿走了,谢姝月一愣,却只见玉杯已经落到了殷玄铮的手上,殷玄铮含笑一饮而尽,似在回味其中的滋味,半响才小声道∶“果然还是矜矜喝过的比较好喝一点。” 谢姝月脸色顿时一红,伸手便要去偷偷掐他,只奈何一曲作罢,舞女们再次退场,没了人群的遮掩,谢姝月只得暗中给殷玄铮记下一笔。 只是还未等第二场歌舞再上,只见原本坐于番国位置的南疆五皇子尉迟策突然上前一步,沉声道∶“臣素闻盛朝贵女之美名,今日见太子殿下与未来太子妃琴瑟和鸣,心向往之,不知可否请盛朝陛下赐下一桩婚事。” 盛帝眯了眯眼,没有明确的答应,也没有明确的拒绝,而是反问道∶“不知南疆五皇子看上的是哪家的贵女?” 尉迟策侧头向旁边看了一眼,沉声道∶“臣愿以南疆边境五座城池为聘,求娶盛朝长乐郡主,” 第46章 明空 谢轻寒手边的酒杯骤然脱手, 洒出的酒液浸湿了厚重的桌布,一旁等候的宫人连忙上前为他更换了一个新酒杯,刚想继续擦拭桌上残存的酒液, 却见谢轻寒摆了摆手, 宫人只得识相地又退回了后面。 也幸好大殿之上的众人都被尉迟策的话吸引了过去,一时间倒是无人注意到这里的情况。 谢轻寒垂眸遮住了自己眼中的神色, 这才装作无事发生一般,复而看向半跪在大殿正中的尉迟策。 坐在长公主身边的长乐郡主早已脸色煞白, 不知所措地紧紧抓着大长公主的衣袖, 四面八方的视线都一并看了过来, 南阳王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环视了一下周围,倒是让几个好奇看过来的人都讪讪地低下了头。 饶是见过诸多风浪的盛帝听到这话也是一怔, 本以为这南疆五皇子突然前来是另有异心,却没想到竟是存了联姻的意图, 尉迟策所开的条件也格外丰厚, 若是在平常,哪怕是娶皇室公主也绰绰有余,偏偏到最后选了长乐…… 盛帝轻轻摩挲了一下手中的玉扳指,似是在考虑其中的价值所在, 大长公主见状心下一紧, 只得把求救的视线看向了坐在一边的皇后。 皇后眉头轻皱, 一时间也猜不准皇帝的心思到底是如何所想, 大长公主与皇帝并非一母所出, 虽然平日里皇帝确实对长乐宠爱有加, 但如今面对尉迟策的这般提议, 未必会拒绝。 “臣妾瞧着南疆五皇子此番颇有诚意, 保不准陛下这次便会又促成一对璧人。”丽妃倒是很快便从没能扳倒谢姝月的失意中走了出来,笑意盈盈地看向了长乐郡主,突然出声问道∶“长乐,你觉得呢。” 长乐郡主骤然被点到了名字,下意识地抬起了头,接触到丽妃有些不怀好意的视线,只得勉强扯了扯嘴角说道∶“但凭陛下做主。” 尉迟策面色不改,几乎是已经认定了盛帝不会轻易就此拒绝。 盛帝也确实犹豫了。 殷玄铮捏了捏谢姝月的指尖暗示她放心,自己出声道∶“南阳王与大长公主唯有长乐这么一个女儿,若是就这么远嫁南疆……” “不妥……”原本坐在角落处身着不起眼道袍的老者皱着眉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确实是不妥啊。” 在场众人纷纷侧目而视,想要看看到底是谁这般大胆,而在看清了老者面貌之时,顿时满目诧异。 “原来是明空大师。”皇后连忙吩咐身旁的女官将人请了过来,让人坐在下首早就准备好的位置之上,这才半带埋怨地看向殷玄铮道,“太子也真是的,明空大师来了竟也不提前说上一声。” “这怎能怪太子,贫道原本只是来为陛下祝寿,并不想惹众人瞩目,故而才不让太子告知陛下与娘娘。”明空大师笑眯眯地抚了抚身上的道袍,颇具不问俗事,仙风道骨之意。 殷玄铮见状忍不住在心中暗笑一句他会装,明明是想着看好戏才没露面,如今说的反倒成了故意低调行事了。 只是这一走神的期间,却让他忽略了身旁谢姝月面上的不自然。 谢姝月面上划过一丝诧异,嘴角忍不住轻轻抽了抽,抬头与明空大师对视了一眼,又默默移开了自己的视线。 明空大师坐在对面的位置上,显而也是看见了两人之间的亲密举动,笑道∶“这位便是未来太子妃吧,与太子殿下果然是一对璧人,般配无比。” “反倒是这位南疆五皇子与长乐郡主……”明空大师话锋一转,上下分别打量了一下尉迟策与长乐郡主,惋惜道∶“气运不和,易成怨偶啊。” 长乐郡主顿时暗自松了口气,只是浑身上下还是无比紧绷着,等待着盛帝的安排。 “陛下,这两人之间还是小事,只怕到时候影响了两国的关系,反倒是不好……”皇后见盛帝似有动摇,连忙凑到了盛帝的耳边低声劝道。 盛帝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这才看向大殿中央的尉迟策,沉声道∶“既然明空大师都这么说了,这桩婚事还是就此算了,五皇子不如便另择佳偶吧。” 尉迟策脸色一僵,未曾想到还会有这层变动,可到底没能忘记是在盛朝的地盘之上,应了一声便又退回了自己的座位。 歌舞再起,丝竹声再次轻柔地传入众人的耳中。 谢姝月隔着舞女曼妙的身姿,脸上神情微妙,侧过头想要向对面看去。 “看什么呢?”殷玄铮见谢姝月看的出神,便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可却未曾瞧见有什么新鲜事物,有些疑惑地出声问道。 “没什么。”谢姝月摇了摇头,心中依旧挂念着刚才一事,随口敷衍道∶“只是在想你们皇宫这歌舞可真神奇,只要一停便立马会有人上前挑事。” “……” 倒也不是。 ———— 所幸之后倒并未再出什么差错,虽然这场寿宴满是周折,但好歹算是有惊无险地结束了。 谢姝月动了动坐的有些僵直的腿,选择性地忽略了太妃临走时恨不得杀了她的目光,权当像个没事人一样笑意盈盈地回望了过去。 太妃冷哼一声,这才转头带着身后的女官扬长而去。 “不用去理会她。”殷玄铮冷声说道。 谢姝月有些疑惑地转头看去,只见殷玄铮的脸上闪过一丝厌烦,但接触到谢姝月的视线,很快又恢复了她一贯所熟悉的样子,伸手轻轻勾了勾她的掌心,笑道∶“镇国公和谢世子已经先回去了,一会我送你回去?” “先走了?”谢姝月愣了愣,见殷玄铮嘴角还带着得逞的笑意,瞬间明白了其中的原因,恼怒地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嗔道∶“又是你搞的鬼。” 殷玄铮不直接承认但也没有否认,任由谢姝月除了气,这才将人带到了僻静处,严肃道∶“以后你若是在宫中行走,一定切记小心丽妃与太妃两人,若是她们想要请你过去,便一律装病推脱掉便是。” 谢姝月点了点头,想起太妃刚刚在大殿中的表现,忍不住蹙了蹙眉,小声道∶“之前我在行宫见过太妃一面,当时记得她还挺和善的,怎的今日就变成这样了。” “当初她觉得你还可以为她所用,自然便是和善至极,眼下见你不愿意与之为伍,自然便要除之而后快。” 见谢姝月仍有些不解,殷玄铮淡淡补充道∶“太妃是丽妃的亲姑姑,也就是乔太傅的妹妹,先帝当年曾因宠爱妃妾,一度起过想要废储的念头,最后是太傅府与相府极力拥护父皇登基,才有了眼下的光景。” “就连今日南疆五皇子尉迟策执意要求娶长乐一事,怕是都与她们脱不了干系。”殷玄铮冷笑道,“尉迟策久在南疆,如何能得知长乐的名号,又张口便是五座城池,自然是早有预谋。” “南阳王手握兵权,莫非他便是为了此事而来?”谢姝月猜测了一句,又很快否决道,“可他并非盛朝人士,这又能有何用?” “于他或许无用,但是对旁人……”殷玄铮含笑止住了话头。 “你是说睿王?”谢姝月一愣,难以置信道∶“他竟敢与南疆有私下往来?这可是叛国的大罪。” 殷玄铮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她的说法。 “那也怪不得太妃今日和丽妃一人唱红脸一人唱白脸,一唱一和好不热闹。”谢姝月凝了凝神,这才道∶“原本今天我还想看一看他们到底是有什么打算,却不想你来的倒是快……” “我的小祖宗,我刚走到宫门就听说了这事,若是去晚了估计我这奸夫的名头都要安在别人身上了,这能不快吗?”原本还严肃的气氛瞬间被打破了。殷玄铮哑然失笑,伸手戳了戳谢姝月颊侧的梨涡。 “给了别人那不是更好。”谢姝月轻哼一声,打落了那只一直在作乱的手,这才道∶“反正你不是也一直不喜欢当奸夫吗?每次见面都像是委屈了你似的。” “那确实是我的错。” 殷玄铮点头,想都没想便主动认了错,见四下无人才又凑到了谢姝月面前,温热的呼吸萦绕在她的耳边,让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殷玄铮却低笑补充道。 “当时不觉奸夫好,现在方知奸夫妙。” 谢姝月脸色陡然一红,连忙与殷玄铮拉开了距离,恼恨地瞪了他一眼,只是那软绵绵的视线着实是没有什么杀伤力,看上去倒像是在撒娇一般。 殷玄铮总觉得自己自打认识谢姝月后,就发掘出了一些恶趣味,最喜欢的便是把人逗弄炸毛了再把人给哄回来,刚想要说话,一道苍老的声音却从一旁传来。 “这大晚上的,都站在这一起赏月呢?” 两人竟不知何时有人站在了身后,连忙转过头去,只见明空大师正笑眯眯地打量着两人。 “太子殿下,想来现在应该是没了之前的念头了吧?” 殷玄铮自然知道明空大师是在说那日在天山寺,两人一起对弈之时,明空大师让他顺应天命,他却非要告诉明空大师人定胜天,想不到兜兜转转,到最后结果竟然这般出乎意料。 “缘分天定,就怕是挡也挡不住。” 殷玄铮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又拉着谢姝月介绍道。“矜矜,这位便是明空大师。” 谢姝月顿了顿,对上殷玄铮期待的神色,这才转头看向满面笑容的明空大师,无奈叹道, “老师,您之前可没告诉我您还有这名号。” 第47章 巫蛊 明空大师闻言乐呵呵的一笑, 捻了捻胡须,道∶“人老了,记不清事了, 一时忘记说了。” 而相比较谢姝月的无奈, 殷玄铮脸上出现了一瞬间的呆滞,原本他心里一直存了些疑惑, 谢姝月当年无依无靠,到底是怎么走到现在的, 只不过谢姝月未曾提起, 他也不好主动去问,如今想来倒原是受了明空大师的指导。 只不过, 想到那日在天山寺, 明空大师执意要让他离开, 结果出门就遇上了谢姝月, 反倒是被戏弄了好几天, 殷玄铮不由得转头看向明空大师, 嘴角勉强扯出了一抹笑容,“那日在天山寺……” 听到“天山寺”这三个字,谢姝月顿觉自己痊愈没多久的腰又开始隐隐作痛,更别说那日大老远爬了一趟山, 差点小命都掉半条, 也是下意识地看向了明空大师。 明空大师接触到两人投来的视线, 脸上的笑容一僵,尤其是见殷玄铮这副神情,思索片刻, 顿时计上心来, 复而看向谢姝月, 话锋一转道∶“说起天山寺,小谢还不知道吧,那日太子殿下说……” “时候不早了,想必老师一路奔波必定劳累,不如本宫派人先送您回去休息如何?” 还未等明空大师将话给说完,殷玄铮就已然意识到他的意图,连忙出声打断,尤其在“老师”二字上还特意加重了语气。 明空大师含笑点了点头,故作疲惫地打了声哈欠,认同道∶“天色确实不早了,贫道明日与陛下还有事商议,就不多留了。” “老师,你等等……” 谢姝月愣了愣神,还未等把人喊住,明空大师便快步跟上了一个内侍,逃跑似的便要离开,听到谢姝月的喊声,才回头冲她摆了摆手,“那个小谢啊,你要是有不懂的尽管去问师兄啊,师父先走一步了。” 谢姝月眉心忍不住跳了跳,虽然早就习惯了明空大师这幅不着调的性子,但时隔这么长时间,每次见到都能让她眼前一黑。 而身边的殷玄铮确是松了口气,甚至还心情非常好地冲明空大师挥了挥手,直到见谢姝月神色诡异地转头看向他,这才慢吞吞地收回了自己的手,故作无事道∶“时候不早了,不如我们也赶紧回去吧。” “我倒是不知你何时竟成了我的师兄。”谢姝月揉了揉眉心,无奈说道。 殷玄铮反倒是接受良好,拉着谢姝月慢悠悠地朝宫门走去,含笑回答道∶“走吧小师妹,师兄送你回家。” “打蛇上棍。” 谢姝月冷哼一声,但却没有反驳,只是絮絮叨叨地又提起了曾经。 “之前我刚刚接触药材生意的时候,由于识人不清,差点采购错了药材,当时就是老师提醒的我。我本以为老师是医者,便跟在他身边学了好些日子,可惜不过只是学了些皮毛,如今也不过只会把脉和辨识药材罢了。” “后来老师去云游各地,如今算来已经有一两年没见了。” 见殷玄铮上了马车之后就一直在发愣,谢姝月有些疑惑,试探性地开口道∶“陆郎?” “殿下?” “师兄?” 殷玄铮依旧毫无反应,谢姝月顿了顿,又红着脸凑到他旁边轻轻道∶“殷哥哥?” “你……你刚才叫我什么?”殷玄铮瞬间清醒了过来,耳朵红的几乎快要滴血,抵唇清咳了一声,一脸期盼地看着谢姝月。 “没喊什么,倒是你刚刚在想什么呢?和你说话都没听见。”谢姝月故意避而不答,转而问道。 殷玄铮沉默了半响,见谢姝月一脸怀疑地盯着自己,这才斟酌道∶“只是在想……你的画是不是也是跟着明空大师学的?” “……画?什么画?” 谢姝月愣了一下,见殷玄铮一言难尽的表情,她才猛然想起了那副曾经被自己送出去的画像,脸色顿时涨红,扭头道∶“当时是你说好看的,你现在不喜欢了就赶紧还给我吧!” 其实这话她自己说了那副画当初确实是她随手一涂,本来她画技就十分拙劣,画个刺绣花样都画不好,更别说别人的画像,能勉强认出个人形来都算得上不错了,也难为殷玄铮那日还能夸的出口。 殷玄铮见状连忙道∶“怎么会不喜欢,我还特意裱起来挂在了卧房。” “什么?”谢姝月一脸震惊,手指都忍不住抖了抖,难以置信道∶“你还把它裱起来了?” 殷玄铮点点头,惋惜道∶“矜矜那日毁了我一副海棠春睡图,可是我花了半个月的时间才画出来的,这幅也就算是赔我的吧。” “若是矜矜不信,大可随我去太子府一观。” 说到那副海棠春睡图,这下又换成谢姝月尴尬了,只得摇了摇头,可见殷玄铮故作失落的样子,明知道他是装的,还是忍不住心里一软。 殷玄铮也只是想逗一逗谢姝月,谁曾想下一刻柔软的触感就轻轻落到了自己的脸颊之上。 马车之中并不明亮,也没有点任何烛火,但是借着夜明珠盈盈的光亮,谢姝月还是伸手悄然攀上了殷玄铮的脖颈,主动地贴近了他,身上的温度隔着薄薄的衣衫相互传递,暧昧的声音淹没在马车前行的车轮声响中。 “今天……谢谢你。” 谢姝月半坐在殷玄铮的腿上,两人额头轻抵,呼吸交错之间,谢姝月抿唇一笑,小声道∶“殷哥哥。” 殷玄铮眼神一暗,在黑暗中又寻到了那处柔软,暧昧的声响再一次在马车中响起,不知过了多久,谢姝月才红着脸把人给推开,出声道∶“是不是快到宣平侯府了?” 殷玄铮挑开车帘看了一眼,又把人给拉了回来,不舍地蹭了蹭她的颈窝,似是不经意地说道∶“其实太子府上客房很多。” 谢姝月只当自己听不懂,任由马车停在宣平侯府前,果断地下了马车。 宣平侯府门前依旧是灯火通明,高悬着的灯笼照亮了府前的大门,让她恍惚间又想起那日回侯府之时,只是如今心境却早已不同了。 “这个你拿着。”见谢姝月要走,殷玄铮从袖中掏出一个木制令牌递给了她,见谢姝月面露疑惑,这才道∶“今天那几人都被大理寺统一收押了,这是我的随身令牌,你若是想去问话,便拿着它去找苟新瑞。” “只此一点,千万要注意安全。” 谢姝月心头一暖,接过了殷玄铮手上的令牌,又学着他的样子捏了捏他的指尖,这才转身走进了侯府的大门。 她与殷玄铮在皇宫逗留的时间不短,眼下天色也不早了,平常这时候侯府早就安静了下来,偏偏今日一走进大门便听到了闹腾的动静。 “这是在干什么?” 谢姝月看着府上来来往往搬着东西的家丁,忍不住皱了皱眉,见管家杜万正在一旁指挥着,便走上前去问道∶“怎么回事,这些东西看着还新,怎么就都要搬出去了?” 被突然叫住的杜万原本还有些不耐烦,但见来者是谢姝月,连忙又换上了一副谄媚的笑容,解释道∶“原来是大小姐回来了,老夫人听说了李姨娘和二小姐接连入狱,便让人连夜把她们的东西都给搬走,免得脏了侯府的院子。” “她消息倒是快。”谢姝月冷笑一声,又问道∶“宣平侯也同意了?” 杜万擦了擦额角的汗,犹豫了片刻,斟酌说道∶“侯爷回来时见到了也没反对,只是说让动静轻点便是了。” “李姨娘院子里东西都搬完了吗?”谢姝月看了一眼正搬着箱子的家丁,面色似乎都带着嫌恶与不情愿。 “这……还没有,侯爷说要一并把东西烧了,再找法师过来去去晦气。” “怎么还要请法师过来?”谢姝月有些疑惑。 见四下除了搬东西的家丁再无旁人,杜万又有心讨好谢姝月,低声神秘地回答道∶“大小姐有所不知,李姨娘在院里折腾了一些南疆的巫蛊之术,大家去那边搬东西都嫌晦气。” “南疆的巫蛊之术?”谢姝月愣了一下,迅速又冷静了下来,沉声道∶“先让他们别搬了,带我过去看看。” “这……大小姐您怎可贵脚踏贱地,那等污秽之处,还是莫要去看了。” 杜万原本只是把这当成闲话去说,谁知道谢姝月会突然就这么要求,顿时慌了手脚想要去拦,可谢姝月态度坚决又哪里是他拦得住的,只得眼睁睁看着人往李姨娘的院子去了,心中懊恼至极,连忙又跟了上去。 还未等谢姝月走进李姨娘的院子,一阵冲鼻的熏烧艾草的味道便钻入鼻腔,刺激的味道让她忍不住拿出绣帕捂住鼻子,皱眉的看着门前放着的艾草铜盆。 “这底下人越来越不会做事了。”杜万也是被这气味给呛了一下,连忙让人把铜盆给搬走,这才带着谢姝月走进了李姨娘的院子。 看的出来李姨娘确实曾经极得宣平侯的宠爱,院子和摆设都是妾室中最好的,单单看这房内的东西,完全看不出这只是一个侯府姨娘所有的待遇。谢姝月曾去过马姨娘的院子,细看之下竟也比不上这里的一半。 原本放置着珍奇古玩和精致摆件的架子如今全都一扫而空,就连内室里梳妆台也都被人翻动的好似遭了抢劫,里面的金钗银簪全部一扫而空。 见谢姝月似笑非笑地看了过来,杜万心中又是一紧,尴尬地别过了视线,指着内室架子后的一排暗格道∶“大小姐请看,家丁们就是在那发现了里面还搁着巫蛊娃娃之类的东西,现在都已经一并送去烧掉了。” “巫蛊娃娃?”谢姝月眯了眯眼,又问道,“这么快就给烧掉了,怎么不送去大理寺取证?” “毕竟是些污秽玩意,恐污了大理寺大人们的眼,侯爷便让一并都给烧了。”杜万赔笑道。 “那上面写的是谁的名字,总应该知道吧?”谢姝月挑眉又补充道,“当然,杜管家不知道也没关系,只是不知今晚赚够的银两够不够让大理寺的大人们撬开你的嘴呢?” “这……”杜万脸色一僵,低声回答道,“里面放了六个,其中四个有生辰八字的分别是侯爷,夫人,世子还有大小姐的,还有两个只有姓名的,是镇国公夫妇的。” “什么?”谢姝月听到镇国公的名字,冷声反问道,“你确定里面还有镇国公夫妇的?” “千真万确,老奴怎敢骗您,只是侯爷说了不让外传……” “除了巫蛊娃娃之外还有没有什么其他的东西了?”谢姝月看了眼几乎已经干干净净的内室,能搬走的东西几乎都被搬去烧掉了,也只能寄希望于还有什么遗漏之处了。 杜万摇了摇头,见谢姝月失望,又道∶“若是再发现了什么东西,老奴一定第一时间告诉大小姐。” 谢姝月知道也只得这样,无奈地答应了下来,这才满腹心事的转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绿芍和迎冬今日并没有随行前往宫宴,见谢姝月这个点回来了,两人都有些诧异,最后还是迎冬冲绿芍得意一笑道∶“你看我就说吧,小姐今晚肯定会回来。” 绿芍不服气的哼了一声,这才小声道∶“这么晚了,我还以为小姐就跟着太子殿下一起留在皇宫了呢。” 谢姝月这才明白两人为何发笑额,伸手便去捏绿芍的脸,羞恼道∶“合着你们俩是在拿我寻开心呢。” “那都是迎冬的主意,和我可没有关系!”绿芍连忙挣扎着说道。 只是还未等三人闹做一团,便听门外传来了急切的呼喊之声。 “走水了——走水了!” “发生什么了?”迎冬连忙打开门,抓住一个婢女出声询问道。 “迎冬姐姐,老夫人住了院子走水了,大家都准备去救火呢。”婢女慌里慌张地指了指不远处的院落。 漫天的火光照亮了夜空,似乎都能闻到缕缕燃烧的浓烟气味,原本还在搬着东西的家丁眼下全部拿着水桶木盆前去一趟又一趟的救火,整个侯府登时乱成了一锅粥。 谢姝月却不知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陡然一变,转头道, “迎冬,快带人去李姨娘的院子里守着,千万不要让旁人进去!” 第48章 纵火 所幸发现的及时, 火势烧的并不算太大,只烧到了平日里无人居住的西厢房,不多时便尽然被扑灭了, 除了受到了不少惊吓外, 倒也无人伤亡。 宣平侯脸色难看地站在一片焦黑的废墟前,身旁被侍女搀扶着的老夫人差点要昏厥过去,看着眼前的景象, 忍不住老泪纵横, 哀声连连道∶“造孽啊,当真是造孽啊!” 谢姝与谢轻寒赶到的时候, 院前已经围了不少人,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唏嘘不已。 “西厢房不是一直没有人住吗, 怎么会突然起火?”谢轻寒看了一眼已经烧得残缺的房屋, 皱眉问道。 老夫人觉得西厢房格局不好, 一向是独居在东厢房,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除了之前在她病中常服侍在她身侧的李姨娘等人会顺便住在西厢房之外,平日里基本没人会踏足,夏季又潮湿, 不像春秋那么干燥, 怎么就偏偏就在这个节骨眼上起火了。 “这……许是底下人做事不仔细, 碰翻了烛台?” 杜万原本正在李姨娘的院子那里盯着旁人搬东西, 听到消息才急匆匆地赶过来救火, 现在脸上还沾着灰尘, 听到谢轻寒质问, 生怕这看管不当的罪名落到自己头上, 连忙大着胆子插嘴道。 “杜管家这话说得可真有意思, 谁大半夜不睡觉还故意往没人去的西厢房跑啊。”韩姨娘正揽着自己的一双儿女站在角落处,声音不大不小道∶“怕不是有人故意纵火吧。” “到底是谁竟这般狠毒……”老夫人听到这话,顿时便像是要气昏过去,不住地抚着心口,身旁的侍女也吓了一跳,连忙从袖中拿出药瓶取出一粒丸药,喂她服下。 “还愣在这干什么,还不赶紧带老太太下去休息!”宣平侯回头瞪了一眼韩姨娘,这才对扶着老夫人的婢女吩咐道,“后湖旁边的东院还空着,先带老太太去那里吧。” “歇什么歇,若是没能查出这纵火之人,我便是歇在哪里都不得安宁。” 趁着眼下混乱,谢姝月不动声色地退后了一步,又扯了一下谢轻寒的袖子,低声问道∶“大哥,你觉得宣平侯会管吗?” 谢轻寒看着正一脸无奈的宣平侯,和扬言必要查出纵火之人的老夫人,冷笑回答道∶“最多不过是粉饰太平罢了。” “时辰不早了。” 见在场众人都在议论,老夫人又始终不依不饶,宣平侯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无奈道∶“母亲您的身体为重,先回去休养着吧,此事我一定会查清楚,等天亮我便一一传院里的仆役婢女去问话。” 他现在是当真不希望再生出什么事端来了,马姨娘还有李姨娘母女都被关进了大牢,谢子恒又被毒杀,眼下又出了纵火一事,这要是传出去,他必然会落得一个治家不严的名号,宣平侯府在上京城内的脸面还要不要了,如果陛下哪日再要追究,更是完全辩无可辩。 因而不管今日到底是不是有人纵火,对外他也不敢说是蓄意纵火,只能说是意外所致。 原本一直沉默的谢姝月看着正痛哭不已的老夫人,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祖母身边随侍的秋菊怎么不在?” “劳大小姐挂念,奴婢适才回去给老夫人取了些日常用品,所以才来晚了些。” 谢姝月话音未落,一道柔柔的女声便接了上来,只见秋菊正携着一个蓝布包袱慢吞吞地从西厢房走了出来,见到众人神色也丝毫不慌,大大方方地便把手中的东西递到了宣平侯的面前,“侯爷若是不信,尽可以拿去察看。” 这满院子灰扑扑的侍女仆从中,秋菊的身上虽也沾了灰尘,但一张俏生生的脸蛋却还算干净,倒是让宣平侯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摆了摆手道∶“既然是去拿老夫人的东西,就不必再查了,先下去吧。” 谢姝月见状倒是挑了挑眉,刚想继续说话,但见身旁的谢轻寒微不可见地冲她摇了摇头,她虽有不甘,还是无声地跟着谢轻寒离开了人群,主动退了下去。 “你怀疑是秋菊放的火?”直到走到了无人处,谢轻寒才出声问道。 “李姨娘的东西刚刚被搬走,这火就烧起来了,总是蹊跷。” “若说此事与她无关,我自然不信,包括之前李姨娘认罪之事,还有恒儿惨死,如今想来都与她脱不了干系。”谢姝月凝了凝神,又道∶“大哥可知道她的来历?” “秋菊是祖母两年前去天山寺上香所救下的孤女,之后便一直留在了府中。”谢轻寒顿了顿,补充道∶“之前我便已经派人去盯着她了,不过眼下还未曾发现有什么异样。” 谢姝月点了点头,刚想说话,谢轻寒却瞥了一眼她的身后,示意她回头去看。 只见原本应该在李姨娘的院子里守着的迎冬,此时正抱着东西急匆匆地朝这边走了过来。 “迎冬,你怎么过来了?”谢姝月蹙了蹙眉,见迎冬手上还托着一个木匣子,问道∶“可是李姨娘的院里少了什么东西?” 迎冬摇了摇头,这才将手上的木匣子给递了过去,苦笑道∶“不仅没少,反倒是多这个。” “这是谁放过去的?”谢轻寒看清了木匣子上刻着的花纹,脸色顿时一变。 “是李姨娘身边的侍女萍香,她见李姨娘经常摆弄这个盒子,以为里面是什么宝贝,结果打开之后发现是些书信与药瓶,又怕李姨娘的事会连累到自己,所以趁乱想把东西再给放回去。” “里面放的不是毒药,应该只是些用完的药渣。”谢姝月依次打开药瓶看了一眼,诧异道∶“倒是奇怪,旁人大多都会存着丸药,这药渣都是直接倒掉的,李姨娘留着这么多药渣做什么?” 谢轻寒正眉头紧蹙地翻着李姨娘的书信,脸上的神色越来越奇怪,过了半响才犹豫着递到了谢姝月的手上。 谢姝月随手翻了翻,发现里面掺杂着不少潦草的南疆文字,密密麻麻的写满了整页信纸,见谢轻寒表情难看,谢姝月却还有些云里雾里,疑惑道∶“这上面写的是什么意思?” “上面写,李姨娘是南疆之人,父兄皆死于沙场,她的亲人也因战败而被全族流放,这么多年以来潜伏盛朝便是为报当年父兄被杀之仇。” “所以她才会暗中做了外祖父的巫蛊娃娃,又蓄意害死了母亲?”谢姝月难以置信地抬头。 谢轻寒也是面色凝重,将手上的信纸又给扔回了木匣子里,这才喊来了自己的随身小厮,交代道∶“拿着我的令牌,把这个木匣子连夜送去大理寺,切记不要耽误了。” 小厮点了点头,连忙从迎冬的手上接过了匣子,又匆匆离开了几人的视线。 “大哥,这事不需要告知……外祖父吗?” 谢轻寒沉默片刻,还是摇了摇头,“此事尚不知真假,还不能随便下定论,便先交于大理寺去处理吧。” 镇国公半生戎马,守得盛朝边境太平,若是被他得知李姨娘是怨恨于他,所以才会迁怒于苏夫人,怕是会愧恼终生,就算是要说,也要选在一个合适的时候。 “此事涉及到南疆,南疆五皇子现在又在上京城内,此事怕是没有我们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谢轻寒叹了口气,又嘱咐道∶“天色不早了,你该回去了,今夜之事便权当做不知便好,更不要随意与秋菊打交道,免得引火上身。” 怀着满腹疑惑,谢姝月只得答应下来,与谢轻寒告辞后,一路带着迎冬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明明已经是深夜时分,夏风也凉的适宜,但她躺在床上,却始终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脑中仍在想着今日之事,直到天色刚刚擦亮,才勉强闭了闭眼。 可不过才眯了小半个时辰,谢姝月便又醒了过来,纷杂的思绪让她大脑极为混乱,太阳穴也隐隐泛着疼痛。 刚刚拿着东西走进来的绿芍见谢姝月急匆匆地下了床,诧异道∶“小姐怎么这个时候就起来了。” 谢姝月打着哈欠坐到了梳妆镜前,低声回答道∶“我今天去趟大理寺,你和迎冬便留在府里好好歇着吧。” “这……”绿芍犹豫地站在原地停顿了片刻,这才说道∶“太子殿下身边的凌统领今天一大早便来府上传话了,说是让小姐今日最好还是不要过去了。” 谢姝月皱了皱眉,奇怪道∶“这是为何?” “凌统领说……昨夜审讯完李姨娘之后,她便畏罪自杀了,现在仵作正在验尸……” 啪嗒—— 谢姝月手中的牛角梳落到了地上,嗑在坚硬的地砖之上,出现了难看的裂纹,绿芍连忙将梳子给捡了起来,见谢姝月面色不太对,小声道∶“小姐再回去睡一会吧,大理寺肯定会把事情查得水落石出的。” “不睡了。”谢姝月冷静了片刻,又重新从妆台之上拿了一把新的梳子,盈盈的桃花眸中闪过了一丝冷意。 “去大理寺。” 第49章 大理寺 大理寺掌刑狱案件审理, 向来不是什么清闲的地方,尤其是今天一大早又出了那样的事,引得来来往往之人免不得要议论上几句。 “刚刚我可亲眼瞧见了, 那人口鼻都是黑血,看着像是被毒死的,眼睛瞪得死大,想来也定是死不瞑目。” “我怎么就听说这人是畏罪自尽的,再说这牢房内哪来的毒药?” “牢房里没有, 不代表外面没有啊……” “咳咳——” 苟新瑞看着身旁大理寺卿徐敦岳脸上的神色越来越难看, 总算忍不住轻咳了一下,提醒还在滔滔不绝讨论着的两人。 原本还不耐烦回头的两人看到来人, 尤其是徐敦岳黑如锅底的脸色, 顿时手足无措地立在了原地,讪讪地缩了缩脖子, 如果眼神能杀人的话, 估计这徐大人现在就要把他们千刀万剐了。 最后还是苟新瑞看不下去眼去了,悄悄给他们比了几个手势, 示意他们赶紧离开,这才对身旁的大理寺卿宽慰道∶“毕竟是事发突然,旁人议论也是有的, 徐大人莫要为此动怒, 这气急伤身啊。” 昨夜宣平侯府的谢世子派人送来了一份密匣,其中便涉及了宣平侯府的李氏与南疆关系,事关两国往来,南疆五皇子眼下又正在上京, 大理寺更是不敢怠慢, 唯恐夜长梦多, 几人几乎是一夜未合眼,连夜便提审了李氏。 谁知还未能回府歇上一歇,便传来李氏暴毙的消息,别说是旁人对此议论纷纷,就连苟新瑞与大理寺卿见到了李氏的死状都差点被吓一跳…… “苟大人倒是沉得住气。”徐敦岳看着溜之大吉的两人,冷哼了一声,“审讯的犯人在牢中被人毒杀,这话说出去,大理寺的脸还往哪搁,你我二人如何对圣上交代?” “卷宗我已经派人先送去太子府请太子殿下定夺了,这真相还未查明,徐大人,我们可不能自乱阵脚。” 徐敦岳闻言也冷静了下来,过了半响才叹气道∶“也幸好昨夜先提审那李氏,也算是有所收获,总不至于让你我二人掉了头顶这乌纱帽,只是被问责怕是免不了了。” “没到山穷水尽就好,多少也算不幸中的万幸了。” 两人正说着话的功夫,只见长廊处一个佩着剑的侍卫却急匆匆地走了过来,见到二人才急切地拱手行礼道∶“徐大人,苟大人。” 好端端的谈话骤然被打断,徐敦岳对他的莽撞之举心中颇有不满,忍不住皱了皱眉问道∶“发生何事了,这般匆忙?” “有一位姓谢的小姐想要见一下苟大人,手里还拿着……太子殿下的令牌。” “拿着太子殿下的令牌?” 见徐敦岳面露疑惑,苟新瑞苦笑解释道∶“那想来便是宣平侯府的谢大小姐了,徐大人那日身体抱恙未出席陛下寿宴,不知道也实属正常。” 没见过本人倒确实是真的,但这最近的不少案子可都于这位谢小姐有关,徐敦岳就是想忽略也忽略不了。别的先不说,就是今晨暴毙的李氏,不就是宣平侯府上的人么。 徐敦岳捻着胡须沉吟了片刻,他只是从别人的叙述中听过谢姝月的名字与事迹,有些摸不准这位准太子妃的脾气,下意识便觉得她不是好相与的,故而猜测道∶“这个时候过来……怕不是要来兴师问罪的?” 苟新瑞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谢姝月的来意,这才转头对侍卫问道∶“现在可把人请进侧厅了?” 侍卫连忙称是,又补充道∶“属下见那位谢小姐是拿着太子府的令牌来的,不敢怠慢,已经命人上茶好生招待着了。” “既然这样,徐大人,我便先告辞了。” 苟新瑞冲徐敦岳拱了拱手,这才拂袖跟着侍卫一路向侧厅走去。 大理寺平日作风都是严苛公正,用度不多不少皆按朝廷标准,一个普普通通的侧厅更是没什么稀罕之处,唯有卷轴上书“秉公任直”四字,悬挂在最中央的显眼位置,一入大门便可见到,倒是足添了几分浩然正气。 周围之人皆面色肃穆,谢姝月顿觉无趣地放下手中还氤氲着热气的茶盏,起身便走到那方卷轴旁细细打量着。 “那是太子殿下的墨宝。” 谢姝月慢吞吞地转过身去,刚刚跨入大门的苟新瑞冲她平和一笑,这才看着那卷轴道∶“这是当年林州贪墨一案时太子殿下所赐,为的便是时刻提醒大理寺众人办案公允不阿。” “我记得林州贪墨一案是三年前的事了吧,当时苟大人应该还未曾在大理寺任职,竟也知道的这么清楚。”谢姝月淡淡地收回了自己的视线,不经意地随口问道。 “林州一案震动朝野,卷宗一直存于大理寺中,众人皆引以为戒,自然是清楚的。” 听到谢姝月提起林州贪墨案一事,苟新瑞停顿了片刻才出声解释,见她似乎只是随口一说,这次忐忑问道∶“不知谢小姐今日前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之事?” “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只是今晨刚刚得知李姨娘畏罪自尽,想来确认一下罢了。” “苟大人不必紧张。”见苟新瑞脸上的表情属实算不上平静,谢姝月愣了一下,心知他是有所误会,只得上前一步低声问道∶“不知苟大人可否让我见一下李姨娘的尸身?” “这如何使得?” 苟新瑞听到这话瞳孔瞬间睁大,见谢姝月看了过来,慌忙地摆了摆手解释道∶“不是下官非要拦着谢小姐,只是这李氏死状着实是凄惨了些,谢小姐还是莫要去看了。” “逝者已逝,再怎么死状凄惨也是无用。”谢姝月沉默了片刻,又道∶“刚刚听不少人在议论李姨娘是中毒而死的,我虽医术不精,但或许还能帮上点忙,苟大人不必顾虑于我。” “这……”苟新瑞有些犹豫,他倒不是信不过谢姝月,只是怕万一真把人给吓出个好歹来,到时候太子殿下那里也不好交代。 不过瞧着谢姝月不慌不乱,眼神澄澈淡然,想来也是个胆子大的,偏偏眼下又态度坚决,苟新瑞实在想不出什么旁的措辞再去拒绝,只得勉强答应了下来,示意谢姝月跟上自己。 从侧厅一路出去,苟新瑞一路北行穿过大理寺的牢狱,长长的回廊上燃着明明暗暗的烛火,因为常年不见天日,这里的气温也低的吓人,即使是在炎炎夏日,谢姝月走进去的时候还是感到阵阵寒意渗进了骨子里。 “原本死者的尸身都是放在停尸房的,只是现在天气炎热,为了避免尸体腐烂,也只能先移到这里了。”苟新瑞停在了一处门前,这才回头对谢姝月解释道。 谢姝月点了点头,苟新瑞这才小心翼翼地将门打开,刚想让谢姝月做好心理准备,见到里面站着的人时,一瞬间却有些出乎意料。 徐敦岳原本正在询问仵作问题,听到开门的声音,下意识地便抬头望去,见到苟新瑞身后还跟着一位妙龄少女,不由得警惕道∶“苟大人,这位是?” “徐大人,这位便是宣平侯府的谢大小姐,此番前来是想见一见李氏的尸身。” 徐敦岳闻言也是一愣,打量了谢姝月一眼,倒是没有阻拦,反而是大大方方地让了开,露出了身后覆盖着白布的尸体,提醒道∶“这李氏的尸首面容可怖,谢小姐可要做好心理准备。” 这话苟新瑞之前便已经交代过多次,谢姝月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身旁的仵作这才小心翼翼地将白布给揭开。 只见躺在木板之上的李姨娘面色青白,一双眼睛死死地瞪着,口鼻与眼角俱是已经干了的黑血,身体的姿势呈现着不自然的痉挛,尤其是面部和脖颈之上,还有数道被指甲所划出的血痕。 “仵作已经验过了,这些血痕都是李氏自己抓出来的。”苟新瑞适时地出声解释道,示意仵作将李姨娘的手臂抬起,果然在指尖与指甲处都有点点血迹。 谢姝月的视线却悄然滑到了李氏手臂之上的褐斑,皱眉道∶“这褐斑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狱吏们发现的时候便已经起了褐斑了。”原本默不作声的徐敦岳突然叹了口气,插话道∶“因为瞧着是和谢小公子死状相似,应该也是中了粉娥娇花粉之毒,我们这才猜测她是否是畏罪自尽。” “确实是粉娥娇的花粉没错。”谢姝月的脸色冷了冷,“之前恒儿不过是吃进去了一点混在糕点中的粉娥娇花粉,而看李姨娘这个样子,必然是十足十的量。” “只是这花粉到底从何而来,便有劳大理寺的诸位大人好好查上一查了。” 谢姝月默默地收回了自己的视线,打量着屋内的摆设,忽而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不知大理寺可是开始审问谢雪柔了,这个消息她已经知道了吗?” “李氏是单独关押着的,想来应该是不知道的,谢小姐是想去见一下她吗?”苟新瑞不知谢姝月为何突然这么问,但他今天既然都已经把人带过来看死尸了,自然也不在乎这点细枝末节了。 谢姝月听到这话反倒是摇了摇头,突然说道∶“我想去见一下马姨娘。” ———— “怎么来的是你。” 马姨娘动了动自己已经有些僵硬的脖子,她的眼睛早就在谢子恒死后,因为终日里流泪不止而哭坏了,直到谢姝月走到她面前,她才勉强将人给认出,强撑着扯出一抹笑容,问道∶“是我的死期到了吗?” “之前我就说过了,那是大理寺的事情,与我无关。”谢姝月淡淡回答道∶“我来只是有事想要问你罢了。” “该交代的我已经跟大理寺交代清楚了,跟你没什么好说的了。” 马姨娘顿了顿,脸上的神色似有些许不甘,手指紧紧地抓着铁质的栏杆,嗓子沙哑道∶“你可比你母亲聪明多了,我们竟全部都中了你的计,是你赢了……” “马姨娘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谢姝月抬了抬眼,被牢狱中的烛火一照,原本如潋滟桃花般姝丽的脸上或明或暗,眸子如一汪清泉一般淡然宁静,“我从未对你们设过计,这一切都是你们自食其果。” 见马姨娘怔愣,谢姝月继续道∶“但我今日不想与你在这里争论这个,我只问你一件事,当年你为何要与李姨娘勾结?” “看来你知道了。”马姨娘似乎早就料到会有今日之景,慢悠悠地又坐在了地上,“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那天与你在老夫人院前相遇,你带我回了你的院子,告诉我曾经与母亲交好的时候,我便已经开始怀疑。” “但你还是装作与我亲近,提出要给恒儿治病,来获取我的信任。” 马姨娘闻言脸色一变,骂道∶“这等行事做派,果然是和你母亲一样,假仁假义,他日必会落得和她一样的下场!” 见谢姝月依旧淡定自若,马姨娘却看不得她这般自在,忽而站起身来,冷笑道∶“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会与谢雪柔合作一起去告发你?” “你的身后是镇国公府,是太子殿下,但我却没有你这等运气,我有的只是为了钱能狠心将我卖掉的父母与兄嫂。”马姨娘的声音忽而变得尖锐∶“可我能有什么办法,如果你不死,那我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全家被杀!” 谢姝月抬眼与她对视,唇角带着一抹冷意,嘲讽道∶“如果没有人来威胁你,你就能保证自己不会害我?” “你说的没错。”马姨娘听到这话挑了挑眉,忽而笑道∶“我告诉你,我一看到你这张与你母亲相似的脸,我就恨不得将你食肉寝皮,方能报我心中之痛。” “原本我以为她是个好人,是她将我从老鸨手中救出,准许我跟在她身边当侍女,也是她告诉我说,会帮我与心上人撮合,帮我周旋定下了亲事。” “可到最后又是她!”马姨娘的神色忽而癫狂了起来,握着栏杆的手指根根发白,声音沙哑又尖锐,“如果不是她执意要回镇国公府省亲,如果不是她执意要让我留在府中安心绣嫁衣,我又怎么会被宣平侯□□,甚至失去了自己腹中的孩子!” “我的恒儿是李茹香害的,可我还未出世的孩子就是因为你母亲才没的,我怎么能不恨!” “冤有头债有主,你怎么不去找宣平侯?”谢姝月强压住自己的怒火,质问道。 “他?”马姨娘嗤笑了一声,似是有些不屑,“那个畜生何必需要我来出手,李茹香这么多年以来不是一直在给他下毒吗?早晚有一天他会死在女人身上。” “所以你便故意加过量的粉娥娇花瓣在母亲的药中,最后导致她心竭而亡。”谢姝月冷声道,“你骂宣平侯是畜生,你自己也好不到哪去。” 马姨娘听到谢姝月的话也无甚反应,只是坦然一笑道∶“我可没有这本事,更不认识什么粉娥娇,左不过是李茹香给我什么,我便下什么便是了。” “不过真是可惜,当年李茹香要将你调换,我本想偷偷将你一并掐死,也好报我孩子的冤孽,不过后来一想,让你当琴姨娘那个娼妓的女儿也挺好的,也好让你尝尝人尽可欺的滋味。” 马姨娘看向谢姝月的眼神始终如同毒蛇一般怨毒,冷声道∶“早知今日,我必然毫不犹豫地将你给掐死!” “若是当真有早知道这一说法,我母亲当年便不该救你,就应该让你自生自灭,也免得被你最后算计而死。” 谢姝月退后一步,拉开了与马姨娘之间的距离,冷声对角落说道∶“苟大人,你都听见了吧。” 一直坐在视线死角的苟新瑞这才站起身来,身旁的小吏连忙将手上已经记录好的证词递了上去,苟新瑞翻看了一下,点了点头道∶“都听见了,而且记录详细。” 见到马姨娘一脸震惊,谢姝月却忽而展颜一笑,补充道∶“马姨娘,看好了,这才叫给你下局。” “实话告诉你,李姨娘今天早上已经暴毙而亡,脸都被自己划花了,死不瞑目呢。”谢姝月脸上虽然带着笑,眼神却始终阴恻恻的,又轻声道∶“不过想必有马姨娘愿意下去与她作伴,李姨娘一定会高兴的不得了。” 一声突然爆发的尖叫与哭喊声在牢房之中飘荡,谢姝月却面不改色地从中走出,身后还跟着表情微妙的苟新瑞。 原本那日瞧着这谢小姐还是太子殿下手里养着的娇花,谁知道竟然是一朵伪装的极好的食人花,苟新瑞见谢姝月一路出来踏上了马车,心中却是暗自送了一口气,心道这难怪这谢小姐能被太子殿下看上,两人都是一样的难伺候。 “苟大人。”谢姝月掀开车帘,脸上的神色看不出悲喜,声音也压得极低,苟新瑞只得上前了几步,才能勉强听得清楚。 “谢雪柔不像马姨娘,她除了李姨娘之外,便没有其他的顾虑。”见苟新瑞还是有些疑惑,谢姝月又提醒道∶“能不能用今日之事撬开她的嘴,便要全看大理寺的本事了。” 说罢,谢姝月放下车帘,不再理会外面的苟新瑞,示意车夫驾马启程。 马车慢悠悠地离开大理寺的门前,苟新瑞心中思索了片刻,脑中忽而灵光一现,连忙快步又走了回去。 谢姝月坐在马车之中闭目养神,这一番折腾确实废了不少的时间,马车外的车夫看了一眼天色,出声问道∶“大小姐,快到正午了,要直接回府吗?” “不,我们现在掉头去……太子府。” 第50章 卷宗 “谢小姐, 请用茶。” 太子府上的管家笑眯眯地从身后婢女的手中接过茶盏,亲自递到了谢姝月的手旁,解释道∶“太子殿下今天一早便入宫了, 估计还得一段时间才能回来, 还请谢小姐在此稍等片刻。” 谢姝月点了点头,见管家身后齐刷刷的还站着两排人,脸上皆是是一板一眼的肃穆神情, 好似谢姝月就是天山寺里供着的那尊金佛,说出的话都是佛祖真言, 下一秒似乎就要找个蒲团跪下诵经祈福,对着她说阿弥陀佛。 原本室内就放了纳凉用的冰块,谢姝月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得生生又打了个寒战,只得自我安慰太子府上规矩多, 下意识地拿起茶盏想要掩饰自己的尴尬。 “这是今年新上的雪顶含翠, 不知合不合谢小姐的口味。”管家见状含笑说道。 顿时各方夹杂着好奇的视线又悄悄地投了过来, 偏偏谢姝月看过去的时候又迅速地低下了头, 谢姝月顿了顿,这才别开了自己的视线。 茶盏中的茶早就晾好到了适合入口的温度, 光是闻此茶香,都知道是上好的茶叶,可被这么多人盯着, 谢姝月只觉得浑身更是不自在,匆匆抿了一口, 便顶着管家期待的视线道∶“……挺好的。” “太子殿下一向最喜欢这茶,看来果真是与谢小姐投缘。”见有婢女端上了刚刚做好的糕点, 管家乐呵呵地让开了一处位置, 又道∶“谢小姐快尝尝这枣花酥, 是用江南的贡品蜜枣所制,其中还加了一味桂花,制作工序极为繁琐,现在趁热吃正好。” 谢姝月倒是想推拒,可身旁有眼色的婢女手脚麻利地将成花瓣形状的枣花酥放到了她的眼前,而她刚刚拈起了一块,还未等放入口中,嵌着饱满红豆的雪白奶糕便紧随其后地又被端了上来,还有层层叠叠的云片糕,柔软绵和的青麻糍……零零碎碎不下十余种。 侍女一碟接着一碟的往上端着,不多时,原本还算空的木桌之上便满满当当,活像是要开糕点铺子一般。 谢姝月眉心微跳,但又不好多说什么,只得无奈道∶“府上的糕点种类倒是不少。” 管家闻言脸上顿时又染上了一抹笑意,回答道∶“殿下不喜点心糕点,本来府上是没有过多准备的,不过后来听说谢小姐喜欢这些,殿下便特意把御膳房最好的糕点师傅给请了回来,隔三差五便会研制些新的糕点出来。” 谢姝月倒是没想到殷玄铮还记得这些小事,心头顿时一暖,原本在大理寺时的怒火都消下去了不少,不过嘴角幸福的弧度还没能扬起来,见跟着正襟危坐。 “你都先下去吧……我自己在这里等就好。” “既然这样,那老奴就带人先退下了。”管家愣了一下,但也没有多问什么,又恢复了脸上的笑容,补充道∶“要是谢小姐有事吩咐,来喊我们便是。” 眼看着管家挥了挥手,带着众人一齐走出了大门,原本满满当当的大厅瞬间空了下去,谢姝月这才松了一口气,浑身上下都自在多了,整个人都像是被从笼子里放了出来。 排头尝了尝桌上的糕点,不得不说,顶级御厨的手艺确实不是盖的,之前她还想带殷玄铮去百味轩尝尝茶点,虽然到最后反倒是她被“吃”了一顿,不过若是殷玄铮真的尝到了茶点,估计也不会有太大的惊喜。 眼见着周围没了人,谢姝月等的又无聊,脑子里杂七杂八的念头通通都冒了出来,嘴上也不闲着,时不时便拈起一块奶糕咬着,不过她的胃口不大,等到把桌上的东西都尝了个遍已经觉得有些撑了。 唯独有几个特别喜欢的,她还特地记下了名字,想着改日去找御厨要个方子,回去也让小厨房做做试试,也少了一趟又一趟往太子府跑的功夫。 然而殷玄铮还是没有回来。 夏季的午时本就容易犯困,在不知道数了多少次桌上的糕点数量打发时间后,没能等到殷玄铮回来的谢姝月打了个哈欠,终于还是没能抵挡住困意,支着脑袋便闭上了眼睛。 半开着的雕花木窗时不时渗进缕缕夹杂着花香的微风,青瓷盆中放着的冰块静静的融化着,盛夏时节的蝉鸣都像是安眠曲,伴随着她一齐进入深深的梦境,就连殿中走进了人都未曾察觉。 殷玄铮挥退了门旁守着的下人,这才放轻了脚步走到谢姝月的身旁,谢姝月正恬静地闭着眼睛,蝶翼般的长睫落下了一片扇形的阴影,丰盈水润的唇瓣无意识地抿着,被手撑着的脸颊微微嘟了起来,看着便让人想要戳上一戳。 心里这么想了,殷玄铮手上也这么做了,指尖柔软的触感带着暖意,瞬间将他的心都融化得一塌糊涂。 睡梦中的谢姝月隐约感受到被触碰,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支着脸颊的手臂早就酸麻,她本想调整一下姿势,可肉眼可见头垂的越来越低,最后撑着的手没能支撑住,头直直便往桌角磕了过去。 头部的失重感猛然让谢姝月的意识清醒过来,但意料中的疼痛却并没有传来。 温暖干燥的触感从颊侧传递,谢姝月睁开眼睛愣了两秒,迷蒙的思绪渐渐恢复,才发现殷玄铮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面前,伸手托住了她的脑袋。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谢姝月连忙坐直了身子,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脸颊,小声嘟囔道。 殷玄闻言轻笑,忍不住又上手掐了掐她的脸颊,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倒是问道∶“怎么在这睡着了,困了便让管家去给你安排个房间,这么睡觉脖子不疼吗?” “才不要。”谢姝月摇了摇头,想起笑眯眯的管家还有一堆冷着脸的下人,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小声道∶“你府上的人都奇奇怪怪的,之前在行宫的时候也是,一群人围着,看着就让人憋屈。” “行宫?”殷玄铮挑了挑眉,这才想起了之前皇后带着谢姝月去了他寝殿一事,笑道∶“你若是不喜欢人多,以后便让他们少过来便好,不过今日之事确实也是情有可原,怪不得他们。” “这也是太子府的规矩吗?”谢姝月疑惑道。 “太子府倒没有这个规矩,只是……” 殷玄铮慢条斯理地在谢姝月的对面坐下,剩下半句话就是不说,吊足了谢姝的胃口,半响后才笑道∶“只是府上未来的女主人要来,他们总得出来见见吧。” 谢姝月没想到竟会是这种回答,脸色蓦然又涌上了一股热气,别过头去不敢再去看殷玄铮的眼睛,默默地转移了话题。 “听管家说你一大早就进宫来了,怎么去了这么久?” “还是为了南疆五皇子一事。”殷玄铮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似有些不屑地说道∶“他还是想求娶长乐为皇子妃,话里话外都是在暗示自己是南疆未来的储君,怕是忘了若不是南疆三皇子失踪,他怕是连出使盛朝的机会都没有。” “南疆三皇子?”谢姝月闻言皱了皱眉,“之前我倒是听过路的药商说过,听说便是这位南疆三皇子主张与盛朝议和,才免得边境生灵涂炭,怎么会突然失踪了?” “听说是在北上巡视边境的时候所失踪的,眼下不止南疆皇室在寻,盛朝也派了人马去边境寻找,只是现在还没有结果。”殷玄铮顿了顿,又道∶“这南疆三皇子名为尉迟朔,说起来还算的上是你我二人的师兄?” “师兄?”谢姝月有些讶异地出声。 殷玄铮点了点头,解释道∶“明空大师游历各国,闲来无事便假托有缘收个弟子教导一番,要说是桃李满天下也不为过,当年我也是偶然与尉迟朔接触时才知道的。” “单论民心与城府,尉迟朔都远胜尉迟策,若是换成他前来出使盛朝,便定然不会像尉迟策这般急不可耐,落人话柄。”殷玄铮冷静评价道。 “可是那南疆五皇子一直不死心,若是继续加码的话,陛下会不会……”谢姝月还是有些担心,犹豫地出声道。 “那倒应该不会,五座城池应该已经是尉迟策的极限了,再多的话,南疆皇帝也不会同意的。” 殷玄铮似是又想到了什么,忽而挑了挑眉意味深长道∶“况且你大哥今日因为此事舌战群儒,说的句句在理,在场的诸位大臣都哑口无言,怕是也没人再会提这件事了。” “大哥……”谢姝月闻言倒是一愣,没想到其中竟还有这种插曲,凝眉开始细细思索,试图寻找之前出现的蛛丝马迹。 殷玄铮见谢姝月这般模样,知道她疑惑的事总要想明白才肯罢休,又不甘心两人大好的相处时光就这么浪费在旁人的身上,只得装作不经意地提起道∶“我听凌轩说你今日去大理寺了?” “去看了看李姨娘的尸身,之后又去找马姨娘问了几句话。”谢姝月想到今日的场景,心中总是有些不是滋味,宣平侯府眼瞧着不算太大,可内里却如同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污秽染黑了每个人的心,送走了不知多少鲜活的生命。 琴姨娘惨死的情景和马姨娘声嘶力竭的声音还在脑中不断回放,谢姝月犹豫了片刻,忽而抬眼看向殷玄铮,盈盈的桃花眸中满是坚定,似乎是思索了许久才终于下定决心,低声道∶“如果……我是说如果,他日你当真喜欢上了别人,希望你可以告知我,我们好聚好散,我定然不会纠缠于你。” 她不想成为第二个苏蓉,也不希望自己的身边变成第二个宣平侯府。殷玄铮现在能保证没有通房和侍妾,可是他日若是称帝之后,面对着群臣的压力,谢姝月不敢去赌,因为一子错,则满盘皆输。 她唯一的希求便是让自己离开的时候不要过于狼狈,也不负她付出的一片真心。 殷玄铮未曾想到谢姝月会突然说出这话,这话说得算不上重,他也知道谢姝月只是受到了今日之事的影响,但总会让他有一种努力再多也得不到信任的错觉。 见谢姝月仍在固执地看着他,似是在等待一个答案,殷玄铮轻轻叹了一口气。 “没有这种如果。” 殷玄铮抬眼正视着谢姝月眼睛,坚定而又果决道∶“之前我便说过了,不会再有旁人,从之前到以后,都只会是你。” “至于好聚好散……” 殷玄铮似乎对这四个字格外上心,玩味地又重复了一遍,凤眸如墨般暗沉,嘴角的笑容都有些冷,看向谢姝月笑道∶“这个怕是不可能了,如果矜矜哪日变了心,那我便先把那人给杀了,再把矜矜锁在寝殿里,生生世世都和你纠缠下去。” “不过我也只是开个玩笑而已,想必矜矜应该也不会给我这个机会吧?” 殷玄铮微微一笑,又恢复了谢姝月所熟悉的模样,似乎刚才的冷意都只是她的错觉,但谢姝月却知道,殷玄铮刚刚所说的未必只是玩笑,殷玄铮在她面前从来都是关怀备至,体贴温柔的模样,可骨子里还是那个心狠手辣,行事果决的盛朝太子。 猛兽收起了利爪装作无辜,但不意味着他便真的单纯无害,任人逗弄。 “既然你都说了没有如果,那自然便是没有这种可能。” 谢姝月知道自己起的这个话题算不上好,她一向敏感又爱多想,殷玄铮在今日之前从未问过她这种问题,反倒是她自己总想寻求一个答案,但即使殷玄铮已经对她承诺过无数次,她的心里也总是不安,总是想着能再多获得一丝安全感。 可这并不意味着她想让两人之间生了嫌隙。眼下殷玄铮既然给了她台阶,那她便顺势下了。 只是见殷玄铮脸色虽依旧如常,唯独眼神变得有些黯然,谢姝月的心里都多了些许的愧疚,还未来得及细想,便已经站起身来走到了殷玄铮的面前。 纤细微凉的手指轻轻地搭在肩上,只要他现在伸出手微微一用力,便能将人彻彻底底地给揽入怀中,可是现在他却不想那么做,他知道自己现在是可以多讨要一些甜头的,狡猾的猎人总是会在合适的时候示弱,因此他只是沉静地等待着谢姝月的下一步动作。 轻盈的吻如同振翅的蝴蝶落在花丛之间,先是轻轻落在了他的额头之上,然后又是鼻梁与脸颊,一路向下轻轻覆盖在了他的唇瓣之上。 比起殷玄铮的无师自通,谢姝月反倒是要漫无章法多了,除了之前在天山寺她鼓起勇气的一吻之外,其他的时候多数都是被殷玄铮所引导而沉沦。 殷玄铮微微扬起了头,好让她不至于那么吃力,青涩的唇齿纠缠让他心中意动不止,偏偏面上还要装作心碎不安的模样,勾着谢姝月更是心疼他,到最后在殷玄铮暗中的引导之下,半推半就地便已经坐在了他的腿上。 “是甜的。”殷玄铮抿了抿唇间残存的甜意,低声说道,“特意让人给你做的糕点,还喜欢吗?” 谢姝月见状脸色又是一红,胡乱点了点头,生怕殷玄铮再说出什么惊人之语来,揽着他的脖子便又吻了上去。 等到两人分开时,谢姝月早已唇瓣艳红,微微喘着气平复着自己的呼吸,而殷玄铮则是与她额头相抵,忽而柔声问道∶“你累了吗?” 谢姝月愣了两秒,不知道自己是该点头还是摇头,直到殷玄铮轻轻掐了她的腰一下,她才反应过来,想到之前的遭遇,直觉告诉她还是老老实实不回答这个问题为妙,只是用一双还带着水光的眸子可怜巴巴地看向殷玄铮。 殷玄铮本想再逗逗她,可见她这副模样,明知她是装的,还是忍不住心头一软,伸手又将她揽进了怀里,低声说道∶“你不要这么看着我,我又没有欺负你。” 谢姝月伏在殷玄铮的肩头,听到这话也闷不做声,只是手指却暗暗抓紧了殷玄铮的衣服,似是在无声地控诉,半响才答非所问道∶“我是想你了才过来的,你不想我吗?” “只要矜矜愿意一直陪在我身边,不管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殷玄铮轻抚着谢姝月柔顺的发丝,轻声道,“不要害怕我,我之前便说过的,但愿矜矜怜我,那并不是假话。” “真的吗?”谢姝月的声音还有些闷,但还是继续小声道∶“如果我想要南疆这次进贡那匣紫玉珠串呢,听说现在已经给太妃了。” “你喜欢的话那自然便是你的,明天我便派人送到宣平侯府。”殷玄铮理所应当地说道,丝毫没有从长辈那里抢东西的愧疚感。 “如果我想把睿王打一顿呢?” “一会我便让凌轩给他套麻袋,正好南疆五皇子也在,顺带让他们狗咬狗。”反正殷玄铮早就看他不顺眼,干脆趁这个时候多踩上几脚,把心上人哄高兴了,都算是给睿王以后积德了。 “那如果我想看一看审问李姨娘的卷宗呢?” “……” 殷玄铮这才意识到谢姝月的企图,毫不费力地把人从怀里挖了出来,似笑非笑问道∶“原来矜矜今日是为了卷宗而来的,不是今早才从大理寺出来吗,怎么没在那看完?” “案件卷宗是朝廷机密,大理寺人多眼杂,我又拿着你的令牌,怕传到别人的耳朵里又要拿我做文章……”谢姝月揪了揪自己的衣袖,看了殷玄铮一眼,又低下了头小声道∶“毕竟我们都订婚了,传出去总是不太好。” “令牌给你自然是让你用的,就算是让大理寺卿亲自把卷宗送到宣平侯府又能怎样,我倒想看看是谁还敢在背后说些闲言碎语。” 原本“奸夫”一事才得到解决,谢姝月还不想又这么张扬,深谙如何让殷玄铮心软的各种办法,纤白的手指抓着殷玄铮的手指微微晃了晃,软着嗓子撒娇道∶“殷哥哥……” 原本还淡然自若的殷玄铮闻言骤然一顿,耳根处都泛起了一丝热意,可偏偏谢姝月就抓着这一点不放,一直在他耳边哼哼唧唧地嘟囔着,活像是一只耍赖皮的小狗。 “殷哥哥,不是说什么都答应我的吗?” “刚刚明明说好的,你骗我……” “卷宗在书房。” 先不说谢姝月一直坐在他的腿上,现在耍起赖来整个人都在他怀里乱蹭,殷玄铮自认为自制力不错,但也经不起她这么撩拨,生怕再折腾下去真的出什么事,连忙将谢姝月抱离了自己的怀抱。 被殷玄铮像是抱小孩一样地给抱到了地上,目的还未能达成的谢姝月一脸疑惑,刚想说话却只见殷玄铮已经站起身来,眼神都有些飘忽,抵唇清咳了一声道∶“我现在就带你过去,顺便带你逛一下太子府。” 谢姝月还有些发懵,本以为还要废上一番口舌,不知他怎么这么轻易的就答应了下来,但还是跟上了殷玄铮的步伐,甚至非常主动地牵住了殷玄铮的手。 殷玄铮目光沉沉地回头看了她一眼,谢姝月却丝毫没有危机感,反而是大大方方地冲她展颜一笑。 不过这份坦然很快就让她后悔了。 顶着被亲肿的嘴被殷玄铮牵着手逛太子府,明眼人都能看出他俩之前干了什么。 再不知道多少次被太子府的下人投过来暧昧的眼光后,谢姝月小幅度地挣了挣被殷玄铮紧握住的手,这才体会到什么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欲哭无泪地任由殷玄铮牵着自己大摇大摆地走过众人面前。 不知道她到底该不该说太子府上的下人果然就是与旁人不一样,若是平常人见到这种场景,大多都是相视一笑也就罢了,偏偏太子府的下人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严肃,甚至手上干着的活计都不停,唯独眼睛明亮异常。 甚至在路过正在理账的太子府管家身边时,谢姝月还隐约听到管家让婢女赶紧去准备沐浴的热水。 这大中午头的,谁要沐浴…… 谢姝月已经不敢想了。 偏偏殷玄铮心情却极好,时不时还要停下来跟她介绍一下太子府秀丽的景色,例如这几丛翠竹是何时种下的,这块奇石又有什么来历,句句详尽仔细。 谢姝月现在却没心情去细品这太子府上的妙处了,她唯一的感觉便是太子府怎么会这么大,逛了几乎小半个时辰了还没逛完,而她已经快要被折腾到免疫任何外界干扰了。 “到了。” 殷玄铮穿过了竹林小径,停在了一处雅致的院落前,一边继续前行,一边解释道∶“因为经常会有朝中大臣前来商讨国事,所以这里也单独设了议事厅,看着倒是会宽敞一些。” 紧紧关上的雕花木门就在眼前,殷玄铮一手拉着谢姝月的手,另一只手漫不经心地推开了大门,刚刚抬了抬眼,不知是看到了什么,脸色却骤然一变。 哐当—— 刚刚打开了一道缝隙的大门又被紧紧地合了上去。 谢姝月被这声音吓了一跳,这才疑惑问道∶“怎么又把门关上了,卷宗不在里面吗?” “突然想起来我似乎是让凌轩拿去我的寝殿了,一会我再让人送过来吧。”殷玄铮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扯着谎。 谢姝月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莫名的直觉总让她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尤其是殷玄铮刚刚的反应,更是让人生疑,因而也扯出了一个笑容道∶“不在也没关系,正好我也想看看你的书房是什么样子的。” “里面都是些公文古籍,无聊的很。”殷玄铮下意识地转移话题道∶“刚刚路过碧波池的时候你有没有看到那些玉锦鲤,不如我们一起去喂一下他们。” 殷玄铮越遮掩,谢姝月就越想看,可偏偏殷玄铮的态度又遮遮掩掩,让她忍不住皱了皱眉问道∶“难道你在里面藏了别的女人吗?” “怎么可能。” “那便让我进去看看。” 谢姝月趁机挣脱了殷玄铮的手,见缝插针地避开了他的阻拦,伸手便推开了书房的大门。 “等等——” 第51章 爱好 安静的书房内空空荡荡, 光可鉴人的玉砖映出房间中唯二的两道身影,谢姝月上下打量了一下周围的摆设布局, 偌大的书架靠着墙, 整整齐齐地罗列着书本,再然后便是不远处的书案,怎么看都不像是偷偷藏了人的模样。 谢姝月狐疑地打量了一下殷玄铮,对他刚才躲躲闪闪的奇怪表现心存疑惑, 甚至还打开窗户看了一眼, 窗外唯有苍翠的竹林正沙沙作响, 也并非是她想象中的跳窗而逃。 殷玄铮见谢姝月这般多心, 也没有生气, 反而是温和地笑了笑道∶“你看, 我都说了确实没有什么。” 谢姝月闻言眉头轻蹙,视线倒是慢慢从他身上移开, 不经意间落在了书架旁的水墨山水屏风之上,还未仔细加以思索,便直接越过殷玄铮, 快步走到屏风之后。 出乎她的意料,屏风后只放置了一张软塌与矮机,靠枕旁还搁着翻开的书籍,像是未曾读完的样子,谢姝月好奇地翻了翻书页,发现不过只是一本普通的林州游记,倒是与琴姨娘曾经留下的那本别无二致。 “这本书……”谢姝月神色凝重地拿着书从屏风后走出, 话头却猛然止住了。 只见殷玄铮正在书案前不知道摆弄着什么, 见她走了出来连忙转过头来, 眼底忍不住划过一丝心虚。 谢姝月总觉得殷玄铮今日行事诡异, 甚至特地跑过去弯腰看了看书案的底下,也不见有什么人影,只得直起身子疑惑道∶“你这是在干什么?” “你不是要看卷宗的吗?”殷玄铮将手边的卷宗递了过去,笑道∶“今天送过来的公文有点多,桌子上太乱了,花了些时间才找到的。” 谢姝月之前早就听闻殷玄铮已经开始帮着盛帝监国,见桌角满满当当放着的公文奏章以及桌面上的各色卷轴,倒是勉强点头认同了他的说法,接过了殷玄铮手上的卷宗,又晃了晃手上的书问道∶“这本书也是你的?” “闲来无事看看罢了,林州富庶繁华,盛朝刚建朝之时本想建都于此,不过由于种种原因被搁置了下来,但那里风景秀丽,确实是个散心的好去处。” “三年前的林州贪墨案……”听到富庶二字,谢姝月骤然又想到了大理寺所悬挂的那副字,下意识地便喃喃出声。 “林州贪墨案?”殷玄铮愣了一下,不知谢姝月怎么会突然说到这件事,疑惑道∶“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来了?” “没什么,不过是今天在大理寺见到了你留下的那副字,听苟少卿说是为着林州贪墨案一事所赐下的,有点好奇罢了。” 殷玄铮沉默了半响,这才道∶“林州多雨,所以常发水灾,三年前原本是林州刺史因私吞部分赈灾款而被大理寺提审,之后才发现其下的林州官吏竟然层层剥削,因着此事整个林州的官场几乎是无人可用,直到现在还有部分赃款不知所踪。” “那这本书也和此事有关吗?” “那倒没有。”殷玄铮闻言摇了摇头,主动绕开了这个话题。 殷玄铮看着书颇为惋惜道∶“之前见你来信似乎有问到这本书,我便让人买了回来。只是这本书成书的时间距离现在少说也有二三十年了,如今很多地方都已经变了名字和模样,不然若是得空的话还可以和矜矜一起去游览一番。” “琴姨娘的遗物也有这么一本书,上面还有不少被勾画的地名,不知是不是也是想念家乡。”谢姝月叹了口气,把书又还给了殷玄铮,这才拿起手中的卷宗开始查看。 眼前的桌案一片狼藉,实在不是什么研读的好地方,殷玄铮皱了皱眉,扫了一眼室内,这才又拉着谢姝月走到了后窗之处,之前纳凉所特意摆放的摇椅还没有收起来,眼下倒是用着正好。 谢姝月倒是不介意到底坐在哪,她正专注地翻着手上的卷宗,甚至忽略了殷玄铮的小动作,明明这摇椅大得很,坐两个人完全绰绰有余,殷玄铮却非要将人给揽进怀里才安心。 “你别闹。”谢姝月推了推把头搭在她颈边的殷玄铮,忽而皱眉问道∶“这份卷宗你看过了吗?” “今早进宫前草草翻了翻,怎么了?” “那……你觉得李姨娘说的话可信吗?”谢姝月犹豫道。 卷宗里大多都只是说了一些李姨娘的供词,里面涉及了她当初在林州故意与宣平侯相识,又下毒害了侯府的不少人,因此特地托南疆的熟人买来了粉娥娇,只是为了报其家族父兄的仇。大致说辞倒是与匣子里发现的书信别无二致。 “一半真一半假吧,”殷玄铮凑过去看了一眼,淡淡回答道。 “如果只是为此,她大可以在事成之后一走了之,又何必非要留在宣平侯府,甚至与宣平侯生下了女儿。” “还有一处疑点便是李姨娘手中的粉娥娇。”谢姝月补充道,“粉娥娇存活时间最多不过十年左右,只有在南疆的高山处才有繁殖结果的可能,但那日从她房中查出的粉娥娇却是开的正盛,完全不见颓态,可见绝不是当年拿来毒害我娘的那株,而是近几年又得到的。” “卷宗上除了提及了谢子恒之外,似乎她便并未再用过粉娥娇。”殷玄铮随手翻了翻说道。 “粉娥娇不仅可以杀人于无形,但香味有迷情的作用,我本以为她是想借此留住宣平侯,稳固自己在府上的地位。”谢姝月面色凝重,马姨娘今日的话还在她脑中回荡,让她顿了顿才继续道∶“但是李姨娘一直在给宣平侯下着慢性毒,估计对宣平侯也不会有多少情义。” 见谢姝月这般严肃,殷玄铮用指尖碰了碰谢姝月的脸颊,无奈道∶“别一直苦着张脸了,这事既然涉及到南疆,那便先交给大理寺去查吧。” 谢姝月下意识地抓住了殷玄铮的手指,眼睛依旧牢牢地黏在面前的卷宗之上,似乎试图再从上面的字里行间找出什么蛛丝马迹。 殷玄铮忍不住叹了口气,因为知道谢姝月的性子,他也不好多加阻拦,干脆直接换了个姿势,慢悠悠地欣赏着谢姝月认真的侧脸。 翻过来覆过去又把卷宗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实在是看不出什么异常,谢姝月这才悻悻地把卷宗搁在一边,刚想转头和殷玄铮说话,却直直对上了一双含笑注视着自己的温柔凤眸。 “我……我看完了。”即使两人关系已经这般亲密,谢姝月心中总还是觉得有些羞意,似是有些不熟悉殷玄铮这个样子,下意识地便别开了自己的视线。 “既然我都让矜矜得偿所愿了,那矜矜是不是也该付我些酬劳?” 听到“酬劳”二字,谢姝月心中顿时警铃大作,还未等殷玄铮反应过来,便猛然从摇椅上站起身来,警惕道∶“刚刚可是你答应给我看的,没有这般强买强卖的道理。” “如果矜矜现在不想付也没关系,我这里可以赊账。”殷玄铮依旧笑意吟吟地坐在摇椅之上,看起来一副非常善解人意的样子,意味深长地补充道∶“等着以后一并慢慢还。” “你要酬劳对吧。”谢姝月闻言后背一寒,连忙扫了一眼周围的坏境,快步跑到了书案处,头都不抬地便开始收拾起来,“今天我帮你收拾书案便是给你的报酬了。” 殷玄铮见状脸色一变,刚想要制止便见谢姝月将散乱的公文扶正,一脸疑惑地拿起了 “……” 谢姝月看着手中自己穿着嫁衣的画像陷入了沉默。 急忙赶过来的殷玄铮看着谢姝月手中拿着的画像也陷入了沉默。 “……画的挺好看的。”之前在京郊时殷玄铮也不是没有给自己画过画,眼下两人虽然已经订婚,但这嫁衣是不是有点早了…… 见殷玄铮面色也有些奇怪,谢姝月只当是他有些尴尬,非常贴心地便将宣纸卷了起来搁在一边,这才看向一旁摆着的各色卷轴,主动岔开话题道∶“听说你喜好收藏字画,这些应该都是世所罕见的珍品吧?” “等等——” 见谢姝月伸手要去拿,殷玄铮心下一惊,刚想要上前去拦,却不料动作一急,竟将所有卷轴都碰倒在地。 “……” 谢姝月看了看地上瘫开的卷轴,又看了看神色僵硬的殷玄铮,脸上的表情逐渐从平静变得震惊,难以置信地指着地上的画卷道∶“你平时在书房就是在干这些事?” 不是帮盛帝批奏折,也不是处理朝廷公务,而是偷偷摸摸画她穿着嫁衣的画像,还是十几张不重样的那种? “就是一点……个人爱好……” 殷玄铮还特地把书案给弄乱,哪里知道会竟会被谢姝月逮个正着,脸色尴尬地拾起了地上的画卷,甚至还颇为心疼地拍了拍上面的灰尘,完全不见之前逗谢姝月时的闲适自然,小声道∶“这不是画的挺好的么……” 谢姝月几乎都要被气笑了,只得道∶“你这是去参加了多少次别人的大婚,会画的嫁衣款式倒是不少。” “这不是别人的。”殷玄铮听到这话连忙将手上的卷轴递了过去,又一一展开给谢姝月解释道∶“这些都是尚衣局给你准备的衣服,只是现在还没定下选哪一个,我觉得这件双飞凤的还不错……” 只是还未等殷玄铮说完,谢姝月便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这件事我们之后再说。”谢姝月扯出了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好吗?” 殷玄铮点了点头,等到谢姝月松开他之后才开口勉强挽尊道∶“我都是在处理完公务之后才画的。” 谢姝月低着头继续收拾着书案,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道∶“正好要是哪天我走丢了,这些画像还可以拿去找一找人。” 听到这话,殷玄铮便知谢姝月并未因此生气,这才松了口气,将卷轴小心搁在了一边,开始帮着谢姝月一起收拾起来。 不多时原本还一片狼藉的桌面便被收拾的干干净净,谢姝月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不经意间问起∶“现在什么时辰了?” “时间还早。”殷玄铮含糊道。 虽然外面才刚过正午,殷玄铮却只觉得时间短暂,思索了半响忽而问道∶“今晚可以晚点回去吗,我们可以一起出去逛庙会。” “不行,今晚还要回去将今天大理寺的事情告知我大哥。” “那明晚呢?”殷玄铮仍不死心地问道。 “那当然更不行,我大哥要是知道了,肯定得到太子府来抓人。”谢姝月无奈道,“自打上次被他知道之后,府上的守卫都多了不少。” “万寿节后西街会有庙会,明晚便是最后一天了……”殷玄铮认真补充道∶“我们得去梁河放花灯还愿的。” 谢姝月摸了摸下巴,倒是也想到了这一茬,思索了片刻,忽而看向殷玄铮心虚道∶“要不我们偷偷的?” “?” ———— 天色刚刚黑透,唯有满天的繁星闪烁。 因着近日频频发生的诸多事情,这几日侯府上下歇的比往常更早了,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小心翼翼地走到了侯府的东侧门。 早就候着的家丁连忙把门打开,谢姝月看了看四周,塞给他一锭银子,小声道∶“这事可千万不能告诉旁人。” “大小姐放心。”家丁做了个捂嘴的动作,低声回答道∶“小的可是这府上数一数二的嘴巴严实。” 谢姝月这才放心地点了点头,快步上了等着门前的马车,逐渐消失在街角。 家丁掂了掂手上银两的重量,喜滋滋地将它放进了袖中,刚想要关上大门,又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 “世子,小的一直在这儿候着呢。”见到来人,家丁连忙谄媚地将侧门又给打开了,笑道∶“世子快请。” 谢轻寒看了看四周,随手便塞给他一锭银子,低声道∶“此事莫要让旁人知晓。” “世子放心。”家丁又做了个捂嘴的动作,拍了拍自己的胸膛,低声道, “小的可是这府上数一数二的嘴巴严实。” ( 第52章 面人 “怎么这么快就过来了?” 谢姝月嘴里含着甜津津的糖人, 见到姗姗来迟的殷玄铮,脸上划过一丝诧异, 含含糊糊地出声问道。 刚下马车的时候听车夫说殷玄铮会晚点到, 她还以为是殷玄铮又遇上了什么事需要处理,原本想着趁着等待的时候先去逛逛,谁知道不过是买了个糖人的功夫,人就突然过来了。 “今天刚刚把各国使臣送走, 在宫里耽搁的时间有点长了。”殷玄铮面上有些无奈, 见谢姝月拿着糖人像只小松鼠一样吃的认真, 又觉得好笑, 忍不住戳了戳她鼓起的侧脸问道,“是不是等急了?” 谢姝月摇了摇头, 齿间一用力咬碎了口中的糖人,直到咽下了口中的甜味, 才抬头问道∶“南疆使臣也就这么直接走了,不是一般都会留上七八日的吗?” “众多使臣里正是尉迟策先提出要离开的。”见谢姝月脸上仍有些疑惑,殷玄铮耐心解释道∶“前几日南疆将士在边境无故斩杀了过路的盛朝商贩从而引发了冲突, 消息是昨天才传来的, 这样的事已经不是个例了,照这么发展下去, 两国战事几乎是避无可避了。” “若是继续留在盛朝便极有可能被当做质子挟持, 而眼下尉迟策坐上储君之位几乎是板上钉钉之事, 他当然不会再去冒这个险,自然是能跑多快就跑多快。” “走了倒也好, 眼不见心为净。”谢姝月对那个南疆五皇子反感得很, 尤其是在知道他跟睿王是一丘之貉后, 眼下走了倒是省了不少事, 至少不用担心他隔三差五便把心思打在长乐郡主身后的南阳王府上了。 “不过原来西街的庙会竟然是这样的。” 谢姝月看了一眼人来人往的街道,她常年住在京郊,又不喜欢热闹,平常也听迎冬和绿芍谈起过上京的庙会,但今日切切实实地看到还是第一次。 “这里人多,小心不要走散了。”殷玄铮看了一眼拥挤的人群,非常自然地就牵住了谢姝月的手。 原本还在愣神的谢姝月手心忽而被微凉的指尖触碰到,忍不住打了个激灵,下意识便想把自己的手给抽出来,可却被殷玄铮攥的越来越紧了些,不至于让她感到痛感,但却又让她挣脱不开。 “前面便是梁河了,眼下大家应该都在放花灯,我们先去别的地方逛一逛怎么样?” 谢姝月微微侧头看去,身旁来来往往的男女脸上皆是欣喜期盼的表情,紧紧相握的手似乎无比坚定,不像寻常时候那般克己守礼,彼此之间的情意都洋溢在身旁,哪怕身旁是拥挤的人群,旁人也无法插足半步。 奇妙的氛围让她一瞬间也升起了勇气,紧紧地回握住了殷玄铮的手,含笑便答应了下来。 正逢庙会的最后一天,西街处更是热闹非凡,熙熙攘攘的人群伴着张灯结彩的热闹之景,过往的店铺上都挂着照明的灯笼,让原本昏暗的街道都变得喜气明亮。 商贩们卖力吆喝着自家的商品,捏面人和耍杂技的摊位更是时不时便响起一阵又一阵的叫好声。还有不少异国商人趁此机会买着一些精致的小玩意,虽然语言不通,但仅靠比划着手势也大概可以知道其中的意思。 两人一路沿街看过去,走两步便要停上一停,不管是这样牵手随意走在街道之上,还是周边买着新奇玩意的摊位,只觉得什么都格外新鲜。 谢姝月目不转睛地盯着过路的一对男女手中小心翼翼举着的面人,相互依偎着的面人神态面容都肖似两人,尤其是脸上活灵活现的表情都像是下一刻便要活过来一般,全然不像平常见到的那般僵硬生涩。 不过瞧着那对男女又挤进了一处摊位前,不知是在卖着什么东西,周围围了一圈的人,谢姝月倒是有心想要去问问面人是在哪家捏的,但看着里三层外三层的人也只得望而却步。 殷玄铮一直在留心谢姝月的情况,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也瞧见了那对男女手中拿着的面人,略微思索了一下,拉着谢姝月走到了一旁人不算太多的摊位边,忽而交代道∶“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还未等谢姝月出声阻止,殷玄铮便突然松开了她的手,转身便消失在对面拥挤的人群当中。 谢姝月愣了一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还是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等了半响也不见殷玄铮回来,只得漫不经心地看着过往的人群和眼前的摊位。 直到她将周围两三个摊位都给逛了个遍,甚至已经百无聊赖地踢着脚下的石子,这才见殷玄铮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不知是不是因为刚刚在拥挤的环境里待了太久,殷玄铮原本一向平整干净的衣衫都起了些许褶皱,看着难得添了几分狼狈,谢姝月皱了皱眉,主动上前帮他抚平了衣角,忍不住出声问道∶“刚刚是去买什么了,怎么弄成这样了。” 殷玄铮闻言将手上的锦囊递了过去,似乎毫不介意自己的样子,笑道∶“你喜欢吗?” 谢姝月疑惑的接了过去,凑近耳边晃了晃听见了一些声响,但又不像是珠子之类的圆滑,反倒是像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她这才小心翼翼地拉开了抽绳,摊开手掌将锦囊中的东西倒了出来。 只见几朵小小的绢花落在了掌心,层层叠叠的花瓣舒展平缓,中间用金线缠了花蕊,甚至还带着一股别样的花香,看着好像真的像是真的花朵一样。 只是这绢花不像是平常鬓间带着的簪钗,后面是短短的一节细针,针尖处被一个铁质的圆块包裹住了,这才不至于扎伤她的手掌。 “这花做的倒是精巧……” 谢姝月好奇地摆弄了一下手上的几朵绢花,还未等说完,便见殷玄铮伸手挑走了一朵淡紫色的绢花,还未等谢姝月反应过来,忽而便俯下了身子。 两人的距离骤然拉近,呼吸之间都是那一块小小的空气,谢姝月的脸顿时又忍不住泛起了热气,周围是来来往往的人群,她刚想伸手把殷玄铮给推开,却只见殷玄铮拿着绢花在她的衣襟上摆弄了片刻。 低垂的凤眸颇为认真地盯着那一小块布料,似乎是在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一样,屏着呼吸小心翼翼地将那朵紫色的绢花别在了她的衣襟之上。 谢姝月用指尖轻轻碰了碰那朵小小的绢花,像是在对待什么易碎的宝贝一般,比起殷玄铮之前大手笔送过的宝石东珠之类的,价值自然不能相提并论,但最珍贵的却是这份心意。 明明刚才吃过的糖人已经足够甜了,可偏偏她却又觉得心中泛起的甜味直直抵达了舌尖,让之前梨糖的清甜都变得黯然失色。 “之前放的花灯挑的有些草率了,今天一定要挑一个最好看的。” 不知该如何用言语去回应殷玄铮,谢姝月别过了视线,一直藏在袖中的手却又主动牵住了殷玄铮,明明耳朵都已经微微泛红,但还是故作轻松地拉着他便要向一旁买花灯的摊位走去。 “等等,我们先去另一个地方看看。” 殷玄铮反握住谢姝月的手,避过了来来往往的人群,顺着桥边一路走了过去,时不时还要停下来看一眼摊位的招牌。 谢姝月今天已经不知道是多少次被殷玄铮这么带着走了,见他一路神神秘秘的,她问了几句都被他糊弄了过去,便干脆只当他是想给自己一个惊喜,干脆也随着他去了,任由殷玄铮一路将自己领到了一棵摆在大柳树下的摊位旁。 低垂的柳枝伴随着晚风轻轻吹拂,在粗壮的树杈之上悬挂着一个灯笼,也随着晚风时不时地摇动着,跳动的烛心或明或暗,却都不影响摊位前老伯捏面人熟练的手法与技巧。 沿河的对面是喧闹花哨的杂技,与这里零零碎碎的几个摊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老伯熟练的给面人上好了颜色,这才递给前面站着的小孩,而后转头笑眯眯地看着谢姝月与殷玄铮。 “两位也想来个面人吗?” 谢姝月愣了一下,想到之前那对男女拿着的面人,似乎明白了殷玄铮带她过来的原因,见老伯还在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忍不住也笑道∶“麻烦您照着我们的样子捏两个。” “好嘞。” 老伯乐呵呵的拿过了面团按在竹签之上,手指灵活的捏出了个轮廓,时不时看上两人几眼,手上的小刻刀便精准地刻出了两人的五官,就连发丝都刻出了逼真的纹路。 “老伯的手艺真好,不过看上几眼就能做的这么像。”谢姝月偷偷瞄了一眼,忍不住赞叹出声。 她之前倒是和殷玄铮尝试过用刻刀雕木人,绞尽脑汁最后的成品也是惨不忍睹,只是可惜她的那份被她之前扔进了火里,早就烧成了灰烬,每次想起来都难免有些遗憾。 “做了一辈子的手艺了,做的多了也就会了。”老伯手下动作不停,脸上依旧乐呵呵的,又打量了一下谢姝月道∶“刚刚也来了位两位客人,那位公子和姑娘长得还有些像呢。” 谢姝月眨了眨眼,指了指自己的脸道∶“老伯,你是说刚刚有位公子和我长得像吗?” “瞧我这张嘴,真不会说话。”似乎是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些不妥,老伯连忙补充道∶“不过是我瞧着刚刚那位公子也是桃花眼,眉眼和姑娘有几分相像罢了。” “那该不会是你大哥吧?”殷玄铮面色古怪地出声问道。 “应该不会吧……”谢姝月顿时心里也有点拿不准,犹豫了半响道∶“我听说他明天一早去云州办事,今晚早早就歇下了啊。” 见殷玄铮一脸怀疑,谢姝月又补充道∶“是绿芍亲眼瞧见他院子里的灯都灭了,我这才偷偷跑出来的。” “老伯,你刚刚说的那位公子,他是一个人过来的吗?”殷玄铮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出声问道。 “不是啊,那位公子身边还跟着位姑娘,穿着件红衣裳,带着面纱,不过瞧着模样很漂亮的。”老伯一边拿着毛笔上色,一边随口回答道。 老伯没有听到两人暗地里的嘀咕,更是不知为何这两位客人对这件事这么感兴趣,只当他们是单纯的好奇,因而头都没有抬起来,专心致志的给手上的面人上着颜色,因而忽略了两人变得越来越奇怪的神情。 过了半响,老伯将捏好的两个面人递给了谢姝月,嘱咐道∶“把它搁在阴凉通风的地方放上两天就可以定型了。” 谢姝月胡乱地点了点头,脑子里早就被刚才的震惊消息给震晕了,从荷包里掏出银子交给老伯,老伯还未来得及找钱,便见那姑娘像是有猛兽追赶一样拉着那位公子便跑了。 “你跑这么快做什么?” 殷玄铮任由谢姝月拉着他跑到了一处僻静之地,见她气喘吁吁地扶着旁边的树干,手上的面人倒是被保护的完好无缺,不由得无奈道∶“小心把你手上的面人给跑掉了。” “没听见刚刚那个老伯说的,我觉得八九不离十就是我大哥和长乐。”谢姝月表情难得严肃了起来,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欲哭无泪道∶“一会万一被他发现我又偷偷摸摸跟着跑出来了,又得被他好一通说教。” “怕什么。”殷玄铮意味不明的轻笑了一声,拿着手上的面人轻轻和谢姝月手上的碰了碰,含笑补充道∶“现在应该是你大哥和长乐怕遇见我们才对啊。” “你不会又想借题发挥给长乐安排什么教习女官吧?”谢姝月想到之前殷玄铮干的事,顿时忍不住恼怒地伸手戳了戳他的胳膊,故作凶狠道∶“你要是真的又这么干,那就干脆也像上次一样把徐尚仪给找过来,到时候把我一起累死得了。” 知道谢姝月又想岔了,殷玄铮连忙将她的手指握住,心里本来就对上次的事有些心虚,解释道∶“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如果遇见了你大哥,我们可以先发制人。” “先发制人?”谢姝月疑惑地将这四个字又重复了一遍。 殷玄铮点了点头,把手上的面人跟谢姝月的摆在一起,意味深长道∶“大胆一点,我们可是已经定下了婚事的,名正言顺的未婚夫妻,有什么好怕的?” 谢姝月脑中灵光一现,顿时明白了殷玄铮的意思,细细琢磨之下,虽然不知道谢轻寒和长乐郡主到底是什么时候走到一起的,不过既然谢轻寒今日和她一样都是偷偷离府的,长乐又难得的带着面纱,估计两人也是不想让旁人知道。 就算是真的遇上了,谢轻寒应该也不会和她真的过多计较。 反正大家都是偷偷溜出来见心上人的,哥哥妹妹有什么不一样的,谁也没资格说谁。 这么想着,谢姝月顿时放下心来,这才有心情仔细端详着手上刚刚做好的面人,原本未上色的面人单看五官便已经栩栩如生,被上了色彩之后更是精巧无比。 头上戴着的珠钗,耳垂上的玉坠,谢姝月的指尖一一滑了过去,直到停在了面人的衣襟处才猛地停了下来,原本平滑的衣襟处,不知何时有了一个小小的缺口,应该是那朵紫色的绢花,现在早就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 尽管她刚才离开的时候已经尽量小心的护住了面人,但没想到最后还是变成了这样,看着上面那一块小小的缺口,谢姝月心里忍不住有些遗憾。 “要不再去找老伯重新捏一个?”殷玄铮也瞧见了那块小小的缺口,见谢姝月似乎有些在意,连忙出声安慰道∶“不如我们再绕回去捏一个更好看的,怎么样?” 谢姝月摇了摇头,捏着竹签的手指紧了紧,叹了口气道∶“再绕回去重新捏估计就要赶不上放花灯了,这样也挺好的,一会回家找颗碎珠子黏上应该也不错。” “走吧。”谢姝月空闲的手扯了扯殷玄铮的袖子,展颜一笑,调笑道∶“今天可没有凌轩过来给我们送花灯了,这次就要我们自己来挑了。” 听到谢姝月笑意吟吟地说着这话,殷玄铮总有一种把戏早就被看穿的错觉,不自觉地抵唇清咳了一声,牵着谢姝月的手便朝着不远处买花灯的摊位走了过去。 当时被谢姝月拉着跑过来的时候还不知道,直到现在两人才察觉,不远处便是梁河的几座桥了,三三两两的年轻男女们结伴拎着花灯从桥上走过,欢声笑语顺着荡漾的水波穿了过来。 偶尔有几个年纪不大的孩童拿着鲤鱼灯在上面嬉闹而过,身后是正紧赶慢赶追着他们的妇人,时不时还会停下来给被撞到的行人道歉,但孩童天真无邪的样子却实在让人生不起什么起来,大家相视一笑也便算了。 谢姝月站在摊位前,精挑细选出几个款式放在眼前打量着,时不时用眼睛巡视做着对比,过了好半响也没能挑出满意的,不由得又有些泄气,拉过身旁的殷玄铮便问道∶“你觉得哪个比较好看?” 殷玄铮细细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几盏花灯,刚刚想指上最边上的一个,可见谢姝月又眼巴巴地盯着最中间的,而他又刚想指最中间的,谢姝月又恋恋不舍地看向了最边上的。 这么一来一往的,最后也没能选出花灯的款式,殷玄铮只得无奈道∶“反正今天也无事,不如都买了一起放放看看好了。” “哪有人一次性放五六盏花灯的。”谢姝月似是嗔怒地瞪了殷玄铮一眼,这才又聚精会神地看着眼前的花灯。 “这位姑娘说的对啊,一次放一盏就好了,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何愁没机会放其他款式啊。”摊主是个打扮朴素的中年妇人,见谢姝月与殷玄铮两人这般亲密便知两人的关系,因而也有心帮着说了一嘴。 谢姝月原本还犹豫不决的心忽然就定了下来,伸手便指向了最边上的花灯,脸上不知是花灯的烛光,还是因为刚才摊主所说的话,正像是朝霞一般泛着娇艳的微红,“我们就要这两盏了。” 比起上一次放花灯的冷冷清清,今天倒是异常热闹,点燃的各色花灯照亮了半个河面,河岸旁有为家人祝祷之人,也有祈求功名与财富之人,但更多的还是如他们一般相互结伴而来的青年男女,看着轻轻漂浮逐渐远去的花灯,轻声许下彼此之间的誓言。 学着旁人的模样,谢姝月也拉着殷玄铮走上了一旁的小桥,手上还拎着刚刚选中的花灯,细心的摊主已经帮他们点燃了其中的烛芯,只待携手走过这道桥,两人便可以一起在河岸将它放入水中。 “这么多的花灯,看来今天的河神很忙了。” 谢姝月扶着栏杆向湖面望去,烛火似乎也点燃了她眼中的火焰,随口便调笑道∶“看来之后要是想来放最好还是要挑一个人少的时间,这样河神才能听得到我们的愿望。” “那我是不是应该庆幸河神那日睡的比较早,没能听见我的愿望?”殷玄铮虽然不信鬼神,但还是相当配合地无奈道∶“不然到时候赐婚的圣旨还要颁第二次,还挺麻烦的。” “那还不是因为……” 谢姝月刚想说话,抬眼之间却猛然闭上了嘴,看着对面的桥上与他们同向而行的两人,眼睛难以置信的睁大。 而对面的人也似有所感,抬眼向这边看了过来,相似的两双桃花眼隔着并不怎么远的两座桥沉默地对视着,即使看不清彼此脸上的神色,但那股尴尬的氛围却渐渐弥漫开来。 “怎么了?” 殷玄铮有些疑惑谢姝月的停顿,刚想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谢姝月却轻咳一声,拉着他的衣袖便急匆匆地要走,嘴上还说道∶“我们赶紧去找个人少的位置,不然一会就挤不进去了。” 而在另一边桥上走着的长乐郡主也有些莫名其妙,不知谢轻寒怎么突然之间就走的这般匆忙,但回头看过去也只有陌生的人群,让她的心里更是费解不已。 “矜矜,我们就在这里吧。” 见谢姝月漫无头绪地沿着梁河边走着,拎着花灯绕了好几个圈子后,殷玄铮忍不住将人拉住了,指着一处角落解释道∶“上一次我们便是在这里放的花灯。” 谢姝月愣了愣,连忙点了点头,她绕了这么多路,主要还是怕不小心会遇上谢轻寒和长乐,倒也不是反对他们在一起,只是这种场景遇见自己的亲哥,而且还要一起放着祈愿花灯,总觉得有一丝莫名的诡异。 长乐郡主也快被谢轻寒给绕晕了,眼见着谢轻寒走了一处又一处,拎着花灯就是不肯停下脚步,让她只得随手便指了一处说道∶“谢世子,不如我们便在这里放灯吧,正好人少且僻静。” 正好旁边还有块大石头,放完花灯两人还能坐着说说话,长乐郡主盘算了一下,心里更是满意无比。 谢轻寒似是也意识到自己刚才有些失态,脸上又挂起了温和的笑容,拿着花灯跟在长乐郡主的身后走了过去。 看着花灯逐渐随着流水远去的谢姝月弯了弯眼,轻轻地靠在了殷玄铮的肩头,颊侧的梨涡若隐若现,最近遇到了太多的事情,让她时时刻刻心里都带着顾虑,行为处事都要经过深思熟虑,生怕落入别人设下的陷阱之中。 直到这个时候,她靠在心上人的身边,才突然感到长时间紧绷的精神就这么放松了下来,周围开着的月季花带着芬芳,吹过的晚风清凉柔和,眼前站着的人熟悉无比…… 看清了眼前站着的两人,谢姝月眼睛猛然睁大,原本还倦怠的精神再次绷紧,难以置信道∶“长乐,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梁河河岸那么长,她还特地绕了好几圈,怎么就在这个时候遇上了? 接触到长乐郡主的眼神,谢姝月尴尬地从殷玄铮的怀里直起身来,站起来故作随意道∶“你们也来放花灯啊,真巧。” “谢姐姐,你不是身子不适早早就歇下了吗?”长乐郡主愣了愣,也没想到会在这里和谢姝月遇上,讷讷地出声问道。 身子不适,是谢姝月为了糊弄谢轻寒而找的理由。 见谢轻寒意味不明地朝这边看了过来,谢姝月眼神躲闪,下意识地便抓住了殷玄铮的手,殷玄铮顿时心领神会,笑意吟吟地反驳道∶“那还真是巧了,谢世子不是明早还要赶赴云州,也一早就歇下了吗?” “……” “……” 尴尬又诡异的寂静气氛在四人面前蔓延,除了殷玄铮自恃自己名正言顺,脸上还能挂着笑之外,另外三人都默契的看天,看地,看石头,看河,总之就是不看彼此。 最后还是谢姝月忍不住打破了寂静的气氛,结结巴巴道∶“那个……我们已经放完了,就不在这里打扰你们了,你们自便啊。” 说罢,还未等旁人再说话,谢姝月只觉得自己从未跑的这么快过,拉着殷玄铮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空留长乐郡主和谢轻寒两人拎着花灯沉默地对视。 “至少以后都不用再担心你大哥给你定下的宵禁了。”见谢姝月脚步飞快地上了桥,跟在她身后的殷玄铮出声宽慰道。 而相比较殷玄铮淡定无比的神色,谢姝月的脸上满是后悔和悲愤,听到殷玄铮这句话,不由得冷哼道∶“就算没有宵禁我也不会宿在太子府的。” “那真是可惜。”殷玄铮故作惋惜地叹了口气,看了一眼空空荡荡的桥面。忽而凑过去低声道∶“不过就算不回太子府,今天应该还可以做点别的事情。” “什么?” 谢姝月怔了怔,一个轻柔的吻如同飘落的羽毛一般落在了她颊侧的梨涡,痒痒的蹭在了她的心头,柔和的晚风轻轻穿梭在两人交错却未曾合拢的指尖,无数盏花灯消解了湖面的寂寥。 直到余光看到有人走上了桥,谢姝月才红着脸松开殷玄铮的手,只是还未等来的及说上一句话,一声尖叫便刺破的原本祥和的氛围。 “死人了,这边死人了!” “死人……这里也有一个死人!” 嘈杂混乱的声音从人群中蔓延开,恐慌与焦虑顿时像是长了翅膀一般席卷了整个西街,尖叫声和争吵声相互交叠,原本井然有序的街道顿时变得混乱无比。 殷玄铮皱了皱眉,将手上的面人交到了谢姝月的手上,叮嘱道∶“我过去看看,这边太乱了,你先回马车上让车夫送你回去。” 谢姝月看了一眼已经匆匆赶过来的京中守卫,心知自己留在这里可能还会给殷玄铮添额外的麻烦,点了点头,又交代了他几句注意安全,这才拿着面人快步离开了桥上。 马车停在西街小巷的尽头,不知是不是因为刚才之事,原本还张灯结彩的地方除了匆匆离开的行人之外再无旁人,就连几户临街的店铺和人家也急急忙忙地把悬挂在外的灯笼收了回去,又紧紧地关上了门窗才肯放心。 谢姝月借着为数不多的几盏灯光向前走着,时不时还能听到过路行人小声讨论着。 “这上京城也变得不太平了啊。” “我刚刚远远看了一眼,好像是被人活活勒死的……” 谢姝月皱了皱眉,心里总感觉阵阵发毛,远远望见了停在不远处的马车便连忙快步走了过去,只是还未等她走近,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便直直涌入鼻腔。 谢姝月脸色一变,转身便要逃离与求救,一旁早就候着的人却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她的嘴。 手刀落下,谢姝月眼前一黑,意识渐渐变得模糊,手上紧握住的两个面人落在了地上,没有激起半分可以求救的声响。 第53章 绑架 “带着她上路风险实在太大了, 难保过路各州关卡不会查到她,劝你还是少废这些功夫,还是直接把人杀了来的快些。” “她要是死了, 以后我们拿什么去威胁殷玄铮?” “怕就怕在还没等拿她做人质,你我便被殷玄铮那个疯子给斩杀泄愤了。” “你放心, 我已经派人在林州做好了准备, 绝对会把你们安全送出盛朝边境。” 外面的声音阵阵钻入耳中, 谢姝月隐约听到了殷玄铮的名字,尽管脑子昏昏沉沉的, 但还是勉强睁开了眼。 入眼处尽是四四方方的马车壁,而她的手臂正被粗粝的麻绳紧紧的绑住,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裸露手腕处甚至已经泛起了青紫。 谢姝月动了动身子,努力让自己的耳朵靠近了马车壁。 “你派个人看着她, 千万别让她死了。” “尽量吧, 我之前让人给她灌了点蒙汗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 “我进去看看……” 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谢姝月闻言连忙闭上了眼睛,头靠在马车壁上继续假装昏迷,模模糊糊间感到马车帘被掀了起来, 阴毒似蛇般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停了半响, 忽而逸出了一丝轻笑。 下一秒那人便坐在了谢姝月的身旁,见她紧紧闭着的双眼, 意味不明道∶“皇嫂, 你还打算继续装睡下去吗?” 谢姝月眉心微跳, 自知是瞒不过去了, 干脆大大方方地睁开了眼, 眼底间一片清明,毫无刚刚醒来时的迷蒙与困倦。 “什么时候醒的?” “在你说要拿我做人质威胁太子的时候。”谢姝月嗤笑了一声,看着殷景安毫无悔改之意的神色,冷静道∶“外面的是南疆五皇子尉迟策吧,睿王殿下,私通他国皇室,罪名可不小。” “有没有罪那也得有人定夺才行,无凭无据的,那可就是污蔑与构陷。”殷景安上下打量了谢姝月一眼,忽而笑道∶“还是说谢小姐觉得你还有机会可以去御前告我一状?” “我劝你还是省点心吧。”殷景安掐着谢姝月的下巴,指甲深深陷入了她的皮肉,疼痛感让她忍不住下意识地皱了皱眉,殷景安却面露笑容。 “实话告诉你,再过几天你就会被送进南疆,到时候就算是殷玄铮再手眼通天也都于事无补。”殷景安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手指轻轻擦过谢姝月下巴细嫩的皮肉,慢悠悠道∶“听说他现在几乎要翻遍整个上京城了,可是又能有什么用呢?” 谢姝月厌恶地瞥了他一眼,别过了脸冷声道∶“是啊,比如有的人机关算尽想要谋夺帝位,又能有什么用?到最后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殷景安闻言脸色一变,原本还故作和善的面容瞬间阴冷了下来,伸手便直接掐住了谢姝月的脖子,手掌毫不留情地一寸寸地收紧,眼见着谢姝月的面容逐渐因为缺氧而涨红,怒道∶“你还是真是找死!” 谢姝月被攥住了脖颈难以出声,但她知道殷景安不会杀她,也不敢杀她,尤其是看到他现在这么气急败坏的样子,嘴角勉强扯出了一个弧度,落在殷景安的眼中便全是对他的嘲讽。 “咳咳……” 失去的空气骤然涌了回来,谢姝月被殷景安甩到了一边,额头直接磕到了坚硬的马车壁之上,但她却顾不得这份疼痛,只得靠着马车壁止不住的咳嗽着。 谢姝月的鬓发早就因为刚才的挣扎而散乱,长睫上将落未落的泪珠像是清晨颤颤巍巍的露水,在这么狼狈的处境之下,却更显出了几分落难美人的无助与可怜。 殷景安明显也注意到了这点,落到谢姝月脸上的眼神暗了暗,指尖似乎还残存着刚刚少女皮肤柔软的触感,之前谢姝月人在上京被殷玄铮当眼珠子一般护着,他自然是下不了手,可眼下人都已经落到他手上了,之前的那一丝旖念便又浮现出来了。 “月儿,你要知道,他殷玄铮确实生下来就是太子,可是这不代表他就能安安稳稳地坐上皇位。”殷景安手指轻轻流连在谢姝月的脸颊之上,柔声道∶“他能让你做太子妃,我便能让你当皇后,孰轻孰重你难道分不清吗?” “明空大师既然都说你是凤命之女,如果我们两个可以联手,那到最后必定是我们平分盛朝江山。” 这么说着殷景安的手指已经滑到了谢姝月的唇瓣之上,见她靠在马车壁上沉默不语,刚想俯身去一近芳泽,却不料谢姝月却趁机用没有被绑起来的腿猛地踹向了他。 谢姝月冷笑道∶“你也配?” 殷景安猝不及防地膝盖一痛,忍不住闷哼一声,更别说听到谢姝月的话后,原本温柔的假面更是戴不住了,阴毒的脸色一闪而过,抬手便想给她个教训,马车外听到动静的尉迟策适时出声提醒道。 “殷兄,你可别把人真打出点事来,到时候路上还得给她治伤,又得浪费不少时间。” 殷景安的手悬在半空,沉着脸思索了片刻,最后还是把手放下了,见谢姝月缩在角落,冷哼一声离开了马车。 马车再次恢复了原本的寂静,殷景安和尉迟策不知又在外面说些什么,谢姝月动了动有些僵硬的手臂,心中倒是因为尉迟策的话有了些思量。 “谢小姐。” 不知过了多久,似是和殷景安结束了谈话,尉迟策伸手掀开了车帘,见到谢姝月脖子上已经泛起青紫的掐痕也毫不意外,只是冷冰冰道∶“事已至此,接下来的时间就麻烦谢小姐配合一二了。” “毕竟南疆不比盛朝,可没有什么怜香惜玉谦谦君子的说法,若是谢小姐执意要做出什么冲动之举,就算是有睿王的交代,我也不会手下留情。”尉迟策补充了一句,又招手唤来了一名其貌不扬的婢女,吩咐道∶“这一路你就负责在马车上看好她。” 婢女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尉迟策扫了一眼坐在角落处的谢姝月,见她低着头无精打采像是被吓到了一般,这才放心地放下车帘离开。 而直到听见尉迟策的脚步声逐渐远去,马车又开始缓缓移动,谢姝月才看向了身旁坐着的婢女,勉强扯出了一个笑容,问道∶“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奴婢松彤。”婢女低垂着眼回答道。 “松彤是吧,真是个好名字。”见松彤会说盛朝语言,谢姝月又是松了口气,继续试探性地问道∶“你知道我们现在在那里吗?” 松彤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 “那这个绳子能帮我先解开吗?”见松彤不回答,谢姝月也不气馁,装作是平常娇弱的官家小姐一般晃了晃自己被绑住的手,小声道∶“这绳子绑的我好痛,反正我又跑不了,解开应该也没事吧?” “没有五皇子殿下的吩咐,奴婢不能解开。”松彤扫了一眼冷淡道。 谢姝月垂着头应了一声,自己靠着马车壁闭着眼开始假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旁的松彤见她不哭也不闹倒是稍稍有些放心,只是一双眼睛还是牢牢地盯着谢姝月,生怕她偷偷做些什么小动作。 “我想喝水。”谢姝月看向松彤说道。 尉迟策之前只吩咐过要看住谢姝月,因为留着谢姝月还有用,又怕她半路生事,所以也告知过松彤要是有什么不过分的需求都尽量满足她,更别说谢姝月现在只是想喝个水罢了。 松彤麻利的拿出了水壶和杯子,见谢姝月手不方便,又捧着装满清水的杯子递到她的嘴边。 谢姝月低头抿了一口,又慢悠悠地靠了回去,闭上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 松彤只当她是不想喝了,便把杯中余下的清水倒掉,只是才刚刚把水壶收了起来,谢姝月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幽幽的视线又落到了她的身上。 “我想喝水。” 松彤动作一僵,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又拿出了杯子和水壶,倒了半杯递到她的嘴边。 谢姝月老神在在地低头抿了一口,又靠了回去。 松彤这下子倒是学聪明了,拿着杯子等了半响,见谢姝月闭着眼似乎已经陷入了沉睡,这才轻手轻脚地将杯子和水壶收好。 却不料刚刚才松了一口气,熟悉的声音再次传来道∶“我想喝水。” 松彤看了一眼谢姝月,心知她是存心找茬,但还是又拿出了杯子帮她倒好了水,见谢姝月又只是微微抿了一口,忍不住问道∶“谢小姐,您还要喝吗?” “喝啊。”谢姝月一脸坦然,似乎还在疑惑松彤怎么会问出这种问题,而当松彤又把杯子递到她嘴边时,她却又只是轻轻抿了一口,似乎当真是在品茗一般。 因为谢姝月的手臂不方便,松彤只能一直举着茶杯,而谢姝月却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到后来干脆就用嘴唇碰一下水面便敷衍完事,全然无视了松彤已经举得酸麻的手臂。 松彤倒是想把杯子放下,可是每当她要放下杯子,谢姝月便又说自己渴,她就只能再次举着杯子送到她嘴边,一来一回地折腾了小半个时辰,结果连半杯水都没能喝完。 好不容易等到马车停下,松彤赶紧挑了个时机下了马车,不知是去做了什么,回来的时候脸色依旧有些难看,但还是伸手帮谢姝月解开了手上的绳索,甚至拿了金疮药小心翼翼地帮她敷了上去。 谢姝月笑眯眯地动了动自己的手腕,状似无意地挑起车帘向外看了一眼,入目皆是荒凉的草地,看着也不像是官道,唯有在东南不远处依稀可见一座云雾缭绕的高峰。 见松彤还在死盯着自己,谢姝月放下了车帘,大概对自己所处的地方有了些模糊的猜测。 眼下应当已经是在青州的边界之处,若是想要前往林州,不管陆路还是水路都要途经江南一带,只是不知他们会选择走哪条路,而她又得找个时机给殷玄铮通风报信。 这么想着,谢姝月下意识地摩挲了一下自己被包的严严实实的手腕,双臂交叠时袖中微微的重感让她稍微定了定心,不知是不是觉得她是一个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眼下更是插翅难逃,殷景安把她抓过来时甚至并未对她进行搜身。 隔着袖子的布料,她依稀还能摸到一块熟悉的木质令牌。 经过短时间的修整后,马车又开始缓缓行驶起来。 松彤还是有些不放心地看着谢姝月,但不知是不是因为手上绳索被解开的缘故,谢姝月这次倒是老实了不少,除了偶尔撩开车帘看看外面之外,便是与松彤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只是多数时候松彤都不会应声,除了偶尔问到几个无关痛痒的问题才会出声回答一二,谢姝月也不恼,反倒是像是得了什么乐趣一般,一直说个不停。 “南疆那里热不热啊?” “听说南疆人善蛊毒,松彤你会吗?” “你是第一次来盛朝吗,能教我几句南疆话吗?” “我们今晚就睡在马车之上吗?” “我有点饿,什么时候可以吃饭啊?” 松彤被着接二连三的问题问得眉心都忍不住跳了跳,只得先回答道∶“再过不久便会进城了,到时候会宿在旅店之中的。” 谢姝月点了点头,似乎也偃旗息鼓了,又闭上了眼睛不搭理松彤。 马车顿时又安静了下来,松彤又等了好半响,直到谢姝月的呼吸逐渐平稳了下来,才算彻底放下心来。 不知过了多久,这一路上马车颠簸不止,谢姝月却像是累极了,始终闭着眼沉睡着,就连马车停下也没有醒来。 “谢小姐,我们到了。” 松彤见谢姝月睡得这般沉,喊了好几声也不见醒,马车外的人又一直在催,只得轻轻推了推她的手臂。 谢姝月睁开眼睛,似乎还有些迷蒙,刚想要说话,一缕黑血却缓缓从嘴角流出。 松彤面色惊恐的接住她软倒过来的身子,连忙掀开车帘冲外面喊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把殿下请过来!” ( 第54章 济世堂 “怎么回事, 不是让你一路上好生看着她的吗?” 听到消息的尉迟策急匆匆地赶了过来,本以为是谢姝月想要生事,结果掀开马车帘才发现她早就已经不省人事昏死了过去, 转头厉声朝一旁已经被吓傻了的松彤质问出声。 别说是把谢姝月带去南疆了, 眼下这才刚刚走出青州不过大半天, 人就出了事,这让他如何去和殷景安交代。 “奴婢一路上一直都在注意着……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谢小姐一直在睡觉, 结果刚刚就突然吐血了。”松彤脸色都白了,袖子上还沾着点点的血迹, 让她更是心慌无比。 “去医馆找个郎中过来。”尉迟策冷声对身后的侍卫吩咐道。 侍卫点了点头,悄无声息地便从一旁退了下去。 客栈里的伙计也听到了动静, 把白手巾往肩膀上一搭便急匆匆地跑了出来,见到几人的穿着顿时眼前一亮,上前热情地问道∶“这位客人可是出了些什么事,小店有上好的酒菜,不如大家都上去坐坐。” 尉迟策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朝一旁瞥了一眼,见几个已经用完饭的客人正站在门口好奇地朝这边张望着, 只得挂起笑容, 故作无奈道∶“麻烦先给我们开几间上房吧,我夫人一路奔波,身体有些不舒服。” 他们一路上因为还要带着谢姝月, 既要躲避官兵的搜查又要抓紧时间赶路,只得掩人耳目装作过路行商, 与南疆的使臣队伍暂时脱离, 而现在这种时候, 越引起别人的注意,以后遇到的麻烦就越大。 “您夫人?” 伙计愣了一下,这才见尉迟策从马车上又抱下了一名沉睡的女子,低垂的面容伏在尉迟策的胸口让人看不真切,但观其墨发如瀑,身段窈窕,即使不看脸也知道定然是位少见的美人。 “她最近身子不太好。”尉迟策含笑解释道。 伙计点了点头,心里倒也没有怀疑,连忙主动在前方带路将几人引入店中,原本已经吓傻了的松彤被身旁的人推了一下才回过神来,连忙把马车上的血迹擦拭干净,又仔细遮住了自己袖子上的血迹这才低着头快步跟了上去。 “客官,这就是您的房间了。” 伙计殷勤地将尉迟策引入一间上房,还未等说话,身旁的侍从便掏出一锭银子扔进他的怀里。 “这……您这是?”伙计手忙脚乱的接住了银子,掂了掂重量顿时喜笑颜开,脸上的笑容更是热情了不少,继续道∶“您还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啊。” “我家夫人需要静养,饭菜一并送到房间就行,没别的事不要过来打扰她。” 尉迟策将谢姝月放在了床上,又仔细的拉上床幔,将人遮的严严实实,这才抬头对伙计说道。 伙计哪里有拒绝的道理,现在看尉迟策都像是看一个出手阔绰的财神爷,连忙点头应下,殷勤道∶“那我先去为几位客官准备饭菜,就不多打扰了。” 尉迟策点了点头,见伙计下楼离开,这才招手让侍从将大夫带进来。 “刚刚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口吐黑血晕了过去。”没了旁人在场,尉迟策也懒得再装那副好丈夫的嘴脸,指了指正昏迷的谢姝月,冷声道∶“你过去看看。” 被侍从请过来的是个年纪不大的郎中,见尉迟策变脸变的这么快,心中虽有诧异,但还是没说什么,闻言快步上前看了看谢姝月的情况。 躺在床上之人脸色惨白,无半分血色,刚刚听外面的人说是那位公子的夫人,可这人分明还是扎着少女的发髻,郎中心中疑惑越来越大,刚想伸手为她把上一脉,而一旁的侍女适时帮她撩起了衣袖,纤白的手腕之上却被严严实实地包扎了起来。 “这……不知夫人可是受了什么伤吗?”郎中犹豫了片刻,还是出声道∶“若是不看脉象的话,怕是没有办法对症下药。” 松彤冷着脸回答道∶“夫人前几日不小心碰伤了手腕,并无大碍。” “既然是普通的擦伤,不知姑娘可否先将这包着的白布解开,让我先为夫人把一把脉?”郎中出声问道。 松彤愣了一下,只得把视线看向坐在不远处的尉迟策,见尉迟策点头,这才上前小心翼翼地解开了谢姝月手上包着的白布。 青紫的勒痕还留在手腕之上,因为麻绳粗糙,谢姝月当时又挣扎了数次,还有好几处早已破皮红肿,留在皓白如玉的手腕之上,看着格外凄惨。 郎中也被吓了一跳,明显能看出这并非是擦伤,而是勒出来的痕迹,一旁坐着的尉迟策正挑眉看着他冷笑,他沉默了半响,还是把未说出口的疑问都给咽进了肚子里。 好奇心害死猫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这群人一看就是来者不善,身上还带着刀剑,而床上的姑娘也不知道是被抓来的还是抢来的,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还是不要多管闲事了。 郎中定了定神,这才伸手搭在了谢姝月的手腕之上,只是不过片刻,眉头却是越皱越紧。 “好厉害的毒。”郎中从身旁的药箱里取上银针,轻轻扎在了谢姝月手上的穴位。 似是感受到了痛觉,谢姝月微微睁开了眼睛,脸色早已苍白如纸,可还未等郎中松口气,她却只是侧头看了一眼,脑袋一歪,便再次陷入了昏迷。 郎中未曾想到竟会变成这样,而手下的脉象越来越微弱,已经不是他有能力可以救治的了,只得叹了口气,拿着药箱站起身来。 “怎么样了?”尉迟策一直皱眉看着这里的情况,见郎中起身,主动出声问道。 “这位公子,令夫人应该是中毒所致,只是这毒性太烈……”郎中有些叹息地摇了摇头。 “无药可解吗?” “我能力有限,从未见过这种毒。”郎中忽而像是想起了什么,建议道∶“要不您去请济世堂的张芝张大夫过来看上一看,张大夫医术高超,或许还能想出些办法来。” 尉迟策点了点头,门外候着的侍卫连忙转身离开了房间。 “那我也先告辞了……”郎中讪讪地笑了笑,眼看着在门外冷着脸守着的侍卫,腰间还都佩着刀剑,心中难免有些打怵。 可不料还未等他走出半步,尉迟策身旁的侍从便伸手将他拦了下来。 “这位公子……您还有什么事吗?” “那倒是没有。”尉迟策把玩着手上的银锭子,嘴角勾起了一丝冷笑道∶“郎中大老远的过来一次不容易,这些银两便是给郎中的辛苦费。” “那真是太谢谢公子了。”郎中心下一喜,刚要上前去接,侍从却又伸手将人给拦了下来。 看着郎中一脸不解的样子,尉迟策笑着解释道∶“这些确实是给你的没错,但要是今天这事传了出去……” “那你有没有命拿就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话落,侍从适时的将佩着的弯刀搁在了桌子上,锋利的刀锋明晃晃的泛着寒光,郎中脸色大变,连忙伏在地上,嘴里不住的求饶着∶“公子饶命,小人无能,只是一个医馆郎中,实在是没办法解夫人所中之毒。” “我再问你一遍,夫人的身体怎么样了,可是中毒所致?” 郎中愣了一下,心中立马明白了尉迟策的意思,连忙回答道∶“夫人并无中毒的迹象,想来只是一路奔波,有些水土不服,歇息两日应该就好了。” “很好,若是旁人问起,你便就这样说,但要是让我知道这件事情传了出去,那你就要好好掂量掂量自己的小命了。” “小人不敢。” 尉迟策见状满意地点了点头,侍从这才接过银锭子递到郎中的手上,一路带着已经吓得浑身瘫软的郎中走了下去。 “她这一路上到底都吃了什么,碰了什么,怎么就突然中毒了?” 等到人走远了,房门再次被关上,尉迟策这才烦躁地将桌上的茶杯给摔到了地上,怒气冲冲地质问着松彤,“你是伺候她的人,竟然一点都不知情?” 早在瓷器破碎的声音响起时,松彤就已经跪在了地上,听到尉迟策生气,连忙低垂着头颤声回答道∶“五皇子息怒,这一路上谢小姐除了喝了点清水,再也没碰别的了。” “没碰什么她现在就成这样了?”尉迟策怒极反笑,指着床上气息奄奄的谢姝月,全然便将松彤的说辞当做是狡辩,下一刻还带着滚烫茶水的杯子就直接砸落在了她的身旁。 松彤被吓了一跳,哆哆嗦嗦地不敢继续辩驳,生怕再触到尉迟策的霉头,幸好敲门声适时的响了起来,这才让她勉强松了一口气。 “公子,张大夫来了。” 尉迟策皱眉看着地上的一片狼藉,松彤连忙拿着帕子小心翼翼地将地上的瓷片清理干净,又擦干净了地上的水渍,这才打开了房门。 “怎么是个女人?” 尉迟策上下打量了一眼来人,面前站着的是一个衣着素净的中年女子,面相温柔和善,身后还跟着一个拿着药箱的绿衣少女,听到这话立刻反驳道∶“女的怎么了,我家师父那可是这云州城内数一数二的大夫,旁人想请还请不到呢。” “不准胡说。” 张芝转头轻轻瞪了少女一眼,示意她不准乱说话,少女见状这才悻悻的闭上了嘴,低头摆弄着手上的药箱,只是明显还有些不服气。 “病人是在里面吗,方便让我进去看看吗?”张芝含笑道。 尉迟策点了点头,倒也没有继续追究,让了个地方便请两人走了进去。 张芝掀开床幔见到面无血色的谢姝月时也吃了一惊,尤其是那一节露出来的手腕,上面还留着青紫的勒痕,让她不得不多留了一份心思。 “师父,她的手……” “珍儿,把脉枕和银针拿过来。” 张芝淡淡地打断了她的话,珍儿愣了一下,也意识到自己刚刚差点失言,连忙从药箱中拿出脉枕和银针递了过去。 一旁的松彤依旧站在一侧候着,像是一座雕像一般,看着张芝一边把着脉,脸色却变得越来越凝重,生怕谢姝月真出了什么事,她也得跟着一起陪葬,不由得出声问道∶“张大夫,我们家夫人情况怎么样了?” “这位是你家夫人?”张芝收回了把脉的手,回头问道∶“这毒发应该有段时间了,有些凶险了。” “还有希望能治好吗?” “有,但是需要点时间。” “不好意思,可以麻烦几位都先出去一下吗?”张芝沉默地思索了半响,开口解释道∶“这位夫人应该是不小心中了蛇毒,现在需要帮她扎针逼出毒血,这么多人守在不太好。” “蛇毒?”尉迟策眯了眯眼,出声问道∶“既然是蛇毒,那为何不直接开方用药?” 南疆之地炎热潮湿,向来毒物最多,光是毒蛇便难以计数,尉迟策是土生土长的南疆人,平常里见多了蛇毒,皆是吸出毒血再用草药,对此自然有所疑虑。 “公子应该不是云州人吧。”张芝也不恼,耐心道∶“云州这里有种小银环蛇最是厉害常附在马车壁上咬伤旅人,偏偏牙齿细小,被咬了也很难找到伤口,况且夫人已经被咬了有段时间了,单单是用药怕是不行,只能先用银针将毒血逼出。” 尉迟策打量了一下张芝,见她面色诚恳,倒也不像是说谎,又怕谢姝月真的出事,只得暂退一步道∶“那让侍女在这里守着搭把手吧。” “我师父的规矩就是扎针的时候不准身边不准有旁人在场,这样才能全神贯注。再说了,这外行人在旁边不添乱就已经是好事了,还怎么搭把手。”珍儿小声嘟囔道。 “公子,尊夫人的身子可等不起啊。” 尉迟策不耐烦地轻啧了一声,心中暗骂盛朝人就是事多,只得挥了挥手让松彤也一齐出来。而珍儿也紧随其后走了出去,非常贴心的关上了房门,站在一旁静等。 直到室内又彻底恢复了安静,张芝才微微叹了口气,小声道∶“姑娘,你是醒着的,对吧?” 谢姝月的手指动了动,脸色虽然依旧苍白如纸,但蝶翼般的长睫却轻轻颤动睁开了双眼,眸中一片清明,丝毫不像是昏迷了许久的样子。 “刚刚听了一耳朵,果然名不虚传,张大夫的医术很高明。”谢姝月笑道。 “我祖上是御医出身。”张芝叹了口气道∶“这毒是你自己吃的吧,瞧着脉象是凶险,不过都只是障眼法罢了,听说前朝后妃便有靠此争宠的,我不知道你是从哪得来的,但这毒虽不烈,到底还是伤身子。” 谢姝月笑了笑,继续道∶“听说前朝喜欢管着叫假死药,但今天一瞧,倒确实管用。” “你应该是为了外面那群人吧,他们瞧着不像盛朝人的模样,需要我帮你做什么吗?” 张芝的视线落在了谢姝月手臂上的道道青紫,忍不出小声道∶“要不我帮你去报官吧。” “你……是济世堂的大夫?”谢姝月顿了顿,似是在考虑张芝话中的真实性,伸出手指轻轻在张芝的手背上画了一个小小的月牙图案。 张芝愣了一下,点了点头,犹豫道∶“你是……?” 谢姝月没有说话,只是把一直藏在袖中的太子府腰牌塞到了她的手里,小声道∶“劳烦您了。” 张芝低头看了一下手中的木质腰牌,面色骤然一变,难以置信道∶“您该不会……” 前几日准太子妃失踪一事不仅在上京传的沸沸扬扬的,云州都也传来了些风声,张芝平日一向待在医馆中,也是听几个过路买药的商人提起才知晓此事,却没想到这人竟然就近在眼前。 不知想到了什么,谢姝月面色冷了冷,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起来,只是点了点头以作回应。 “您放心,我会安排好的。” …… 不知过了多久,张芝才再次打开了那扇紧闭着的大门。 “人治好了吗?” 听到动静的尉迟策从对面的房间里走出,半靠在房门之上,漫不经心地问道。 “夫人身子本就不好,这毒又耽搁了一段时间,我开了一个方子是需要煎服的,明日我再来为夫人施针。”张芝不紧不慢的将手上的方子递了过去。 “明日?”尉迟策冷声拒绝道∶“我们明日便要启程上路了,耽搁不了,今日最好便把她给治好。” “这治病一事怎可这般着急,夫人现在身子虚弱,若是再施针的话怕是会危及生命。”张芝似是诧异尉迟策的这般言语,摇了摇头,主动解释道。 尉迟策面色有些不虞,又道∶“那你就先多开几剂药帮她吊着,别让她中途死了。” “那可能不太行,这药也只是起到辅助作用,若是不施针逼出毒血,毒肯定还会再次复发,到时候就为时已晚了。” “那这样,你跟着我们一起走,治好了她你就可以离开,要多少钱随便开。”尉迟策冷声道。 “这怕是不行。”张芝面色为难道∶“州衙里还有几位大人等着看病,公子您也知道的,这官家人,我们平头百姓怕是得罪不起。”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又和云州官员扯上了关系,原本想要强行把人带走的尉迟策顿时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他也不敢多留张芝,只得揉了揉眉心,烦躁地挥了挥手。 一旁的侍从立马非常有眼色地将张芝师徒俩给请走,免得在这里碍到五皇子的眼。 “明天再去找个会扎针的郎中带上。”尉迟策对一旁的侍卫吩咐了一句,这才把视线又转向了松彤,“你进去守着,再出差池就不用留在这儿了,直接自我了断吧。” 松彤连忙答应了下来,本来她也就是南疆皇宫里一个平平无奇的侍女,因为生母是盛朝人,所以她也跟着学会了盛朝话,这才有机会随使团一路从南疆到盛朝,后来又被五皇子随手挑中,本来她还以为自己要走大运了,哪曾想这么一折腾自己差点就送了小命。 虽然心中对谢姝月起了些埋怨,但她也只得在心里念叨一番,哪里敢说出口,只得又老老实实地回去照顾谢姝月。 也所幸谢姝月还在昏迷之中,倒是省了她不少的事情。 谢姝月中毒一事也算是得到了解决,而因为一天的奔波与劳累,其他人也都相继回了房间,行路的计划是不能拖延的,他们也只得养养精神,明天继续上路。 只是这变故却偏偏发生在第二日的清晨。 “几位客官现在就要走?” 原本正在拿着算盘算账的客栈掌柜讶异地抬起了头,补充道∶“您几位要不还是再多住些日子吧,现在这云州城可走不了了。” “走不了?”拿着钱袋子的侍从皱了皱眉,忙问道∶“什么叫现在走不了了?” “您几位远道而来有所不知,近来云州城内多盗贼,听说昨天甚至堂而皇之地盗走了官府中原本要救济贫民的钱粮,现在州衙的长官封上了云州城内的进出城门,正全程追捕呢。” “不信您看。”掌柜指了指门口正站着的几个官兵,苦着脸解释道∶“这一大早就守在了这里,说是要严查我们这些客栈旅店,我们这小本生意的,这不是断我们财路吗?” 剩下的人还在房中收拾行囊,侍从闻言顿觉不妙,连忙小跑着前去告诉尉迟策。 “谢姝月呢,赶紧把谢姝月找个时机送出去。” 尉迟策听罢脸色陡然一变,手重重地锤了一下桌子,一边焦急地吩咐侍从,一边脑中开始飞快地思索对策。 屋漏偏逢连夜雨,本来谢姝月中毒就已经足够耽误时间了,现在又赶上了云州封城,眼下还不知道要封到什么时候,万一被殷玄铮查到,那就真的是得不偿失自寻死路了,也不知道殷景安收到这个消息没有…… “殿下,不好了,谢小姐又吐血昏迷过去了。” ( 第55章 发现 “吐血吐血又吐血, 她怎么每天都吐血?”尉迟策烦躁的把东西扔出了门外,低声骂道。:“当初就不应该答应殷景安把她带上,真是个大麻烦。” 内侍见尉迟策这么生气, 站在一边战战兢兢地不敢说话,生怕自己不小心又触到尉迟策的霉头。 “还愣着干什么, 还不赶紧去给她请大夫, 要是她死了,你们一个都逃不掉。”尉迟策冷着张脸拂袖而去,徒留内侍手忙脚乱地让人赶去济世堂请张芝。 虽然云州城内要严查这些客栈, 但是并没有限制他们出行。尤其是在听说是他们是要去找大夫之后,门外的守卫倒是格外热情, 问了几句缘由便爽快放行了。 而等到谢姝月再次醒来的时候。见到的便是正专心收拾着针袋的张芝。 见谢姝月清醒过来, 张芝主动帮她端过了一碗汤药, 无奈道:“之前不是告诉过你这药伤身吗?怎么今天又用上了,我听到消息的时候吓了一跳, 就赶紧过来了。” “谢谢你。” 谢姝月在张芝的帮助下微微坐直了身子,靠着身后的靠枕淡淡道:“听说云州封城了, 尉迟策绝对不可能就这么善罢甘休, 估计会把我想办法先送出去, 我只能先这么做拖延一下时间。” “昨晚我连夜去了一趟刺史府,幸好刺史夫人之前是我的病人, 跟她还算说得上话。” 张芝原本见谢姝月的手臂不方便,刚想帮她喂药,但谢姝月却晃了晃自己包的严严实实的手,表示自己没事, 主动接过了药碗。 张芝收回了手, 又道:“幸好刺史大人不是个糊涂的, 对这件事也足够重视,动作也快,连夜就找了个借口把云州城封起来。” 黑色的药汁装在白瓷碗中,泛着发苦发涩的药味儿,蒸腾的热气让谢姝月原本苍白的面容都多了几分血色。 “那……太子府那边知道了吗?”犹豫了片刻,谢姝月还是问出了声。 “已经连夜让人八百里加急把消息送到上京了。” 张芝接过已经空了的药碗,又帮谢姝月掖了掖被角,安慰道:“你放心,今天早上刺史就已经交代过我,让我告知你一声。” 谢姝月点点头,这才放下心来。 云州和上京城虽然有段距离,但胜在道路开阔平坦,想来往返之间,也只需要三天三夜,如此看来,殷玄铮应该很快就会赶过来了。 “这周围的守卫一直在待命,如果到时候有什么异动,他们就会把这□□人一网打尽。” “张大夫,请问好了吗?夫人手上的擦伤药换药了。”还未等谢姝月说话,一阵敲门声伴着松彤焦急的询问声再度响起。 “谢小姐,我不宜久留,往后的事你还要多保重。”张芝皱了皱眉头,到底还是怕引起尉迟策怀疑,只得站起身来,又从袖中掏出了一个小瓷瓶递给谢姝月 “这药有排毒的功效,你身子虚,以后这样的法子尽量还是不要用了。” “谢谢你。”谢姝月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满是感激地对张芝说道。 张芝愣了一下摇了摇头,回答道:“谢小姐今日已经跟我道了很多声谢了,其实换做旁人也会这样做的,医者仁心,我绝不会见死不救。” “而且其实应该说谢谢的是我。”张芝思索了一下,话锋一转忽而道。 “……谢我?”谢姝月犹豫的指了一下自己。 张芝却含笑点了点头,继续道:“济世堂是为了救助平民百姓所设立的,之前疫病期间药材价格飞涨,幸好周边的药材铺子愿意施以援手,说是他们家东家的意思。” “铺子上也有那样一个月牙图案,就像谢小姐昨日所画的那样。”张芝顿了顿,又说道:“我想那位好心人应该就是谢小姐吧。” 门外的松彤似是有些着急了,又开始敲门催促,张芝只得草草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药箱,慢吞吞地拉开了门,在门口不停徘徊的松彤这才松了口气,探头就想看一下里面的情况。 “张大夫,我们家夫人怎么样了?”松彤连忙出声问道。 “幸好发现的及时,刚刚让他喝了一碗药,现在应该已经清醒了。”张芝补充道:“不过以后还是要注意静养。” “那就好,那就好。”松彤这才放下心来,连忙便进去想看一下情况。 谢姝月正躺在床上直直盯着床幔,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听到开门的声音才微微侧头,见来人是松彤也没有说话,只是微微转了转眼珠。 松彤早就对谢姝月的态度习以为常了,说到底是他们把人绑过来的,谢姝月冷脸也是正常的,如果哪天她突然热情起来了,反倒是事出反常必有妖。 而她的任务也只是照顾好谢姝月,确保像昨天这样的事再也不会发生。 松彤拿着金创药,熟练地帮谢姝月换好了药。 谢姝月表情平静地看着他的动作,等到最后包扎好后她才问到,“我想见尉迟策一面。” 松彤闻言动作一顿,之前尉迟策有过交待,不见谢姝月,更何况今日因为云州封城一事,他本就在气头上,估计看见谢姝月更要气炸了。 “谢小姐还是安心养病吧,殿下是不会见你的。”松彤淡淡回答道。 谢姝月对此也并不意外,她本就不指望松彤能帮忙,要是能见那再好不过,见不了她也懒得再说。 如今听到了这个回答,也只是哦了一声,又别过了头闭上了眼睛。 松彤倒是还想继续在这里看着谢姝月,可尉迟策身边的内侍突然过来敲门,似是有事要说。 松彤犹豫地看了一眼谢姝月,见谢姝月已经干脆侧过了身子不去看她,仔细思索片刻还是推门走了出去。 偌大的房间就只剩下谢姝月一个人,直到松彤离开她都没有再回头。 ———— 太子府。 “凌统领,凌统领,你等一下。”内侍伸手急急忙忙地拉住了想要进去的凌轩。 “殿下都几天几夜没合眼了,刚刚暗卫进去禀报了些消息,估计不太好。” 内侍皱着张脸,又叹了口气地补充道。:“反正眼下进去就是在惹殿下生气,这谢小姐一直没有消息,殿下就一直不安心,还是别进去了。” “上京城里找不到那就去青州,鄞州,远处去找,先把周围都给找遍了再说。” 书房内的声音清晰地穿到门外两人的耳朵中,内侍摇了摇头,对凌轩道:“你看我说什么了,殿下现在正在气头上。” “今天这可是个好消息。”凌轩伸手晃了晃手上的木质令牌,急匆匆地推开了书房的门。 “怎么样了,还是没有消息吗?”殷玄铮揉了揉眉心,原本清俊的面容满是疲惫,见凌轩走进来才出声问道。 凌轩连忙将手上的令牌递了过去,“殿下,刚刚云州刺史快马加鞭递来了这个。” 殷玄铮脸色陡然一变,伸手接过了令牌看了看,正是他之前送给谢姝月的那一个。 “你说这是云州刺史送过来的?” “是,而且云州刺史还说,似乎谢小姐现在正和一群外邦人在一起,现在已经派人在周围做好了准备,云州城也已经封锁了起来,他们插翅难飞。” “外邦人……”殷玄铮眯了眯眼,冷声问道:“南疆的使臣队伍走到哪里了?” “应该已经差不多到江南了。” “派人去把他们拦下,要跑一个也别想跑。”殷玄铮暗自攥紧了手中的木牌,忽而又道:“我们现在就出发去云州。”“现在?”凌轩愣了一下,忙问道:“那是不是要先去禀报陛下?” “不需要。” 殷玄铮冷声拒绝了凌轩的建议,又道:“我们连夜赶往云州,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了,你让内侍去鸣凤殿告知一声就行。” “云州现在已经封城了,睿王府那边估计已经得到消息了。” “那正好。”殷玄铮冷笑一声,“他要是敢去,那便正好将他们一网打尽。”“现在?”凌轩愣了一下,忙问道:“那是不是要先去禀报陛下?” “不需要。” 殷玄铮冷声拒绝了凌轩的建议,又道:“我们连夜赶往云州,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了,你让内侍去鸣凤殿告知一声就行。” “云州现在已经封城了,睿王府那边估计已经得到消息了。” “那正好。”殷玄铮冷笑一声,“他要是敢去,那便正好将他们一网打尽。”“现在?”凌轩愣了一下,忙问道:“那是不是要先去禀报陛下?” “不需要。” 殷玄铮冷声拒绝了凌轩的建议,又道:“我们连夜赶往云州,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了,你让内侍去鸣凤殿告知一声就行。” “云州现在已经封城了,睿王府那边估计已经得到消息了。” “那正好。”殷玄铮冷笑一声,“他要是敢去,那便正好将他们一网打尽。”“现在?”凌轩愣了一下,忙问道:“那是不是要先去禀报陛下?” “不需要。” 殷玄铮冷声拒绝了凌轩的建议,又道:“我们连夜赶往云州,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了,你让内侍去鸣凤殿告知一声就行。” “云州现在已经封城了,睿王府那边估计已经得到消息了。” “那正好。”殷玄铮冷笑一声,“他要是敢去,那便正好将他们一网打尽。”“现在?”凌轩愣了一下,忙问道:“那是不是要先去禀报陛下?” “不需要。” 殷玄铮冷声拒绝了凌轩的建议,又道:“我们连夜赶往云州,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了,你让内侍去鸣凤殿告知一声就行。” “云州现在已经封城了,睿王府那边估计已经得到消息了。” “那正好。”殷玄铮冷笑一声,“他要是敢去,那便正好将他们一网打尽。”“现在?”凌轩愣了一下,忙问道:“那是不是要先去禀报陛下?” “不需要。” 殷玄铮冷声拒绝了凌轩的建议,又道:“我们连夜赶往云州,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了,你让内侍去鸣凤殿告知一声就行。” “云州现在已经封城了,睿王府那边估计已经得到消息了。” “那正好。”殷玄铮冷笑一声,“他要是敢去,那便正好将他们一网打尽。”“现在?”凌轩愣了一下,忙问道:“那是不是要先去禀报陛下?” “不需要。” 殷玄铮冷声拒绝了凌轩的建议,又道:“我们连夜赶往云州,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了,你让内侍去鸣凤殿告知一声就行。” “云州现在已经封城了,睿王府那边估计已经得到消息了。” “那正好。”殷玄铮冷笑一声,“他要是敢去,那便正好将他们一网打尽。” ( 第56章 离去 “她怎么样了?” 尉迟策心情已经略微平静了下来, 到底是在皇家浸染过的,他还多少分得清轻重缓急,事已至此也只得想办法先出了云州城, 免得到时候夜长梦多。 “已无大碍, 只是大夫交代要静养。”松彤跪在地上低声回复道。 “让你找的大夫找到了吗?”尉迟策转头看向内侍, “能确保她撑到林州吗?” “应该是没问题的,那位大夫精通此道,解个蛇毒想必也是信手拈来, 到时候便让他跟着我们一起上路。” “准备一下,若是今晚能有出城的机会, 那便今晚出发, 如果不行……”尉迟策沉默了半响, 低声道:“那你们明早带着她先行一步。” “那殿下怎么办?”松彤错愕地抬起了头,从之前尉迟策的表现中她就知道谢姝月的重要性, 但未曾想到竟然会重要到如此地步,甚至在这种境地下, 竟然都要先把谢姝月送出云州。 “你们先走, 到时候我自有脱身的办法。” 现在消息不知道有没有传到殷景安的耳朵里, 原本按照他们的计划, 等到殷玄铮发现的时候, 他们应该已经到达了林州, 到时候会有人特地过来接应, 但不曾想到事出突然,在云州他们就被截下了。 云州内虽然也有殷景安安插的内应, 但是这次有雨, 因为是云周刺史亲口所下的命令, 全城都戒备森严, 即使是内应也需要一些时间。 只要能把谢姝月先送出云州城,那就算殷玄铮真的找上门来,一是为了两国和平,二是没有证据,到最后只会无功而返。 “使团队伍估计也指望不上了,现在应该已经被拦截下来了。”殷景安沉吟片刻道:“到时候你们坐另一辆马车,也不要走官道,抄近路坐船前往江南,一定要用最快的速度把她送到林州,免得夜长梦多。” 侍从点了点头,还是有些不放心,又犹豫问道:“可是客栈的门口都有官兵把守,要是想出去的话怕是有些困难。” “这倒不是问题,我到时候到时候会派人把他们给引开,你们便趁机从后门驾马车,那里没有人把守,你们便一路前往东侧城门。” 松彤还愣愣的跪在原地,尉迟策的话还在她的耳边回荡,但她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直到侍从不耐烦地把他拉出了房间,她才彻底反应过来。 “你赶紧去把东西收拾一下,该买的药都一并买齐了,免得路上耽搁时间。” 侍从对松彤一直走神的举动有些不满,有些没好气的继续道:“之前让你好好看着人,你把人看中毒了,要是这次再出什么差错,都不用等到殿下开口,我直接就了结了你,也省得给我们再添那么多麻烦。” 松彤垂着头默不作声,也不敢接话,直到侍从走了之后,店里的伙计将饭菜给端上来,她才推开了谢姝月的房门。 “谢小姐,该吃饭了。” 说是饭菜,但是按照谢姝月如今的身体状况,她也就只能吃些清粥小菜。不过尉迟策出手大方,客栈还是尽可能把菜做得精致可口了些。 谢姝月慢吞吞地自己走下了床,拂开了松彤准备搀扶的手。 桌上摆着有几道云州特色的小菜,放在之前谢姝月是很愿意去一尝,可如今这般受人压制,谢姝月拿着筷子在空中停了半响,还是没能落下。 她还在固执的等着殷玄铮的消息,如今这情况她也吃不下什么东西,但是她不能不吃,因为松彤就在旁边直直的盯着她,大有一副如果她不吃,就要给她硬灌下去的意思 “谢小姐,病人还是多吃一点才好养身子。” 明明是关心的话语,但从松彤的嘴里说出来,却总带着一股阴测测的感觉。 其实在她这里,谢姝月饿不饿肚子都是无所谓的,但她就怕万一谢姝月在路上又出了状况。 无奈之下,谢姝月也只得有气无力地喝了小半碗的粥,味同嚼蜡地勉强咽了下去,然后就放下了筷子,表示自己已经吃不下了。 松彤让人把东西撤了下去,紧接着就开始在一旁仔仔细细地收拾起了行李。 “不是说云州封城了吗,怎么又开始收拾行李了?”松彤并没有避着谢姝月,谢姝月盯着松彤的动作半响,犹豫了片刻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声。 松彤抬起头看了谢姝月一眼,而后又低下头继续摆动着手上的行李,回答道:“就算是封城了,也要先做好准备。” “那你声音小一点,我要接着再睡会儿。”谢姝月故作冷漠的哦了一声,好像对松彤的回答并没有太多的好奇与探究,慢吞吞地回了床上,盖着被子,拉上了床幔。 虽然面上平静,但她的心里却早已掀起了巨大的波澜。 松彤今天的行为摆明了就是他们已经做好了随时离开云州的准备,但是现在云州还在封城,既然不能通过正常的方法离开,那便是殷景安已经给他们安排好了退路。 淡淡的不安感笼罩在她的心头,谢姝月眼神放空地看着床上的纱幔,自己的思绪也仿佛越飞越远。 估计上京城现在是一团乱,殷玄铮和谢轻寒估计都要找疯了,还有镇国公年事已高,不知听到她失踪的消息,会不会郁结于心,她很像让自己暂时忘掉眼前的处境,可是手腕上传来的阵阵痛感,却时刻提醒着她残酷的现实…… 想到这里,她的眼睛有些酸涩,忍不住的眨了眨眼,一滴晶莹的泪水就落在了枕头上,洇湿出一块小小的痕迹。 也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张芝给他开的药里带了些安神的成分,又或者是长久以来的思虑消耗了她太多的精神体力,席卷而来的困倦感逐渐将她包围,将她拖入了沉睡。 在光怪陆离的梦境里,她仿佛一叶沉浮的小舟,孤独地飘荡在茫茫大海中,找不到方向与路线,只得任由一阵接着一阵的风浪打来,她却没有任何可以自保的办法。 “谢小姐,谢小姐……” 阵阵呼唤声钻入耳中,谢姝月迷蒙地睁开了双眼,眼前的万物似乎都变得颠倒,重影叠叠间让她看不真切,而松彤一脸急迫的将她拉了起来,也顾不得会不会有什么冒犯。 “我们现在就得赶紧走了。” “……什么?” 谢姝月的声音有些沙哑,她似乎还未曾彻底从梦境中抽离出来,耳中有断断续续地嗡鸣,她费力地想要分辨着松彤话中的意思,却只像是不得章法又有些懵懂的稚童。 松彤皱了皱眉,伸手便探向了她的额头,滚烫的温度落在她的手心,像是一块将要燃烧的炭火。 “怎么又突然发热了!”松彤连忙想扶正谢姝月的身子,可她正在病中,浑身上下都提不起力气,如同一块软了的糯米糕,一旦放开手便又会瘫回床上。 “松彤,准备好了吗,赶紧把人带下来,时辰快到了!” 侍从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有些急切的敲了敲房门,冲里面低声喊道。 “这……这谢小姐不知怎么突然发起了高热。”松彤无奈之下,只能让谢姝月又躺回床上,打开了门,小声与侍从商议:“用不用去先给她找个大夫瞧瞧?她要是一直这样下去,怕是撑不到离开云州的地界了。” 侍从皱了皱眉,似乎在经历巨大的思想斗争,最后还是叹气道:“没办法了,先把人带上再说吧,事出紧急,等出了云州城,我再去找一位大夫吧。” 原本他们定好的时辰是晚上没错,但是现在还未曾日落,城门那边突然就传来了消息,让他们赶紧过去。 尉迟策得知此事后,亲自带了几个人前去客栈门口吸引官兵的注意力。并交代他们一定要趁这个时候带谢数月出城。 而眼下这种情况,就算谢姝月再有什么差池,他们也只能硬着头皮把人带走了。 “你先把她扶上马车,我们出了城门之后再想办法。” 侍从匆匆扔下了这么一句话,松彤也不敢违抗,只得一边搀扶着谢姝月,一边朝着客栈后门走去。 为了避人耳目,尉迟策特地换了一辆不起眼的蓝布马车,等到了东侧城门他们便将马车舍弃,等到徒步离开后,殷景安的内应已经为他们在城门外准备好了新的马车和新的身份。 只要他们能离开云州城的大门,那之后的一切便顺利多了。 谢姝月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不清了,但依稀。也能察觉到松彤正在把她往马车里带,下意识的便想挣扎,但是却还没有挠痒痒的力度大,轻易便被松彤压制了下来。 “你老实一点!”松彤低声呵斥道。 被推到马车之上的谢姝月没了声响,松彤只当她是已经晕了过去,尉迟策的侍从又在不停地催促,她连忙也跟着上了马车。 一阵剧痛从她的后颈处传来,松彤顿时眼前一黑,唯有在闭上眼睛的瞬间,看到了一双男人的黑色皂靴。 第57章 消失 在这短短的十二个时辰内, 云州城的城门第一次打开。 “臣等见过太子殿下。”云州刺史早就在城门处等候多时,守卫远远在城墙望见了人,他便紧跟着打开了城门。 “人呢?” 殷玄铮高坐在马上, 单刀直入地问道。 “应该还在客栈里, 我现在就带您过去。”云州刺史连忙上前回答道:“那边一直有人看守着,今早济世堂的大夫也去瞧过了, 谢小姐一切正常。” 殷玄铮微微颔首,握着缰绳的手指忍不住紧了紧, 迫切感和欣喜之情甚至让他差点就绷不住脸上的假面。 “刺史大人,刺史大人……”还未等云州刺史开始邀功,匆匆赶过来的官员看了一眼殷玄铮的脸色, 犹豫了半晌,才视死如归道:“刚刚守卫来报, 说是谢小姐……从客栈里消失了。” “消失了?”云州刺史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难以置信道:“不是一直派人看着吗?” 官员低着头擦着额头上的汗珠, 讷讷地不敢说话,云州刺史的脸色更是难看至极, 相比较人丢了的怒不可遏, 他现在更害怕是…… 云州刺史抬起了头, 但他甚至不敢直视殷玄铮, 直接便跪在了地上,连声道:“臣有罪, 都怪臣一时疏忽, 还望殿下饶恕……” “人是什么时候丢的?” 殷玄铮低头看了一眼云州刺史, 倒是没有先追究他的过错, 反而是冷声这样问道。 但云州刺史却是丝毫不敢懈怠, 额头上的冷汗顺着他的脸颊滑落, 他却不敢去擦,思索了片刻回答道:“今天早上济世堂的张芝大夫还去看过的,想必应该是在这之后丢的。” “殿下,店里的伙计说今天中午进去送饭的时候,谢小姐人还在客栈里。”一旁的官员连忙帮腔道。 “尉迟策呢?” “……南疆五皇子现在也在客栈之中,他说他是想要沿路欣赏盛朝的风景才特意与使团分开的。” 殷玄铮凤眸冷淡地扫过了出声的官员,像是一把带着寒冰的利剑,让他顿时就噤住了声。 “马上把云州城的城门再次封锁,不管是谁,都一律不可放行。” 殷玄铮抬眸看着前方,沉声道:“去客栈。” 云州刺史连忙站起身来,摆了摆手示意侍卫带路。 客栈距离城门有些距离,但现在。天色已暗,街道上行人稀少,为数不多的几个看热闹的还都被守卫给赶回了家去,因此众人一路畅通无阻,不出一刻钟便已到达了客栈的门前。 尉迟策早就在这里等候多时,甚至在看见殷玄铮的时候,他还能笑着打招呼:“原来是盛朝的太子殿下,不知今日前来可是也贪恋这云州的大好风景?” “尉迟策,现在把人交出来,本宫还可以放你一条生路。”殷玄铮懒得跟他在这里虚情假意,直接了当地说道。 “人?什么人?”尉迟策故作不知,甚至疑惑反问道:“不知太子殿下是在找什么人,本皇子只是一介闲人,在这里游山玩水偷个懒,怕是跟太子殿下要找的人扯不上关系……” 唰—— 还未等尉迟策说完话,一把削铁如泥的长剑便已经抵在了他的喉间。 殷玄铮高坐在马上,脸上的表情依旧冷淡,手中稳稳的握着剑柄,重复道:“我再问你一遍,人呢?” 尉迟策脸色也是一变,他抬头直视着殷玄铮,似乎是赌殷玄铮不敢对他下手,依旧嘴硬道:“什么人,我不知道。” 一滴鲜血顺着剑尖流下。 “殷玄铮,你疯了?!” 尉迟策的喉间传来了一阵轻微的痛感,比起之前受过的伤,这算不上痛,但是他却知道,只要殷玄铮的剑再往前半寸,他的命今日怕是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尉迟策是南疆的皇子,未来还极有可能成为南疆的储君,而殷玄铮这般举动,无异于是向南疆宣战。 “殷玄铮,你是想要盛朝与南疆开战吗?” “开战?”殷玄铮挑了挑眉,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你还真是高估了你自己的地位,凭你也配?” “你!”尉迟策的脸色顿时变得更加难看,像是被戳到了痛处,但殷玄铮的剑尖就抵在他的喉间,他完全避无可避。 “你不知道是谁对吧,那本宫就告诉你,本宫要找的人是本宫的太子妃,是盛朝未来的皇后。” 殷玄铮凤眸微垂,似乎尉迟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蝼蚁,而他只是在公允的陈述宣判一个事实。 “先不说你还未成为南疆的储君,就算你一朝登上帝位,单凭你敢绑走本宫太子妃这一点,便足以让本宫率军踏破南疆。” 尉迟策双拳紧握,他根本没有办法反驳殷玄铮所说的话,因为他知道,殷玄铮所说的都是事实。 南疆是盛朝的附属国,即使国力近年来要比之前强盛不少,但在盛朝这个庞然大物之前,也不过只是蚍蜉撼树,可笑不可量罢了。 他甚至怀疑如果不是现在还没有找到谢姝月的下落,殷玄铮一定会当场将他诛杀以泄心中之愤。 “本宫再问一遍,人在哪?” 眼见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殷玄铮已经完全失去了耐心,看向尉迟策的眼神都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我要是死了,她也得跟着死!” “本宫说过了,你不配。”殷玄铮丝毫不为之所动,眼神平静冷漠,完全没有他们想象中焦急慌乱。 在剑尖即将向前推进的刹那,濒临死亡的恐惧让尉迟策破口而出道:“我让人带着她先离开云州城了!” 殷玄铮手中的剑猛然停了下来,尉迟策一时间也顾不得那许多了,脖颈之间鲜血滴落在衣襟之上,看着煞为吓人。 “去查。” 殷玄铮收回了手中的剑,沉声对身旁的凌轩吩咐道。 还未等尉迟策松一口气,一旁等候多时的兵士快步上前将他按住五花大绑。 殷玄铮凝视着沉沉的夜色,万家的灯火就在身后,失落与担忧将他一个人牢牢的笼罩其中,他不敢想谢姝月现在的处境,他只能在自己的心里默默告诉自己,希望越来越近了。 “太子殿下!” 阵阵的马蹄声从不远处传来,只见谢轻寒正带着一队人马匆匆赶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一辆蓝布马车。 尉迟策看了一眼,几乎是任命般地再次低下了头,那辆马车正是他让人送走谢姝月的那辆马车,而在其后被押解的人则是他的侍从。 殷玄铮敏锐地捕捉到了尉迟策脸色的变化,翻身下马走到了马车的面前。 “殿下,月儿并不在里面。” 谢轻寒见殷玄铮一脸期盼,近乎残忍的说出了这个事实。 他与殷玄铮虽然是一道前来,但是怕尉迟策趁乱将人带走,他们分头从东侧城门和西侧的主城门进了云州城。 而这个蓝布马车便是在东侧城门所拦下的,原本以为谢姝月也在上面,结果等到谢轻寒掀开车帘时才发现,上面只有一个已经昏倒的侍女,除此之外再无旁人。 松彤脸色煞白的从马车里走了出来,见到的便是被五花大绑跪在地上的尉迟策,下意识地别开了自己的视线。 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她还是懂的,尤其是现在,就连尉迟策都落到了这般境地,殷玄铮与谢轻寒两道凌厉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人去哪了?” “我……我也不知道,我一上车就被人打晕了,只依稀记得是个男人,之后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见松彤这般模样也不像是在说谎,殷玄铮与谢轻寒对视了一眼。 “今晚,必须要把人找到。” ———— “……水。” 谢姝月的喉咙发涩,因为口渴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周围陌生的环境让她刚刚清醒的脑子又变得有些混沌迷茫。 “你醒了?” 似乎是听到了谢姝月醒来的动静,一道男声从屏风后传来。 谢姝月的意识瞬间变得警惕,下意识就想去摸自己偷偷藏在袖中的迷药,陌生的触感却让她又是表情一愣。 之前尉迟策为了隐蔽行踪,到了客栈以后特地让松彤给她换上了一身普通的衣衫,而她身上这件衣服做工精致,华美绮丽……但却并非是她之前所穿的那一件。 说话的男子似是瞧见了谢姝月脸上的难以置信,生怕被认作是登徒子,摸了摸鼻子解释道:“你衣服湿了,是侍女帮你换的。” 其实这话说的倒也不是假话,谢姝月正发着高热,退烧之后出了一身的虚汗,他只得让侍女帮着收拾一下。 “……你是?”谢姝月缩在床角,握着被子的手指微微有些颤抖。 眼前的男子生着南疆特有的深邃面容,但却带着一股独特的书香气,似是名门所培养出来的富贵公子,但最令谢姝月警惕的就是,他的眉眼与尉迟策格外的相似。 男子挑了挑眉没有说话,只是倒了杯水递给了谢姝月,谢姝月不接,他便一直这么举着。 谢姝月沉默了半响,还是伸手接了过来,但只是握在手中并没有喝下去。 男子对她的这般警惕并不意外,只是淡淡问道:“你就是尉迟策的女人吧?” 咣当—— 一杯水就这么全部撒在了被子上。 谢姝月像是受到了什么侮辱一般,难以置信地抬头道:“我与你无冤无仇,你平白无故的骂我作甚?” 第58章 救援 男人闻言表情一僵, 上下打量了一眼谢姝月,似乎还是有些怀疑。 “士可杀不可辱,我跟他没有任何关系!”谢姝月表情愤慨,又抬头问道:“……你是尉迟策的仇家吗?” 男人挑了挑眉, 好似是默认了这个说法。 谢姝月心里止不住的暗骂尉迟策八百遍, 她又不是个傻子, 自然看得出来眼前之人与尉迟策多半是有些仇怨的,谁知道这祸到最后却落到了她的头上。 见他好像不相信, 谢姝月又勉强挤出了一抹笑容道:“这位大哥,其实我是被尉迟策绑来的, 和他根本就没什么关系,还得谢谢你今天把我救出来了。” “尉迟策把你绑来的?”男人意味深长地重复了一遍谢姝月的话。 谢姝月连忙点了点头,生怕自己跟尉迟策扯上半分关系, 把自己惨不忍睹的手腕举起来晃了晃,补充道:“不信你看, 这些全都是路上受的伤。” 皓白的手腕上伤痕累累,未完全消散的青紫瘀痕和血痂触目惊心, 男人皱眉看了半响, 看的谢姝月的心里越来越没底,忽而笑道: “费这么大周章要把你带走,那看来你对尉迟策来说很重要啊。” “这位大哥……” 谢姝月闻言脸色僵了一瞬,刚想要解释,男人却打断道:“叫我连朔就行, 我确实是尉迟策的仇家,至于你……” “我不知道尉迟策为什么要把你绑过来, 但既然你这么重要, 那想必以你为质效果应该也不错, 怎么着也能换个黄金百两吧。” 连朔一边摸着下巴,一边上下打量着谢姝月,似乎在估量计算着她的价值。 “听说尉迟策正着急离开云州城,现在把你送回去的话,估计再开高价他也会同意。” “等一下。” 谢姝月听到这话脸色突变,定了定神,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连忙道:“你是要钱对吧?” “怎么,你有钱?”连朔有些怀疑地看了她一眼。 “我现在没钱,但是我家里有钱,你把我送回上京城,我必以黄金千两答谢。”谢姝月低声回答道。 连朔却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突然笑出了声,看向谢姝月的眼神都带着怜悯。 “小姑娘,你当我是真傻吗?”连朔慢吞吞道:“我要是把你送回去了,那你到时候不认账怎么办,万一还要报官把我送进官府,那我到最后不就是人财两空,亏大发了。” “黄金千两,说的倒是轻巧,瞧着你的模样估计也是个官家小姐,莫非也是出身侯爵世家?” 连朔自顾自地拿了一把椅子坐在一旁,像是不经意地出声问道。 “我……我不是,我家祖上是经商的,所以略有些家产,凑一凑还是能凑出来的。” 谢姝月顿了顿,最终还是没能说出自己的身份,眼前之人虽然救了她,但也是为了拿她要挟尉迟策,到底是敌是友现在还不知道,万一到时候知道她身份后,急于脱身将她灭口,那就是她自寻死路了。 “你父母只有你一个女儿?”连朔莫名其妙地出声问了一句。 谢姝月有些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道:“我还有个哥哥。” “既然你家只是普通的商户,又不是家里的独女,那我可不敢冒险。” “你……”谢姝月被这一番歪理气的脸色涨红,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思索了片刻,她又换了种说辞。 “不把我送回上京城也可以,我家夫君估计用不了多久就会来到云州,要不你就带着我去找他,绝对会给你一个满意的交代。” “你夫君?”连朔惊诧地看了一眼谢姝月,“你已经成亲了?” 谢姝月手心微微冒出了冷汗,但还是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她若是只说殷玄铮是她的未婚夫,到时候连朔估计又要拿出他的那一套歪理来堵她的话,还不如直接说殷玄铮是她的夫君,听起来还更有说服力一些。 “你夫君拿得出黄金千两?” “那是自然。”谢姝月状似骄傲的扬起了头,语气里都不自觉的带上了一些雀跃:“我夫君富甲一方,区区黄金千两又算得了什么,如果你把我带去见他,到时候我便说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他定然会好好报答你。” “你夫君当真这么有钱?” “千真万确。” 连朔倒是还想继续说点什么,门外急促的敲门声却突然打断了他的思路。 “我出去看看,你在这里老实呆着,这里四处都安插了我的眼线,最好别动什么歪脑筋。” 谢姝月点点头,老老实实的又躺回床上,无声的表达自己的顺从。 与尉迟策不同,虽然同样都是将他绑走的,虽然不知道眼前之人的目的是什么,但他既然与尉迟策有仇怨,那便一定不会站在尉迟策那边,多少还有一点可以商量的余地。 连朔对她识相的表现格外满意,倒也没有继续再说什么,推开门便直接离开了房间,只留下谢姝月一人待在里面。 “大晚上的,什么事儿这么急?” “五皇子殿下被关进了云州大牢,所在的客栈也被查封了。” “云州大牢?”连朔的脸上划过了一丝诧异,“难道他们不知道尉迟策是南疆五皇子吗,还是说盛朝的官吏已经大胆到这种程度了?” 侍从摇了摇头,“具体的属下也不太清楚,现在天色已晚,怕是要明天才能去打听一下了。” 连朔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吵闹的声音不停的传了上来,忍不住皱了皱眉头,问道:“外面发生了什么?怎么动静这么大?” 顺着二楼的窗户望去,窗外的街道上不少守卫正拿着画像挨家挨户的一一排查,明亮的烛火几乎照亮了整个街道。 侍从回答道:“盛朝的太子殿下来了,说是有奸人掳走了太子妃,现在就在这云州城内,正在满城搜寻呢。” “太子妃?” 连朔的脑子里下意识的想到了现在还在房内躺着的谢姝月,心中诡异地升起了一个大胆的设想。 绑走盛朝的太子妃,这可是蓄意挑起两国战事的死罪,尉迟策应该没有这么大胆吧…… “尉迟策是被盛朝的太子关进大牢的?” 侍从摇了摇头,“不太清楚,听说一块前来的还有宣平侯府的世子,听过路的行商说就是那位太子妃的亲哥哥。” “那便多半八九不离十。”连朔冷笑了一声说道:“若是没有殷玄铮的指示,光凭云州的官吏哪敢捉拿别国皇子。” “那公子,这件事我们要插手吗?”侍从犹豫道:“还是就这么放着五皇子殿下不管,万一陛下追究起来的话……” “追究就追究,那与我们何干?”连朔冷哼一声,“他最好是赶紧死在牢里,也免得我们动手了。” 侍从见连朔脸色有些不太好看,想到尉迟策之前的表现,非常自觉的闭上了嘴。 连朔思索了一下,又问道:“对了,盛朝的太子妃长什么模样?” “隔着太远了,属于也没看死你画像这样的长相,但是隐约听到名字好像叫谢什么月的。” 连朔皱了皱眉,这才道:“你先下去吧。” 等到侍从转身离去,他才再次推开了房门。 谢姝月侧着身子躺在床上,睡容格外恬静,身子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看起来早就沉沉地步入梦乡。 “我有事要问你。” 安静的室内无人回应。 连朔也不恼,又慢吞吞的说道:“你要是现在不起来,我就把你再送回尉迟策的手上。” 躺在床上的人依旧沉默无语。 “我现在就带你去见你夫君。” “……真的?” 谢姝月的声音闷闷的,听到这话也没有起身,只是出声说道:“你会有这么好心?” “你爱信不信,反正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连朔随口又道:“听说云州城里突然来了不少高官显贵,也是来找人的,但是因为没找到,已经打算打道回府了,万一你夫君过来找你也没找到,那可就……” “他在没找到我之前,肯定不会回去的。”听到这话,谢姝月才坐直了身子。 云州既然已经封城,现在又有人能自由进出,那便一定是殷玄铮快马加鞭的赶过来了,不然云州官吏也不敢这样随意就将城门打开。 “我们什么时候去找我家夫君?”谢姝月吸了吸鼻子,又补充道:“你放心,答应你的黄金百两,绝对一分不少。” “如果你夫君已经来了,那我们现在就可以去见他,不过……” 连朔停顿了片刻,谢姝月有些着急,连忙问道:“不过什么?” “你得先告诉我你的名字。”连朔补充道:“毕竟如果我不知道你的名字,那我怎么带你去找你的夫君,又怎么去拿那千两黄金?” 谢姝月微微抿了抿唇,面前的连朔面色如此坦然,俊朗的面孔之上丝毫不见任何慌张之意,仿佛只是为了求得那千两黄金,但不知为何一看到他,谢姝月便总会想起尉迟策的那张讨人厌的脸,因而心中还是有些警惕。 “我……我叫谢矜。” “谢矜?” 连朔挑了挑眉,似乎是在判断谢姝月话中的真实性。 那双锐利的鹰眼正仔细观察着谢姝月的反应,直到谢姝月双拳紧握,有些别扭的别过了头,他才意味深长道:“行,我现在就带你去见你的夫君。” ———— “让一下,让一下。” “殿下,太子殿下——” 云州刺史慌里慌张地拦在了殷玄铮的马前,一时间也顾不得自己作为云州官吏之首的仪态了。 “怎么了?可是月儿有消息了?”还未等殷玄铮说话,一旁的谢轻寒便脸色焦急地忍不住地问道。 云州刺史一路跑来,长久养尊处优的富贵生活让他气喘吁吁,喉咙里仿佛都带着一丝血腥味,好半响也没缓过来。 “你说话啊,到底什么事?” 一旁站着的谢轻寒都快急死了,恨不得现在就扒开云州刺史的脑袋,看看他到底想要说什么。 最后还是匆忙跟上的官吏出声帮云州刺史回答道:“谢小姐现在人在就州衙之中?” “此话当真?” “微臣不敢胡言乱语,但是谢小姐身边有一个神秘男子,说是要见到太子殿下和千两黄金才肯放人。” “州衙里那么多守卫都是死人吗?”殷玄铮面含愠色,一想到谢姝月不知被哪里来的奸人所挟持,他的心口就忍不住泛起酸涩。 “那人手上还拿着刀剑,守卫们不敢轻举妄动。” 殷玄铮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平静下了自己的心绪,拉紧了缰绳,一前一后与谢轻寒快马加鞭朝着州衙赶去。 连朔淡定的立在州衙的正堂中央,周围被拿着刀剑,面露警惕的兵士层层包围,他也丝毫没有半分慌乱。 因为他的保命符就在他的身旁,被他用一把匕首抵着脖子,只要周围的人略微有所动作,那匕首便会前进一分。 周围的守卫不敢乱动,生怕连朔手下一抖,在场的所有人便都要为其陪葬。 谢姝月垂着眸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老老实实的充当着人质,即使是连朔用匕首抵住她的脖子,她也不做任何反抗,乖巧的好似一个没有灵魂的面人娃娃。 直到听到了州衙外的喧闹和哒哒的马蹄声,她才像是如梦初醒一般,面含希望的看了过去。 守卫们自觉让出了一条道路,一脸冷肃的殷玄铮快步走了进来,见到被连朔挟持着的谢姝月,忍不住瞳孔一缩。 “黄金千两在这里,你快把人放开。”殷玄铮冷声道。 云州刺史挥了挥手,连忙带着人抬着装满黄金的箱子走上前来,又亲手将盖子打开,金灿灿的黄金整整齐齐的码在箱中,正正好是千两黄金。 连朔只是随意地瞥了一眼,丝毫不惧眼前焦灼的气氛,大大方方的迎上了殷玄铮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的视线,甚至颇为轻松的含笑低头问道谢姝月:“你确定这就是你的夫君?” 谢姝月与殷玄铮现在的距离也不过仅有四五步之遥,数日未见的思念在这一瞬间席卷而来,若不是脖子上还抵着连朔的匕首,她估计在看到殷玄铮的第一时间便会扑上去。 她就这样眼巴巴的看着对面的殷玄铮,含着泪水的眼睛湿漉漉的,似乎下一秒便要沁出露珠,听到连朔这么问,微哑的声音顿时都带上了一丝哭腔。 “夫君……” 殷玄铮听到这话明显一愣,心湖中像是被投入了一粒石子,荡起了阵阵的涟漪,但理智还是让他勉强定了定心神,抬眸看向连朔道:“你先把人放过来,要什么我们都可以商量。” “你衣服样子倒是真难得,看来传言果然不虚啊。” 连朔哼笑了一声,似乎对殷玄铮的这般表现颇为意外。 “不是说好了给你黄金千两你就放了我吗?”谢姝月皱了皱眉,忍不住说道:“现在你也见到我家夫君了,可不能说话不算数。” “不好意思,我现在就要说话不算数了。” 连朔淡淡道:“我现在反悔了,突然发现你夫君也是我的仇家,估计我今天是走不出去了,不如现在就把你杀了泄愤吧。”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连朔笑眯眯地将匕首又抵进了三分。 可还未能说话,一阵破空声从身后响起,他的手腕猛然传来一阵剧痛。 哐当—— 手中的匕首落在了地上,刀锋与地面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殷玄铮敏锐地抓住了时机,见连朔还没有反应过来,抬腿便踹向了他的膝盖。 连朔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接连受到两次袭击,尤其是膝盖处传来的痛感,让他直接就跪在了地上。 殷玄铮趁机将还在愣神的谢姝月拉到自己的身后,早就等候多时的兵士蜂拥而上将连朔拿下。 谢姝月还有些惊魂未定,刚想去看看情况,手却被殷玄铮紧紧的攥住,冰凉的温度让她一愣,想到殷玄铮刚刚的紧张表现,直接便扑到了他的怀里轻声哽咽起来。 谢轻寒也松了一口气,将手上绑着的袖箭解下来交给了身后的侍从,这才前去想要查看谢姝月的情况。 见到两人紧紧的抱在一起,忍不住轻咳一声。 殷玄铮猝不及防地被谢姝月抱住,数日的思念涌上心头,尤其是见到谢姝月过分苍白的脸色,甚至都有了落泪的冲动,失而复得的惊喜感将他紧紧包围,忍不住将怀中的人抱的更加紧了些。 直到看到谢轻寒略微不虞的神情,他才勉强把人从自己的怀里捞了出来。 “矜矜,刚刚有没有被伤到?”殷玄铮摸了摸她的脖子,低声哄道:“你先抬头让我看一看,是不是被划伤了?” 谢姝月的眼圈微红,似乎不满于殷玄铮的行为,看起来反倒更像是一只受了委屈的兔子,但还是乖乖地抬起了头,任由殷玄铮打量。 细白的脖颈之上只有一道淡淡的红痕,即使刚刚的匕首直接抵了上去,也没有破皮流血。 殷玄铮皱了皱眉头,这才看向被压制住的连朔,问道:“你故意的?” 连朔虽然被周围的兵士押着,但依旧面不改色,听到这话甚至笑出了声:“一把没开刃的匕首罢了,没想到你竟然会这么紧张。” “黄金千两,怎么你还越过越回去了?”殷玄铮嗤笑了一声,看向连朔的眼神都带着冷意。“不是都失踪了吗,还有这闲心过来挟持本宫的太子妃?” “那你可冤枉我了,我可是把她从尉迟策手中救了出来,当时她还发着高热,就算没被尉迟策送出云州,估计也能掉半条命。” “矜矜,怎么样了,现在还好吗?”殷玄铮闻言脸色一变,连忙将手放在谢姝月的额上试了试温度。 谢姝月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这才犹豫地看向连朔道:“你们两个……认识吗?当时我确实承诺过要给他黄金千两的。” 殷玄铮忽而冷笑了一声,揽过谢姝月说道:“正好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们的好师兄,尉迟策的皇兄,南疆三皇子尉迟朔。” “至于那黄金千两……” 殷玄铮顿了顿,忽而笑道:“到时候我与月儿大婚时,这就当做是三皇子殿下的半份礼金,抵了便是。” “三皇子殿下,你说是吧?” 第59章 师兄 “……师兄?” 谢姝月与尉迟朔面面相觑, 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惊疑,两人的声音都诡异地停顿了半响,如果眼神能够说话, 那他们一定会异口同声道:就凭他? 不过大庭广众之下,这话还是被他们纷纷咽回了各自的肚子里, 长久的沉默过后,两人又双双移开了视线。 “原来是师妹,那还真是太巧了。”尉迟朔嘴角抽了抽,未曾想到还有这么一层关系, 勉强笑了笑说道。 “矜矜,还不快提前谢谢尉迟师兄,到时候剩下的半份礼金就劳烦师兄送到府上了。”殷玄铮故意在“师兄”二字上着重强调了一下。 谢姝月顿时心领神会,眉眼弯了弯, 笑道:“谢谢尉迟师兄,师兄你可真是个好人。” “半份?” 尉迟朔差点都要被气笑了, 刚想要站起身来, 身后的守卫连忙警惕地想要将他再次压制住,殷玄铮这才摆了摆手示意他们把人放开。 “殷玄铮, 你是掉钱眼里了吧, 合着你的意思是我帮你救了人,结果还要再倒贴千金给你?天底下哪有这么黑心的买卖!” “那也是你先提出来的。” 殷玄铮听到这番指责的话语依旧淡定自若, 不紧不慢地揭穿了尉迟朔的说辞:“再更正一点, 你这不是救人,是最开始就别有所图才对。” 尉迟朔顿时哽住,直接扭头道:“到时候的贺礼南疆自然会送上, 南疆的贺礼就是我的贺礼。” “那正好, 南疆五皇子在盛朝的地界犯了盛朝律法, 就一并有劳师兄了。” “那与我何干?” “还不快赶紧送三皇子殿下去和五皇子作伴。”站在一旁看戏的谢轻寒煽风点火,面无表情的看向了一旁的云州刺史说道。 尉迟朔是别国皇子,听刚才他们的对话还是太子殿下的师兄,尉迟策被抓入大牢还事出有因,现在这情况…… 云州刺史擦了擦额上的冷汗,一时间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看了看谢轻寒,又看了看殷玄铮,见两人脸上皆是认真的神情,这才多了几分底气,抬手便命令道:“还不快赶紧将人拿下!” 见到准备上前的众位兵士,尉迟朔的表情才出现一丝裂纹,难以置信道:“殷玄铮,你来真的?” 殷玄铮轻轻嗯了一声,头都没有抬起来,修长的手指轻轻勾着谢姝月的一缕发丝把玩着,似乎让人拿下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匪徒,而不是南疆的三皇子。 “等等,等等——”尉迟朔脸色僵了僵,勉强扯出的笑容比哭还要难看,咬牙道:“师弟和师妹大婚我怎么可能不参加呢,再怎么样也得送上一份贺礼聊表心意。” “师兄太客气了。”殷玄铮完全不吃他这套,含笑补充到:“不过盛情难却,既然师兄这么热情,那就先付一半定金吧。” “你!”尉迟朔刚想说话,看了一眼周围的人,手腕上被袖箭划出的伤口还隐隐作痛,只得不情不愿地妥协道:“……行。” “你们几个看着五皇子半刻钟提醒他一次,五皇子什么时候把钱给了,什么时候再放人。” 殷玄铮像是早就料到他会答应,轻飘飘地落下了一句话,几个兵士团团连忙将尉迟朔围住,让他只得透过人群的缝隙无奈看着殷玄铮拉着谢姝月逐渐走远。 “大哥……”从刚才的混乱中脱身,谢姝月这才意识到自己几乎整个人都缩在殷玄铮的怀里,站在一旁的谢轻寒脸色古怪,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眼神却总是若有若无地落到他们两个人的身上。 谢姝月挣扎了一下,殷玄铮却越抱越紧,两人手指交叠还不够,他非要见缝插针地将手指挤入谢姝月的指尖,直到十指相扣才肯作罢。 数日未曾安眠让他的眼下都泛起了的乌青,时值夏末,即使是凌晨时分也算不得凉爽,远远望去天色已经泛起了鱼肚白,一轮朝阳正微微探出了头,殷玄铮的手指却冰凉无比,似乎谢姝月失踪的这段时日,也一并带走了他所有可以感知的温度。 “没事就好。”谢轻寒见状叹了口气,最终千言万语都化作了这简短的一句话。 自古帝王多薄情,当今陛下与皇后年轻的时候也是一双人人羡慕的璧人,浓情蜜意时甚至当众许下了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誓言。 可到最后,为了安安稳稳地坐上帝位,还不是封了乔太傅的嫡女为丽妃,朝中重臣的女儿流水般的送进宫去,不过几年时间,当初的誓言般像是泡沫一般一戳就破。 就算谢姝月与殷玄铮两情相悦,到时候也难免有可能会落得这般下场。 唯独在这段时日里,眼看着殷玄铮眼睛都熬红了,几天几夜都未曾合眼,甚至为此耽搁了朝政引得陛下申斥,让他不自觉地都有所改观。 谢姝月动了动自己被握的紧紧的手,只得无奈对谢轻寒问道:“大哥,外祖父那边还好吗?” “你放心,我已经吩咐人快马加鞭前往上京,估计今晚外祖父就能收到消息了。” 自打谢姝月失踪后,整个上京都乱做一团,就连皇宫都特意派人四处搜寻,更别说是镇国公,得知这个消息后连夜便赶回了上京,其中的操劳担忧不比任何人要少,也幸好镇国公久居沙场,身体还算硬朗,不然怕是早就撑不住了。 “我先去看看南疆三皇子那边的情况。”谢轻寒犹豫了半响,还是决定给两人单独留上会时间,话音刚落便非常自觉地转身离开。 谢姝月张了张嘴,刚想说话,殷玄铮却低下头轻轻埋在了她的颈窝,呼吸落在她的皮肤之上像是一阵细细的风,在她的心头泛起了一阵涟漪。 “你要不要先去歇一会?”谢姝月轻声问道。 殷玄铮没有回答,只是轻轻蹭了一下谢姝月的脖子,闷声道:“幸好你没事。” 谢姝月抿了抿唇,还是没有忍住伸手将殷玄铮从自己的肩头扒开。 殷玄铮的眼神中还带着一丝迷茫与无措,似乎是在不解谢姝月为何要突然将他推开。 “你现在应该去歇一下了。”还未等他发问,谢姝月便解答了他的疑惑,伸手又碰了碰他的眼角,轻轻问道:“我们一起过去,我陪着你,好不好?” 殷玄铮轻轻回握住她的手,手指轻轻碰触那一道道青紫的淤痕,眼神中是遮掩不住的心疼。 “我来晚了,你是不是很疼?” 谢姝月摇了摇头,嘴角轻轻露出了一个微笑:“现在已经不疼了。” “尉迟策现在不肯认罪,不过大理寺也不是吃素的,明日便可以把他押解回京再行处置。” “这是死罪,他自然不肯认。”谢姝月淡淡道:“抓走我的人其实就是睿王,我听他与尉迟策在商量时说要把我送去南疆,以便以后来要挟你。” “我和你大哥早就对他有所怀疑,只是一直没有证据。” 殷玄铮脸色有些发冷,他本看在盛帝的面子上已经对殷景安足够宽容,没想到他竟然把念头又打到了谢姝月的头上,此番算是彻底碰到了他的逆鳞。 现在有盛帝护着,他暂时还不能取殷景安的小命,但让他蜕层皮确是绰绰有余。 “还有那个……南疆三皇子……”谢姝月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今天这样做真的没事吗?” 殷玄铮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谢姝月是在说今天坑了尉迟朔千两黄金一事,解释道:“尉迟朔是个不折不扣的财迷,堪称一毛不拔的铁公鸡,这千两黄金估计比要他的命都难受,也算是给他个教训。” “至于尉迟策那边,就先交给他处理。”殷玄铮似是有些不满谢姝月数次岔开话题,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低声问道:“矜矜说话算数吗?” “什么?”谢姝月有些不解地抬起了头。 “刚刚你说你要陪着我的,可不能就这么反悔。” 第60章 雨天 话虽是这么说, 但直到两人真的共处一室时,谢姝月心里才开始泛起微微的后悔。 云州盛产盐铁,是盛朝最为重要的几大州县之一, 向来极受朝廷重视, 当年盛帝登基之初便曾到特地来到云州巡视,因此当时还特意建造了一座行宫。 虽然近几年都无人前来, 看着格外冷清了不少,但自打今年开春太子殿下被派去巡视林州后,他们便像是得到了什么消息, 生怕哪日陛下再心血来潮前来, 云州刺史便一直派人好生收拾着, 隔三差五还要往里面添不少东西。 却不料这行宫未曾等到陛下,反倒是等来了太子殿下和未来太子妃,也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了。 谢姝月难得有些局促地坐在贵妃塌的边上, 原本侍候的仆从都被打发了出去, 偌大的房间内只剩下她和殷玄铮两个人。 外面的天色已经微亮, 桌上点着的烛火也已经被熄灭,一滴雨珠落在行宫的荷花池中, 泛起了阵阵涟漪, 远处飘来的乌云遮住了刚刚盛起不久的朝阳, 突如其来的骤雨轻轻敲击着窗棂, 击落了满地残花。 几日以来的担忧与心慌都在相见的时候化为了乌有, 之前惊悸不安的夜晚黑得让人害怕,唯独现在室内的光线昏暗,但身旁传来的均匀呼吸却给了两人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淅淅沥沥的雨声钻入耳中, 殷玄铮的头轻伏在谢姝月的膝头, 平时束起的墨发就搭在她的手边, 那双冷淡的凤眸轻阖,少了些平时里的凌厉之气,看起来反倒是像一只乖顺的大猫。 他不说话,谢姝月便权当他是睡着了,就连动作都尽量放轻放缓,但见殷玄铮睡的沉,她犹豫了片刻,还是没能忍住心中的好奇,指尖轻轻碰了碰就在手边的发梢。 手指有规律地穿梭在墨发间,像是在给一只闹脾气的大猫安抚顺毛,在谢姝月不小心碰到殷玄铮脸颊时,他也只是轻轻蹭了蹭谢姝月的指尖。 谢姝月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吵到殷玄铮了,顿时有些心虚,刚刚想收回手,指尖处却蓦然传来一阵柔软的触感。 殷玄铮眼神清明,轻柔的吻落在了谢姝月的指尖,丝毫没有刚睡醒时的迷蒙。 “你竟然装睡?” 谢姝月想到自己刚才的表现,脸颊上忍不住泛起一丝薄红,有些羞赧地想要起身。 殷玄铮的反应却比她还要更快一步,几乎是在谢姝月想要起身的瞬间,便用手臂环住了她,果断认错道:“你别走,是我的错。” 人总是会对弱小的事物产生怜悯与同情,尤其是原本强势的变得虚弱,高贵的变得低微,更是会给人一种被拯救者的错觉。 即使心中知道这只是假象,但还是不可避免地会心软和放松警惕。 谢姝月甚少见到殷玄铮这般示弱的姿态,一时间都有些无措了起来,犹豫了半响,还是放弃了刚才的念头,轻轻把手搭在了殷玄铮的手上。 原本在尉迟朔那里,谢姝月的手腕因为挣扎,导致才结好的血痂有些撕裂,便已经上过一次伤药了。 殷玄铮虽然知道尉迟朔一向办事稳妥,但心里还是有些隐隐的担忧,所以在刚到行宫时就又让郎中过来看了一眼,直到得到并无大碍的结论才彻底放下心来。 郎中给上的都是最好的药,谢姝月的手腕之上还泛着微苦的药味,清凉的感觉也有效缓解了她的疼痛。 殷玄铮小心翼翼地避开了伤口碰了碰,微微的痒意让她下意识地缩了一下。 “上京城现在还好吗?”谢姝月逃避地换了个话题说道。 殷玄铮闻言嘴角轻轻勾了勾,似乎对谢姝月这般破坏气氛的煞风景话语有些无奈,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道:“父皇现在卧病在床,但是想来朝中有陆相和南阳王坐镇,应该也出不了什么乱子。” “陛下生病了?” 殷玄铮点了点头,凤眸低垂遮住了眼底的冷意,故作轻松道:“上了年纪的人总是有些小病小痛,父皇又勤于政务,就算有太医常年看护,也难免会有顾不周全的地方。” 谢姝月敏锐地感受到殷玄铮话中的不自然,但殷玄铮不说,她也不好多问,随口又问道:“宣平候府还好吗?” “宣平候府……” 殷玄铮的声音诡异地停顿了半响,似是有些难以解释,思索了好一会儿,才委婉道:“前几日宣平侯才被我申斥了一番,又被母后赏了一顿板子,估计现在还躺在床上养着呢。” 谢姝月闻言皱了皱眉,“他又犯了什么事?”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殷玄铮有些鄙夷道:“他瞧上了你身边的侍女,幸好你的侍女机灵,第一时间告诉了你大哥。” “无耻!” 谢姝月闻言脸色突变,放在膝上的手攥紧了身上的布料,急切道:“那她们都没事吧,现在大哥也不在府上,她们会不会被宣平侯报复?” “你放心,我已经派人先将她们接到了太子府。”殷玄铮见谢姝月动怒连忙安抚道:“而且宣平侯现在估计也顾不得她们了。” “他色胆包天,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出来的!”谢姝月气的全身发抖,迎冬与绿芍陪伴了她这么多年,虽说是主仆,但也算得上是朋友,哪里容得宣平侯这般糟践。 “我原只是申斥了宣平侯一番,打算等你回来后再另行处置,但没想到宣平侯到最后又纳了侯府老夫人身边的一个侍女为姨娘。” 谢姝月闭了闭眼,勉强让自己的思绪平静下来,强忍着恶心道:“……是秋菊?” 虽说是问句,单谢姝月的语气却极为笃定,老夫人身边多的是伺候她多年的老人,鲜少有什么新鲜面孔,更何况秋菊本就包藏祸心,与宣平侯搅和在一块也并不奇怪。 殷玄铮有些诧异,但还是点了点头,认同了谢姝月的猜测,又道:“自己的嫡女还行踪不明,他却在这里花天酒地,甚至还这般无耻瞧上了自己女儿身边的侍女,母后便以他行为不端为由,这才又赏了他一顿板子。” “那也是他活该!”谢姝月暗恨地骂道。 她本以为李姨娘和马姨娘之事已经给了宣平侯一番教训,谁能料到他还是这般死性不改,甚至得寸进尺,完全不顾为人父、为人臣的原则。 “莫要为了他生气,免得平白气坏了身子。” 殷玄铮摩挲着谢姝月的手背,低声宽慰道:“母后和长乐也很担心你,还有老师和你药铺的掌柜,这几日为了寻你也是忙的脚不沾地,又何必为了一个没有心肝的宣平侯费心伤神,他不配。” 谢姝月还是有些气不过,手指捏着那一块布料将它揉的满是褶皱。 殷玄铮怕她又伤着手,连忙将她的手指分开,又握住了她的指尖道:“你若是还觉得生气,过几日等我们回了上京再让他多挨几板子。” “为什么总是宣平侯……” “什么?” 谢姝月说话的声音有些小,淹没在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中,几乎微不可闻。 殷玄铮愣了一下,没有听清谢姝月到底在说什么,只得坐起身子,靠近问道:“矜矜,你刚才在说什么?” 谢姝月被殷玄铮骤然的靠近吓了一跳,想要伸手推推他的胳膊,示意两人拉开距离,殷玄铮却权当看不见,自然而然地把头搭在了谢姝月的肩头。 温热的吐息落在她的耳侧,明明感觉只像一阵风般柔,可却又带着小小的勾子。 “没什么。”谢姝月别过了脸,小声重复道:“我只是在想为什么总是会和宣平侯扯上关系。” “怎么说?” “你看,先是和南疆有关系的李姨娘,被毒杀的琴姨娘,然后又是现在的秋菊。”谢姝月补充道:“之前我和大哥发现她也沾染过粉娥娇,还有她之前出面揭发李姨娘之事,现在想来处处都是疑点。” “你觉得她也是南疆派来的人?” 谢姝月点了点头,但又有些不解道:“可是为何南疆派来的人要留在宣平侯的身边,他一个小小的侯爷又能掀起什么浪花?” “这确实是个疑点,宣平侯在朝中不显,按理说是不会和南疆扯上关系的。”殷玄铮皱眉思索了片刻,沉吟道:“可惜我们现在身在云州,要查也只能等到回了上京才能有所行动。” “而且……”殷玄铮故意拖长了调子。 谢姝月闻言连忙问道:“而且什么?” 殷玄铮轻笑了一声,下一刻谢姝月就被他揽入了怀中,依偎着躺在了贵妃塌上。 行宫的贵妃塌虽然宽敞,但容纳两个人还是有些拥挤,谢姝月只能紧紧地靠在殷玄铮的怀里,有些别扭地动了动自己的身子。 “你快点把我放开……” “现在我们都该休息一下了” 殷玄铮满足地蹭了蹭谢姝月的脸颊,拉过一旁的薄毯将两人裹紧,望着她有些惊慌的眸子,忽而低下了头。 窗外的雨依旧没有停下,时不时伴随雷声与狂风,但在这一刻,两人却忽然爱上了雨天。 第61章 打人 长春宫。 殷景安急匆匆地撑着伞走进宫门, 身后的随从没能跟上他的步伐,差点在水洼中摔个趔趄。 原本还靠在宫室门口打盹的宫人听到动静顿时清醒了过来,连忙坐直了身子, 见到来人是殷景安精神又再次紧绷起来。 “睿王殿下,娘娘刚刚才去了陛下那里侍疾,一时半会的怕是回不来。” 宫人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殷景安一眼,这才犹豫道:“娘娘还说了,要是殿下今天过来了,就让您去静室待着好好反思, 说是……” 殷景安皱了皱眉, 冷声道:“有话就赶紧说。” 宫人咽了咽口水,小声继续道:“丽妃娘娘说让您在里面待到清醒再出来。” 殷景安脸色格外阴沉, 原本心情便因为尉迟策一事而格外烦躁,听到这话无疑更是火上浇油。 丽妃所说的静室是在长春宫北侧的一处宫室,那里离正殿太远, 之前在长春宫住着的前朝嫔妃便在那里畏罪自戕,据说当时的血溅了满地,虽然打扫的算得上干净,但大家心里却都觉得有些隐隐的晦气,连带着长春宫都被看作了不详的宫殿。 直到丽妃住了进来, 长久的盛宠不衰让这座寥落的宫殿再次焕发了生机,似乎再也没人记得这里曾经发生过的惨事。 但殷景安却始终牢牢地记在了心里, 纵使那件事发生之事他还没有出生,但早已干涸数年的黑色血迹却牢牢地印在了他的心中。 别人对长春宫北侧的宫室避而远之,丽妃却不这么觉得, 在她住进这座宫殿的第一天, 便选中了这处地方, 甚至将它美名其曰为静室。 幼时每当殷景安犯了错,或是课业因为懈怠偷懒而退步,丽妃从不会去打骂于他,甚至就连像寻常嫔妃对待自家皇子一般责骂都没有。 她只是会让殷景安去那里一个人呆着,少则几个时辰,多则一两天,直到殷景安想清楚了,才会把人给放出来。 这种事一直持续到殷景安被封王之后,他搬出宫后才算了结。 殷景安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手中的伞柄,拒绝的话在嘴边绕了一圈,最后还是勉强咽了下去,拂袖转身向长春宫北侧走去。 心一直提在嗓子眼的两个宫人直到见殷景安背影逐渐消失在雨幕中,这才勉强松了口气,把心又放回了肚子里。 “你就在这里等着就行。” 殷景安撑着伞一直走到了静室的门口,这才转身对身后的侍从交代道。 许久未曾来过的静室依旧荒凉,空无一人的环境更显阴森,殷景安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推开了静室的门。 室内没有点任何烛火,窗户一大半都被封上,光线格外的昏暗,但长久以来的身体记忆,却让他甚至不需要仔细去看,便已对室内的摆设熟记于心。 带着泥土气味的潮湿空气翻涌在室内,殷景安低头看着手边桌子上的黑色痕迹,无数灰暗的回忆涌上心头。 “景安,你要好好记住,留在这里的血今天是可以别人的,明天就有可能是我们的。” 死去的宫女死不瞑目地盯着门口,空洞的眼神再无生机,年仅七岁的殷景安死死地抓着奶娘的手,别过头不敢去看。 那是一直在照顾殷景安的宫女,明明早晨的时候还鲜活明艳,答应要给他偷偷做桂花糕,傍晚的时候却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长春宫的宫人偷偷议论说,是那小宫女不知死活妄图勾引陛下,这才遭此横祸。 丽妃让人将她的头撞向桌角,活生生地将额头磕出一个血洞,直到人没了气息才把人像扔垃圾一样甩到了一旁。 溅出的血液落在地上和桌子上,丽妃只是冷漠地站在不远处,眼角眉梢俱是不屑与傲然,艳丽的面容在昏暗的烛火之下如同披着美艳皮囊的厉鬼。 似是看到了手足无措的殷景安,她皱着眉头轻轻招了招手,突然道:“你过来。” 殷景安害怕地往奶娘身后又缩了缩,死死闭着眼睛不敢去看,可下一刻便被宫人强硬地扯了过去。 还未发出的哭喊声就这么被丽妃冷冽的眼神钉在了喉间,殷景安瑟缩着不敢说话,身子忍不住地颤抖不已。 “没出息。”丽妃嫌恶地瞥了他一眼,故意出声问道:“你知道她是谁吗?” “……是一直伺候儿臣的溪禾。” “那你知道她为什么会死吗?” 殷景安点了点头,带着哭腔小声道:“因为她想要当父皇的妃子。” “不对。” 丽妃含笑摇了摇头,甚至带着怜爱地摸了摸殷景安的肩膀,蹲下身子直视着他的眼睛。 “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想尽办法往上爬,这没有任何错。” “可是溪禾……” 丽妃嘴角微微扬起了一丝弧度,“她死是因为她没有足够的实力去争。” “景安,你记住,母妃支持你去拿任何想要的东西,但是如果你没有足够的本事,那到最后,她就是我们的下场……” 吱呀—— 门被推开的声音打断了殷景安纷飞的思绪,门外撑着伞的宫人敛着神色低声道:“睿王殿下,娘娘请您现在就过去一趟。” “知道了。” 殷景安闭了闭眼,勉强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这才跟着宫人一起前往正殿。 丽妃刚刚才回来不久,正坐在桌子旁抿着热茶,因为只是过去侍疾,她并不像平时里打扮地那么艳丽,反倒是素净了不少,只是那双眼睛依旧透着冷意,让人难以接近。直到见到殷景安进来,这才随意地抬了抬眼。 “在静室里面想清楚了?” “是。”殷景安低着头,避开了丽妃打量的视线,沉声回答道:“是儿臣过于急躁了。” “过于急躁?” 丽妃闻言哼笑了一声,手中握着的茶盏骤然落在了殷景安的脚边,溅出一片滚烫的茶水。 “你不是急躁,你就是蠢。” 丽妃坐直了身子,满是嫌恶地看着垂着头的殷景安,恼怒的拍了拍桌子,:“本宫怎么会有你这般蠢笨的儿子。” 殷景安沉默无言,任由丽妃指责,不去做任何反驳。 “谁允许你自作主张让尉迟策绑着谢姝月前往南疆的,你是有多蠢才能干出这种事来?” 丽妃一想到今晨才得到的消息,便又怒不可遏道:“本宫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让你父皇在病榻上躺了几日,为的就是给你铺路,现在倒好,殷玄铮若是回来了找你算账,就连能压制住他的人都没有了,你可是满意了?” “儿臣只是怕谢姝月是凤命之女,身后又是镇国公府,他日必会成为殷玄铮的助力,这才出此下策……” 丽妃冷笑了一声,嘲讽道:“怎么,难道你觉得你绑了谢姝月,镇国公便会来帮我们了?他们只会和太子府抱得更紧,恨不得将你除之后快!” “简直愚蠢至极!”丽妃甚至已经懒得再去指责殷景安的脑子,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身后的女官非常有眼色地凑了上来,刚想要帮她按一按,却见丽妃又摆了摆手,示意让她退下。 “母妃息怒,是儿臣错了。”殷景安见状连忙跪在了地上,主动示软道:“儿臣愚钝,还望母妃能再指点一二。” “本宫之前已经给过你指点了。”丽妃淡淡地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殷景安,也没有让他起来,见他略有疑惑,这才好心解释出声。 “本宫早就让你杀了她,你为什么不去做?” “儿臣只是觉得她日后可能还会派上点用场……” “照殷玄铮的性格,你觉得你现在还能有日后?”丽妃打断道:“瞻前顾后,舍不得这些蝇头小利,永远成不了大事。” “儿臣受教了,以后一定谨遵母妃教诲。” 见殷景安这般放低姿态,到底是自己的亲生孩子,丽妃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了,只得又道:“尉迟策那里怎么样了,可有供出来什么?” “现在他人已经落在了殷玄铮的手里,但是口风还算紧,没能说出什么来。” “都已经落到了这个地步,尉迟策这步棋算是废了,只是若是没了他,我们的计划也要受到阻碍。” 殷景安闻言眼底闪过一丝暗芒,低声道:“儿臣已经派人去接手了,相信不日便会有消息” 丽妃这才微微点了点头,又道:“这件事别忘了让人告知南疆国主,若是我们贸然出面难免会惹上一身腥,还是尽早划清界限为好。” “南疆……”殷景安沉默了半响,这才道:“南疆那边估计不会来管尉迟策了。” 丽妃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冷声道:“这次的事虽然闹的大,但幸好谢姝月人没出事,就算了为了南疆的名声,他们也得保下尉迟策。” “但云州的探子来报,听说南疆三皇子尉迟朔眼下就在云州。” “他不是已经死了吗?”丽妃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 当初殷景安为了与尉迟策联手挑起两国战争,第一件事便是除掉主张议和的尉迟朔,两人先是派人在边境处共同伏击了尉迟朔,后来为了斩草除根,甚至四处追杀于他,直到见到了尉迟朔的尸身才肯罢休。 然而就在这么紧密的搜寻和追杀之下,还是让尉迟朔逃出生天,甚至还跟殷玄铮扯上了关系,这让丽妃如何能不恼怒。 多年来的准备都有可能因此而功亏一篑,丽妃的护甲深深扎入了掌心,微微的血腥味溢了出来。 “弃子,果然是留不得的……” ———— 尉迟策有些急切地在牢房中不停踱着步子,距离他被殷玄铮关入大牢已经过了一整个日夜了。 在牢房中的时间简直是度日如年,如果不是听狱卒换班间的偶然提起,他甚至已经分不清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殷玄铮派人将他关了进来,但却未曾对他动任何刑罚,可周围的牢房中关着的都是死刑犯,时不时便会传来阵阵的痛哭之声。 这种情况无疑使尉迟策更加焦灼,但殷景安的消息却一直都没有再传来,长久的等待一直折磨着他的心理防线。 直到急匆匆的狱卒跑过来,敲了敲牢房的栏杆,他的眼神才亮了起来。 “尉迟策是吧,有人要见你。” 狱卒自然不知道牢房中关着的人就是南疆五皇子,他们只知道这是上头交代一定要好好看住的人,除了一开始对其异国长相的好奇之外,别再了其他想法。 此时见他这般高兴,狱卒也并不奇怪,毕竟这大牢不是什么好地方,平时里也鲜少有人探视,偶尔来上一两次大多都是带来好消息的,可以免于一死。 尉迟策只当是殷景安派来的人,毕竟若是殷玄铮前来,外面这般滂沱大雨,他必然不会亲自前来,多半会将他直接带去州衙提审,详细记下呈堂证供,日后才好兴师问罪。 两个身披黑色披风的人慢吞吞地跟在狱卒的后面走了进来,直到停在了尉迟策的牢房前。 还未等尉迟策开始高兴,为首的一人便摘下了披风上的帽子,露出了那张他所熟悉无比的面容。 “怎么是你?!” 尉迟策脸色骤然僵住,声音都有些微微的颤抖,难以置信道:“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尉迟朔坦然的接受着尉迟策诧异的目光,听到这话,反倒是一笑:“那倒是全托皇弟的福,让我侥幸逃过一劫。” 尉迟策瞳孔紧缩,嘴唇颤抖了半响,还是没能说出什么话来。 他与殷景安一起伏击了尉迟朔之后,因为怕尉迟朔趁机逃到盛朝,多次对他进行追杀,直到最后殷景安的人在林州的一处悬崖处找到了一具尸身。 因为是从悬崖上摔下去的,所以整个尸体都血肉模糊,看不清原本的面容,但看其身形和身上的衣物都与尉迟朔极为相似。 听派出的杀手说确实也在林州城内发现了尉迟朔的踪迹,可能是因为急于逃跑,所以才坠下山崖。 两人便也没继续深究,只当做尉迟朔已经死亡,却不料尉迟朔早就借此金蝉脱壳,甚至于今天竟然又在这里与他见面。 巨大的无力感瞬间席卷了尉迟策,他颓唐的瘫坐在地上,望着尉迟朔那张平静的面容,苦笑道:“怎么,你今日也是前来跟我秋后算账的?” “你想怎么做,是直接杀了我,还是打算对我用上一番酷刑,再把我了结?” “那你可真是错怪我了。” 尉迟朔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似是在感慨他的天真,“我们现在是在盛朝境内,一切都要按照盛朝的律法来行事,我没有权利对你用刑,更没有权利杀你。” 尉迟策闻言却并不感到庆幸,他只是挑了挑眉,又冷笑了一声。 尉迟朔说的一点都没错,他们现在是在盛朝境内,尉迟朔确实没有权利处置他,但殷玄铮却有。 如果说放在之前,他的心中还有一点希望,虽然绑走盛朝的太子妃是大罪,但谢姝月并无大事,看在他是南疆皇子的份上,盛朝顾及两国之间的脸面,必然会把它交由南疆处理。 南疆国主人已年老,尉迟策坐上储君之位几乎是板上钉钉之事,南疆必会出面将他保下。 但现在就不一样了,尉迟朔已经回来了,虽然他不是很想承认,但心中还是知道,这意味着储君的位置有了更优秀的选择,而他到最后只会沦为南疆的弃子。 尉迟策面无表情,又转而看向一只沉默寡言的另一个人,冷声道:“……不知这位又是?” 披着黑色披风又戴着帽子的人,面容被遮的严严实实的,只是看他的身量高挑,勉强能辨认出是一位男性。 而这人被尉迟策问到也没有回答,反倒是上前一步贴近了牢房的栏杆,在尉迟策和尉迟朔两人疑惑的眼神中,伸手便冲着尉迟策的脸上重重地挥了一拳。 尉迟策吃痛地倒在地上,嘴里猛然咳出一口鲜血,难以置信地捂着破皮的嘴角站起身来。 披着黑色披风的男人摘下了头上的兜帽,露出了那张冷淡的俊美面容,那双桃花眼正凌冽的看着倒在地上的尉迟策,像是在看一只让人厌恶的虫子。 “谢轻寒,你敢打我?!” 谢轻寒垂着眸子,眼神淡淡地扫了一眼失态的尉迟策,又向前站了一步,毫无诚意道:“真是太不好意思了,五皇子殿下。” 此话一出,别说是尉迟策,就连站在一旁看戏的尉迟朔都吓了一跳,神色古怪的看着谢轻寒,没有想明白他怎么会突然就老老实实道歉了。 毕竟现在尉迟策是阶下囚,更是绑走他妹妹的犯人,谢轻寒打尉迟策一拳,倒也是情有可原。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先给五皇子殿下解开牢房里的锁,再去搬三把椅子来,不然让五皇子殿下如何与故人叙旧呢。” 谢轻寒神色冷淡地对身后的狱卒吩咐道,狱卒听到这个要求也愣了一下,按照刺史大人的说法,牢中关着的这位是朝廷重犯万万不可,随意将牢门打开。 但今天来的是谢世子,也不知这是不是太子殿下的意思,为首的狱卒沉默半响,这牢房内处处都有狱卒在巡逻,想来就是打开牢门也不妨事,总不会把人给放跑的,这般想着他还是主动拿出腰间的钥匙,顺从地将牢门给打开了。 而站在一旁的另一个狱卒也连忙又搬来了三把椅子,整整齐齐的放在牢房外面。 这下尉迟朔倒当真是惊讶不已,虽然一贯听说盛朝的谢轻寒是一位有君子之风的人物,但未曾想到竟然如此宽容大方。 谢轻寒的这般举动倒当真显得他刚才打了那一下真的只是意气用事了,毕竟这又给人道歉,又帮人打开牢门,甚至还搬着椅子过来坐,倒当真是有那股诚恳的道歉意味。 今天只有他和谢轻寒两个人过来,又搬了三把椅子,总不至于另一把椅子是给狱卒坐的吧? 尉迟策也是这么想的,谢轻寒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侯府世子,就算是再怎么嚣张,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公然对他动手。 “算你识相。” 尉迟策勉强站直了身子,刚想顺势做到椅子之上,下一秒眼前的椅子却又被拖走。 “?” 尉迟策和尉迟朔都一脸迷惑地看着拉走椅子的谢轻寒,心中甚至暗自泛起了嘀咕,这人这般多变,该不会是脑子有点毛病吧。 谢轻寒垂眸看着手上的椅子,修长的手指紧紧攥着椅背,轻轻抬起来掂了掂重量,蓦然对尉迟策露出了一个笑容。 一把沉重的椅子抡圆便朝着尉迟策身上砸去。 断裂的声音在牢房中响起,在场站着的几人神色惊恐的看着谢轻寒。 被砸的吐血的尉迟策也懵在了当场,浑身上下剧痛无比,尤其是胳膊处早就没了直觉,不知是不是刚才被打断了。 谢轻寒看了看手上的椅子,还算的上结实,砸了一下也没能散架,淡淡道:“这一下是太子殿下拜托我打的。” 尉迟朔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谢轻寒又抬起了手上的椅子,想到今天来的目的,生怕他把人活活打死,连忙制止道:“谢世子,不如今天就先这样,再打真的就会出事的。” “刚刚那一下是帮太子殿下打的。”谢轻寒慢吞吞地解释道:“我的那一份还没打呢。” “这……” “怎么没打,你刚刚不是打了我一拳吗?!”尉迟策忍着剧痛喊道。 真是疯子,先是有一个殷玄铮要拿剑捅死他,现在又来一个谢轻寒要用椅子打死他,一个两个的全他妈都是疯子! “刚刚那一下是代我妹妹打的。” 对上周围疑惑的眼神,谢轻寒好心地主动帮忙解释道:“女儿家力气比较小,诸位见谅。” “……” 好家伙,你打人还挺讲究。 “谢世子,要不你这一下先欠着?”尉迟朔都有些看不下眼去了,虽然他恨不得将尉迟策千刀万剐,但现在还不是时候,他必须得留着尉迟策一命。 谢轻寒上下打量了一下半死不活的尉迟策,好像是在看一只待宰的小猪,思索了半响还是放下手上的椅子,转身从牢房中走了出去。 咔嚓—— 牢房的锁被谢轻寒干脆利落地给再次锁了上去,甚至转头对目瞪口呆的狱卒交代道:“看紧一点,别让人跑了。” “……” 所以你让人打开牢房大门就是为了方便把人揍一顿对吗? 这话在几人的嘴边绕了个圈,最终还是咽了下去,狱卒战战兢兢地帮两人又摆好了椅子,这才拎着那个椅子腿都有些松动的椅子退了下去。 谢轻寒皱了皱眉,不耐烦地坐到了椅子之上,扭头道:“要问什么就赶紧问吧。” 尉迟朔这才把注意力又放回了还倒在地上慢慢缓神的尉迟策身上。 “皇弟,我劝你还是说实话为好。”尉迟朔正色道:“事到如今,再想抵赖又能有什么用呢?” “皇兄这话说的倒让我不明白了。”尉迟策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冷声回答道:“此事自有盛朝皇帝与父皇判决,就不劳皇兄在这里假惺惺了。” “皇弟误会了。” 尉迟朔的嘴角还带着笑容,轻声打断了尉迟策的说辞,含笑道:“我可从未想要过问你绑架盛朝太子妃一事,我想问的是,皇弟派人追杀我,妄图至我于死地一事。” “哦?”尉迟策闻言嗤笑一声,大大方方迎上了尉迟朔的视线,脸上的笑容都略带挑衅:“皇兄有证据吗,没有证据那可就是污蔑。” “证据自然是有,就看皇弟认不认了。” 尉迟朔轻轻拍了拍手,全场寂静无声。 “咳咳。”尉迟朔轻咳了一声,顶着众人好奇的视线,又再次声音极大地拍了拍手。 牢房中依旧寂静无声,毫无回应。 “……” 尉迟朔脸色顿时有了些尴尬,就连谢轻寒看向他的眼神都像是在看一个行迹诡异的大傻子。 幸好一个匆匆赶过来的狱卒抱着一打纸页小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递给了尉迟朔。 “这位公子,这是您的随从拜托小的交给您的,小的刚刚在巡逻,差点就把这事给忘了。” “把东西给你了,那他人呢?” 尉迟朔皱了皱眉,略微有些不满地出声问道。 “他说公子欠的钱还差五十两,赶回去还债了……” “……” 尉迟朔脸色僵了僵,骤然想起他被殷玄铮坑走的千两黄金,这么一算,四舍五入他也算是绑走谢姝月之人。 顶着谢轻寒冷淡的视线,尉迟朔默默别过了头,生怕谢轻寒又迁怒到他的身上,转头便将手中的东西递给了尉迟策,冷声道:“皇弟不如先看看这个再来狡辩。” 尉迟策有些不屑地接了过去,稍微翻了翻,脸色却变得越来越难看。 当初尉迟朔便是为了税收一事前往边境的,他必须让尉迟朔死的理由,一是为了储君之位,二便是为了税收一事。 为了给自己增加筹码,与尉迟朔一争高下,他这些年招兵买马,花费的钱银难以计数,尽管他的外祖家是南疆数一数二的世家大族,但此事事关储君之位,他不敢贸然泄露,只得把心眼打在了税收的身上。 而尉迟朔递给他的,就是一份他中饱私囊,暗中窃取税款的记录,只是不知为何会落到尉迟朔的手上。 “这是假的。” 尉迟策心慌了一瞬,抬手便将账本撕了个粉碎,纷扬的纸张变成碎屑落在地上,尉迟朔却毫不介意。 “皇弟尽管撕了便是,我已经命人做了好几份当做备份,你就是再多撕几本也不成问题。” 尉迟朔微微一笑,补充道:“至于到底是真是假,自有父皇来判断,皇弟姑且等着便是。” ( 第62章 婚期 殷玄铮睁开眼睛的时候, 窗外的雨已经小了不少,偶尔有阵阵凉风从窗户的缝隙传来,反倒是让室内更加清凉了不少。 谢姝月似是觉得有些冷, 下意识地蹭了蹭身边的热源, 伸手便将人给紧紧抱住, 想要趁机汲取更多的温暖。 而猝不及防被谢姝月抱住的殷玄铮身体一僵,很快又慢慢地放松下来, 伸手将人揽入了怀里,直到两人紧紧相贴, 他的思绪才又开始飘荡。 反正今天也没什么大事,在这里赖上一会床想来也无妨。 只是他一向觉少,睡了这么长时间倒也当真不困了, 再加上温香软玉在怀,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 更是让他静不下心来, 只得低头看着谢姝月恬静的睡颜,无聊到一根一根数着她纤长的睫毛。 也不知谢姝月是做了什么美梦, 脸颊红扑扑的, 双眸紧闭着, 衣衫因为刚才的翻滚变得有些凌乱, 胸口正随着绵长的呼吸而上下起伏着。 殷玄铮低头看了一眼,慌忙地别开了自己的视线, 明明谢姝月还没有醒过来,但他却依旧有些手足无措,他尽力想让自己镇定下来, 但胳膊上温软的触感却时刻提醒着他现在的处境。 淅淅沥沥的雨声无疑让他更加心烦意乱, 犹豫了好半响, 他还是决定要先把自己的手臂从谢姝月的怀里小心翼翼地抽出来。 眼见着谢姝月睡的正香,他的手臂也一点一点从她的怀抱中脱离,最后只差将手腕抽出来便大功告成。 殷玄铮刚想松一口气,谢姝月的脸颊却轻轻擦过了他的掌心,滚烫的柔软触感让他顿时一怔,连忙伸手便要去碰她的额头。 谢姝月的额头正泛着不正常的滚烫温度,偏偏她自己并未察觉,甚至还因为殷玄铮起身,而感到微微的冷意,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来人。” 殷玄铮仔仔细细地用毯子把他给裹住,思索了半响,还是小心把人抱起从贵妃榻一路放到了床上。 “殿下,怎么了?”一直等候在门外的婢女听到了声音,匆匆忙忙地敲了敲门走了进来。 “去请大夫过来。” 冷冽的声音从层层的纱幔后传来,婢女站在门口只能看到绰绰的人影,隐约瞧着二人在紧紧相拥,时不时还能听到殷玄铮温柔的安抚声,与刚才的冷漠表现天差地别。 婢女忍不住脸色一红,知道自己不能多看,连忙快步退出了房间,又好心地将门给严严实实地关好。 “矜矜……你怎么了?” 殷玄铮原本想要起身帮谢姝月倒一杯水润一润嗓子,但却没想到,他刚想要站起身来,谢姝月就突然醒了过来,似乎是觉得殷玄铮想要离开,连忙八爪鱼似地手脚并用将他给紧紧缠住。 “……你不准走。” 谢姝月的声音有些闷闷的,伏在殷玄铮的怀里不知在想些什么,手指紧紧扯着殷玄铮的衣襟,生怕他就这么一走了之。 “我不走,你想不想喝水,我去给你倒杯水吧?” 殷玄铮生怕闷坏了她,连忙把人从怀里捞了出来。谢姝月的神情还有些迷迷糊糊,像是还没搞清楚眼前的状况,上下眼皮都在不住的打架,似乎下一秒就要倒头再睡过去。但是她还认得出殷玄铮的脸,所以一直强撑着自己的精神。 此时听到殷玄铮问出的话,她歪着头思索了良久,这才点了点头,手上的力气也略略放松了一些。 殷玄铮松了一口气,茶杯就放在不远处的桌子上,只需走上几步便能拿到,然而他刚想站起身来,一股力道却又把他拉回了床上。 “矜矜,我不走,我先去给你倒杯水。” 殷玄铮耐着性子地对着已经迷迷糊糊意识不清的谢姝月解释道。 谢姝月眉头轻蹙,高热不仅让她意识有些不清,带来的耳鸣在脑中嗡嗡响着,甚至很难听清外界的任何声音。 她捏着殷玄铮的衣角,却只见殷玄铮嘴张张合合,让她更加不耐烦了起来,微微仰起头便堵住了那张喋喋不休的嘴。 唇瓣上猝不及防的柔软让殷玄铮又是一怔,顿时浑身僵硬地呆在了原地。 本来主动的谢姝月在这之后却没了任何动作,两人嘴唇相贴半响后,似乎是满意殷玄铮的沉默,她满意地再次闭上了眼睛,手上也逐渐卸了力气,慢慢又倒在了殷玄铮的怀里。 殷玄铮有些哭笑不得,柔软的触感还残存在唇畔,他垂眸看着再次沉沉睡过去的谢姝月,轻轻叹了口气。 帮着谢姝月把被角掖好,殷玄铮这次可不敢再唤人进来了,生怕又把人给吵醒,只得慢慢将谢姝月捏着的衣角给小心抽了出来。 翻身的声音再次响起。 如被遗弃的小兽一般湿漉漉的眼睛正直勾勾地望着殷玄铮,还为等殷玄铮反应过来,流出的晶莹泪水便洇湿了枕头的布料,带着哭腔的声音低哑哀伤。 “你不要我了……” 殷玄铮:“……” 刚刚急匆匆推门走进来的郎中:“???” ———— “明天就赶回上京是不是有些过于匆忙了?”谢轻寒有些犹豫道:“毕竟月儿现在病着,这一路奔波总是不妥。” “所以本宫想要拜托谢世子与大理寺的人一起先将尉迟策带回上京,免得到时候夜长梦多。” 殷玄铮的脸色有些严肃,想到还在里面睡着的谢姝月,有意识地压低了自己的声音。 “那南疆三皇子那里……” “这个倒是不用担心,尉迟朔已经决定要先回南疆,估计这件事用不了多久便会原原本本地传到南疆国主的耳朵里。” …… 纷纷扰扰的声音传到谢姝月的耳中,逐渐唤醒了她脑中沉眠许久的思绪。 身下的床铺柔软舒适,只是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草药清苦味。 谢姝月揉了揉自己的脑袋,她依稀记得自己和殷玄铮一起躺在贵妃榻上休息了一会,而后发生的事情便都像是蒙上了一层迷雾,就连自己为何会在床上躺着都已经记不清了。 “殷景安那里已经收到了消息,现在估计已经方寸大乱了。” “那需不需要派人再去给他加上把火?” “不可,到时候打草惊蛇反倒得不偿失,殷景安性格多疑,到时候做的过分明显反倒会引起他的怀疑。” 啪嗒—— 木门轻轻打开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谁?”谢轻寒脸色陡然一变,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佩剑之上。 “大哥,是我。”谢姝月咽了咽口水,这才小心翼翼地从门后走了出来。 “怎么刚醒就跑出来了?” 殷玄铮连忙把她拢了拢身上披着的衣衫,关切道:“头还晕不晕?” 谢姝月摇了摇头,任由殷玄铮将她的握住她的手暖了暖,好奇道:“我们是要回上京了吗?” “对,等明天雨停了我们就走。” “为了去大理寺提审尉迟策吗?” “对。”殷玄铮微微颔首,看向谢姝月的眸中含着莫名的笑意。 “但还有一件事我们需要抓紧去办了。” “什么?” “我们的婚期。” ( 第63章 病重 “婚……婚期?”谢姝月瞪圆了眼睛, 猝不及防接受到这种震撼信息,让她下意识结结巴巴地重复了一遍殷玄铮所说的话。 “怎么这么突然?” 就连谢轻寒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吓了一跳,疑惑的视线落在两人相握的手上, 不知想到了什么,话到嘴边又拐了个弯,“不过确实也是时候该考虑一下了。” 对上谢姝月难以置信的眼神,殷玄铮解释道:“礼部之前就择了几个吉利的日子, 只不过之前正逢父皇寿辰, 便都避开了。” “但是因为这次你被绑走之事,母后觉得还是要早些定下来,一来是为了你的安全, 二来也是给他们一些警示, 免得再给那些奸人可趁之机。” 殷玄铮停顿了一下,见谢姝月扁着嘴不知在想些什么, 冷不丁地问道:“矜矜是不愿意吗?” 低沉的声音夹杂着些许的受伤, 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谢姝月心头一颤,差点忘了自己的手还被殷玄铮握着, 想要摆手解释才发现挣脱不来开, 只得无奈摇了摇头,刚想张嘴便又被打断。 “矜矜不用迁就我, 如果实在不愿意的话……我会去转告母后, 把这件事给推了的。” 温柔的声音里满是善解人意的退让, 殷玄铮微微抿了抿唇, 眼中的失落却透露出他的真实想法。 “没有不愿意, 只是觉得有些太过突然了。” 谢姝月见不得他这般模样, 登时心下又是一软, 明明之前早就被殷玄铮这样骗过好几回了, 偏偏她脑子清醒,可就是不长记性。 谢轻寒在一旁平静地看着两个人的相处,几乎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场景,沉默无语望天半响,自觉有些多余,主动道∶“我先去看一下尉迟策的情况。” “大哥,你等一下……” 谢姝月眨了眨眼,刚想喊住谢轻寒,谢轻寒却头都不回地走的飞快,似乎后面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赶一般。 “怎么突然走的这么这么着急……”谢姝月眉头微蹙,还有些不解,小声嘟囔道。 殷玄铮的眉眼却轻轻弯了弯,心中对谢轻寒的配合甚为满意,也不枉他在大长公主面前说尽谢轻寒的好话,而此时听到谢姝月的话,也只是漫不经心道∶“许是有急事吧,毕竟押解尉迟策事关重大,不能有任何闪失,谢世子为人谨慎,想必也是为求多一份保障。” 谢姝月狐疑地看了殷玄铮一眼,总觉得他未曾说实话,但细想之下却又挑不出错处,只得点了点头,算是认同了他的说法。 “为什么突然要提前商量婚期?” 等到谢轻寒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眼前,谢姝月沉默半响,终于还是选择将心中的疑惑问出声来,一双盈盈的桃花眸格外认真执拗地直视着殷玄铮,“就算是礼部拟定了日子,也要至少提前三个月通知,这次却这么突然,是不是真的出了什么事?” 殷玄铮闻言微微一愣,心中暗自感叹了一下谢姝月的敏锐,面上却依旧毫无波澜,处变不惊道∶“礼部挑的时间在秋季,中间空的时间也算得上充裕,更何况吉日难逢,自然是得好生抓住这个机会了。” 谢姝月也没有反驳,只是那双眼睛一直在盯着殷玄铮,似乎是想从他的面部表情中看出一丝破绽,两人时不时的眼神相触,殷玄铮都大大方方地回视了回去,坦荡的几乎看不出任何心虚的痕迹。 “你在骗我。” 谢姝月淡淡地移开了自己的视线,语气却无比笃定。 殷玄铮挑了挑眉,似是没有想到谢姝月还会得出这种结论,尤其是见她脸色平淡,看不出任何悲喜,两人僵持了半响,还是主动叹了口气,“……你不记得昨天发生什么了吗?” “昨天?”谢姝月愣了一下,脑中残存的思绪一一闪过,她依稀记得殷玄铮昨夜一直陪在她的身边,其他的事情却都像是缺失的书页一样一片空白。 殷玄铮在此刻却突然沉默了下来,想到昨天发生的事,一时间都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因为有着之前的先例,生怕谢姝月在云州境内出了事,云州刺史第一时间便把张芝引荐给了殷玄铮。 按照张芝的说法,谢姝月是因为连日的劳累与忧虑,这才导致体内余毒复发,接连高热反复。但所幸发现的及时,喝了药之后睡一晚就会好。 殷玄铮听完原本还略略松了口气,后来才发现,张芝只告诉她谢姝月会受高热影响导致意识错乱不清,但却没告诉他意识不清的病人就连性格都会发生突变。 不知道是不是由于之前睡的时间太久了,谢姝月窝在锦被里静静地看着殷玄铮和郎中侍女们上下忙活,除了上下眼皮偶尔打架之外,还有眼睛格外水润之外,看着倒与平时别无二致。 “矜矜,还冷吗?” 殷玄铮交代婢女去熬上一些病人适合入口的清淡汤粥,这才又伸手帮谢姝月掖了掖被她掀起来的被角,得到她摇头的回答才放下心来,轻轻在她的额头落下一吻,柔声道∶“那就再多睡一会吧,如果想喝水的话就喊我一声。” “陆郎。” 谢姝月哑着嗓子,突然伸手紧紧抓住了殷玄铮的衣袖,眼里含着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这个称呼许久都未曾听到了,殷玄铮也是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见谢姝月又哭了起来,顿时也来不及细想了,连忙答应道∶“矜矜,我在呢。” “陆郎……”谢姝月听到回应之后抽了抽鼻子,眼泪掉的更多了,带着哭腔问道∶“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来娶我?” 话音刚落,便好似一道惊雷落在了殷玄铮的心头。 欣喜夹杂着酸涩的复杂情感让他一时间都失去了表达能力,他一直都在犹豫到底该不该再进一步,明明两人已经有了婚约,成亲也不过是早晚的事,可他却总想让这个过程再快一点,甚至无数次在脑中排练谢姝月身着嫁衣向他款款走来的场景。 满心的思绪一团乱麻,让他只得回握住谢姝月的手,语无伦次道∶“矜矜,我不知道你竟然也是这么想的,如果你愿意的话,回到上京我们就去择一个日子……” “不行,我们不能去上京。” 谢姝月抽噎着打断了殷玄铮的话,滚烫的泪珠落在殷玄铮的指尖,断断续续道∶“他们要把我嫁给太子……要是去上京的话,我们……我们就再也不能相见了。” 殷玄铮闻言表情一僵,忽然意识到谢姝月的记忆都有了些混乱,顿时有些泄气,但看她眼圈红红的掉着眼泪,一边拿过帕子心疼的帮她擦拭着,一边顺着她的话道∶“那我们便不会上京了,我带你回林州,不会让你嫁给太子的。” “真的吗?”谢姝月听到这话倒是逐渐止住了哭声,又小声说道∶“可是太子要娶我,我们打不过他……” “当然是真的,等去了林州我们就成亲。” 殷玄铮见这招有效,连忙顺着谢姝月的话继续往下说道∶“我们成亲之后你就是有夫之妇了,你都有夫君了,自然不能再嫁给旁人了,太子自然就不能娶你了。” 有妇之夫他也要娶。殷玄铮在心中暗自想着,卑劣黑暗的念头在谢姝月的面前藏得严严实实,面上依旧是信誓旦旦的真诚神情。 若是谢姝月真的嫁给了旁人,那就算是让他背上君夺臣妻的骂名,遭天下唾弃,他也要不择手段把人给抢过来。 谢姝月意识不清不仅表现在记忆混乱上,她的思考判断能力也已经退化停滞,听到殷玄铮的这番说辞,她甚至真的仔细思索了一会,呆愣的脑筋只能进行简单的思考,不仅未觉察到有什么不对,甚至还觉得殷玄铮说的极为在理。 抱着这样的想法,谢姝月看向殷玄铮的神情都带上了些许的崇拜,窝在被子里抿着嘴冲他笑,看的殷玄铮更是心虚无比。 也幸好这么一番闹腾,谢姝月总算是安静了下来,那双水润的眸子又打量了殷玄铮好半响,最后终于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殷玄铮又等了好一会,直到谢姝月的呼吸逐渐变得均匀绵长,他这才慢吞吞地从床边起身,小心翼翼地掀开床幔走了出去。 谢轻寒得到消息也赶过来了,只不过听张芝说谢姝月现在意识还不太清醒,殷玄铮也一直陪在她身边,他便一直等候在外厅,此时见殷玄铮走出来吧,连忙问道∶“殿下,月儿怎么样了?” “应该没什么大碍,刚刚又睡下了。”殷玄铮停顿了半响,还是把刚刚在内室里发生的事给咽回了肚子里。 “那就好。”谢轻寒闻言倒是放心了不少,似是想到了什么,又道∶“刚刚在来的路上碰到了南疆三皇子,听说他已经要准备返回南疆了。” “这样也好,南疆国主估计也快收到消息了。”殷玄铮沉吟了片刻,又道∶“劳世子转告尉迟朔,回南疆需要过江南四州与林州,现在正逢多事之秋,本宫会派一队骑兵护送他到林州边境。” 谢轻寒点了点头,对殷玄铮的做法倒是颇为赞同,毕竟尉迟朔人在盛朝境内,万一真出了什么事,那便涉及到南疆最有可能成为储君的两位皇子,到时候可不是那么好解决的了。 “见过太子殿下,谢世子。” 两人正在谈着几刻钟,便听到一道沉静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张芝正带着药童拿着几包药材走了进来。 “原来是张大夫。”殷玄铮对张芝的印象还算不错,毕竟谢姝月能得以脱险大半归功于张芝的帮助,他为此在这之前赏下了不少金银钱两,张芝却分文不取,全部拿去作为济世堂救治穷人的药材费用,无疑更让殷玄铮对此高看一眼。 “我刚刚见侍女拿走了不少药材去熬,这些也是吗?”谢轻寒看了一眼药童手里几大包药材,忍不住出声问道。 张芝连忙摆了摆手,一边让药童把药放下,一边解释道∶“这些是一些温补的药材,是养身子用的,谢小姐现在醒了吗?” “刚睡下还不到半个时辰。” “一会药一定要趁热喝,万一凉了药性就要差了。”张芝又道∶“谢小姐有体寒之症,平日里还是莫要让她贪凉为好,即使是炎炎夏日也万不可松懈。” 殷玄铮表示自己记下了,这才又问道∶“不知这体寒之症,平时可是会有什么不适?” “这倒是不会,只是容易手脚冰凉,身子也会比旁人弱些。”张芝犹豫了片刻,看了一下两人,还是实话实说道∶“还有便是可能不易有孕,不过谢小姐还年轻,好生调理一番应该也无大碍。” 此话一出,顿时在场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到了殷玄铮的身上。 若是寻常人家也就罢了,皇室最重子嗣的血脉传承,尤其是殷玄铮作为盛朝储君,将来是必要继承大统的,难免会让人多想。 偏偏殷玄铮的面色依旧一片淡然,甚至还仔仔细细地记下了张芝所说的一些注意事项,时不时还要问几个问题确认一番,等到结束才派人好生地将人给送出行宫,一套流程走下了,全然没有旁人想象中的失望与愤怒。 就连谢轻寒都有些诧异殷玄铮的平静,见他又开始研究桌子上的那几包药材,忍不住向他多看了好几眼。 “本宫娶太子妃的目的又不是为了生孩子的。”殷玄铮扫了一眼谢轻寒淡淡道,“如果本宫与矜矜可以诞下子女,本宫必定倾尽全力去培养他们,若是没有……” 殷玄铮停顿了片刻,沉声道∶“殷氏皇族中不乏有天资聪颖的宗室子弟,便是过继几个又有何妨。” 谢轻寒倒是未曾想到殷玄铮会有这般想法,一时间都沉默了下来,又道∶“殿下未雨绸缪自然是好的,只是大夫刚刚也说了,只要好生调理着也不打紧的。” “那是自然。” 殷玄铮闻言倒是忽而弯了弯唇,笑道∶“我们的孩子会是最好的。” “殿下,谢小姐的药熬好了,现在是否就要端进来。” 内室里依旧静悄悄的,想来谢姝月应该还在睡着,但想到刚才张芝才特意嘱咐过拿药要趁热喝,殷玄铮只得微微颔首,无奈道∶“端进来吧。” 现在把谢姝月喊醒估计有些困难,但这大半碗泛着苦涩的黑色药汁却是不能不喝。 殷玄铮接过了侍女手中的药碗,亲自端着药掀开了床边的纱幔。 谢姝月正怯生生地含着眼泪看着他,看到他手中端着的药碗明显被吓得瑟缩了一下,身体忍不住向墙角紧紧靠了过去。 殷玄铮被她的这番举动也弄得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甚至都不知道谢姝月到底是什么时候醒的,但也知道现在不是问这个的时候,心里还记得自己过来的最重要的目的,放柔了声音道∶“矜矜,我们先过来喝完药再睡,好吗?” 谢姝月缩着身子,紧紧抱着自己的肚子,听到这话慌忙地摇了摇头。 “太子殿下……” 殷玄铮自从见过谢姝月之前的表现后,自觉接受度都高了不少,听到谢姝月这么称呼也只是微微诧异了一瞬,而后又如行云流水般自然地应了下来。 “是我,怎么了?”殷玄铮用瓷勺轻轻搅动着滚烫的药汁,试图让它凉到可以入口的温度。 “差不多了,我们先趁热把药喝了?” 见谢姝月依旧一脸警惕地缩在里面,殷玄铮难免有些无奈,只得先把药碗搁在了一边,这才向前一步想要去触碰她。 却不料谢姝月见此却更加害怕了,抱着自己的肚子便向另一边缩去,直到后背又碰到了坚硬冰冷的墙壁,避无可避之时,让她甚至急得轻轻抽泣起来。 “你别过来,你不准过来……” 殷玄铮愣了一下,但也只能先顺着谢姝月的想法,桌子上药的温度正在逐渐消散,他只得退一步道∶“我不过去了,你自己过来把药喝了好不好?” 谢姝月缩在那里沉默无语,殷玄铮无奈之下,只得再次退后一步,又挥手叫来了一个侍女,示意她把药端给谢姝月。 “我不喝药,我要见陆郎!” 谢姝月见到侍女端着药过来,身子抖得更加厉害了,眼泪又开始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殷玄铮闻言又是一阵头疼,这才意识到谢姝月似乎又忘记了陆鸣予就是殷玄铮这件事,但眼下的场景他就算是有心解释也很难解释清楚,尤其在谢姝月还是神志不清的情况下,他只得安抚道∶“你先把药喝了,然后我就带你去见陆郎好吗?” “我不喝……”谢姝月满是恨意地看着殷玄铮,冷声道∶“你休想杀死我和陆郎的孩子!” “……孩子?” 殷玄铮嘴角一僵,合着在谢姝月眼里他端过来的是一碗堕胎药,杀的还是陆鸣予和她的孩子,不过他怎么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和谢姝月有了孩子? 谢姝月脸色发冷,死死护着自己的肚子,语气坚定而冷酷地说道∶“你死心吧,你就算是得到了我的人,也别想得到我的心!” 听到声音刚刚走进来的谢轻寒∶“?” 第64章 遗物 你别说了。” 谢姝月脸色通红,突然意识到为何谢轻寒今日的表现会这么奇怪,原来竟然是她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大坑。 意识到殷玄铮要是再说下去,她的脸估计真的都要在这里丢得干干净净了,殷玄铮却像是非要逗弄她一样,时不时还要补充一些细节,引得谢姝月只得伸手去捂住他的嘴。 “你不准说出去,就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绝对不能让别人知道!” 谢姝月双眸平侯的话,看着宣平侯身后低眉顺眼的秋菊,忽而话锋一转问道∶“这不是祖母身边的秋菊吗,怎么祖母病重反倒不在祖母身边伺候着?” 秋菊盈盈行了一礼,张了张嘴,还未来得及说话,谢姝月便恍然大悟道∶“是我记性不好了,现在应该称呼一句‘秋姨娘’,对吧?” 宣平侯被谢姝月这话给说的一愣,一时间都没能反应过来,还是秋菊反应快了些,敛着眸子道∶“妾身身份卑贱,幸得侯爷垂怜,大小姐的屋子妾身一直都有让人好生收拾着,就等着大小姐回来呢。” “那倒不必了。” 谢姝月摆了摆手,漫不经心道∶“这几日我去镇国公府住,就不打扰父亲养伤了。” “好端端的怎么就要去镇国公府去住了,传出去平白让人多说许多闲话!”宣平侯皱了皱眉,对谢姝月的这般举动颇为不满。 谢轻寒自幼养在镇国公府,如今过去住几天也在情理之中,如今这谢姝月刚一回京便也急不可耐地往镇国公府跑,让不知情的旁人看去,可能还以为这宣平侯府当真是什么龙潭虎穴,世子和嫡女都眼巴巴地要搬走。 “身正不怕影子斜,父亲何必如此惊慌,难不成府内还当真有什么杀手不成?” 谢姝月挑了挑嘴角,她今日穿了一件青绿色的罗裙,明明是雅致素净的颜色,偏偏她长相昳丽,让她多出了青蛇一般的冷意,似乎下一秒就要露出带着毒液的獠牙。 秋菊忍不住后背一寒,面上虽然还保持着镇静,但听到谢姝月这话她还是忍不住有些眼神游离。 “南疆三皇子尉迟策现在已经被大理寺所关押,去镇国公府也是为了避免一些麻烦。”谢姝月心情颇好地出声解释道。 “南疆三皇子?” 宣平侯之前也隐约听到了一些风声,但还是有些难以置信道∶“难不成这幕后主使便是他,但这是南疆的皇子殿下……” “证据确凿,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谢姝月含笑打断了宣平侯的话,那双带着笑意的桃花眸似是无意般的落到了秋菊的身上,轻声道∶“不仅如此,就连同谋与帮凶,都一个别想逃。” 秋菊在听到谢姝月口中尉迟策的消息时,便觉得自己的心不断下落,浑身上下都如坠冰窟,眼前的谢姝月便好像是已经露出獠牙的毒蛇,正准备咬住她的喉咙。 一声轻笑轻轻逸散在了空气中。 秋菊手指收紧,甚至不知道谢姝月到底是什么时候离开的,直到宣平侯准备起身时她才回过神来。 她必须得加快速度了…… “侯爷。”秋菊一边扶着宣平侯起身,一般蓦然扬起了一抹笑容,状似无意道∶“大小姐就这么走了,那她那里的东西需不需要派人过去送一趟?”如果不是因为宣平侯这个老东西还有点价值,她怎会还用费尽心机强忍着恶心委身于他,哪里比得上一刀抹了他的脖子来的干脆利落。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谢姝月今天回来了?” 宣平侯远远便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只是可惜身上的伤还没好全,稍微动几下便疼的厉害,只得靠在门框上缓了许久,这才冷哼了一声问道。 秋菊自然也听到了外面的声响,不动声迟策押解回上京城,谢轻寒怕突生事端,也带着一队护卫跟了上去,因着挂念着谢姝月的身子,殷玄铮与谢姝月要稍微慢上一些,但紧赶慢赶也在几天后赶回了上京。 上京城内繁华依旧,潮湿的街道上已经多了几分秋意,时不时可见撑着伞三三两两的行人裹着秋衣匆匆而去,笑眯眯的年长妇人买了一串鲜红诱人的糖葫芦递给自己身旁的孩子,见他吃的高兴,妇人与自己的夫君相视一笑,这才慢吞吞地向远处走去。 “镇国公府现在应该已经备好了客房,你暂时还是不要再回宣平侯府了,想来应该也不会有人敢说什么。” 殷玄铮顺着谢姝月的视线也看到了外面的一幕,见她若有所思的样子,以为她又想到了宣平侯府那个腌臜地方,忍不住出声说道,“这几日你大哥也搬回了镇国公府,现在的宣平侯府着实不是什么好去处。” 谢姝月对此倒是同意地点了点头,并没有提出其他的异议。 毕竟宣平侯府那地方现在不仅乌烟瘴气,而且还有秋菊等人在那里虎视眈眈,说白了就是危机四伏,各种阴招暗招都防不胜防,稍有不慎小命就要搭在里面了,她又何必再去冒这份险。 “不过我们还是要先回一趟宣平侯府。” 看着马车准备直接向镇国公府驶去,谢姝月忽然出声说道∶“总得回去见一见几位‘长辈’,这样才不算得上不告而别。” 殷玄铮动作一滞,顿时明白了谢姝月的意思,沉声对外面的车夫道∶“去宣平侯府。” “侯爷,您慢点。” 秋菊小心翼翼地扶着宣平侯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见到他这般疲态,眼底忍不住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 如果不是因为宣平侯这个老东西还有点价值,她怎会还用费尽心机强忍着恶心委身于他,哪里比得上一刀抹了他的脖子来的干脆利落。 “谢姝月今天回来了?” 宣平侯远远便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只是可惜身上的伤还没好全,稍微动几下便疼的厉害,只得靠在门框上缓了许久,这才冷哼了一声问道。 秋菊自然也听到了外面的声响,不动声色地敛下脸上的神情,一如平常般温顺恭谦,话语中却故意在给宣平侯撒盐,轻声道∶“大小姐福泽深厚,今天应该还是太子殿下亲自送回来的,侯爷要过去迎接吗?” “去什么去!”宣平侯明显被这般说辞给激怒了,胸膛被气得忍不住上下起伏,脸色涨红道∶“我是她父亲,应该是她来拜见我,她哪来那么大的架子还等着我去迎接她?” 秋菊笑而不语,对宣平侯的这般说辞不可置否。 旁的事情倒也罢了,唯独宣平侯这次着实是在府上丢了好大的脸面,下人们私底下不知道议论了多少遍了,这还只是轻的,要不是顾及着谢姝月的名声,宣平侯意图强占自不好了,现在应该称呼一句‘秋姨娘’,对吧?” 宣平侯被谢姝月这话给说的一愣,一时间都没能反应过来,还是秋菊反应快了些,敛着眸子道∶“妾身身份卑贱,幸得侯爷垂怜,大小姐的屋子妾身一直都有让人好生收拾着,就等着大小姐回来呢。” “那倒不必了。” 谢姝月摆了摆手,漫不经心道∶“这几日我去镇国公府住,就不打扰父亲养伤…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第65章 打结 相比于宣平侯府上的鸡犬不宁, 在镇国公府上的日子可要平和自由多了。 “听说宣平侯府那老妖婆病的更重了。”绿芍一边收拾着桌子上新送来的绸缎,一边和迎冬小声八卦道∶“我估计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迎冬听到绿芍这么说也没有出言制止,只是无奈地笑了笑, 叮嘱道∶“这话可千万别让旁人听了去,平白给小姐添麻烦。” “这我自然是知道, 这不是这里只有咱们两个人么。”绿芍吐了吐舌头,想到之前在宣平侯府的遭遇, 又恨恨骂道∶“恶人自有天收,这摆明了就是她的报应!” 先不提这侯府老夫人之前把她们家小姐赶到庄子上的事, 那日庙会之后, 谢姝月接连失踪数日生死不明, 宣平侯倒好, 满心满眼只记挂他要即将散去的荣华富贵, 该干的事是一样都没干, 每日里借酒消愁,甚至趁着醉意便想要对路过的迎冬动手动脚,幸好迎冬机灵, 这才侥幸逃脱免遭毒手。 侯府老夫人一向溺爱幼子, 得知此事后非但没有对宣平侯加以申斥, 反倒是把迎冬叫了过去,口口声声便说迎冬行为不检, 仗着谢姝月不在府上,自顾自地要做主将迎冬抬做宣平侯的姨娘。 不知是哪来的村野道士告诉她,宣平侯府是凤命所归之处, 原本只是一句普通的奉承话, 偏生这老夫人脑子糊涂还真的当真了, 谢姝月还生死不明, 她缺第一时间便把主意又打在了还未曾及笄的几个庶女身上,托人到处算命,只求能再来一个代替谢姝月的位置,好保住宣平侯府百年荣华。 谢轻寒为寻谢姝月也数日未归,能在府上压制住老夫人的人都不在府上,要不是绿芍寻了个机会将消息传给了太子府的凌轩,眼下她们还不知会落得何等境遇。 “也就那个老妖婆会觉得宣平侯是个宝,要我说那宣平侯也忒没良心了,自己亲娘都病成这样了,他竟然还有心情去纳妾……” “你们两个在那里嘀咕什么呢?” 绿芍话音未落,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道轻柔的声音。 谢姝月手上还拎着几袋糕点,见桌子上摆着未收好的绸缎,随手便把它们搁到了一旁的矮机之上,这才看向两人笑道∶“一进来就听见你们俩在说悄悄话了,不关门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小心隔墙有耳。” “这不是在镇国公府么,不像是宣平侯府,到处都是奸细……”绿芍小声嘀咕了两句,见谢姝月身后再无旁人,连忙又好奇地问道∶“小姐怎么一个人回来了,长乐郡主今天这么快就走了?” 谢姝月失踪时南阳王府也出了不少的力,同是在朝为官,镇国公有心派人登门致谢,结果谢礼还没等准备好,收到消息的长乐郡主就泪眼汪汪地找上门来,抱着谢姝月就是一阵痛哭。 而在这之后,因为谢姝月搬离了宣平侯府,长乐郡主便又成了镇国公府上的常客,每天早膳时候便准时过来报道,时不时还要带不少新奇的玩意送过来,要不是大长公主家训严格,她甚至都恨不得就这么住在镇国公府。 不过说来也奇怪,这长乐郡主每次一见谢世子就红脸,就连镇国公都瞧出两人之间的微妙氛围来了,一见到两人就笑眯眯地找借口主动离开,生怕耽误了两个人单独相处。 谢姝月早就知晓两人之事,倒也乐见其成,逮着空就要给两人创造点相处的机会,唯独今天倒是与往常不太一样。 “宣平侯府那里有了动静,大哥说要过去盯着,长乐便也一起跟了过去。” 绿芍闻言不知想到了什么,伸手拐了一下迎冬,撇了撇嘴道∶“不会真的被我说中了吧,那个老妖婆出事了?” 谢姝月略微思索了一下,便知道绿芍口中的老妖婆说的就是宣平侯府的老夫人,一时间也没有提出什么异议,只是摇了摇头更正道∶“是秋菊。” 迎冬闻言眨了眨眼,难以置信道∶“她不会真的去拿那些东西了吧?” 谢姝月但笑不语,只是慢悠悠地又坐了下来,手指抚摸着光滑细腻的绸缎,冷声道∶“她的主子都已经是强弩之末,她自然也着急起来了,卧底多年的耐心估计都要被耗尽了。” 还在状况外的绿芍看了看一脸神秘的两人,百思不得其解,心中的好奇又好像是羽毛一样挠着她的脑子,让她忍不住出声问道∶“小姐,你们俩到底在打什么哑谜啊?” 迎冬和谢姝月对视了一眼,这才抿着笑说道∶“之前让你去买的那本书还记得吗?” “记得啊,不就是那本林州游记么,都已经旧得发黄了。”绿芍思索了一下,随口便回答道∶“那些书商还说这书早就没人卖了,害我还找了好久……” 绿芍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一样,忽而抬头震惊道∶“难道埋在宣平侯府梧桐树下的是这一本,不是琴姨娘的遗物?” 迎冬点了点绿芍的额头,恨铁不成钢道∶“是不是傻,小姐怎么会真的把琴姨娘的遗物给埋在宣平侯府。” 自打之前与殷玄铮讨论过那本林州游记上的疑点后,谢姝月便多留了几个心眼,故意做了一本替代品埋在了院中的梧桐树下,如果不是尉迟策把她绑走耽误了些时间,她估计早就让人把消息透露给秋菊了。 幸好现在还不算太晚,秋菊本就自顾不暇,得知尉迟策落网之后更是乱了方向,单单是看她出入宣平侯书房日益频繁的次数,便知她的迫切程度。 而自从那日谢姝月离开侯府后,谢轻寒便一直派人密切关注着秋菊的动静,好几个暗卫日夜不停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终于在今天才抓到了她的马脚。 因着怕打草惊蛇,谢姝月虽然心中好奇无比,但还是没有跟过去,镇国公一大早便去太子府商议国事,她也只得百无聊赖地和迎冬绿芍一起说着话,但是她心里着急定不下神来,多数时间都是在走神地旁听,惹得迎冬和绿芍一脸无奈。 三人几乎就这么干等了一上午,直到正午过后,谢姝月都打算再去睡个回笼觉的时候,谢轻寒才步履匆匆地赶回了镇国公府。 “大哥,怎么样了?”见谢轻寒独自空着手回来,谢姝月难免有些急切地出声问道。 谢轻寒原本脸色还有些凝重,但见谢姝月双眸瞪大,一脸迫不及待的样子,顿时哑然失笑,伸手便点了点她的额头,含笑道∶“幸不辱命,人赃并获抓个正着,现在人已经送进了大理寺等候提审,大理寺那边怕惊动了她的同伙,便先给她安了一个偷盗财物的罪名掩人耳目。” “如此倒也算妥当。” 谢姝月闻言才勉强松了一口气,又犹豫问道∶“她想找的是什么东西?” “如你所料。”谢轻寒表情复杂地看了谢姝月一眼,叹气道∶“拿走的正是琴姨娘的遗物,也就是那一本林州游记,除了她的房里也放着林州的详细地图,倒也没剩什么了。” “她可比李姨娘要谨慎多了,当然不会落人把柄。” 谢姝月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那本真正的林州游记早就被她拿到了太子府,因为时间仓促,仿本做的有些粗糙,若不是秋菊当时急于把东西给带走,估计已经露馅了。 “大哥,我出去一趟。” 谢姝月略微思索了片刻,抚平了自己衣袖上的褶皱,起身便想要往外走。 “等等,你去哪?”谢轻寒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想要将人给拦下,“大理寺那里人多眼杂,你莫要再去了。” “不是去大理寺。”谢姝月闻言忽而展颜一笑,补充道∶“我去太子府。” ———— “大理寺连夜提审了南疆五皇子,但依旧一无所获。” 凌轩将手上整理好的卷宗搁在了殷玄铮的面前,解释道∶“这是南疆五皇子的侍从和婢女的证词,上面说他们只是奉命行事,对南疆五皇子的所作所为一无所知。” 殷玄铮面无表情地翻了翻卷宗,听到这话也没有什么反应,不知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反倒是坐在下首的陆相皱了皱眉,出声提醒道∶“尉迟策毕竟是南疆皇室之人,大理寺也不敢动刑,想来他也有恃无恐。不过如今陛下卧病在床,朝中众臣已经有了不少议论,为避两国争端,殿下可要三思为上。” “议论?”殷玄铮淡淡一笑,合上了手中的卷宗,意有所指道∶“与其说是议论,不如说是有人引导才更为合适吧。” “乔太傅在前朝兴风作浪,丽妃便在后宫妖言惑众,平白又生出许多事端来。” 坐在较远处的一位内阁老臣义愤填膺道∶“乔正则的党羽正联名上书要求从轻发落南疆五皇子,说是南疆五皇子极有可能成为南疆储君,为了两国和平着想不可轻举妄动。” “简直荒谬,难不成我泱泱盛朝的脸面要让番国随意践踏不成?” “旁的倒也罢了,南疆三皇子现已回到南疆,储君的说法未免可笑了些。” “我倒是听说南疆国主态度游离,似乎并未重用南疆三皇子……” 下首的几位老臣你一言我一语,说的无外乎便是朝中两派之争,乔太傅为人谨慎,知道若是强争储君之位必定讨不到好,反倒是会给他的政敌送上许多把柄,因而几乎从未主动表露出想要扶持殷景安上位的想法。 盛帝宫中的皇子算不上多,除去早夭和幼子之外,余下的大多资质平庸,或是母家地位不显,这么算下来,也就唯有太子和睿王可以分庭抗礼了。 满朝文武皆知乔太傅与太子一脉的陆相不对付,想尽办法处处挑错,只是殷玄铮办事向来滴水不漏,这么多年应付乔太傅更是早已得心应手,到最后反倒是让他们偷鸡不成蚀把米。 殷玄铮主张严惩尉迟策,乔太傅就偏要将人从轻发落,倒是不知这次是存心想要和太子一党作对,还是对南疆另有所图。 “臣还有一事想要禀报。” 户部尚书是个面目和善的中年男子,一向见人带着三分笑的面容之上如今却满是凝重,沉声道∶“林州刺史今晨传书来报,林州疑似爆发了时疫,短短三天之内已经有不下百人因此丧命。” “如今天气已经转凉,早已不是时疫容易爆发的时节,怎会如此严重?”一旁的朝臣听到这话顿时有些诧异地出声问道。 寻常的时疫多发生在春夏之际,尤其是盛夏时分最易传播,林州潮湿多雨,十数年前便爆发过一场极为严重的时疫,死伤者无数,朝廷对此格外重视,却不想多年后悲剧却要再度重演。 “药材和粮草之类的都备全了吗?”听到“林州”二字,殷玄铮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又看向户部尚书补充道,“江南四州与林州距离最近,若有缺漏可先行调度,但一定要尽量减少百姓的伤亡人数,控制好林州染病的流民,免得进一步扩散。” 户部尚书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已经知晓。 不知过了多久,眼见着有几位大臣走出了正厅,一直守在外面的内侍这才找准时机悄悄走了进来,径直到了殷玄铮的身旁,低声禀告了几句。 殷玄铮闻言一顿,原本还带着冷意的凤眸深处微微漾起了一丝笑意,忽而站起身来对留下的几人道∶“今日就先到这里吧,诸位大人还请自便。” 在场的几人对视了一眼,纷纷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一丝不可思议,但长久以来奉行的为官之道还是让他们选择了沉默,带着满心疑惑离开了厅中。 “谢小姐,这边请。” 之前招待过谢姝月的管家热情程度不减当日,笑容满面地指了指书房的位置,自己则是走到不远处便停了下来,意味不明道∶“老奴就不打扰了,谢小姐进去便是了。” 谢姝月微微点了点头,刚想要自己进去时,一件还带着温度的披风却忽而从背后将她给紧紧裹住,微凉的指尖如同蜻蜓点水一般擦过她的耳垂。 “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也不知道多加一件衣服。” 殷玄铮仔仔细细地把披风上的丝带打了个漂亮的结,这才垂眸看向谢姝月道∶“原本想着今晚去趟镇国公府的,没想到竟然是你先过来了。” 细细密密的冰凉触感落在手背,最近的天气总是多变,才放晴了没多久,天空又开始飘起了雨丝,殷玄铮帮谢姝月又裹紧了几□□上的披风,这才朝着书房走去。 谢姝月被厚重的披风裹得严严实实,在外面被冷风吹着倒还好,进了室内便觉热的快要出汗,偏偏殷玄铮也不知打了个什么结,她越想解开就越系越紧,差点把她急得跳脚。 而殷玄铮只不过是想要倒杯茶的功夫儿,回头的时候便发现谢姝月正在和打好的结做着斗争,咬牙切齿的样子活像一只被困住的兔子,恨不得下一刻就用门牙把它咬断。 “我来吧。” 殷玄铮哑然失笑,伸手把被谢姝月扯得凌乱无比的丝带慢慢解开,解释道∶“这是尚衣局常在宫服正装上所系的结,要顺着打结的顺序慢慢解开,不然容易变成死结。” 谢姝月知道宫中规矩多,但见这繁琐的工序还是忍不住小声嘟囔道∶“一点都不实用。” “……早晚会用得上的。” 第66章 时疫 “你说什么?” 谢姝月的注意力本就不在这上面, 听到殷玄铮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话,难免有些疑惑地又问了一句。 “……没什么。”殷玄铮略有些不自然地垂下了头,修长的手指正灵活地解着复杂的绳结,不知想到了什么, 耳垂都红的快要滴血。 谢姝月倒是浑然不知, 唯有殷玄铮帮她解下披风的时候, 她才如释重负一般地长舒了一口气, 只觉得没了束缚,浑身上下都自由了起来。 “听说前些日子谢世子派人在宣平侯府监视那个秋菊, 看来今天是有所收获了?” “果然瞒不过你。”谢姝月拉了一把椅子坐下,撑着下巴补充道∶“那你要不要猜一猜她今天是去拿什么的?” 殷玄铮一抬头便对上谢姝月笑意吟吟的眼睛, 故作沉思地停顿了半响, 猜测道∶“是那本林州游记?” “没错。” 谢姝月点了点头,指尖轻轻蹭着袖口上精致的刺绣,颇为奇怪道∶“那秋菊的房里还放了一**州地图,倒是和李姨娘极为相像, 莫非是这游记里记载了什么藏宝地不成,不然何至于要这般费心费力的去寻。” “既然那本林州游记一直留在宣平侯府, 为什么李姨娘这么多年都没有拿到手?”殷玄铮的视线不自觉地顺着她的指尖滑动着,只觉得那精致的图案都化作了平平无奇的陪衬一般。 “这我倒是让人去查过了。”谢姝月垂下了眸子, 回答道∶“当时琴姨娘暴毙而亡, 老夫人觉得晦气,基本把她的东西都给烧干净了, 那个匣子一直被琴姨娘的贴身侍女保管,直到我回府之前, 那位贴身侍女重病离世, 她的丈夫才把这匣子归还给了宣平侯府。” “说起这个, 你这里有林州的地图吗?” 殷玄铮点了点头,起身在书架前翻找了一番,将两卷地图一起搁在了谢姝月的面前。其中一卷还是崭新的模样,而另一卷则是边角都有了破损和发黄的痕迹。 “怎么有两卷地图?”谢姝月愣了一下,伸手翻了翻才发现竟是两张完全不一样的地图,除了林州城内的区域划分二者差别不大之外,个别地点的名字都有明显的不同。 “当年林州时疫泛滥,许多人举家迁出此地,个别地方甚至不见半个活人,直到后来慢慢好了起来,但大多无人之地已经被周围所合并,自然在地图上也没有标注了。” “旧地图上的小叶村当初因为是林州时疫最先爆发的地方,全村几乎都死于时疫,剩下的几个活人也大多成为了流民逃往了别的地方,后来由于变成了一处坟地,便未曾在新地图上出现。” 殷玄铮走到谢姝月的身旁,伸手指了地图上的几处不同,解释道∶“还有的便是很多自然之景,这么多年也早就物是人非,比如游记中所提到的清心泉,因为干涸多年,现在已经作废了。” 谢姝月愣愣地坐在那里听着,原本白皙如玉的面容却逐渐浮上了一片红霞,殷玄铮轻柔的声音落在她的耳边,让她的耳廓都泛起了一阵酥麻,尤其是他们两个人现在的姿势,更让本该正经的气氛又多添了几分暧昧。 “还有这里,是书上曾经提到过的地方。”殷玄铮面色不改,笑意吟吟地又指了地图上的一处地方,像是全然不知谢姝月现在的处境一般,手臂微微收了一下,两人之间的距离又更近了三分。 “矜矜,你脸红了。” 微凉的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谢姝月的脸颊,那里有一个浅浅的梨涡,每当谢姝月笑的时候才会若隐若现地显露出来,而在此时触碰,感受到的便只有一片温软细腻。 谢姝月闻言有些羞恼地想要推开身旁的殷玄铮,只是那力道着实算不上大,殷玄铮反手便握住了她的手指,莹润的指甲用浅浅的蔻丹染出淡淡的红色,在烛光之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现在是在书房……” 谢姝月认命般的闭上了眼睛,想了想两人现在所在的地方,略带紧张地小声提醒了一句。 “嗯,我知道。” 殷玄铮的声音中还带着笑意,回应道∶“我会小心一点的。” 想象中的狂风骤雨并没有出现,谢姝月长睫颤了颤,心中倒是越发紧张了起来,过了好半响,才感到微微的凉意在她的手腕处如浮光掠影一般轻柔扫过,而后又逐渐泛起热意,淡淡的草药清香萦绕在鼻腔,让她疑惑地再次睁开了紧闭的双眼。 “你……” 谢姝月难以置信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殷玄铮,唇上传来浅淡的酥麻感提醒着她现在发生了什么,只是她意识到的时候已经为时过晚,未曾设防的唇瓣并未闭紧,反倒是纵容了入侵者的进一步动作。 “矜矜,闭上眼睛。” 模糊不清的声音如同羽毛一般落在谢姝月的心尖,还未等她完全反应过来,眼前便骤然陷入了一片黑暗,毫无光亮的世界阻绝了她的视觉,但却加深了她其他感官的感知敏感。 掌心处如同拢住一只蝴蝶,轻颤的蝶翼似乎被细密的雨珠所沾湿,殷玄铮难以克制地加深了这个吻,所有的担忧与失落都融化在其中,自从谢姝月回来之后,他的心绪却依旧没有平静。 午夜梦回时常常会闪过谢姝月毫无声息的躺在他的怀中,巨大的恐慌感让他无所适从,谢姝月曾亲手帮他所画的画像搁在枕下,触到那熟悉的触感,他才会略感心安。 或许是不想让谢姝月看到他失控的表情,又或是想要在心上人面前保留最后几分冷静自持的形象,殷玄铮选择用手遮住谢姝月的眼睛,纵然他未曾看到,但也能想象到少女桃花眸中的盈盈之景。 谢姝月起初还有些推拒,但感受到殷玄铮将她越抱越紧,隐约也察觉出些许的不对劲,手上的动作越变越小,最后轻轻落在殷玄铮的肩膀,揽住了他的脖子,任由眼前之人作乱。 “对不起……” 似是察觉到谢姝月对他的纵容,殷玄铮慢慢收回了放在谢姝月眼前的手,垂眸看着谢姝月的手腕处,忽而没头没脑地道了声歉。 顺着殷玄铮的视线看去,原本狰狞的血痂在脱落之后长出了粉色的新肉,只是在皓腕之上依旧无比刺眼,昭示着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上面敷好了一层薄薄的药膏,淡淡的草药清香就萦绕在两人身边。 “就只是一句对不起吗?” 谢姝月歪了歪头思索了片刻,忽而看向殷玄铮补充道∶“只是一句轻飘飘的话,这可不够。” “我……” 殷玄铮张了张嘴,只觉得喉咙发堵,他很想再跟谢姝月继续解释,但心中却知道哪怕自己说得再多,也难以弥补谢姝月所收到的伤害。 温热的触感在唇瓣中相互相融,最后融化为一汪春水,静静流淌在两人的心头,谢姝月勉强平复了自己的呼吸,明媚的眉眼在烛影中依旧熠熠生辉,仿佛被镀上了一层微光。 “如此,才勉强算个正经的谢礼。” 殷玄铮怔在原地半响,眼底慢慢浮现出浅浅的笑意,张开了双手再次把谢姝月揽入怀中,低声回答道∶“既然这样,那便悉听尊便。” 谢姝月故作考虑地上下打量了殷玄铮几眼,学着他之前的样子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严肃道∶“那我可要好好想想了。” 带着寒意的秋风从未完全关好的窗户处渗了进来,两人却丝毫不觉,彼此相触的温度便可以化解所有的寒冷,殷玄铮看到谢姝月的眼神逐渐变得更加柔软,清澈的眸子中倒映着他的身影,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 只差那一瞬,管家熟悉的声音却伴随着敲门声突然在门外响了起来。 “殿下,您要的东西老奴帮您拿过来了。” 谢姝月慌里慌张地睁开眼睛,经过刚刚那么一番闹腾,她整个人基本都窝进了殷玄铮的怀里,直到现在才意识到两人的距离到底有多么暧昧,一时间也顾不上那么多了,慌里慌张地就想要离开。 殷玄铮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敲门声吓了一跳,但他还是率先镇定了下来,连忙扶住差点自己把自己绊倒的谢姝月,直到她安安稳稳地双脚着地,他才站起身来帮着她一起整理有些凌乱的衣衫。 管家似是也察觉到了里面不同寻常的情况,在敲了一次门之后又再次陷入了沉寂,望着已经黑下来的天色,极为有耐心地含笑站在门外。 过了许久,门内才传来殷玄铮让他进来的声音。 管家心下了然,推开门时状似无意地向一旁看了过去,谢姝月正坐在桌边低头不知摆弄着什么,看着毫无破绽,但她红的快要滴血的耳朵却无情地将她给出卖了。 手上的卷宗被整整齐齐的摆到了桌子上,已经有些泛黄发脆的书页彰示着它的年代之久远。 “这些是什么东西,也是大理寺的卷宗吗?” 谢姝月有些好奇地看了一眼桌上的卷宗,最外侧的封皮只写了日期时间,并未曾像是普通的卷宗一般写明地点与事件,而上面有些模糊的时间距今也已经有十数年之遥。 “林州最近又爆发了时疫,此事来的有些蹊跷,怕是其中另有隐情。”殷玄铮没有直接回答谢姝月的问题,而是主动提起了一个看似无关的话题。 “怎么又是与林州有关。”谢姝月闻言眉心微蹙,又补充道∶“这个季节多感风寒,但并非是时疫盛行的时候,应该很快就会被控制住的吧。” 殷玄铮摇了摇头,主动翻开了一页卷宗,指着上面的时间和数字道∶“同是在林州,也同为秋天,死亡人数众多,只怕这次也并非只是时疫这么简单了。” 一个又一个触目惊心的数字和地点刻在纸张之上,谢姝月心头一颤,难以置信地大胆猜测道∶“这难道就是多年前林州瘟疫一事的卷宗?” 殷玄铮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谢姝月的说法,随手翻了翻剩下的卷宗,低声道∶“当时朝中派去前往林州的官员众多,其中还有两位遭人杀害,只是当时民心浮动,父皇也未曾过分追究,只是对外宣称是抱病而终,如今想来却是疑点重重。” “等一下。” 谢姝月突然伸手拿过了那本卷宗,又翻回了殷玄铮刚刚所翻过的纸页,看着上面熟悉的“谢广”二字,诧异道∶“当年宣平侯也是派往林州的官员之一?” 第67章 清泉 殷玄铮低头看了一眼卷宗, 点了点头道∶“听说是当时魏国公腿疾未愈,宣平侯便毛遂自荐,毕竟算得上是一个可以平步青云的机会,当时宣平侯府因为乱党一事不得圣心, 他会这般行事也情有所原。” “那也难怪他会和李姨娘勾搭到一起。” 谢姝月皱了皱眉, 倒是忽而将之前的事给串了起来,这也难怪李姨娘会选上宣平侯, 想来其中的原因也并非是她所说的报仇这么简单了。 “我记得听宣平侯府上的人说过, 秋菊是两年前才进府的, 一向都和李姨娘走的很近。”谢姝月的手指摩挲了一下手中的书页,犹豫了片刻才道∶“是不是她们两个人之前也有什么联系。” “有可能。” 殷玄铮挑了挑眉,想到凌轩今天送来的消息, 补充道∶“她被抓的消息应该已经告知了尉迟策, 只是不知尉迟策现在反应会如何。” “秋菊和尉迟策有关系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至于李姨娘……”谢姝月沉吟片刻, 费解道∶“当时便是秋菊指认她谋害恒儿, 但现在看来,李姨娘既然是为报家族大仇而来, 与恒儿毫无干系,那她又何必多此一举, 自寻死路。” “谢子恒遭人毒害,是谁获利最多,又是谁损失惨重?” 殷玄铮撑着头坐在一旁,视线却总是不受控制地落到她的身上,见谢姝月困惑不解, 主动出声提点道。 “恒儿还那么小, 身份又不显, 除了那些流言蜚语之外,怕是都没有多少人会记得他,又何谈靠此获利。”谢姝月声音微哑,面色难免有些黯然,手上的卷宗似乎都变得有千斤之重,让她只得将其合上,微微叹了口气。 不管是在上京城内,还是在宣平侯府,谢子恒这个名字她都许久未曾听到过了,今夜忽而再次听到,甚至让她都有了一种恍如隔世的不真实感。 可她清楚的知道,这个名字她从未忘记过,这是一根扎在她心中无法拔除的刺,每次想起都会泛起细细密密的疼痛,就算不去管它,也会逐渐化脓生疮,时刻提醒着她过往所发生的事情。 “要说是损失惨重,那可就多了去了。”见殷玄铮有些担忧的看着自己,谢姝月勉强打起了精神,像是想要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一般细数道∶“做局的睿王无功而返,宣平侯受众人讥讽,马姨娘痛失爱子,李姨娘……” “……李姨娘获罪入狱。”谢姝月停顿了一下,难以置信道∶“你的意思是秋菊是为了借此除掉李姨娘,这才杀了恒儿?” 殷玄铮微微颔首,“正是如此。” “但李姨娘不是与秋菊是一伙的吗,她们又怎么会自相残杀,而且还是以这样一种方式……”谢姝月手指紧了紧,语气都变得有些急迫∶“万一李姨娘指认了秋菊,那不就全然功亏一篑了。” “一个潜伏侯府十数年的卧底竟没有找到半分线索,甚至还生了个孩子和和美美地过着日子,南疆又怎会轻易放过她,干脆再换个卧底来寻,寻个光明正大的由头将李姨娘给杀了,既能获取大家的信任,又能以绝后患。” “至于罪名,李姨娘不敢不认。”殷玄铮伸手将谢姝月的头发绕到了耳后,解释道∶“她的家族尽毁是不假,可是她还有谢雪柔这一个女儿,若是她敢反驳,当天谢雪柔便会身首异处。” “所以说,矜矜。”殷玄铮话锋一转,忽而握住了她的指尖,轻声道∶“谢子恒之死,你没有任何的过错,更无需为此而自责难受。” 谢姝月的眼圈微微泛红,原本想要遮掩的动作僵了僵,下意识地便回握住了殷玄铮的手,想要汲取那一份温暖。 两人彼此无言,不知沉默了多久,谢姝月才又主动翻开了那些繁杂的卷宗,声音微低不像从前一般清亮,“如果能弄清楚这本林州游记的来历,那我们就离真相不远了。” 殷玄铮明白谢姝月是故意在岔开话题,但什么都没有揭穿,顺着她的话继续道∶“上面模糊的地名我已经让人誊抄了下来,在地图上做好了标记。” “你忙你的就是了,我自己先研究一会。”谢姝月打了个哈欠,下巴搁在卷宗上,对殷玄铮绽开了一个笑容。 桌案旁的折子还剩了不少,自打盛帝病重,殷玄铮作为太子开始监国,正值多事之秋,除了平日里的朝会之外,大臣们递上来的折子都与日俱增,怕是没有两三个时辰是看不完的。 殷玄铮挑了挑眉,没有否认谢姝月的说法,自己慢吞吞地坐到了她的身边翻起了折子。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室内的烛光有些微微的黯淡,窗外雨声潇潇击打着满树残叶,时不时会有一两片落在窗沿处,很快又会被夹杂了雨珠的风所吹走。 也不知到底是什么时辰了,殷玄铮站起身来剪去窗边灯盏烧焦的烛芯,看着跳动着的火焰再次恢复了活力,窗外的雨却丝毫没有要减缓的迹象,他转过头去,刚想要说话,脸上的神色却蓦然一怔。 谢姝月一手撑着脑袋,上下眼皮已经在轻轻地打起架来,脑袋也越垂越低,手上握着的卷宗也渐渐被松开,掉在书案上发出啪嗒的一声。 “矜矜……?”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殷玄铮试探性地喊了一声,谢姝月却没有任何回应,脸颊靠在书案的桌面上被挤得微微嘟起,睡颜恬静安然,只是眉心微蹙,像是做了什么噩梦,睡得并不安稳。 认命般地叹了口气,殷玄铮拿过一旁的披风轻轻盖到了她的身上,用指尖轻轻触了触她的眉心,不知想到了什么,眉眼中盈满了温柔。 ———— 淅淅沥沥的雨声像是又响了一夜,伴着雨声入眠的人却睡得正好。 谢姝月蹭了蹭身下柔软的被褥,这才恋恋不舍地含糊道∶“迎冬,现在什么时辰了……” 听到动静的侍女放下手中正在摆弄的衣物,隔着纱幔低声回答道∶“回谢小姐的话,现在已经寅时三刻了。” 陌生的声音传入耳中,谢姝月身体僵了一瞬,下一秒睡意全无,噌的一下便坐起身来,打量着自己周围的环境。 身下睡着的床铺宽大柔软,她甚至可以在上面多滚几圈,淡淡的清雅熏香盈在周围,一切看起来都并无异样。谢姝月呆滞地看着自己身上崭新合身的寝衣,昨夜的回忆顿时涌入脑中。 “谢小姐,您怎么了?” 见谢姝月猛地坐起身来,侍女也被吓了一跳,连忙询问道∶“您现在就要起床吗,殿下说您还可以多睡一会的。” “殷玄……太子殿下呢?”谢姝月拢了拢自己的领口,意识到自己现在所在的地方,慌里慌张地就想要下床。 “太子殿下刚刚离开,现在应该去正厅了。” “刚……刚刚离开?” 谢姝月结结巴巴道∶“你是说他刚刚才从这里出去?” 侍女心中有些奇怪谢姝月的举动,但还是点了点头,回答道∶“殿下走之前还交代过不要打扰谢小姐,早膳已经备下了,谢小姐现在要起床吗?” 谢姝月揪了揪自己的头发,面上还维持着淡定,但心里却早就波澜四起。 照眼前侍女的这个说法,那她昨晚不就是和殷玄铮睡在了同一张床了吗…… 幸好未挽的头发遮住了她红的快要滴血的耳朵,侍女不觉有异,笑眯眯地又把早就备好的衣物首饰端到了谢姝月的面前。 “这些是……” 谢姝月怔愣了一下,手下的面料手感极佳,刺绣精致秀丽,颜色也是她一向喜欢的淡紫色,看得出来是花了心思的。 “殿下一早便命人备下了。”侍女适时地解释道。 等到一切都收拾妥当,早膳也被一一端到了桌上,谢姝月满怀心事的坐在桌前,身旁的侍女正殷勤地帮她布着菜,口中还道∶“今天天气放晴,谢小姐用完膳还可以去花园一观,雨后清泉正是一番好景色。” 谢姝月心不在焉地草草吃了两口,除去一开始的羞涩后,脑子里满是对昨晚卷宗的思考,对侍女的话也有一搭没一搭的回应着,直到听到最后一句话,耳朵灵敏地捕捉到了关键词。 “清泉?”谢姝月眉头轻皱,问道∶“太子府上还有泉眼吗?” “对啊,花园那里便有一处泉眼,每次下雨后水面上涨,泉水喷涌而出,听管家说那就叫叠泉飞瀑,看起来……” “谢小姐您要去哪里?” 侍女正说得兴致勃勃,却见谢姝月眉头越皱越紧,不知想到了什么,忽而眼前一亮,扔下手中的筷子便匆匆向外走去。 “去花园。”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第68章 毒物 “谢小姐, 您看那个地方便是泉眼所在。”侍女匆匆追上谢姝月的步伐,带着她一路便向花园的方向走去。 眼下正值秋日,正是百花寥落的季节,唯有花园中所植的苍松翠柏依旧郁郁葱葱, 在雨后泛着水洗一般的深绿色, 枝叶中藏着的雨珠时不时溅落到地面上的水洼中。 谢姝月顺着侍女手指所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只见一处泉眼正汩汩地向外冒着泉水,又顺着特意而为的石壁倾泻滑下,水花在阳光下泛起白色的波浪, 最后又悄无声息地汇入湖中。 “谢姐姐!” 一道熟悉清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谢姝月愣了一下转过身去,只见长乐郡主正提着裙摆小跑着过来, 差点还因为踩到水洼打个趔趄。 “长乐, 你怎么会在这里?” 谢姝月被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将人给扶住,上下打量了她几眼,见她没受伤这才勉强松了口气, 担忧道∶“跑这么快干什么, 幸好没摔着。” 长乐郡主笑意盈盈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裙摆,又瞥了一眼谢姝月身后的侍女,侍女自觉地退后了几步, 给两人让出了说话的空间,还未谢姝月问出声来, 便听长乐郡主小声道∶“谢姐姐, 你昨天在太子表哥这里歇下了啊。” “这……” 谢姝月抿了抿唇, 接触到长乐郡主八卦的眼神, 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作何解释, 只得干巴巴道∶“昨天晚上雨有点大……看卷宗又实在看得太晚了……” “原来是看卷宗啊,我懂。”长乐郡主冲她暧昧地眨了眨眼,露出了一副果不其然的表情,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道∶“是万花坊的,还是送春楼的啊?” 谢姝月扯了扯嘴角,回望着长乐郡主八卦的眼神,扬起了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大理寺的。” “大理……大理寺的?” 长乐郡主愣了一下,难以置信道∶“你们俩就看了一晚上的大理寺卷宗?” “对啊。”谢姝月淡定地点了点头,故作诧异道∶“不然你以为呢?” 长乐郡主神色一僵,尴尬地笑了笑,这才小声道∶“误会,都是误会……” “所以你今天过来就是为了打听一下我昨晚干了什么?” “这……其实是谢世子说要过来接你,我就顺路一并过来了。” 谢姝月闻言顿了顿,忐忑不安地问道∶“大哥也过来了?” “听说昨夜太子府的人倒是去镇国公府通传了一声,今天早上我打算过去的时候,正好碰上你大哥要过来接你,我就一并跟着过来了。” 长乐郡主思索了一下,又补充道∶“今天本是休沐的日子,但有位大人说是要商议林州疫病之事,今天一大早就过来求见太子表哥,我便先来花园打发一下时间。” “林州疫病?”谢姝月喃喃重复了一遍,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忽然骤变,拉着长乐郡主便道∶“走,我们也过去看一看。” “谢姐姐你慢点!” 谢姝月提着裙摆,快步踩在了路上的水洼处,一时间也顾不得鞋履和裙摆被溅湿了,一心只想着赶紧赶去书房。长乐郡主和身后的侍女吓了一跳,连忙快步跟上了她的步伐。 “见过长乐郡主,谢小姐。” 从书房中走出的内侍见到匆匆赶过来的三人,脸上不由得划过一丝诧异,但还是尽职尽责道∶“谢小姐快进去吧,太子殿下刚想派人过去请您呢。” 长乐郡主还不知发生了什么,见状不由得弯了弯眼眸打趣道∶“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心有灵犀?” 只是谢姝月却并没有她想象中的羞涩反应,抓着她的手反倒是越来越紧,长乐郡主挣了一下没能挣开,只得无奈道∶“谢姐姐快进去吧,我就先不打扰你们了。” 谢姝月垂眸看着眼前门上精致的雕花,这才慢慢松开长乐郡主的手,一脸凝重地推开了书房的门。 “矜矜,过来坐。” 殷玄铮见谢姝月来的速度如此之快,眼底划过一丝诧异,面上却依旧丝毫不显,指了指自己身旁的位置。 在场的几位朝臣品秩不低,可惜谢姝月大多都不认识,除了坐在下首处神色微冷的谢轻寒之外,还有便是曾经见过的苟新瑞,见谢姝月就这么直接进来了,在场众人的目光瞬间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 旁人他们可能不认识,但这宣平侯府的却是一个比一个出名,当初陛下寿辰时闹出的那桩庶妹告发嫡姐之事可算是让宣平侯府声名远扬了,尤其是当事人之一的谢姝月,更是想不记得都难。 只是现在并非是玩闹的时候,这般严肃的场合太子却偏偏把谢姝月叫过来,几个古板的朝臣心中都略有不满,只是面上不敢表露分毫,只是默默移开自己的视线表达自己的不赞同。 谢姝月心中自然清楚这些人的脑子里的弯弯绕绕,但她一向在殷玄铮面前不守规矩惯了,旁人的看法对她来说当真没什么用,更何况她坐在下首的亲哥谢轻寒都没出声制止,她干脆直接大大方方地坐了过去。 只是等到殷玄铮把手上的折子都递到了谢姝月的手里时,还是有人忍不住出声道∶“殿下,这样是不是有些不妥……” “无妨。” 殷玄铮淡淡地看了过去,说话之人顿时讪讪地闭上了嘴,心下紧张之际却又听殷玄铮继续道∶“郑大人尽可放心,月儿对此的了解怕是要胜于诸位不少。” 在场的众人闻言俱是一怔,就连谢姝月也是一头雾水,只得低头翻看着手上的折子。 折子上言语详实,主要写的还是林州时疫之事,此番时疫来势汹汹,又逢数日大雨,现下情况早已不容乐观。 谢姝月一直看了下去,心中的猜测确上越发笃定了,然而视线却最终停在了最末尾处的几句话上。 “染病之人高热不止,接连呕吐,重病者口鼻俱流黑血,死后尸身出现大片褐斑……” 直至此时,谢姝月才忽而明白了殷玄铮话中的含义。 “看起来倒不像是普通的时疫,更像是中毒所致,这一点当地的郎中肯定也有所思量。”谢姝月组织了一下语言,解释道∶“所谓时疫大多受疫毒病气影响,虽会有高热,但远不至于流黑血这般厉害。” 而所中之毒,则是像极了粉娥娇…… 谢姝月思索了片刻,还是决定把这句话给咽回了肚子里。 厅中的众人对此也是议论纷纷,原本的疫病突然变成了中毒,难免让他们都对此心生疑窦。 “谢小姐既然说林州的郎中也知晓其中关窍,那为何还是将其定性为疫病?” “林州天气炎热,又接逢暴雨,本就容易爆发时疫,更何况此番病症波及范围甚远,将其定为疫病也并不奇怪。”谢姝月淡然自若,似乎对这番怀疑之语毫不在意,唯见谢轻寒悄悄对她使了个眼色,她这才话锋一转道∶“不过这也只是我的一番推测罢了,让诸位大人见笑了。” 太子殿下就坐在上首,谢轻寒又冷着脸看着他们,谢姝月一味扔下这么个晴天霹雳后就不再多说。在场的众人哪怕再有什么意见,也只得在心里憋着,只是原本的想法已经被打乱,最后也只得提前结束。 几位朝臣匆匆告别离开了书房,殷玄铮也没有任何挽留之意,唯独一直沉默不语的苟新瑞留了下来。 “殿下。”苟新瑞悄悄打量了一下谢姝月与谢轻寒的神色,低声道∶“谢雪柔和秋菊都死了,是今天早上狱卒发现的,秋菊咬舌自尽,谢雪柔中毒身亡。” “这么急着毁尸灭迹,看来他们已经开始心急了。” 见殷玄铮面上毫无意外之色,谢姝月愣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出声问道∶“谢雪柔不是一直被单独关押吗,怎么也出了事?” 当时大理寺留下谢雪柔本是为了问出幕后主使一事,虽然不至于扳倒睿王,但多多少少也能让他名誉扫地,只是谢雪柔受了刺激后一直疯疯傻傻,却不料如今竟也惨遭毒手。 “确实是单独关押,平时的饭食等也都验过了毒,只是……” “只是这大理寺内另有暗鬼。” 殷玄铮不紧不慢地打断了苟新瑞的话,冷声吩咐道∶“既然他上套了,那就按照计划来便是。” 苟新瑞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已经知晓,一旁的谢轻寒也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还未等谢姝月思索出个结果,殷玄铮忽而碰了碰她的手指,轻声道∶“矜矜,你刚刚是有什么想说的吗?” 正在沉思的谢姝月差点被吓得打了个激灵,谢轻寒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人几乎就要相叠的手,似乎下一秒就要亲自上前把二人给分开。 苟新瑞早就非常自觉地低头研究起了手上的茶杯,若是平常的时候也就罢了,偏偏昨夜她还未曾回府,此时接触到谢轻寒的视线,谢姝月自觉心虚,讪讪地便抽出了自己的手。 殷玄铮见状挑了挑眉,故作伤心的瞥了一眼谢姝月强装出来的冷淡神色,最后还是谢轻寒看不下去了,轻咳一声提醒道∶“说正事,林州的疫病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应当是有人蓄意投毒,而且所投之毒便是粉娥娇。”谢姝月眉头轻蹙,补充道∶“再加上这个时节易得风寒,身体不好的人若是接触到了毒物,便造成了疫病的假象。” “这么想来,旁的州县也有逃亡的林州人,确实极少有这般症状。”殷玄铮思索了片刻,沉吟道∶“只是这毒物接连波及了几乎半个林州,这几日又接连暴雨,就算是在河里投毒,怕是也难以达到这种效果……” “不是在河里。” 谢姝月在桌案上铺开昨晚看过的林州地图,伸手指了几处地点道∶“这是折子上所提到的疫病最重的地方,而这些地方唯有一个共同点,它们都临泉。” 苟新瑞也凑过去看了看桌上的地图,挠了挠头道∶“谢小姐,您别开玩笑了,这上面除了这个赵家村和百中镇外,其他地方哪里还有大泉眼可供那么多人所用?” “当然有。”谢姝月又将另一份地图展开,指了指上面的几处标记道∶“林州多泉,这些泉眼虽然已经枯涸,但如果遇上数日暴雨,便会暂时涌出泉水,如果把毒下在这里面的话,难保不会中招。” “暴雨之时河面上涨,井水又浑浊,大家确实有可能会去泉边打水,再加上其中客栈众多,一来而往的便都中了这等阴招了。” 谢轻寒仔细看了几眼地图上所标记的位置,脸色越来越冷,凝声道∶“上面这些地方又是从何得来的,几乎与林州的发病地别无二致。” 谢姝月神色复杂,低声道∶“是那本林州游记。” “看来此事是与南疆脱不了干系了。”殷玄铮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意味不明道∶“尉迟朔已然找到,南疆国主却依旧想保下尉迟策,不知是真的慈父之心,还是另有所图。” “除了南疆,估计也没人拿的到这么多的粉娥娇。”谢姝月冷笑了一声,之前倪向所说南疆多年前便不允许私自售卖粉娥娇,现在想来竟是数年前便有了这等阴谋! “殿下,那南疆五皇子那里,是否要去诈上一诈……” 苟新瑞脑子动的极快,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后心中便已经有了考量,除了秋菊最开始被抓之时尉迟策有所慌张以外,他几乎就是打定了大理寺不敢贸然对他动手,不管问什么都一概不做理会,让大理寺众人都头疼不已。 若是能趁着这个机会问出点什么,反倒是一举两得。 …… “微臣先告退了。” 得了殷玄铮许可后的苟新瑞也不欲多留,尤其是在气氛如此诡异的情况下,他更觉得满是卷宗和案件的大理寺才是个好去处。 直到苟新瑞关上了门,谢轻寒这才收回了自己的视线,而眼下无比心虚的谢姝月正故作淡定地摆弄着裙摆上的刺绣,时不时偷偷递给殷玄铮几个眼神,生怕他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 谢轻寒早就将二人的小动作尽收眼底,但也没有多说什么,微微叹了口气道∶“月儿,我们需要回一趟宣平侯府了。” “宣平侯说,他想见你一面。” ( 第69章 尽孝 “宣平侯?” 谢姝月难以置信地看了一眼谢轻寒, 似乎没能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提到宣平侯,只是心中的疑虑还没等说出来,一阵急促地敲门声又打断了她的思绪。 长乐郡主站在书房外跺了跺脚, 又忍不住向身旁的管家确认道∶“你确定是侯府的管家亲自过来说的?” “这等要事老奴哪敢欺瞒郡主。”管家听到长乐郡主的质问也不敢恼怒,只得苦笑道∶“宣平侯府上的人一开始去了镇国公府没找到人, 实在没办法, 这才来了太子府。” “可这人好端端的,怎么就……” 长乐郡主话音未落, 原本在眼前紧闭的大门忽而打开, 她的半截话又咽回了肚子里。 “南音?”原本还冷着张脸的谢轻寒面色一怔, 下意识地便喊出了长乐郡主的名字。 站着一旁的谢姝月挑了挑眉,无声和身旁的殷玄铮对视了一眼, 又装作什么都没能听见, 非常识趣地别开了自己的视线。 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失言的谢轻寒掩饰性得轻咳了一声, 连忙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长乐郡主脸红的像是快要熟透的虾子,结结巴巴小声说了几句, 断断续续的不成句子,只得伸手推了推身旁的管家, 自暴自弃道∶“你来说。” 管家点了点头,这才上前一步低声道∶“刚刚宣平侯府派人过来传话, 说是府上的老夫人恐怕要撑不住了……” 谢姝月闻言愣了愣,下意识地便扭头看向了一旁的谢轻寒, 见他脸上毫无惊诧之色, 大抵也知道了为何他突然提出要去宣平侯府的原因。 还未等她彻底想清楚其中的缘由,谢轻寒欲言又止的神色落入了谢姝月的眼中, 让她当即便下了判断。 “既然这样, 那就先去一趟宣平侯府吧。”谢姝月顿了顿, 补充道∶“慢慢去,让宣平侯再等上一会。” 而相比较谢姝月这边的游刃有余,宣平侯府的气氛冷的几乎要结冰,婢女们小心翼翼地换下了桌上已经凉透的茶水,生怕动作大了,触到主子们的霉头。 “人还没来?” 站在正厅中的宣平侯神色阴郁,自打那日刑部派人来将侯府上上下下搜了个遍,他和整个宣平侯府也算是彻底在上京城内颜面扫地,就连言官御史都相继参奏,恨不得能再从他身上扒下一层皮来。 锦上添花的事情人人都爱做,当初宣平侯风光之际是处处受到巴结,而如今他境况落落魄,朝中众人眼看着太子和镇国公府都没有出手相助的意思,之前的政敌反倒是比以前嚣张,见缝插针的给他使绊子,也不知其中到底有没有他人的授意。 这接二连三的打击下来,本就伤势未愈的宣平侯更是消瘦憔悴,眼底下青黑厚重,整个人看着精气神都衰败了不少。 杜万站在旁边看了一眼宣平侯的脸色,也不敢多说,只得宽慰道∶“侯爷,雨天路滑,世子和大小姐一路从太子府过来,耽误些时候也是有的。” “是吗?” 宣平侯看着檐下滴落的雨滴,脸上蓦然露出了一个冷笑,似是嘲讽一般。 “这……” 杜万尴尬地笑了笑,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从派人去镇国公府传信到现在起码已经过了两个时辰了,宣平侯在这里也硬生生等了两个时辰,却没想落了个空。 “侯爷,侯爷……” 前来通报的家丁急匆匆地跑进了正厅,气还没来得及喘匀便哆哆嗦嗦地说道∶“世子和大小姐过来了。” 宣平侯闻言抬起了头,泛着血丝的浑浊眼睛中闪过一丝得逞,但还是镇定地整了整自己的衣衫,冷声问道∶“现在人在哪?” “现在已经朝老夫人的院子过去了。” ———— “韩姨娘。” 谢姝月眯着眼打量着不远处撑着伞急匆匆被赶出院内的妇人,好不容易才把她的身份从脑子里中翻出来。 宣平侯府那么多莺莺燕燕,并非每一个都是谢姝月见过的,只是韩姨娘平时颇为得宠,行事也高调,这才给她留下了几分印象。 “大小姐?”韩姨娘听到声音转过了头,见到谢姝月和谢轻寒两人就站在不远处,慌里慌张地行了个礼。 “妾身见过世子,大小姐。” “下这么大雨还要过来,真是辛苦韩姨娘了。”谢姝月见状连忙主动伸手扶起了韩姨娘,温柔和善地拿出帕子递给了她,示意她擦拭一下刚刚不小心淋湿的衣衫。 韩姨娘受宠若惊地接过了帕子,见谢姝月并无恶意,这才回答道∶“大小姐言重了,这是妾身分内之事。” 谢姝月闻言笑了笑,看了一眼紧紧闭合的大门,回头和谢轻寒对视了一眼,故作无意道∶“也不知祖母现在身体怎么样了,韩姨娘常侍奉在祖母身侧,想必应该是最了解的吧。” 韩姨娘闻言脸色一僵,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只是表情却没有那么好看,但是谢姝月一句接着一句的发问却让她难以招架。 眼见着谢姝月又想把她往院子里拉,韩姨娘脸色通红地尴尬道∶“那个……大小姐,老夫人的院子不让人进去。” “不让人进去,那韩姨娘刚才……” 谢轻寒适时地发出了疑问,韩姨娘听见这话只得解释道∶“老夫人重病在床,妾身本来是想来尽一尽孝道,结果这刚进去就被赶了出来……” 说到最后,韩姨娘也觉得自己有些尴尬,声音越来越小。 “世子,大小姐,其实老夫人病了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只是最近突然病情加重,刚刚里面的婢女也说了,除了郎中和侯爷之外,其他人一律不准进去。” 韩姨娘想到自己刚刚狼狈地被赶了出来,又为自己挽尊道:“妾身今日也是实在太担心老夫人了,这不是药房的人今日太忙了,妾身就帮着把药送了过来。” 韩姨娘这话说的轻巧,药房没人了,但侯府的人那么多,她大可随便找一个婢女过来把药送过来,归根到底还是想打自己的小算盘。 李姨娘和秋菊接连入狱,谢姝月久不回府,老夫人又重病在床,现在府上中馈无人打理,她便想借此在宣平侯面前搏一个贤淑的名头,却没想到老夫人院里的那些婢女油盐不进,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就把她赶了出去。 谢姝月看破不说破,点了点头像是颇为认可韩姨娘的行为,又道:“我也算略通医理,虽然跟府上的郎中没办法比,但既然祖母病得这么重,我和大哥放心不下,还是进去看看比较妥当。” 韩姨娘没想到谢姝月如此固执,生怕自己倒是惹了宣平侯不快,连忙便想要阻止。 “大小姐,老夫人现在估计已经睡下了,还是不要去打扰她了。” “没事,我也不进内室,我去问一下祖母身边伺候的人,祖母重病,我们也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吧。” 韩姨娘拦不住谢姝月和谢轻寒,只得眼睁睁的看他俩准备推开大门。 “等等!你们俩要做什么?” 匆匆赶到的宣平候看到两人即将走进院内,脸色大变,连忙出声制止。 “原来是父亲过来了。”谢轻寒淡淡的扫了一眼神色慌乱的宣平候,解释道:“听说祖母重病,我和月儿想要进去探视一番,以后尽一尽孝道。” “你们祖母现在需要静养,你们就这么贸然的闯进去,到时候出事了怎么办?” 宣平侯的神色很快就镇定了下来,看到在一旁畏畏缩缩的韩姨娘,厉声斥责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妾身……妾身是来帮药房送药的。”韩姨娘闻言缩了缩脖子,小声回答道。 “药房里的人都死绝了吗,需要你过来送药?”宣平侯明显对这个解释非常不满意,厉声喝道:“还不快赶紧滚回去!” 眼见着韩姨娘撑着伞的身影匆匆消失在雨幕中,谢姝月这才收回了自己的视线,似笑非笑道:“韩姨娘也是为了祖母着想,父亲怎么发这么大火。” 宣平侯轻咳了一声,也不多做解释,岔开话题道:“你们两个也别站在这儿了,跟我过来一趟。” 谢姝月与谢轻寒一路跟着宣平侯到了书房,只是宣平侯来来回回的也都是那些话,没有什么新意,被问到关于老夫人的病情更是含糊其辞。 原本宣平侯派人说的是老夫人快要撑不住了,但如今看来里面还指不定有什么猫腻。 而自打和宣平侯撕破脸之后,谢轻寒也懒得应付他,直接道:“既然祖母不方便有人过去打扰,那我和月儿就先走了。” “等等。” 宣平侯闻言脸色一变,原本守在门前的家丁闻言也伸手挡住了两人的路。 “父亲这是想做什么?” 谢轻寒面色一冷,回头看着依旧坐在上首处的宣平侯,面上是藏不住的怒气。 宣平侯摆了摆手示意家丁们退后,这才看向正要准备离去的两人,冷声道:“月儿,你现在不能走,我有话要对你说。” 谢轻寒闻言冷笑一声,挡在了谢姝月的身前,手搭在了腰间的佩剑之上:“父亲有什么话直说便是,何必遮遮掩掩的。” “怎么,你也想对你亲生父亲动手?” 宣平侯见状脸色更是难看,厉声道:“我有事要和月儿单独商量,谢轻寒,这里是宣平侯府,还没有你说话的份!” 谢轻寒面色不善,刚想要出声说些什么,一直在他身后的谢姝月却突然出声道:“大哥,你先出去吧。” 接触到谢轻寒询问的眼神,谢姝月微微一笑,坦然的从他身后走出,故作轻松道:“既然父亲有话要跟我单独说,我自然也不能这么不识好歹,” “再说了,这光天化日之下,父亲也总不至于谋害他的亲生女儿吧?” 谢轻寒仔细思量了片刻,这才冷哼一声,越过家丁走出了房门,全然不顾宣平侯越来越阴沉的脸色。 家丁自觉的把门关上,谢姝月在椅子上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这才把视线放到宣平侯的身上。 “这段时间你从镇国公府搬回来。” “哦?” 谢姝月懒懒散散的抬了抬眼,“凭什么 ?” “现在府上中馈无人打理,你既以后要嫁入太子府,也该早些学着点。” “我没空,你另寻高明吧,不过我瞧着韩姨娘倒是对此挺感兴趣的,不如就交给她得了。” 谢姝月拒绝的干脆利落,丝毫没有给宣平侯留半分情面,起身便想要离开。 宣平侯强压着自己的怒火,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平静,缓声道:“月儿,你想清楚,本侯是你的亲生父亲,宣平侯府才是你生你养你的地方,镇国公府固然势强,但毕竟不是本家,即使你嫁入了太子府,他日也势必处处受人压制!” “生我养我?” 桌上的茶杯被谢姝月起身的动作碰倒在地,发出清脆的破碎声。 谢姝月嘴角挑起了嘲讽的弧度,“生我的是母亲,养我的是琴姨娘,至于你,是指寒冬腊月把我扔在庄子上养的吗?” “为父当初那是迫不得已……” “是了,迫不得已靠着恩情娶了镇国公府唯一的女儿,又迫不得已地纳了无数姬妾,到最后间接害死了母亲和琴姨娘。迫不得已地把自己幼小的女儿赶出侯府,迫不得已地嫉恨自己的亲生儿子,数次上折想要压制他的仕途,借了镇国公府的势才勉强得势,暗地里却当背信弃义的阴险小人,这么想来您可真是太身不由己了。” 谢姝月面容平和,唯有眼中带着挥之不去的恨意。 宣平侯被她的这番话拆穿了平常衣冠楚楚的伪装,几乎是揭开了他内心最难以启齿的恶意,让他一时间脸色青黑,手指都在忍不住的发抖。 当年他仅仅是个破落侯府的世子,却无意间救下了镇国公府的大小姐苏蓉,尽管镇国公对他并不满意,但耐不住苏蓉的一再哀求,他这才顺势搭上了镇国公府。 一开始他也想在朝堂之上一展宏图,可上京城内谁不知道他只是靠着镇国公府这棵大树,暗地里都在嘲讽他是镇国公府的赘婿,这让他如何能忍的下去。 更为讽刺的是,就连他的亲生儿子也要送到镇国公府去抚养,大家在外也从不称呼他为宣平侯世子,有点眼色的都知道谢轻寒将来更有可能会被镇国公请旨为继承人,心照不宣地以谢世子来称呼他。 不知谢姝月又是从哪查到这些的,宣平侯脸色难看,想到自己今日的目的,勉强平复自己的呼吸。 “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确定执意要置侯府不顾?” 谢姝月冷笑了一声,懒得回答宣平侯的话,转身便想要离开。 宣平侯眼神冷了冷,已经明白了谢姝月的意思,颓唐的又坐了回去,挣扎了片刻,最终还是在谢姝月开门的前一刻喊住了她。 “这几天你必须留在这里。”宣平侯闭了闭眼,继续道:“你祖母快不行了,若是你们还住在镇国公府,必然会担上不孝的名声,我也会被朝臣非议。” “你以后是太子妃,也得为了太子殿下的名声着想,就这几日的时间,之前的事是为父做错了,今日算是为父求你,你就留在侯府,尽一尽孝道吧。” “……” 谢姝月回头打量了一眼宣平侯,见他的神态不似作假,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垂眸打开了门。 “我只留三日。” ( 第70章 三日 一直等在外面的谢轻寒见谢姝月出来连忙迎了上去,见她安然无恙才松了口气,而在听完她的想法后,脸色却又由晴转阴,毫不犹豫地出声拒绝。 “现在宣平侯府上这么乱,你留在这里就是羊入虎口。”谢轻寒眉头紧皱,冷静道∶“至于外面那些流言蜚语你也不用在意,今晚我就派人放出消息说你忧思过度,眼下是太子殿下监国,那些朝臣也编排不出什么是非来。” “旁的倒也罢了,我瞧着宣平侯今日的态度甚是古怪,今日若是不如了他的愿,估计他后面还有更多的手段等着我们。”谢姝月放软了语气,又道∶“倒不如趁着这次试探一下,大不了多派些人盯着就是了。” 谢轻寒面色依旧有些犹豫想要阻拦,偏偏谢姝月也毫不让步,一门心思想要深入虎穴。 两人僵持片刻,最后还是谢轻寒先败下阵来,揉了揉眉心道∶“若是遇到了危险,不管怎样,都要自保为上。” “只有三天,三天后不管你有没有查出东西,我都会把你再带回镇国公府。” ———— 夜色渐深,账房里的人却来去匆匆,一摞接着一摞地搬出府上的账本。 “大小姐,您看看这些便都是府上的账目,小的一早就让人备下了,只等大小姐过来查阅。” 杜万笑的谄媚,接过侍女手中的账本,亲自递交到谢姝月的手中。 谢姝月抬了抬眼,接过账本随手翻了翻,忍不住轻嗤了一声,“之前的账是谁管着的?” “老夫人病重后,账便全部是由账房的先生在管。”杜万顿了顿,有些心虚地问道∶“大小姐,可是账本有什么问题吗?” 谢姝月也不回答,只是似笑非笑地扫了杜万一眼,杜万又是浑身一激灵,连忙赔笑道∶“想来定是账房的下人们做事不仔细……” “倒是我小瞧杜管家了。”谢姝月将手上的账本翻到了最末,直接扔到了杜万的身上,冷声道∶“连祖母院上的账都敢作假,还有什么是你不敢干的?” 杜万被这突如其来的诘责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接过了账本,翻了翻上面的账目,颤声道∶“大小姐明鉴,就算是给小的一百个胆子,小的也不敢在这上面做手脚啊,” “你不敢?” 谢姝月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指着账本道∶“祖母重病,用药也是理所应当的,但这短短几天便消耗了近百斤的药材,你是当我傻吗?” 没想到杜万听罢倒是松了口气,连忙解释道∶“大小姐有所不知,这药并非全部是煎服所用。” “哦?”谢姝月挑了挑眉道∶“既不是煎服所用,那是作何用处?” “老夫人院内病气厚重,怕是不利于老夫人养病,府医这才吩咐让底下人日日焚烧药材,以除病气。”杜万顿了顿,又讨好地补充道∶“侯爷不让大小姐前去看望老夫人也是怕过了病气给大小姐。” “既如此,倒是我错怪你了。” 谢姝月淡淡瞥了一眼门外,似是有些疲倦地皱了皱眉,挥了挥手道∶“你们先下去吧,这些账目等我一一看过再行处置。” 除了杜万的脸上还有些犹疑未定,倒是未曾想到谢姝月今日这么简单就放过了他,一时间还真有些不知所措。而在场的其他人自是没有异议,行礼后便三三两两地退了出去。 直到厅中重新恢复了寂静,谢姝月这才轻抿了一口清茶,对刚刚走进来的女子问道∶“怎么样了?” 来者身着一袭普通的侍女衣衫,看起来其貌不扬,放在人群中也平平无奇,唯有从她稳健的脚步和手上练剑磨出的老茧才可观其人之不简单。 自打谢姝月决心要在宣平侯府留上三天后,不仅谢轻寒日日派人盯着府上的动静,消息传到了太子府后,殷玄铮又特地选了几名暗卫供她差遣,正好迎冬和绿芍都没有跟过来,谢姝月便干脆让人扮成她身边的侍女,暗自打听侯府内的蹊跷之处。 “内室被守卫看管的极严,除了偶尔端药进去的府医之外,旁人一概不许进。而院子里面则是焚着几个巨大的香炉,看起来甚是古怪,像是在遮掩什么气味,属下偷偷去打听了一下,但那些人口风很紧,并没有说出什么有用的消息。” “香炉?”谢姝月闻言微微蹙了蹙眉,喃喃道∶“莫非那杜万所说的竟是真的不成……” “这上面的药材我看着也不太对劲。”谢姝月翻了翻手上的账本,从一旁拿过纸笔,将上面的药材仔细地誊抄下来,交代道∶“你今晚寻个机会将它交给薛氏药铺的掌柜,托他帮忙查上一查这些药都是什么来历,是用来医什么病的。” 暗卫点了点头,接过谢姝月手中的字条,默默地又退了下去。 谢姝月撑着下巴看了半响,总觉得有些不放心,又走进内室从架子上摸出了她之前未曾带走的医书,一页接着一页翻阅着,一时间安静的室内只有纸张翻动的声音和窗外沙沙作响的风声。 咔嚓—— 落叶与树枝被踩断的声音响起,阵阵脚步声正逐步逼近。 原本应该守在外面的暗卫却始终毫无动静,谢姝月表情一凛,暗自握紧了一早就被她藏在袖中的匕首,身体紧绷地靠着墙边,心悬得越来越高。 一步,两步…… 在门被打开的一瞬间,一阵狂风吹进,室内的烛火顿时熄灭,谢姝月攥紧手上的匕首对着来人刺了过去。 来者似乎早就对其有所防备,在一片黑暗中伸手便握住了谢姝月的手腕,暗中使了一番巧劲,不过瞬息间便夺下那把匕首扔在了地上。 谢姝月心下一惊,刚想要张口呼救,却突然被揽入了一个带着冷香的怀抱。 “是我。”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谢姝月顿时松了一口气,紧绷着的身体也逐渐放松下来,可一想到自己刚才被吓得胆战心惊的情况,又赌气问道∶“你是何人?竟敢擅闯宣平侯府!” 殷玄铮表情一滞,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蓦然轻笑出声,凑近谢姝月的耳畔压低声音道∶“谢小姐忘记了,我不是你的情郎吗,今夜月黑风高,正好适合你我二人私会。” 谢姝月面色一红,连忙推开了殷玄铮,然而黑暗之中她又看不清路,差点打了个趔趄,幸好殷玄铮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你怎么过来了?” 谢姝月摸索着点亮了桌上的烛台,幽幽的烛光照亮了周围的环境,驱散了黑暗带来的恐惧与不适。 殷玄铮自觉地帮她将其他的烛台点燃,缓声道∶“本想从侯府正门过来的,但又怕太晚了你已经睡着了,听说你刚刚吩咐暗卫去了一趟薛氏药铺,我这才赶过来看一看你。” “矜矜,宣平侯府上并不安全。”殷玄铮叹了口气,微凉的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她柔软的面颊,无奈道∶“你又何必为此亲自犯险。” 谢姝月下意识地蹭了蹭殷玄铮的手指,含糊地答应了一句,可水润的桃花眸中却无半分怯意,直直地和殷玄铮对视了半响,忽而扬起了一抹浅浅的笑。 “可是你还是帮我扫清了多余的障碍,不是吗?” 谢姝月又不傻,如果不是殷玄铮的安排,估计镇国公也不会同意她留在这里,可能早就亲自上门把她给领回去了。 “你和大哥不是都在侯府安插了眼线吗,只是三天而已,不打紧的。” 殷玄铮闻言动作一顿,斟酌了半响,这才道∶“若是我在上京也就罢了,只是明日我便要出发前往林州……。” “是为了中毒一事吗?”谢姝月伸手握住了殷玄铮即将要抽离的手指,急切道∶“我对粉娥娇很熟悉,不如我和你一起。” “并非只为了投毒之事,而是……” 啪嗒—— 原本紧闭的窗户忽然被打开,两人下意识地回望了过去,只见谢轻寒正冷着张脸站在窗边,幽幽的视线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扯出了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 “真巧啊,太子殿下也在。” “回自己家不走正门偏要翻墙,谢世子真是有闲情雅致。”殷玄铮淡笑地扫了一眼窗户,神色莫测。 “那也总比不得殿下三更半夜还要微服出访。” 谢姝月听罢连忙讪讪地松开自己的手,心中暗自嘀咕怎么每次都能在这种不尴不尬的时候被谢轻寒撞上,原本她和殷玄铮清清白白的关系看着都不清不白了。 谢轻寒自然不知谢姝月心中所想,他稳稳地从窗台翻了进来,面色却分外凝重。 “大哥,你怎么也来了?”谢姝月此时当真万分庆幸自己事先便屏退了房中的婢女,不然这一个两个的,当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殷玄铮神色也有些微妙,与谢轻寒对视了一眼,慢慢出声道∶“谢世子今日前来的目的,想来应该与本宫别无二致。” “那倒是有劳殿下亲自过来跑一趟了。” 一头雾水的谢姝月听着两人你来我往的,就是没有说到点子上,忍不住出声问道∶“到底是什么事啊?” 谢轻寒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这才靠近谢姝月微不可闻地对她耳语片刻。 “什么?” 谢姝月听罢,几乎是在第一时间便难以置信地看向了殷玄铮,在得到他点头默认的回应后,震惊道∶“这样会不会太过冒险了?” “事已至此,这是最快也最有效的解决办法了。”殷玄铮摇了摇头,回答道。 “可是……” 谢姝月还想问些什么,可门外突然传来的熙熙攘攘声却再次打断了她的话。 “大小姐,您在里面吗?” 杜万急切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谢姝月轻轻皱了皱眉头,示意谢轻寒和殷玄铮不要出声,这才走出内室,打开了门。 “什么事?” 谢姝月脸色平静,冷淡的视线从杜万身后全副武装的家丁身上滑过,嘲讽地抬了抬眼,“杜管家好大的阵仗啊。” 杜万神色一僵,但还是赔笑道∶“大小姐别误会,最近京中有些不太平,家丁侍卫们巡夜也得多准备些。” 为首佩着刀剑的侍卫似乎有些不耐烦杜万的谄媚,直接打断了杜万的说辞,抱拳道∶“刚刚府上有贼人潜入,不知大小姐有没有看到。” “贼人?”谢姝月挑了挑眉,上下打量了一下说话之人,懒懒散散道∶“没看见,你们再去别处找找看吧。” “等一下。” 侍卫拦住了谢姝月想要关门的动作,冷声道∶“刚刚有婢女见到贼人就往这跑个方向了,为确保安全,大小姐还是让属下几个进去搜寻一番吧。” “看来你的意思是我蓄意窝藏贼人了?” “属下不敢。”侍卫低头又解释道∶“只是大小姐身边并未留人伺候,若是贼人躲进院中,岂非更是危险。” “有没有危险我倒是不知道。”谢姝月靠在门边扫过众人,冷笑道∶“我只知道今日若是让你们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搜了我的院子,明日传出去我就会在上京城中颜面尽失。” “大小姐,这是侯爷的命令。” “那又怎样。” 谢姝月直起了身子,扫视了一眼几人,不知想到了什么,忽而扬起了一个笑容,松口道∶“你们可以进去搜。” 为首的侍卫没想到她会这么简单就松口,连忙便要带人走进院内,“既然这样,大小姐,我们就得罪了。” “大不了我现在就回镇国公府就是了,这里随便你们搜。”谢姝月慢吞吞地补上了后一句,作势便要离开。 杜万闻言登时脸色一变,连忙上前拦住了她,连忙喝住了几个想要进去搜寻的侍卫,生怕谢姝月一气之下就这么直接离开宣平侯府,赔笑道∶“大小姐,您这是做什么,现在这大晚上的一来一回多耽误您休息啊。” “比起深更半夜还要被人过来搜院子,一来一回也不算什么了。” 谢姝月冷笑一声,补充道∶“反正就算是我今晚不走,明日这事传到太子和外祖父的耳朵里,也定会把我接走,那倒还不如今晚我主动回去,也免得旁人议论纷纷。” 杜万的脸都要笑僵了,宣平侯的命令他不得不从,可若是就这么让谢姝月走了,估计他也得卷铺盖被赶出侯府了。 “大小姐安心休息吧,既然院中并无贼人,那我再带人去别处看看。” 心中经过了一番挣扎,杜万只得咬牙咽下了这个苦果,侍卫倒是还想说些什么,但被杜万一瞪,也只得面色不善地退出院子。 谢姝月见状转身又朝内室走去,甩手毫不留情地关上了大门,颤动的门板几乎擦着杜万的鼻尖划过,让他的脸色更是难看了三分。 “谁允许你自作主张的?”为首的侍卫冷着脸质问道∶“到时候误了大事,你担待得起?” “你没听见吗,你们要是进去查她就要搬离侯府,孰轻孰重你分不清?”杜万心中也满是烦躁,不耐烦道∶“你多派几个人在这里守着不就得了,剩下的我只会亲自向侯爷说明,用不着你在这里拿着鸡毛当令箭。” 侍卫首领脸色一黑,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杜万离去,随手指了几个人让他们在这里守着,这才朝着反方向而去。 “看来宣平侯这次倒是下了大功夫。”殷玄铮挑了挑眉,粗略估计了一下外面守着的人数,这般评价道。 谢轻寒闭了闭眼,似乎早就在他意料之中,冷声道∶“那些一半以上都不是侯府的侍卫。” “月儿,我和太子殿下不能多留,你一定要记住,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要自保为上。” 谢姝月抿了抿唇,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默默看着两人的身影又消失在夜色之中,耳边还残留着殷玄铮所留下的最后言语。 “矜矜,万事保重。”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1718:39:00~2022-08-2920:38: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风不动20瓶;59383909、kk、慢满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1章 审问 不知是不是那日谢姝月的威胁起了作用,宣平侯除了加强了她院子周围的守卫之外,再也没做出什么别的事情,似乎只是单纯地想要谢姝月留在府中给自己搏一个良孝的名声。 而在谢姝月有惊无险度过两天的同时,上京城内却流言四起,其中无外乎是两件事,一是林州□□,太子殿下亲自前往查察,宣平侯世子及魏国公世子随行,二是边境异动,镇国公与几位沙场宿将前去压阵,内忧外患同时出现,难免会有些民心浮动。 而这些消息也并未受到宣平侯的阻拦,甚至在他的刻意引导之下,一五一十地传到了谢姝月的耳中。 院墙外几个侍卫议论的声音渐渐平息,谢姝月百无聊赖地翻了一页医书,看着身旁的暗卫,无奈勾了勾唇角道∶“真是难为宣平侯了,一天到晚还要见缝插针地让我了解一下外面的局势。” 自打殷玄铮离开上京后,宣平侯就换着法的让人把消息透露给她,上午是婢女说漏嘴,下午便是侍卫们毫无顾忌的大声讨论,也是煞费苦心了。 “谢小姐无需担心,这都是一些捕风捉影的流言罢了,殿下早就做好了安排,朝中有陆相和南阳王坐镇,出不了乱子。” 谢姝月点了点头,又问道∶“之前我所写的那一堆药材,薛掌柜那里可有消息了?” “薛掌柜说这药大多是从过路行商的手里所购买的,记在账册上的种类还是少数,细查还需要一段时间。”暗卫停顿了片刻,补充道∶“不过薛掌柜说,常有南疆人用其中几味药材焚烧来保存尸体,阻止身体的腐烂。” “保存尸体?”谢姝月面色一凝,眉头紧皱道∶“难道说,现在的老夫人已经死了?” 这个念头一出现,顿时之前所有的诡异之处都接合了起来,为何宣平侯不敢让人前去探望,为何非要将她留下,又为何一直将此事隐而不报。 老夫人有朝廷诰命在身,若是病逝,礼部会有专人前来为其整理仪容,如果尸身腐烂,宣平侯势必会遭到怀疑。而祖母身死,谢姝月作为孙辈要为其守灵七天,她当初答应宣平侯在府上待上三天,而实际确实无限延长,并且理由都足够合情合理。 殷玄铮和谢轻寒前往林州,镇国公也远赴边境,为数不多有资格插手此事的人都不在上京,而这七天内,旁人更不会去探听宣平侯的家事,而这偌大的宣平侯府都会变软禁她的囚笼。 换而言之,就算宣平侯趁机杀了她,都可以放出传言说她是因为对祖母之死伤心过度而选择自戕。 “谢小姐。” 还未等谢姝月从混乱的思绪里回过神来,匆匆走进来的暗卫便沉声道∶“大理寺出事了,南疆五皇子尉迟策在密牢之中遭人毒害。” “尉迟策死了?”谢姝月猛地站起身来,眼底满是惊讶与焦急。 暗卫摇了摇头,又道∶“幸好发现的及时,现在已经被转移到了城中的一处小院,郎中正在救治。” 谢姝月勉强定了一下心神,起身坚定道∶“现在带我过去一趟。” “我就不信,这次还撬不开尉迟策的嘴。” ———— “怎么样了,人清醒了没有?” 苟新瑞捂着被包扎好的手腕,站在门口探头向里面看去,拎着药箱出来的郎中点了点头,有些惋惜道∶“人是醒过来了,只是右腿伤的太重,怕是以后会变成瘸子了。” “瘸子不要紧,他现在没变成傻子吧?” 清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苟新瑞连忙转头看去,只见一道身披黑色斗篷的人影不知何时站在了门边,正伸手拉下兜帽,露出了那张姝丽的面容,赫然便是谢姝月。 “谢小姐,你怎么过来了?”苟新瑞的眼底划过了一丝疑惑,但在见到谢姝月身后跟着的暗卫后,又化作了了然。 谢姝月没有回答苟新瑞的问题,反倒是上下打量了几眼灰头土脸的苟新瑞,诧异道∶“苟大人,你怎么变成这幅模样了?” 苟新瑞挠了挠头,苦笑道∶“此事当真是说来话长了。” “其实原本我们已经做好了尉迟策会遭人暗害的准备,不料那些人竟如此肆无忌惮,竟敢直接火烧大理寺,借此来湮灭证据。”苟新瑞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苦笑道∶“现在大理寺上下一团乱麻,也幸好事先准备了几个死囚的尸体,我们这才能金蝉脱壳。” “密牢那里看管极为森严,他们的手竟能伸到这么长?”谢姝月眉头轻蹙,出声道∶“可是大理寺中有什么内鬼?” 苟新瑞闻言更是轻叹了一口气,“有能力在密牢中下毒又放火,甚至还想送我一起上路的,估计也就只有徐敦岳了。” 谢姝月觉得这个名字分外耳熟,仔细想了想才想起竟是那位当初在大理寺有过一面之缘的大理寺卿。 “之前那么多神不知鬼不觉的案子,想来背后都少不了这位大理寺卿的协助。”苟新瑞晃了晃手上的伤口,又道∶“原本我是去提审尉迟策的,却不料差点跟着他一起陪葬,到时候还可以把这些事都推到我的身上,一劳永逸。” “尉迟策现在怎么样?” “郎中说他醒了,算是捡回一条命来,谢小姐可要一起进去看看?” 房门刚刚打开,便有一阵浓烈的药味便扑面而来,谢姝月跟在苟新瑞的身后走了进去,直到见到尉迟策本人,才意识到苟新瑞所说的已经算是轻的了。 尉迟策的身上满是被火焰所灼烧的伤口,上面覆着厚厚的一层草药,右边小腿处被划开一道口子,依稀可见其中已经断裂的森森白骨,此时正有气无力地靠在软枕上,见到走进来的两人也只是抬了抬眼,毫不意外。 “五皇子殿下,事到如今,不知现在您是否回心转意了呢?”苟新瑞扫了一眼尉迟策的惨状,即使自己也因刚才的事有些灰头土脸,但脊背依旧挺直,招手便唤来一个书童来做记录。 尉迟策淡淡地别过了自己的视线,丝毫不为所动,平静道∶“无可奉告。” 苟新瑞神色一僵,似乎没有料到尉迟策依旧如此油盐不进,张了张嘴,刚想要说话却又被谢姝月止住。 “五皇子殿下,许久不见了。”谢姝月打量了几眼尉迟策身上的伤口,笑吟吟道∶“不过短短数日,殿下怎的竟也落到了这般田地,当真让人惋惜。” 听到这话,尉迟策脸色顿时一黑,皱眉看向谢姝月,质问道∶“你来干什么?” “我?”谢姝月似是有些诧异地指了指自己,忽而又笑道∶“既然五皇子还不知道事情的缘由,那我便当个好心人来讲上一讲。” “估计这些日子殿下在牢中也知道了不少外面的消息吧,那些人是不是告诉你,殷景安与南疆国主计划即将大成,到时定会将你救出,立你为南疆储君。或者是不是又有人告诉你让人忍上一时,待到大计已成,你便可以风风光光地再回南疆。” 尉迟策闻言眼神有些闪烁,谢姝月却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嘲讽道∶“现在外面天还是黑的,你就别做什么白日梦了。” “你!”尉迟策呼吸一紧,放在床边的手逐渐握成拳,却又再次不甘地松开。 “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谢姝月拉了一把椅子,自顾自地坐在了一边,笑吟吟道∶“南疆三皇子尉迟朔前些日子已经被立为储君,知道为什么你今夜会遭人暗害吗?因为现在尉迟朔才是睿王最好的合作对象,而你不过是一个弃子,杀了你既能取得尉迟朔的信任,又能斩草除根,何乐而不为呢?” “不可能。” 尉迟策咬牙道∶“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鬼话,殷景安他不敢。” “他有什么不敢的。”谢姝月嗤笑了一声,不屑道∶“你以为你现在还剩什么,是那些在林州泉水中掺了粉娥娇的毒药,还是南疆边境已经埋伏好的骑兵?” “尉迟策,清醒一点吧,若是你还想留下自己这条命,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尉迟策闻言瞳孔紧缩,难以置信地看向谢姝月,手指攥紧了身下的被褥,面色中满是挣扎之色,似是在考量谢姝月话语中的真实性,又像是对事实的逃避。 不知沉默了多久,他才用干涩的嗓子中挤出一句话,颓唐道∶“你们都想知道什么?” “很简单。”谢姝月微微一笑,“就先从十几年前林州瘟疫之事说起吧。” 尉迟策闻言动作一僵,苦笑道∶“想不到你们竟连这事都已经知道了。” “南疆朝中一直有进军中原的意向,林州则是最近的一条途径,当年趁着瘟疫之时,南疆让许多细作假扮成难民,暗中混在了朝中重臣的身边,主要任务便是为了探查情报。” “你们或许不知,其实南疆的粉娥娇多是生长在山泉口附近,常常有大片的人因为喝了这水而染病甚至暴毙,也因此南疆先祖派人大力拔除粉娥娇,直到如今,民间几乎是少有得见粉娥娇的存在。” “所以你们便有样学样的把这种阴毒的手段用到了林州。” “当年林州瘟疫的时候,是细作把染病之人的东西丢在了泉眼处,待到雨后,泉水上涌,疫病便定会加重。”尉迟策顿了顿,又补充道∶“林州多雨,可唯独那一年正逢大旱,此事也便不了了之,直到今日,殷景安主动提出要与我们联手,这才有了林州之事。” “那为何要在宣平侯身边安插细作。”谢姝月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不紧不慢地问道∶“一个普通的三品侯,值得你们如此大动干戈?” “旁人自然是--------------/依一y?华/不至于,但宣平侯娶了镇国公的独生女,镇国公那里极难安插进细作,宣平侯却不然,随随便便一个美人计就能让他上钩。”说到这里尉迟策有些轻蔑地勾了勾唇,似是在嘲讽宣平侯,又像是像借此嘲讽谢姝月。 若是旁人听到这话定然会火冒三丈,只是谢姝月从未把宣平侯当做自己的父亲,甚至还觉得尉迟策说的已经算得上是含蓄了,因而她点了点头示意尉迟策往下说,又似笑非笑道∶“当真就只有这么简单吗,据我所知南疆的细作可一直在侯府找某样东西。” 尉迟策心中一惊,意识到谢姝月知道的可能远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多,只得挫败地开口道∶“当初在泉眼处所做的事情曾被林州的一个小官所发现,而她的女儿则带着她父亲留下的书信逃跑了,后来经过多方打听才知道她成了宣平侯的妾室,这些书信若是传了出去,不仅于大计无益,更有可能会与盛朝开战。” “不过这些事发生时,我的年岁还不大,因而也只是道听途说。”尉迟策无奈道∶“但是宣平侯府确实是我们的一个突破点,尤其是在你被赐婚后,宣平侯不仅背靠镇国公,更与皇室挂钩,自然会受到重视。” “所以你们便打算趁着林州民心浮动,趁机里应外合,谋夺皇位。” 谢姝月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尉迟策的目的,而事到如今,尉迟策也懒得继续伪装,大大方方地便承认道∶“没错,殷景安可以许我坐上南疆储君之位,更愿意在事成之后把林州割让给南疆,我没有理由拒绝。” “想来当初你谋害尉迟朔,南疆国主却坐视不管,也是为此吧。” “尉迟朔?”尉迟策扯了扯嘴角,冷笑道∶“留着他只会坏事,当初是他非要主张与盛朝交好,可如今又怎样,既然父皇愿意让他坐上储君之位,那只能说明他也不过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罢了。” “那你可能猜错了。” 谢姝月站起身来,苟新瑞早就接替了书童的位置,专心致志地记录着尉迟策的证词,直到最后一笔收尾,这才松了口气。 “都写完了?”谢姝月垂眸看着苟新瑞搁下了笔,叮嘱道∶“好好留着这些东西,将来可是要派上大用场的。” “等等,你什么意思?”尉迟策脸色一变,后知后觉才品出了些许的违和之处。 谢姝月淡淡一笑,又戴上了自己披风上的兜帽,黑色的帽檐过于宽大,遮住了她的眉目,只留下一处弧度优美的下颌,染着红色口脂的唇轻轻勾了勾,像是精怪故事中摄人心魄的女妖。 “其实尉迟朔并未被封为储君,今日,便谢谢五皇子殿下的配合了。” 轻柔的话语如同一道惊雷落在了尉迟策的耳边,被戏耍的愤怒瞬间席卷了全部思绪,可他身负重伤,也只能靠嘴巴发泄怒火,眼睁睁地看着谢姝月淡然自若地走出房门。 苟新瑞也连忙跟上了谢姝月的步伐,刚想说话,却见暗卫正焦急地等在门外,见到谢姝月出来,连忙便迎了上去。 “谢小姐,宣平侯府出事了。”暗卫沉声道∶“侯府老夫人,刚刚过世了。” 第72章 字条 哀戚的乐声伴着阵阵哭号声响了整整两日之久。 空旷的灵堂被白绸所紧紧裹住,高悬着的挽联位于其上,最中央森森摆着一副纯黑的棺椁,上面精致流畅的花纹似乎都挟着死意。 身着一袭白衣的谢姝月在侍女的搀扶之下跪在了不远处的蒲团之上,乌黑的发丝被一根朴素的白玉簪子简单挽起,脸上未着脂粉,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几个侯府的妾室在那里假模假样地低声抽泣。 装作侍女的暗卫看着下人们正小心翼翼地更换掉香炉中未燃尽的香,忍不住暗自皱了皱眉,“宣平侯也不过来上柱香。” 谢姝月双眼轻阖,想到之前所调查到的东西,轻轻摇了摇头道∶“他想用老夫人的死来谋夺最大的利益,现在还不知道在盘算什么坏心思,自然是没空来的。” 任凭老夫人生前机关算尽,也不会料到死后自己竟也会落到这步田地,自己溺爱了大半辈子的亲生儿子最后竟是这等货色,倒是让她生前的一厢情愿都变成了笑话, 急促的脚步声匆匆从灵堂外传来,几个妾室闻声暗自对视了一眼,哭得更加哀戚,直到那人恭顺地停在了谢姝月的身后。 “大小姐,宫里来人了,侯爷让您现在去一趟前厅。” 谢姝月沉默不语,一旁的众人也不敢吱声,偌大的灵堂中只有后室中僧侣的诵经声飘散在其中,来通禀的下人摸不准这位大小姐的脾气,急的冷汗都快要滴下来时,才听到谢姝月冷淡地说了一句∶“知道了。” 今时不同往日。 这是谢姝月走进前厅时脑中所浮现的第一反应。 被宣平侯奉在上首,谄媚讨好着的人分外眼熟,正是丽妃身边的内侍,当初丽妃接二连三请她入宫,最后都无功而返,可如今时移世易,这次算得上是避无可避。 “谢小姐。”内侍的脸上带笑,主动上前行了一礼,“丽妃娘娘有事要与谢小姐商议,邀谢小姐入宫一叙。” 谢姝月看了一眼面色有些慌乱的宣平侯,这才慢条斯理道∶“臣女感念丽妃娘娘挂念,只是祖母刚刚过世,臣女怕是无法入宫拜会娘娘,等到府上之事处理妥当,臣女必定亲自入宫请罪。” “谢小姐此言差矣,这宣平侯府上下都有下人们打理,只是这么一会儿的时间,想来也是不打紧的。”内侍不轻不重地便把他的话又给顶了回去,转头对宣平侯轻飘飘道∶“不知侯爷意下如何?” 宣平侯自然不会出声拒绝,看向谢姝月沉声道∶“既是丽妃娘娘的好意,月儿,你便进宫一趟吧。” 内侍的眼底划过一丝得逞,笑容也越来越大,伸手谦卑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谢小姐,请吧。” 谢姝月眸色渐沉,几乎已经彻底摸清了宣平侯心中的打算,一旁扮做侍女的暗卫连忙想要跟上,早就有所准备的内侍却又将人拦了下来。 “丽妃娘娘只请了谢小姐一人。”内侍摇了摇头,故作恭顺道∶“毕竟宫门森严,也不是谁都能随随便便就去的,谢小姐觉得呢?” 谢姝月闻言微不可察地和暗卫对视了一眼,内侍和宣平侯还在不停地催促着,大有一副不同意便要把她强行带入宫的架势。让她最后毫无选择,只得孤身踏上了马车。 ———— 长春宫 丽妃心情颇好地摆弄着手中的玉如意,染着鲜红蔻丹的指尖像是羊脂玉上所沾染的斑斑血迹,过了好半响才舍得投给跪在地上的宫女一个眼神。 “她已经过来了?” “回娘娘,现在人正在正殿中等候,娘娘是否要见上一见?” “自然要见。”丽妃不知想到了什么,捂嘴轻轻地笑了起来,“若是不见,那本宫怎么才能和她分享这等好消息。” 谢姝月自然不知道丽妃心中所想,她被宫人一路引到正殿,并未受到想象中的刁难与压迫,来往的宫女大都沉默寡言,一板一眼地为她奉上了茶后便退了出去,只留下一片诡异的寂静。 直到茶盏中的茶水逐渐冷却,远远才传来内侍一声尖利的通传。 “丽妃娘娘驾到。” 谢姝月搁下手中的茶盏,自觉地起身行礼,视线盯着地面道:“臣女见过丽妃娘娘。” 丽妃上下打量了一眼谢姝月,谢姝月来的匆忙,内侍催的又紧,她便穿着在灵堂守灵的那身朴素的白衣便过来了,于礼确有不合,若是平日里,丽妃定要治她一个大不敬之罪。 偏偏今日丽妃轻笑了一声,竟未曾和她计较,款款落座在了上首,这才道:“起来吧,赐座。” 谢姝月知道现在最好的自保办法就是避其锋芒,因而沉默地坐了回去,静静地等着丽妃开口。 “你可知道本宫今天为何要召你入宫?” “臣女不知。” “说起来倒也是可惜。”丽妃挑了挑眉,笑道:“谢小姐自负是未来太子妃,从前本宫三催四请都不能见上一面,今日倒是不得不见了。” 谢姝月身体一僵,望着丽妃面上绽开的笑容,一种不太好的预感忽而涌上心头。 “这本是皇家要事,是暂时不得为外人所知的,不过本宫想着你和太子两情相悦,总该跟你透露一下。” “昨日太子和宣平侯世子谢轻寒遭到流寇追杀,不慎坠入山崖,现在生死不明。” 宛如一道惊雷在脑中炸开,谢姝月一瞬间甚至失去了所有的思考能力,嘴唇颤抖地张了张,却没有说出任何的话,唯有顺着脸颊流下的咸涩眼泪难以自抑。 “怎么会这样……” 谢姝月眼神空洞,喃喃自语间甚至难以连成句子,只能生涩地重复着那几句话。 “世事无常,当真是可惜。”丽妃故作哀婉地叹了口气,眼底却满是畅快的神色,“那山崖有百丈之高,想来现在……” 阵阵言语如同刀一般割着她的耳膜,谢姝月的指尖深深陷入手心的皮肉,不知不觉间竟已血肉模糊,鲜血顺着她的指缝滴下,落在她的衣衫之上,如同雪地中鲜红的血梅。 丽妃仔细欣赏了她狼狈的惨状,甚至格外温和地走了过来,接过宫人递上来的帕子,挑起谢姝月的下巴帮她擦拭着脸上的泪珠,柔声道∶“皇后偶感风寒,需要静养,这几日你就先待在本宫这里,等到事情查清楚了再回宣平侯府吧。” 不知是丽妃如同美人蛇一般蛊惑而带着恶意的笑容,还是她精致的金丝护甲触碰到脸颊带来的冰冷触感,谢姝月抬起了哭得通红的眼,勉强找回了一丝理性,声音沙哑道∶“臣女感念丽妃娘娘厚爱,只是现在皇后娘娘还未发话,臣女恕难从命。” 金丝护甲一瞬间划出了一道血痕,丽妃的脸色陡然一变,手下的力气却越来越大,一字一句道∶“本宫说过了,皇后需要静养。” “丽妃娘娘恕罪。”谢姝月垂下了眸子,不让分毫。 “敬酒不吃吃罚酒。” 丽妃冷笑一声,甩手便将谢姝月甩到了一边,谢姝月的手臂磕到了坚硬的桌角,顿时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没眼色的东西,没看见谢小姐累了,还不快把人扶下去好好歇着。” 熟悉的声音从门口处传来,谢姝月勉强抬起了头,只见殷景安正抱胸站在不远处,见状甚至十分好心地想要上前扶她一把。 谢姝月咬了咬牙,忍者手臂传来的剧痛,伸手便打落了殷景安递过来的手,冷声道∶“睿王殿下自重。” 被拒绝的殷景安也不恼,没了殷玄铮这个最大的威胁,他看谢姝月都像是在看势在必得的囊中之物,只是在丽妃的面前他不敢造次,而有的话也不能让谢姝月听见。因而随意摆了摆手便示意身后的宫人将她拖下去。 谢姝月下意识地便想要挣扎,可无奈双拳难敌四手,更不论长春宫中的宫人个个都不是吃素的,不过用了点巧劲便将她彻底制住,拖着她向一早就准备好的偏殿走去。 “一个活着的凤命之女留着始终是个祸害。” 丽妃皱了皱眉,冷声道∶“要是能用她挟住镇国公那最好不过,若是不行,便一定要干脆利落地将她了结,免得夜长梦多。” “母妃请放心,儿臣自有分寸。”殷景安低声道∶“只是殷玄铮的尸身始终没能找到,儿臣只怕……” “那就加快计划速度,不要再拖了。”丽妃的眼底闪过一丝晦暗的光,决然道∶“七日之内,必然要将此事给解决。” 而被押入偏殿的谢姝月此时正静静地躺在床上,手臂上的伤口泛着火辣辣的疼痛感,但她却丝毫不觉,只是沉默地流着眼泪,一点一点浸湿了软枕精致的刺绣。 眼下谢姝月对他们还有几分用处,丽妃自然不能让她有半点闪失,因而还是派了太医过来给她诊治。太医皆是丽妃的心腹,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更何况这长春宫多得是宫人非死即残,眼下在他们看来,谢姝月的这幅惨状不过只是九牛一毛罢了。 手臂上的伤口泛着乌青,一道长长的血痕横贯其上,是她在挣扎之时不小心划伤的,看着分外可怖,却并不严重,太医随意从药箱里拿出了一瓶药便交给了一旁的宫女。 沉默寡言的宫女小心翼翼地帮谢姝月敷上了药,又仔细地用纱布缠了一圈,谢姝月的手指顿了顿,像是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处境,老老实实地任由其摆布。 丽妃身边的女官也跟了过来,只是在一旁盯着她看了好半响,见谢姝月并没有过多的挣扎,只是靠在床榻之上无声的流着眼泪,这才冷哼了一声,对身边的人叮嘱了几句,干脆利落地转身回去复命。 眼泪在留在脸上的感觉并不好受,谢姝月的脸颊早已干涩得泛起阵阵的痛意,可她却不敢伸手擦拭。 因为就在刚刚,她的手心被塞入了一张字条,薄薄的几乎要被她的冷汗所浸湿。 第73章 结局 “这太子殿下失踪都已经这么长时间了,怎么还是没有半点消息啊。” “陛下的病这么长时间都未能痊愈,听说朝堂之上已经有大臣准备上书立睿王殿下为储君了。” “这也难怪,毕竟这几日一直都是睿王殿下监国,今天早朝南阳王都说殿下是少年英才,堪当大任……” 谢姝月沉默地坐在角落,嘴角轻轻扬起了一丝嘲讽的弧度。窗外宫人的声音渐行渐远,像是偶然谈论的无心之语,但她的心里却清楚,这些都是丽妃和睿王故意想让她听见的东西。 距离她进宫以来已经过了三日之久,直到现在她才意识到丽妃这么多年在宫中的势力之大,就连作为后宫之首的皇后都望尘莫及。上至盛帝的御书房,下至各个嫔妃的宫所居室,无一不遍布她的人手,以至于盛帝重病后,这皇宫竟成了她的掌中之物。 碍于陆相身后的世家,丽妃倒不敢对皇后做些什么,只是假传圣旨,变相寻了个由头将人给软禁了起来,为的便是能让殷景安借着这个时候,大肆在朝中兴风作浪。 谢姝月淡淡地收回了自己的视线,按照自己的作息慢吞吞地躺回床上准备午睡,丽妃派来监视她的宫女始终不敢懈怠,一直守在内室的门口,生怕谢姝月有什么异动。 叩叩—— 还没等谢姝月躺下,一阵敲门声便突然响了起来。 眼下并非是来送饭食和换药的时候,守在门口的两个宫人对视了一眼,这才把门打开了一个小缝,看清楚来人的时候表情忽而一怔,恭敬道∶“若竹姑姑,您怎么过来了?” “娘娘有话要问她,让我过来把她带去正殿。”被称作若竹的女官朝谢姝月的方向指了指,又拿出了袖中的手令,冷声道∶“赶紧的,别让娘娘等急了。” “这……”宫人们对视了一眼,犹豫道∶“可是前几日梅音姐姐说,如果不是她亲自过来,我们是不能把人放走的。” “是梅音那个小蹄子的话管用,还是娘娘的话管用?”若竹脸色陡然一变,呵斥道∶“没脑子的东西,要是耽误了娘娘的事,看你们担不担得起这份罪!” 若竹入宫的时间比梅音早,虽然比不得梅音是丽妃的陪嫁侍女那般亲近,但在丽妃跟前也是能说得上话的人物,几个宫女被她这么一吓,一时间倒也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来。 “你们几个跟着一块过去,手上都是会点功夫的,一路看着她也免得她跑了。” 若竹不耐烦地随手指了几个内侍,在场的几人倒是松了口气,偏殿到正殿算不上远,先不提这谢姝月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这么多人看着她,任凭她有通天之力,也插翅难逃。 谢姝月倒是无所谓会被带去哪里,自顾自地整理了一下衣衫站起身来。 “从后面的枫林走,娘娘今日请了大长公主叙话,莫要让旁人瞧见了。” 若竹招了招手,示意几人跟上她的步伐,偏殿与正殿间种着一片枫林,每到深秋时分,枫叶似火般鲜艳张扬,甚得丽妃的喜欢。 几个宫人自然不敢不从,连忙便快步跟了上去。 细密的枫叶被秋风吹过,发出阵阵沙沙作响的声音,谢姝月沉默无语地踩着地上的落叶,却见为首的若竹突然停了下来。 “若竹姑姑,怎么停……” 破空声在瞬间打断了宫人未说完的话,几支冷箭穿过枝叶,直直地贯穿了几人的咽喉,甚至没有来得及尖叫和呼救,只有瞪大的双眼还显示着他们的惊恐。 谢姝月眉头紧皱,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面前站着的若竹却对她温和一笑,解释道∶“这些人跟着丽妃坏事做尽,也是死有余辜。” “谢小姐顺着这条路走出去,东边拐角有一处打开的侧门,有人会在外面接应你。” 谢姝月就算是再傻也知道若竹应该是殷玄铮安插在丽妃身边的眼线,一时间也顾不得问这么多了,道了声谢便提着裙摆匆匆而去。 “谢小姐!”凌轩早就在侧门等候多时,见状连忙将她迎上了出宫的马车,低声道∶“殿下吩咐了,上京城内已经不安全了,让属下把谢小姐先送去天山寺避避风头。” “他怎么样了?”谢姝月哪里还顾得上这些事,连忙忍不住急切地问出声来。 凌轩递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谢小姐放心,殿下现在一切安好。” “现在皇后娘娘与大长公主正拖住了丽妃,谢小姐趁着这个时候快些出宫,今夜怕是不会太平了。” 谢姝月抿了抿唇,已经意识到凌轩话中的意思,只得点了点头,踏上了出宫的马车。 —————— 寂静的大殿中庄严肃穆。 殷景安立于大殿之上,身后朝堂上的群臣正恭顺地跪伏在地,听着乔太傅一字一句地读完圣旨上的旨意,心中虽有怨言,但面上却不敢对这份不伦不类的立储圣旨有任何争议。 除了陆相等人之外,朝中重臣一半都选择支持睿王上位,就连一向中立的南阳王都是这般,所谓一朝君子一朝臣,他们这些人更是只能随大流,来勉强保住自己头顶的乌纱帽。 殷景安显然也知道这个道理,面上的笑容越来越大,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便接过了那张薄薄的圣旨,一道冷冽的声音却在这时响起。 “等等。” 殷景安难以置信地转头看着走进来的殷玄铮,面上的表情都出现了裂痕,咬牙切齿地脱口而出道∶“你竟然没死?” 朝中的大臣也是惊讶无比,好似一捧水被倒入油锅般突然炸开,一时间大殿之中都满是议论之声。 “我确实没死。”殷玄铮抬了抬眼,凤眸中满是杀意,冷声道∶“但是你马上要死了。” “殷玄铮,你不会还以为这里是你的地盘吧。”几乎是在一瞬间,殷景安便再次冷静了下来,轻轻朝一旁招了招手,早就做好准备的兵士顿时将整个大殿团团围住。 “原来你就这点能耐。” 殷玄铮扫了一眼周围,不屑地发出了一声冷笑,慢条斯理道∶“与敌国私通,意欲逼宫,囚禁朝中世家子弟,以及谋害储君。单单这几条,便足够治你和乔家死罪。” “另外本宫再提醒你一句,南疆另立国主,大军现在已经撤出林州边境,镇国公班师回朝,你的如意算盘算是彻底落空了。”殷玄铮的面色微冷,又道∶“现在跪下受缚,本宫还能给你留个全尸。” 殷景安闻言神情一僵,双拳难以自持地紧握,看着被兵士押解着的朝臣,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冷声道∶“镇国公回朝又能怎样,你们现在还在我手里。” “来人,还不快将他们拿下!” 偌大的大殿寂静一片。 殷景安脸色顿时大变,看着无动于衷的兵士,破口大骂道∶“你们都聋了吗,还不快将他拿下!” 噗嗤—— 话音未落,一柄利剑从身后刺穿了殷景安的胸口,鲜血渗透了衣衫,缓缓地滴落下来。 “你……”殷景安难以置信地看着不知何时站到自己身后的谢轻寒,原本应该作为内应的南阳王正慢悠悠地让那些兵士放开那些被挟持的朝臣,看向他的眼神满是嘲讽。 直至此时,他才明白,自己彻头彻尾便是一个笑话。 殷玄铮垂眸看着倒在地上生死不明的殷景安,冷漠看向身后战战兢兢的朝臣,尤其是乔太傅,已经两眼一翻晕倒在地,他却始终毫无反应,冷声宣布道∶“凡是睿王党羽者,一律拿下!” 秋天的最后一场雨悄无声息的来了,淅淅沥沥的雨水冲刷掉了残留的血腥,为最后的秋意画上了句点。 谢姝月不顾明空大师的阻拦,自己撑着伞又住回了小院。 所幸院内收拾的还算整洁,床褥也算得上干爽,她躺在熟悉的床铺上睡了一觉,没有那些勾心斗角和繁文缛节,在第二日清晨总算迎来了久违的神清气爽。 谢姝月撑着下巴看着檐上不停滴落的雨珠,木门熟悉的吱呀声音伴着脚步声却从身后响起。 殷玄铮合上手中的油纸伞,与她相视一笑。 “矜矜,我回来了。” (正文完) 第74章 番外 雷声轰鸣, 乌云早就将月亮遮的严严实实,正值初春的第一场雨,初雪刚刚消融, 空气里还若有若无夹杂着残冬的寒意。 一阵淡淡的草药清香萦绕在身边, 殷玄铮的思绪还有些迷蒙, 但长久以来的危机感还是让他在第一时间睁开了双眼, 手指下意识地摸到了一直藏在袖中的匕首,警惕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房内布置的很是朴素,除了一方桌案之外再无旁物,上面摆放的茶具则是民间常见的青白瓷, 看着确实与寻常的百姓家别无二致。 “你怎么醒了?” 还未等殷玄铮想明白自己是怎么到这里的,便听见一道清脆的女声便从门处传来。 穿着素净罗裙的少女见到殷玄铮已然清醒, 清丽秀雅的面庞之上划过一丝诧异,连忙将手上的药碗搁在了桌子上, 手忙脚乱地拿起医术翻了翻, 疑惑地喃喃自语道∶“奇怪了,这药效过得这么快吗……” “……” 殷玄铮暂时摸不准现在的情况, 但想到眼前之人或许便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还是勉强扯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这位姑娘,不知这里是……” “这里是京郊, 两个时辰前你晕倒在了后山, 我看天色马上就要下雨了, 就把你先带回来了。” 少女抿了抿唇,上下打量了他一下,默默地把药递到了他的面前, 又连忙后退了几步, 补充道∶“既然你醒了, 那就自己把药喝了吧,若是你要去上京城,明日雨停便可以出发了。” 殷玄铮愣了一下,见少女像只警惕的兔子一样盯着自己,一时间竟觉得两人的身份都颠倒了,倒像是害怕他要暗下毒手似的,这屋内屋外的也不知道是谁更危险。 谢姝月却只觉得自己今天流年不顺,难得闲下空来去后山踏青,谁知道走着走着就碰到一个满身鲜血的人,看着天色马上就要下雨,再跑回庄子上喊人也得花上些时候,无奈之下她只能半拖半拽地先把人带回小院。 不过她也多多少少留了个心眼,这年头山匪流寇虽然少,但也不是没有,尤其是这种一看就是和人打斗负伤的人,更是可疑。 雨天夜路难行,一想到整夜都要和这个潜在的危险分子呆在一处,为了自己的安全起见,她又偷偷在药里兑了点别的药,粗略算算也能让他一觉睡到天亮,却没想到这人竟然醒的这么快。 殷玄铮难以知晓少女心中的真实想法,只是看她这般态度,再低头看着自己沾着血的袖口,心中顿时了然。 “在下陆鸣予,乃林州人士,原本要前往上京求学,却不料路上遇上了山匪,幸好得姑娘相救。”殷玄铮神态自若地主动出声介绍了自己,又从腰间解下那块刻着“陆”字的玉佩,温声道∶“金银细软大多已被抢走,这玉佩便当做是给姑娘的谢礼吧,家父曾在上京城内的天宝银号存了些银票,凭此信物便可提出。” 谢姝月犹豫了半响,见他态度谦和有礼,倒也不像是那等地痞流氓,又把手上的玉佩还给了他,“我不过举手之劳罢了,这东西还是你自己留着吧。” 殷玄铮愣了一下,看着谢姝月眸色纯净地把玉佩递还给他,忽而鬼使神差地出声问道∶“不知姑娘芳名,他日在下在上京安顿好后,必然亲自上门答谢。” 谢姝月眨了眨眼,毫不犹豫地便扔出了自己的假身份,轻笑道∶“我叫谢矜。” 可惜那天的雨始终未停,去往上京的路也因山石崩塌而被堵住。 自此之后,一切都顺理成章。 殷玄铮敏锐地感知到谢姝月对自己的善意,更准确来说,是对文弱书生陆鸣予的善意。 所以在那日赏月之时,他便卑劣地利用了那一丝善意。 “深宅大院里面总是是非不断,我懒得应付,也不想去冒险。”谢姝月说话的时候眼神亮亮的,雀跃道∶“我倒是希望找一户简单的人家,平平淡淡,和和美美的过下去。” 殷玄铮未说出口的话堵在了喉间,几乎是毫不犹豫间,他选择了另一套说辞,走上了错误的路。 殷玄铮猛然睁开双眼,心悸的感觉还残存未消,让他下意识地便向一旁摸去,直到触碰到了温热的身躯,他才冷静了下来。 谢姝月迷迷糊糊地被殷玄铮圈住,意识到殷玄铮的不对劲,也不做过多的挣扎,只是回抱住他小声问道∶“怎么了,你做噩梦了?” 殷玄铮将头埋在谢姝月的颈窝处,似乎只有汲取她更多的气味和体温,他才能真切地感受到这个人就在自己的身边。 “我刚刚……梦到了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殷玄铮顿了顿,似是在组织自己的措辞,半响才犹豫地试探道∶“矜矜,你和我在一起是因为我是陆鸣予吗?” 谢姝月闻言一愣,不知道殷玄铮怎么会问这个问题,思考了片刻道∶“这倒不是。” 殷玄铮眼睛顿时一亮。 谢姝月沉吟片刻,中肯道∶“主要还是你父皇的赐婚。” “……” 见殷玄铮眼神似乎有些受伤,谢姝月顿时也不敢继续开玩笑了,连忙又靠近了他,软声解释道∶“我刚刚是开玩笑的,我喜欢你所以才会跟你在一起的,你知道我的性子的,要是我不喜欢,就算是赐婚我也敢逃。” “不过,为什么你会突然问这个问题?”两人成婚快要一年了,这么没头没脑的问题殷玄铮还是第一次问,让她难免都有些疑惑。 “你和长乐说过的,你喜欢那种文雅有礼的翩翩公子。”殷玄铮轻哼了一声,像是对此有些咬牙切齿。 谢姝月是当真没想到殷玄铮会知道这事,当初长乐一直执着于给介绍小倌,她这才随口一说,却不料到最后竟传到了殷玄铮的耳朵里。 “而且……”殷玄铮别过了头,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小声道∶“每次……你喊我陆郎的时候,反应都格外的大……” “……” 谢姝月脸色陡然一红,咬牙道∶“那不是你让我喊的吗?” 见过无耻的,可还真没见过这么倒打一耙的,合着就为了这事半夜还得爬起来吃自己的醋。 殷玄铮抿了抿唇,刚想说话间,一道柔嫩的触感却忽然滑入了他的寝衣,慢吞吞地解开了衣服上的暗扣。 “殷哥哥。”谢姝月趴在殷玄铮的身上弯了弯眸子,手下暗自使了使力气,柔声道∶“现在满意了吗?” 殷玄铮眸色渐暗,抬头便吻住了谢姝月,唇齿相依间,屋内的气氛愈发暧昧,谢姝月眼睛亮晶晶的,像是落入了满天的星辰,凝视着他轻轻呢喃。 “殷玄铮,我爱你。” (全文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